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公仪弘自尚衣居出来以后, 一张脸就跟冰坨子一样。要多冷有多冷, 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陈信跟随在他身后往回走, 一路都感觉到了寒气逼人,又想起方才看到公仪弘从屋里出来时候的表情,冷不防打了个哆嗦。这么想着, 突然, 公仪弘从前面停了下来,他差点撞了上去。 “可恶!” 公仪弘停下来, 负手而立, 兀自言道。 陈信亦跟着停在他身后, 屏息静气地听着。接着又听他道:“真是可恶!定是我之前惯坏了她, 宠的她现在都无法无天了。一点也不识趣!” 公仪弘窝着一肚子火,无从发泄出去。倏然侧头与陈信问:“你说, 是不是我之前对她太好太宽宏大度了, 她今日才会如此不把我放在眼里?” 陈信不好回答,顿了顿,只道:“属下以为,夫人和普通女子不大一样。” 公仪弘微微一愣,问:“如何不一样?” “属下也不好说, 只是感觉。大人难道没有发现, 夫人遇事沉着, 很有想法吗?” 公仪弘遭到反问,想了想,其实, 他也早有察觉。刘嫣不止文采过人,而且她有头脑,比许多妇人少了些小家子气,很有主张和远见。 这次的事,虽说自己冷落她在先,可是,也不应该连个台阶也不给下。 “这么说,是我之前做的太过分了,她才不会轻易原谅我是吗?” 公仪弘下一刻反思问道,也稍稍冷静下来。 陈信难以作出评价,索性先不说话。 “你觉得,她喜欢我吗?” 公仪弘再问道。 陈信一怔,一时间被问他的有些错愕,吞吞吐吐道:“属下以为,夫人还是喜欢大人您的。” “那就奇怪了,若是喜欢我,她为何不求我回去?跟自己的夫君服个软就这么难吗?” “这……” 陈信答不上来了。 似乎又回到了刚才那个问题,刘嫣和其她女子略有不一样的问题。而公仪弘自是知道她不一样之处,只是钻进去出不来,自己跟自己较真。 他觉得,就算她内心再强大,性格再逞能,可是,自己毕竟是她的夫君,和夫君撒个娇,讨个饶,人之常情。他保不齐也会吃她这一套。 他继续道:“纵使她要强,不愿过来求我,我这次亲自来,她也应当懂得分寸,闹的差不多就适可而止得了,可是,刚才她流露出来的情绪和眼神,分明就是厌烦我。这让我无法忍受。” 多日来没再看到她求自己回去,这下倒贴回去却碰了钉子。他心里不生气就怪了。 而刚才情绪控制不住,情急下与她撂下狠话,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会不会更恨自己了。公仪弘长长叹出一口气:“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 自公仪弘登门找过自己后,当日晚上,刘嫣便决心已定,着手写好了和离书。与和离书放在一起的,还有那枚玉佩。 这玉佩是公仪弘去高阳时候,留给刘嫣的。后来刘嫣才知道赠人玉佩有私定终身的寓意。 当时偶遇,被他突然问起,她有些难为情,便与他故意撒了个谎,否认看到书信和玉佩。后来亲事一定,刘嫣本来想好了在洞房之夜与他坦白这件事的。眼下,劳燕分飞,她也没必要再遮遮掩掩了,连同修书直接一道送回去,想必他也自当明白了。 刘嫣不会等着他再寻上门来挑事,第二日抽空就亲自去了御史府,将那封书信交与门卫后,门都没进就走了。 公仪弘收到门卫交来的信时,起先听到是刘嫣送来的,当时还有点喜出望外。以为她想通了,只是难以启齿,不好意思亲自与自己说出口,才会以书信的方式征求和解。 一时间,从昨日到现在的郁结,顿时烟消云散。 公仪弘满怀期待的打开来看时,当看到信上“和离书”三个字时,立时脸色大变!露出一脸的震惊之色! 公仪弘收到她写给自己的和离书,俨然一副不敢置信。手捏着墨迹尚未干透的这张纸,一张儒雅清俊的脸瞬间就绷的紧紧地,眉头紧皱,久久不发一言。 半晌过去,陈信在一边暗自观望,也不知道信里写的什么内容,但从公仪弘的一张从黑变绿的脸上不难分辨出,定不是什么征求和解的好话。 屋内静默了半晌。公仪弘从惊怔到难以置信之后,手上微一用力,一把将和离书揉在了手心里,脸上恼色毕现。 陈信看出他现在的脸色比之昨日还要惨淡恐怖,心里也是跟着着急,不经意扫见信封内似是还有东西,小声提醒了一下:“大人,信封里还有东西,要不要看看。” 公仪弘闻声扫了一眼,迟疑了下,将信封里的东西倒在手上。