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冤孽啊,我好好的宝玉, 怎么就这样了?”贾母第一时间得知消息后就赶到了宝玉房里, 抱着已经不省人事的贾宝玉, 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泣道。 袭人等丫鬟也忍不住陪着哭泣,不止是替宝玉担忧, 也替她们自己担忧。 她们是伺候宝玉的,宝玉出了事, 她们难逃其咎。 “宝玉、宝玉。”王夫人也赶来了,她一瞧见宝玉那幅苍白可怜的模样,顿时心如刀绞, 泪如雨下。 王熙凤看了也唬了一跳, 不过是一会子功夫没见到人,怎么就这副模样了? “快去拿了帖子请太医来。”王熙凤忙高声喊了赖大去。 荣国府上上下下因着贾宝玉这事, 彻底闹开了。 林黛玉等姑娘们也前前后后赶来了。 “宝玉这是怎么了?”林黛玉和贾宝玉到底是多年情分, 一见到宝玉这般模样,未语泪先流。 贾母一边抱着宝玉, 一边对丫鬟们喝道:“你们这些奴才秧子, 到底是怎么伺候得宝玉, 好好一个爷们, 怎么就病成这副模样了?” 袭人、晴雯等丫鬟们连忙跪下, 她们哪知道宝玉是怎么病的,只知道宝玉被老爷训斥了一顿,回来就这样了,但这话能说出来吗? 说出来, 老爷岂能饶了她们? 不说出来,老太太、太太就能活拆了她们! “我可怜的宝玉。”王夫人摩挲着宝玉病怏怏的脸,拿着帕子擦拭着眼泪,“都说你福大命大,现如今看来,分明是个可怜孩子,被个小娘养的压得出不了头。” 所有人眼观鼻鼻观心,谁不知道王夫人此时是在骂环三爷呢,王夫人果真是气疯了,往常再怎么看不上贾环,也都是暗着来,现在,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骂贾环是小娘养的。 王熙凤心里嘀咕了一句:宝玉那性子,就算没有环兄弟,也未必会有出息,老太太她们是当局者迷,反倒看不清,宝玉整日厮混在女儿家里,性子又是软和的,哪像是有大出息的料。 但她不敢说出来,别看她好似管着整个荣国府,派头大着,真正话事的还是老太太。 三春等人面露不忿的神色,探春暗暗咬牙,心里气恼不已,宝玉病了,与环儿何干,他是个镶金带玉的,环儿就是泥人不成,由着他们搓揉! 迎春扯了扯探春的袖子,朝她摇了摇头。 她们得罪不起王夫人。 “太医,您里面请。”赖大的声音在门外传来。 三春并林黛玉等姑娘们连忙躲到屏风后去。 那太医是荣国府的世交,此时熟门熟路地跟着赖大进来,对贾母行了礼,才被让坐在榻旁。 “这、这脉相……”太医拧着眉头,手指搭在贾宝玉的手腕上,面上露出迟疑的神色。 “刘太医,我孙子到底怎么了?”贾母着急得顾不得仪礼,心急如焚地催促道。 刘太医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怪了,怪了,老夫从医多年,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脉相。” 看似平和,又时不时跌宕起伏,简直闻所未闻。 贾母、王夫人的脸都白了,王夫人心疼地说道:“刘太医,您可得治好我们家宝玉,多少银子,都不是事。” 刘太医虽然不喜王夫人说的那话,但念在她是因为着急的缘故,也不多说什么,又把了把脉相,终究看不出什么来,只好摇摇头,起身,“老封君,老夫实在看不出令孙到底得的是什么病,实在抱歉。” 贾母身子一个摇晃,险些摔倒在地上。 刘太医可是太医院里医术数一数二的,连他都没能瞧出什么来,那还能叫谁来看。 刘太医走后,贾母顿时再也忍不住,扑到宝玉的床前,放声大哭,“我可怜的宝玉……” “这、这是怎么了?”贾政迈步走进屋里,不解地看着众人。 待他看向床上那面如金色的贾宝玉时,脸色骤然变了。 “怎么还不去请太医来?”贾政虽然对贾宝玉诸多不满,但心里也是真关心这个儿子,不然也不至于恨铁不成钢。 “已经请过了。”