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腊月中的卧龙湾, 村子上空飘满了煎得焦香四溢浓得喷香的猪肉味。 农村现在很多地方都不爱养猪了, 味道大, 费时长, 一次性吃又吃不了多少,还淘气,索性农家猪竟然在很多村子里几乎都不见了踪影。而卧龙湾不同,坐落在山脚下, 家里要是不养两头猪, 土地又少, 一年到头拿什么来添油盐钱? 因此卧龙湾家家户户起码都养了一头猪, 是以过年杀猪这个特殊的迎新年方式还暂时存在。出了正月捉来的小猪豚,养整整一年,到腊月小猪豚跟鼓胀的气球, 肥肥的一圈, 随便一称两三百。 “小楠, 等会你背两个大背篓来装猪肉,我先提桶去装猪血!”陈芳提着个红色大桶风风火火朝村里奔去。 萧楠家没猪, 不过小叔家养了好几头,他们自家杀一头,其它的准备将毛猪卖给杀猪匠。母女俩吃不了多少, 正好陈亦松家现在也是一老一少,干脆商量合伙过一头猪来杀,到时候一家一半,也好做点腊肉吃。 天还没亮, 村子里就传出惨厉高昂的猪叫声,几乎每个一小时就有一道。 背着背篓,萧楠拉着陈亦松沿着陈芳走过的路来到村里。远远的,一群人围在那里。 “往这拉!往这拉!” “这边呐,你这个大莽子!方向搞不清楚嗦!” 杀猪匠一早上杀了几头猪,这会儿声音都吼沙哑了,仿佛从腹腔里扯出来。 一人前面揪着两扇宽大的猪耳朵往前走,后面杀猪匠擎着根响杆继续赶。 大肥猪噗哧着四条短腿儿迈不开步伐,一下出了猪圈发现外面的天地陡然不同,焦虑的东拱拱、西闻闻。杀猪匠显然身经百战,见过的猪没一千至少也有一百,响杆啪啪打在脏兮兮的猪屁股上,肥猪吃痛的惨叫一声加快两步步伐,随后又忘记痛慢下脚步。 “来几个壮汉过来按猪!你这小孩家家的凑啥热闹,一边去!” 杀猪匠涨得通红的脸,瞪着青蛙大眼,鼓着腮帮子扯着嗓子大喊。 嗅到长条青石板上浓浓的血腥味,仿佛意识到什么,肥猪转过脑袋欲跑,却被人揪着大耳朵,倒扣着四只猪蹄儿一下翻倒在青石板上。 “昂——昂——” 肥猪蹬着腿儿,蹬按住它的脚的人,换来更多的人按住猪脚。 “按住!按住!按紧点!” 村里围观的闲汉妇女,看到萧楠带着陈亦松过来,纷纷给她俩让出一个位置。 “小楠,你怕是当娃儿的时候才看过杀猪,这都好多年没看到过这种场景了。” “你别说小楠,陈家小子恐怕见都没见过。等会儿别被吓着了。哈哈!” 萧楠冲她们打着哈哈:“这不是没看过才来看嘛!” “那你俩还是站远点,免得等下挨了刀的猪疯狂乱跑。” 陈亦松挑眉,挨了刀子的猪还能跑? 他低声悄悄问萧楠:“猪的生命力有这么强么?” “她们调侃你呢,哪有那么神的猪!”萧楠指着人群中脸色青红的杀猪匠给他普及,“看到那人没?我小时候他就是猪阎王,杀猪从来没失手过,从来都是一刀断命。” 这说话的功夫,肥猪就被牢牢地按在青石板上。 肥猪还在挣扎着蹬脚,按猪脚的人鼓着一口气看杀猪匠的动作。 只见杀猪匠眼也不眨,夺过地上框子里的大长刀,左手按住猪脖子上的一块肉,说时迟、那时快,白刀子噗哧一声没入白花花的猪脖子里,左右一搅捅,红刀子就出来了。 “昂~~” 肥猪还没咽气,蹬着四肢眼白上翻,嘴里高昂的惨叫拉得绵长。汩汩鲜血从脖子上的大口子里涌出来。 “盆子!盆子拿过来!要不要猪血了?猪脑袋啊,一点不看事儿!” 杀猪匠刚送了一条命,显然心情不太好,脸色奇臭无比。 “诶诶,这里这里。” 人群里陈芳钻出来提着红桶塞到猪脖子下面,噗通几声猪血流到桶里,荡起一圈一圈红色的涟漪。 “盐放了没?”见猪的叫声慢慢停歇,杀猪匠脸色渐渐缓和过来。 “放了放了。” 接了两三分钟,杀猪匠用手在刀口处挤压一下,又流了半碗血:“好了,提开,没有了。” 