第39章 风雨须归
晚上的时候, 沈清远按照之前说的去了书房, 他搬被褥过去的时候, 夏妩就站在床边可怜巴巴地看着。 眼睛一眨一眨,仿佛委屈地下一秒就要哭出来,沈清远狠下心不去看她。 待沈清远最后要走的时候,夏妩拽住他的衣角,撒娇道:“我晚上害怕怎么办?”, 要哭不哭的语气, 一听就是装的。 前几天怎么不这么说? 沈清远垂下眼帘, 遮住眼底的一片不忍与犹豫。 夏妩只觉得心里难受,沈清远今天早上明明说都不生气了。 她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不就是什么“爱她就放手”之类的纠结想法? 归根结底就是沈清远要去边疆, 但是不想让她也跟着去, 除了怕她受苦之外,大概还担心她埋怨他? *** 沈清远躺在榻上想着夏妩, 她可是一点儿都不会说谎。 明明就不怕黑, 只是想要他陪。 他突然嘲弄地笑了声, 当初他信誓旦旦。说绝不会像他父亲那样窝囊,他要把爱的人握在手中。 结果现在却成了这个样子。 夏妩每次都主动去勾他, 像是山里修行的妖精,一言一行都在撩拨人。沈清远甚至觉得初见那天她帮自己就是一场处心积虑的遇见。 可是他着实没有什么好被人窥伺的,穷书生一个,除了那副皮相还好,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骗骗荷花那样不知世事的小姑娘还行, 夏妩那样的开铺子的,在人群中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应该不会看上他。 而且就算荷花喜欢他,她娘也不会同意。 而且小姑娘想的全是风花雪月,以后跟着他日子过的苦了肯定还是会抱怨的。 别的不说,就连亲事都如此草率,彩礼什么的都没有,任哪个姑娘也不可能嫁给他的。 除了夏妩。 这些日子住在这里,她就没喊过苦,也好打发,给什么吃什么,虽说不会做饭,但是帮忙干活倒也积极,打个下手什么的。 这么想来,夏妩能看上他大概就是因为那张脸了。 沈清远想了想,夏妩那丫头倒是很可能因为长得好看这个原因喜欢他。 食色性也,他现在倒是庆幸自己长了一副好样貌。 他今天那么对她,她该被吓到了?虽然之后很快就黏着他了,但是还是害怕的? 沈清远知道,她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喜欢得轻易,说不喜欢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沈清远想着,翻了个身,却发现榻的一边已经被占据了。 月色正好,透过窗户撒进来,让周围的事物都镀上了一层银色。 夏妩躺在榻的最外面,正抱着一个枕头冲他笑,显然是刚刚偷溜过来。 见沈清远发现她了,夏妩无尾熊似地紧紧抱住他,往他怀里钻。 沈清远顺势搂住她,一只手抚她的发,她身上有些凉,身上带着外面的寒气,一双手也冰冰凉凉,故意伸到沈清远脖颈处冰他。 沈清远搂她搂的更紧,把她的手拉下来握紧,一边给夏妩暖手,一边微微皱眉,“怎么这么凉。” 夏妩手不能作乱,就用脚去蹭他,向他撒娇:“你给我暖一暖,就不凉了。” 沈清远默不作声地把她拉到怀里,半晌后,在她耳边悄声道:“你就那么喜欢我吗?” 他没等她回答,就自己低笑出了声。 “已经不重要了。” “你这辈子都逃不掉。” “不光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也要把你握在掌心。 ” 他已经给过她无数次走开的机会。 如今他不想放手了。 然后他听见怀里那个姑娘笑了一声,然后搂住他的腰,“求之不得。” 沈清远叹了口气,低头看她,“你这样让我如何狠得下心。” 他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我一个月后便要随三皇子去边塞了。” “你等我回来可好?” “等我三年。” “若我不归,你便……改嫁也好,怎样都好。” “我知道这很自私。我原先想得是不能耽误你,帮你打发了那个尚书家的公子,便给你找个好人家。” “但是……我始终放不下。” “那我也要跟你去边塞。”,夏妩用额头抵着他的胸膛,情话儿缠绵,“你去哪里,我便跟到哪里。” “你若不带我,你前脚走,我后脚便改嫁,看你到时候回来到哪儿找我去。” 沈清远搂住她,咬牙切齿道:“你敢!” 他随即软了语气,在她耳边低语,“我很快就回来……” “我要去的那个地方是北疆,住不得人的。” 他倒是也想带着她,边塞也有人烟繁华的地方,比皇都都要热闹。 但是他要去的地方,除了异族便是流亡的人,到处是穷凶极恶之徒,他自己都不一定能平安归来,怎么敢放心让她去? 夏妩听他语气也知道八成不会带着她,只得妥协,故意软了声音,“那你可一定要回来。” “我不等你三年。” 