王熙凤忙道,她张了张嘴,犹豫着说道:“刘太医说他瞧不了。” “瞧不了,怎么会?”贾政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问道。 刘太医瞧不了的病,无疑是让家人趁早准备后事。 “去请马道婆来。”贾母听到贾政这话,顿时振作起了精神,对赖大说道。 既然大夫看不了,就请马道婆那些人来,她就不信宝玉真这么没福气! 赖大迟疑地看了贾政一眼,见贾政没有多说什么,立即应了声是,连忙出去了。 贾宝玉这厢闹哄哄,而另一厢,贾环得知此事后,却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三爷,奴婢瞧着,这事恐怕您少不得要受牵连。”小吉祥担忧地说道,平日宝玉好好的时候,老太太、太太们对三爷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现在宝二爷出了事,又是在三爷大喜这日,三爷必定要受无妄之灾。 “嗯,我知道了,你先下去。”贾环略颔首道。 连小吉祥都能瞧出来的事,他又怎会看不出? 只是,贾环捧着一盅热茶,微微拂着那茶水上的茶末,“你说,这件事是真的还是假的?” 陈侠自梁上跳了下来,熟稔地在贾环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有几分真,也有几分假。” 贾环若有所思,贾宝玉可以说是贾母、太太的心肝肉,她们就算要对付他,也绝不可能会拿贾宝玉说事,毕竟她们做那么多事都是为了贾宝玉,没理由缘木求鱼,不是贾母、王夫人,那会是谁? 做这么些事,又是为了什么? “咚咚咚。” 外头骤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陈侠一个鹞子翻身已经稳稳当当落到了梁上,贾环皱了皱眉,这声音,来者不善啊。 “来了,来了。”外头,小吉祥已经快步跑着去开了门。 “太太、二奶奶……”小吉祥的声音好似被吓到了。 贾环推开了门,远远见着门口攒攒的人头,王夫人打头阵,身后带着王熙凤、周瑞家的和一个打扮的古怪的婆娘。 “太太、琏嫂子,大半夜的这是要干什么?”贾环笑着问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倒要瞧瞧,她们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如果是之前,贾环还需要担心些,但现在,他既是陛下赐字过的,又是从四品,贾母、王夫人想对他出手,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几分本事。 “就是他!”王夫人等人尚未开口,反倒是那打扮奇怪的婆娘指着贾环说道。 王夫人眼里掠过一丝怒色,果真是贾环这小娘养的,克了她的宝玉! 早知道如此,当初他生下来,就该叫人把他掐死! 王熙凤怜悯地看了贾环一眼,脸上满是无奈。 “这位是……”贾环隐约猜出了那婆娘的身份,如果他没猜错,这人必然是贾宝玉的寄名干娘——马道婆。 “环三爷真是贵人多忘事,前些日子,咱们可还见过面哩。”马道婆冷着脸说道。 她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贾环倒还真想起来了,马道婆这人虽然有几分本事,但是心思手段脏得很,借着贾环病重的事,几乎把赵姨娘所有的私房钱都掏空了,就这也罢了,偏偏背地里还四处说赵姨娘母子的坏话,借此来讨好王夫人。 “哦,原来是马道婆啊。”贾环淡淡地说道,“我还以为是谁呢。” 马道婆听出了贾环语气中的不屑,心里呵呵笑了,这贾环死到临头了,还拿着当主子的架子,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她看都懒得多看贾环一眼,转过身殷勤地对王夫人说道:“太太,我已经算出来了,克了宝二爷的正是三爷。” 