定睛一看,是当日送给她的那枚玉佩,慢慢的,手都忍不住微微有些颤抖了。 记忆转瞬就回到了最初的时候,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 …… 他第一眼见到她时,不可否认有被她绝美的外表给惊艳到,或许就是那惊鸿一眼,于是,他很快就对她动了别的心思,一个令人不齿的心思。 不错,他要娶她。娶到她之后,再冷落她。 于是,在高阳住了几日,每日都借故找她,不是与她切磋文学,就是寻她下棋,只为了可以与她相处的久一些,再从细节下手,对她流露出关心和体贴,以情动人。临回长安前,知道时机已到,他留下了那枚玉佩和那封书信,希望让她看到自己的心意。 后来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派议婚事上门求亲,不想阴差阳错,听议婚使回来说,人都搬走了,他倍感失落,至于失落的原因,他当时只以为是计划落空所致。 本以为再也无缘相见,不料之后缘分未尽,再会遇到她。他那时候起就暗暗发誓,再也不会让她跑掉…… 他不曾追求过人,不得已之下,于是那段时间便去寻问周围的亲信,向身边的人打听可以打动人心的方法。后来,也不知自己做的究竟到不到位,他只知道尽所能的把自己最好的东西给她,说世间最好听的情话来哄她。 对她,无论稀奇珍宝还是甜言蜜语,他从不吝啬。 或许是自己太过入戏,真真假假自己都难以分辨出来,终于在学了那首凤求凰的曲子以后,成功打动到了她。那一刻,他发自心里的开心,甚至比他当初坐上这御史这位时还要激动万分。 接着,商议好了婚事,婚事一定,这么久以来,他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就在成亲的前些日子,他似乎从兴奋,渐渐滑落到了沮丧和忧虑之中,在矛盾和纠结中难以解脱出来。因为他知道,娶了她以后,就要开始疏远她了。似乎这是自己的本意,又不是。令他困惑不已。 就在最近,这痛苦发了疯似的折磨着他,让他心里如虫蚁般被咬噬,终于再也坚持不下去,不管不顾的,忍不住去找她。 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他就是爱她,发了狂的想要和她在一起。 可现在,手里捏着她亲笔所写的和离书,这和他想要的结果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 “她休想和离!” 眼下,公仪弘断然不会就这么同意放她离开自己,态度一脸的坚决道。 他知道,只要他不签字,这和离书就永远无法作数。 陈信听到和离二字,顿然就明白了过来,原来这是刘嫣送来的一封和离书。忽然一瞬间,一个埋怨声就在心里响了起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陈信,你同我再去一趟尚衣局。” 公仪弘情绪难控道。 “啊?” “啊什么啊?” “哦,” 陈信转念想了一下,试着说道:“大人可想好了这次再去,到时候说些什么?” 公仪弘听他这么说,定下心想了想,随即沉色道:“去了再说。” 公仪弘乘车过去,陈信御马,两人很快便赶到了尚衣局。自昨日闹了一通后,这次尚衣局里的宫人再见到他,一个个似见了牛鬼蛇神一样,能避则避。有机灵的在前面看到,提前一步跑去通知刘嫣。 刘嫣虽为直长,附属奉御,但在尚衣局为人谦虚和善,与人相处友好,以礼相待。又因办事严谨,一丝不苟,赏罚分明,遂在四位直长里面最有威信。这里的宫女们大都敬服她,乐于与她亲近。 刘嫣今日比较清闲,只需负责盯人干活,恰时,听一路跑来的一个小宫女说,公仪弘来了,立时皱眉一皱,心下同时一紧。 “要不直长大人你回避一下。” 小宫女小声建议道。那模样看起来比她还要紧张。 刘嫣顿了顿,冷静下来道:“不必了,我知道他为何要来找我。你忙你的去。” 刘嫣和公仪弘之间的关系如今白热化,已是无需公布的事实,加上昨日公仪弘来此一闹,大家更是心照不宣,知道两人真的到了不可开交的地步。是以人人在刘嫣面前噤声,不敢多提,但今日见公仪弘又寻过来,终于还是有人忍不住怕刘嫣再受欺负,于是跑来相劝。 小宫女见劝说无用,只得应声退了下去。 一阵脚步声渐近,小宫女前脚刚走不到片刻,公仪弘就寻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