杀猪匠一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队人。其中有一个主刀的,也就是动刀子杀猪的那个。 杀好猪,还得把猪抬到大锅炉旁。农村杀猪往往会找一个开阔点的地方挖个土灶,然后搬来家里的大铁锅烧开水。底下大火旺旺的烧,上面热水不停舀到死猪身上的毛发上,来来回回烫个五六次,轻轻一拈,猪毛就下来了。 不过猪身上的细毛用手揪肯定揪不下来,这时还得用杀猪匠带来的铁片刨子刮。 “小楠,这个你先提回去浸好,问问看你陈爷爷吃不吃血豆腐,吃得话就弄,不吃就直接吃血。我在这帮忙。”猪毛刮干净了,等会儿就得在这刨开猪腹,这里狗多,要是没个人盯着,一不小心被哪只狗叼走那是想找也找不回来了。 “哦哦,好。”萧楠赶紧伸手接过桶,转身问陈亦松,“你在这接着继续看还是和我一起回去。等下猪杀好了应该就要掉在那棵树上开膛破肚。” “唔,杀猪匠的手艺非常好,堪称再世‘庖丁’!” “算了,我和你走。” 虽然是一头猪,但总归是生命,那一刀子解决一条生命的动作在脑海中还是掀起了一股冲击。 中午杀猪匠一行人被萧顺才请过去吃杀猪饭,陈定山爷孙俩也被喊过去一起吃,陈亦松嫌吵没去。 村里杀猪,要是哪家做杀猪饭,请的都是熟稔人家的男主人、男丁,一般妇女是不会请的。被人请吃杀猪饭,说明在村里人缘好。 小叔家喂猪的饲料都是用猪草、红薯、南瓜这些粗粮、杂草,一头猪身上的肥膘那都是实打实的。就拿她们过的这头猪来说,四指宽的肥油白花花的,由于不是瘦型猪,肥肉比瘦肉还多。一头大肥猪的肉堆在堂屋里的大簸箕里,装了满满一簸箕。 陈芳在堂屋里抹盐,萧楠割了一块猪肉到厨房里弄午饭。陈亦松自动坐到灶台边的长条板凳上烧火。 看着斯文秀气的陈亦松委屈的蜷缩着长腿坐在灶边烧火,萧楠忍不住嘴角直抽抽。 唔,这放到外面绝对一哄而抢的钻石王老五,此刻在她家烧火,怎么看怎么喜感呢! 他像模像样的卷起一捆茅草嗒一声点燃火,然后有条不紊的丢到灶膛里,随后又用火钳夹起一捆干枝丫进去,呼啦一下子,火苗从灶膛里蹿出来。 橘色的火光若明若暗的打在他的脸上,倒映着一张沉静的面孔。 “你看我干嘛?” 萧楠一愣,反应过来知道陈亦松是在和她说话,厚脸皮的回他:“我看你帅呗!” 陈亦松弯了弯嘴角:“嗯,我知道。” “……” 萧楠手脚麻利的把肉上覆盖的瘦肉拼下来,只留下一层薄薄的瘦肉,肥肉切成一块一块的大方块垒到灶台边上。 “坐进去一点,我烧肉!”萧楠一屁股跟着坐到长条板凳上,陈亦松就被她挤进去了。 “烧肉?怎么烧?” 萧楠也不回答,直接用行动告诉他。捡起火钳,夹着猪肉递到灶膛里,猪皮那一面朝火苗。橙红的火苗子刺啦啦翻滚在猪皮上,猪肉边缘被烫得卷起了糊边。不一会儿,一股子蛋白质烧糊的味道从灶里散发出来。 估摸着时间,萧楠把肉夹出来,一看,猪皮那面烧得金黄金黄的,集聚了起了一层黑胎。随手就丢进装满开水的铁盆里。 “喏,就是这样,你要不要试试?” 看着简单,实际操作起来并不是那么一回事儿。陈亦松双手握着火钳,夹了几次才勉强将肉夹起来,颤颤巍巍伸进灶膛里,一个不注意,肉夹斜了,猪皮没烧着,油脂倒是滋滋燃起来。 肉着火了,陈亦松一急,想赶紧把它夹出来,却一个不小心,直接掉到灶膛的烟灰里。 “……” 看着面前这一坨黑漆漆、沾满烟灰的猪肉,两人都一阵无语。 “没事,烧糊了吃着还香些。”不过萧楠还是默默的接过了烧肉的活儿。 中午吃饭的只有三人,萧楠也没搞太多的花样,不一会儿,一盘爆干微卷泛着焦香的回锅肉出锅了。另外还有一盘泡菜炒肉丝、一盘血旺汤,一盘小青菜。 