王夫人脸色阴沉如水,她细细的看着贾环,眼里几乎淬了毒,“环儿,太太对你可不薄,你二哥哥向来待你也宽厚,你怎可做出这等事来?” 贾环立即明悟过来,马道婆、王夫人是打算把贾宝玉生病的事怪罪在他身上。 “太太说的话,我怎么不太明白呢?”贾环揣着明白装糊涂,明知故问道。 “好,别说太太偏心,你跟我去看你二哥哥。”王夫人冷笑了一声,“看了,你就明白了。” 贾环定定地看了王夫人一眼,小吉祥心里担心不已,三爷可千万别答应,这分明就是鸿门宴!去了哪能落得了好! 然而,贾环的答案注定要让她失望了。 “好!”贾环道。 他已然察觉到有个机会已经来了,说不定,今日便能成功地脱离荣国府。 环儿怎么来了?! 探春看着随着王夫人走进来的贾环,心里顿时不安起来,尤其是看到马道婆那得意的嘴脸时,心里头的不安更加严重了。 “二哥哥怎么病成这等模样了?”贾环见到宝玉,也真是吓了一跳。 贾宝玉那脸色蜡黄如金,分明是病入膏肓的症状。 “呵,那还要问你呢。”王夫人丝毫不给贾环面子,直接呵斥道。 贾母猛地抬起头来,“真是他?!” 马道婆佯作惋惜,颔首叹了口气:“的的确确是环三爷,宝二爷是属水命,环三爷是属火命,八字又硬,非但克兄弟,往后还会克父母。” 这一番话,说得众人心里都骇了一跳,脸色几乎都变了。 离着贾环近的丫鬟们都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好似生怕沾染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 “冤孽啊,冤孽!怪不得这阵子先是我病了,后来又是老爷病了,家宅也不安宁,原来这一切都出在你这孽种身上!”得了马道婆这话,王夫人毫不顾忌地指着贾环的鼻子骂道。 贾母哼了一声,“孽种就是孽种,只是可怜了我们家宝玉,无缘无故受此灾祸!” 贾政虽然不信这些,读书人不谈鬼神之事,但是听到贾母、王夫人这些话,心里隐隐也觉得好像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你这当人老子的,不疼宝玉也便罢了,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老太太我却是不能眼睁睁看着宝玉出事,他可是我们家的命根子。”贾母哀嚎着说道。 贾政无奈,瞥了贾环一眼,横竖这个孽种在家里也是惹是生非,倒不如遂了老太太的意思,“母亲这话言重了,宝玉是我儿子,我断然不会看着他出事不管的。” 贾环心里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宝玉是他儿子,他难道就不是吗? 贾政当真虚伪极了。 “道婆,依你看,该怎么办呢?”贾政对马道婆说道。 马道婆心里一喜,贾政既然问了这话,那这事就有七分把握了,只要能把贾环赶出去,事后,王夫人少不得谢她个几百两银子。 “当务之急,自然是先得把这二人分开,况且,为了你们府上的安宁,不能让三爷再在府上住下去了。”马道婆装模作样地沉吟了片刻,说道。 “环儿,你也听到了。”贾政看向贾环,他果真虚伪到了骨子里,分明是要赶贾环走,却还期盼贾环自己开口离开。 贾环本就打心眼看不上荣国府,荣国府现如今不过是吃着祖上留下来的老本儿,苟延残喘罢了,就这样,还自恃身份贵重,对子弟不管不教,就算日后没有那灭门的坏事,也迟早是要破落的,但是,走是要走,怎么走,可就不是他们说了算了。 “老爷糊涂!”贾环故意装傻充楞,他手指指着马道婆,痛骂道:“此等婆娘分明是满口胡言乱语,圣人曾说过:‘子不语怪力乱神’,老爷今日怕是担心二哥哥过了,怎么信了这人的胡话?!” 马道婆被贾环骂得脸上燥得通红,一张老脸顿时有些挂不住了,“三爷什么话!我马道婆向来都是有一说一,若不是为了府上好,我怎会甘愿折损寿命替府上算这一回,三爷的命硬,克双亲克家人,就算请别个来,也是一样的。” 