感觉到沈清远绷紧了身体,夏妩抱紧他笑道:“我一直等着你。” “若你不归。” “我便一直等下去,等到死。” 夏妩抬头,揽住他的脖颈,“你可一定要回来啊,不要让我一直等。” 沈清远起身亲了亲夏妩的唇,哑声道,“风雨须归,定不负卿。” **** 三皇子许陌然虽然心思深沉,但不管怎样也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比夏妩还要小上三岁,还不太会控制情绪,在去边疆的路上明显低落的很。 许陌凉与沈清远同乘一辆马车。 浩浩荡荡的一队人便从皇城出发去边疆了。 许陌凉撩开车帘,探头看了眼外面,眼见要出皇城了,然后看着闭目养神的沈清远。终是没忍住,问道:“沈清远,你此番可当真愿意随我去边疆?” 他虽然心里也憋着一股气,可是到底也并不自信,流放边疆,便意味着被放弃了。 群龙争嫡,他是最不可能的那一个。沈清远虽然是罪臣之子,但是学问和才识摆在那里,当年沈家未败之时,沈清远可是被国师誉为天生的相才。 虽然现在他那些兄弟因为皇帝的原因都不敢用他,但是若是等上几年,沈清远大概也会得到重用。而且他听说这沈清远前几天才娶了亲,就舍得这么抛下娇妻去那荒芜之地? 为什么要选他? 沈清远睁开眼睛,瞥了许陌凉一眼,缓缓开口道:“我等不起。” 那么些年,他等不起,沈家那些枉死的人也等不起。 当年沈家本就人丁凋零,说是满门抄斩,死的也只是一个沈老爷子。但是那些家仆,那些人的命他也得一一讨回来才是。 而且他沈家为那皇帝守了不知道多少年江山,战死沙场的沈家儿郎不知多少,最后却落得个这样的凄惨下场。 他不甘心,也不敢放下。 他啊,日日夜夜都在想着报仇。 在未遇到夏妩之前,他活着,就只是为了报仇。 沈清远对家的概念不太深,小时候他父亲便战死沙场,母亲改嫁,只有一个沈老爷子,对他也不是和颜悦色的,整日里肃着一张脸。 沈清远对他的印象也不太深了只是还记得一个画面,在书房沈老爷子拿了一个戒尺,教他背兵书,背不上来便打一下。 沈老爷子一生啊,就是为了这江山活着的,他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沈家儿郎都是要死在战场上的。” 可是他自己却死在了刑场。 在沈家未灭之前,沈清远觉得自己对于沈家的感情并没有多少。 可是当他听说沈家被满门抄斩的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随后便是巨大的愤怒席卷而来。 他要血债血偿。 那皇帝杀的人,那就得用命来还。 自那天以后,他沈清远活着便是为了复仇。 **** 边塞确实苦寒,此时正是秋初,到处都萧瑟的很,一连几十里地不见人烟。 沈清远撩了帐篷的帘子往外看,一队大雁呈人形飞过,一片荒凉里号角声嘹亮,有一队人马在校场训练,喊声震天。 三皇子许陌凉是奉了旨意来镇守边疆的,只是手里并没有多少兵权,算是变相的流放,而且北疆的军队出了名的不好管理,一群刺头。 不过若是换个角度想想,天高皇帝远的,管也管不到边疆这里,招兵买马的,只要不让皇帝知道,任他怎么折腾都行。 三皇子许陌凉就是打着这个算盘去的,虽然起步艰难,但是军队也慢慢训出来了。 虽说边疆水土不养人,但是能在这里摸爬滚打活下来的基本都是狼崽子,就算没有武器也能用牙咬下敌人一块肉的那种,一旦训出来就是一支狼虎之师。 如今的边疆仿佛有一群狼在悄无声息地繁衍生息,只待有朝一日便倾巢而出,绞杀一切。 有马的嘶叫声传来。 沈清远循声看去。 红色披风的许陌凉正翻身下马,他刚刚带着一队人马狩猎归来。大概是收获颇丰,他一路走来都是眉眼带笑,跟遇到的将士也脾气很好地笑笑打招呼,开朗阳光的很,只是脸上的几点血渍暴露了他刚刚的血腥行为。 一身铠甲的许陌凉向沈清远走来。 大概是在边塞待的久了,许陌凉的皮肤已经不是初来之时的白皙了,而是小麦色的。 他的五官生得深邃,一身银甲红色斗篷,走起路来潇洒的很,英姿勃然的模样。 许陌然一眼看到了沈清远,走过去把披风拽下来丢到他怀里道:“我先去冲洗一下。” 少年身形初初长成,单薄之中已有了大人的模样,一边走一边回头冲沈清远笑,他笑起来便露出一口白牙,“我今天猎到一头熊,晚上给你烤肉吃。” 此时已是薄暮之时,西边一片火烧似的云彩。扎营地的位置高,在沈清远那个地方看过去,许陌凉踏着一片杂草,仿佛走在云上,逆着光,刚好勾勒出他还有些单薄的身形。 远远传来狼啸声,那穿着银甲的少年听见了,一边走一边也学狼的啸声,一时间狼嗥声此起彼伏。 沈清远看着许陌凉的背影,轻笑一声,然后低头把那披风拿进了帐篷里。 帐篷里干净整洁,除了一张床便是一张书桌。 书桌上有一卷已经有些泛黄的画卷摊开,一身红衣的少女在池塘里,拿着一支荷花,冲着画外的人笑。 此时恰好,一年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