堂屋里的大桌子被猪肉占据了,午饭就在院子里柚子树底下的小方桌上吃的。 好久没吃到这种正宗的土猪肉,萧楠和陈芳一边感慨,一边大块大块的夹回锅肉。回锅肉是用大锅灶大火快速爆炒,多余的油脂早就被爆出来,少许剩余的油脂也尽数让鲜嫩的豌豆尖吸收,金黄透亮的回锅肉片两头微卷,咬在嘴里嚼两下,脆香的口感爆炸在味蕾上,再刨一口白米饭和着,又香又不腻,吃了还想吃。 直到母女俩就着回锅肉吃完一碗饭,才看到陈亦松一直在夹肉丝吃,回锅肉似乎一直动也没动。 “泥肿么不辞?”萧楠嘴里慢慢一嘴饭,说话吞吐不清。顿觉这样不礼貌,努力咽下嘴里的饭菜,才继续给陈亦松推荐:“很好吃的,真的,比爆干的油渣还好吃,焦香酥脆,不吃绝对后悔!” 一旁陈芳看到陈亦松一点肥肉不沾,满脸不赞同:“亦松,男孩子多吃点肥肉好,吃了力气大。”在她们那代人眼中,能吃肥肉绝对力气大。 “你别看萧楠现在看着瘦不拉几的,小时候肥肉那是一大碗一大碗的吃,要不是我和她爸阻止,现在指不定就是一个大胖子。” 说就说嘛,干嘛好好的把她也扯进去?萧楠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回头给陈亦松夹了一块瘦肉多、猪皮多的回锅肉片:“你尝尝看,要是实在不好吃扔给帅哥它们就是了。” 被提到名字,帅哥昂着脑袋往陈亦松碗里盯。白毛在它身边追着尾巴打圈圈。小家伙一直吃狗粮,还不知道食物的吸引力。 “汪!” 顶着四面明晃晃的视线,陈亦松顿觉压力大。低头看到碗里肥肉上亮晶晶的油泡粘附在上面,油腻感油然而生。 他勉强的把肉夹起来,在萧楠期待的目光中,放入嘴里。 咦? 不油啊! “是?没骗你,我就说好吃嘛!”萧楠洋洋得意的夹了一块回锅肉和着饭一下子刨进嘴里。 一大盘火锅肉三人最后吃得干干净净的,只留下一个光溜溜的油盘。 仰着脖子盯了一中午的帅哥最后不甘心的盯了几眼光盘。 说好的喂狗呢?骗狗!! 灌香肠是杀猪后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 这个萧楠实在不会灌,只好靠她妈一个人。索性她有一把子力气,把瘦肉切成条的本事还是有的。 “妈,不要灌甜香肠,我不喜欢吃。”外面超市里广味甜肠横行,但萧楠始终吃不来那个味儿。 “你不吃人家要吃,德行!” 等陈定山吃完杀猪饭抹着光滑的油嘴儿回来时,家里的香肠都已经灌成一节一节吊起来准备晾干了。 她们这里的腊肉做得也简单,阴干的腊肉香肠,挂在灶岩上或者单独烧一个火堆,把新鲜的柏树枝丫堆在上面,冒出滚滚白色的浓烟烘干炙烤腊肉。如果有柚子叶,也可以加一些柚子叶上去铺着,这样熏出来的腊肉带着一股子树木的清香。 一头猪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说是两家分,但陈家爷孙俩也不会做饭,肉都在萧楠家,算起来也相当于就是一家的。几百节红彤彤的腊肠挂了一竹竿,惹得家里一众狗子整天蹲下面望着流哈喇子。 这日一早,萧楠起来时就发现家里空无一人。昨晚她进空间收拾整理了一下,把空间里的水果用筐子装起来,准备谎报成从网上定来过年的年货。 这一整理,就忘了时间,等发现的时候鸡都叫了,赶紧补了一趟回笼觉。 咦?这人都上哪儿去了? 往常一醒来在家里基本上就能看见陈亦松,这陡然一没看见,心里还有些不自在。家里的动物也一个个跑得没个踪影,大黑猫前几天也被她阿奶捉回去了。 于是萧楠掏出手机给陈亦松打了一个电话,竟然没人接。 这就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