贾政满是不自在,贾环的话话糙理不糙,对于读书人来说,圣人说得就是对的,圣人既然说了,子不语怪力乱神,那儒生就不该去相信这些鬼神之说。 贾母哼了一声,“你爹不信,我老太太没读什么书,却信这个,今日,要么他出去,要么我带着宝玉出去。” “那怎么能行?”贾政连忙跪下,不孝乃是大忌! 贾环早已料到贾母会蛮不讲理,当下也没感到有多惊讶,只是屈膝跪下,“老太太年岁大了,二哥也病着,既然咱们府上横竖有人要离去,不如就孙儿。” 贾母眯了眯眼睛,倒也不点破贾环的小手段,他既然不愿背负命硬克亲的罪名,只要把他赶走,万事都好商量。 “不过,孙儿到底年幼,出门在外少不得有个长辈照顾,”贾环说出了自己的条件,他走可以,他本来就没想呆在荣国府,但是,他有条件。 好手段! 贾母眼神幽深,她深深地看着贾环,原本想这孩子不过是运道好罢了,现在看来,心思可不少,“你说得在理,我会让你姨娘跟你一同出去。” “孙儿手头也不宽泛……”贾环欲言又止。 贾母此时为了宝玉,别说贾环要钱了,就是要鸳鸯,她都能眼都不眨一下答应下来,“我做主,从公中拿三千两与你们。” 贾环见好就收,干脆利落地道:“既然如此,那孙儿也无后顾之忧了。” 王熙凤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不知贾环到底是聪明还是愚笨,跟荣国府偌大的家业比起来,贾母许给贾环的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他竟然也肯? 她哪里晓得,贾环要那钱,不过是缓兵之计,不想让贾母她们起疑心罢了,毕竟如果答应的太轻易,贾母未必猜不到他想要离开荣国府,到时候,他想脱身,可不容易了。 贾母可以为了宝玉把他赶出荣国府,但是她却绝不可能轻易让贾环脱离了荣国府。 “三爷,”小吉祥边抽泣着边收拾着东西,“咱们真得要走吗?” 贾环按了按眉心,带着笑意道:“怎么?你想留下?” “奴婢是三爷的人,三爷去哪儿,奴婢就去哪儿。”小吉祥摇摇头道,她咬着下唇,“奴婢只是替三爷委屈,宝二爷生病,又与三爷何干,凭什么赶三爷走。” 贾环笑了下,没有与小吉祥解释太多。 毕竟,不理解的可不止是小吉祥,就连他娘也弄不清他的意图。 “你这傻孩子,她们让你走,你就走,”赵姨娘气得在房内来回踱着步,叉着腰说道,“你娘平日叫你做点儿事,也不见你那么听话。” 贾环慢条斯理地喝了口粥,“娘,事已成炊,再多说也无济于事,更何况,出去外头,你也不必给太太立规矩。” 先把娘带出去,往后有机会,给几位姐妹找个好人家,再找个由头与荣国府断了干系,到时候,荣国府就算出再大的事,都与他无半点儿瓜葛,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他得有权势。 “立规矩算什么,你不懂,”赵姨娘气得牙痒痒,“你这一走,老爷还能挂记你不成?往后有什么好事,可都没你的份儿。” 贾环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贾政那等人,本事不大,心眼特小,这次把他赶走未必没有因为他的官职比他高的缘故,他能有什么好事记得他!宝玉有贾母护着,都能被打得半死,他再在荣国府呆着,才是真的脑子进水了。 贾环夹了个包子到赵姨娘碗里,“娘吃点儿东西再说话,今儿个咱们就得搬出去了。” 贾母为了宝玉,可谓是煞费苦心,竟然舍得把她名下的一处三进的宅子给了他们,若不是怕不好看,恐怕昨夜贾母就想把他打发走了。 赵姨娘被他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气得无法了,到底儿子是自己生的,就算不甘愿,也忍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