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溪光头上的盖头经过刚才那样一跑早就歪在了一侧, 而她更是一把扯了下来随手丢在了地上。此时没有了眼前的阻挡,她一步步的靠近,目光扫见那张雕花大床前倒地的龙头拐杖,心下更是沉了下来。她站在床前驻足, 仿佛深吸了几口气, 仿佛这才可以略微克制此刻起伏不安的心绪。 紧合着床帘子突然从里头分开了条缝隙,一只手探出飞快抓住了溪光的手腕。只是那手白皙细嫩, 葱白细长, 决计不该是老者的手。 “三妹!” 帘子分开,里头露出的是脸色雪白、满脸清泪的宁檀。 溪光愣了一下, 等宁檀从那床上跳了下来扑入她怀中哽咽啜泣, 还没能回过神。她有些恍惚,此刻浑然不在意旁人, 只是将伸出的那只手抓住了复又垂下了的床帘。只要溪光抬起手将之掀开来,便能看见这东西阻挡后的情形。 然而,宁檀却在这时候回身一把拦住了溪光的动作, “别——!” 溪光眼眶通红,语气细弱道:“为什么?我只想看看祖母……” 宁檀垂下头,好似这时根本无法面对溪光的直视,“……祖母,已经走了!” 这话分明并不响亮,却好似是晴空白日浑然炸起的一道响雷,溪光只觉得双耳嗡嗡作响。她喉咙动了动,却发觉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整个人木然的往前去。 宁檀拦她不住,只好让开了道,在旁低声道:“祖母的过世我也刚才知道,韩嬷嬷见外头情势不对才肯跟我说了原委。”说着,她便下意识的将目光落向了前头倒在墙角昏迷的韩嬷嬷。先前许思娇硬要闯进来,韩嬷嬷为了拦她而至摔了头跌在墙角昏了过去。 “祖母……”溪光这时哪里还听得进去旁的话,口中自顾喃喃的这两个字,颤着手将床帘掀了起来。一刹那目光触及那灰白得已无半点生气的面容时,她眼泪止不住的落了下来。溪光“扑通”跪在了床前,伸出手去握着宁老夫人袖中那只早已经没有了温度的手,哀声求道:“祖母,央央儿在这,您看一看央央儿好不好?” “央央儿今日成亲,是要给祖母冲喜,祖母一定会好起来的!” “祖母,您睁开眼好不好?” 身后脚步声靠近,是宁老相爷进了来:“这是你祖母生前的遗愿。”他说着这话,蓦然沉重。 溪光听着这话,就更好像被什么狠狠揪了心一样,疼得几乎都不能呼吸了。“祖母……”为何会有这样的遗愿,溪光不会体会不出宁老夫人的一番苦心。即便是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也仍然在为着自己筹谋和安排。甚至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去世消息,她都未曾让溪光来见最后一面。 倘若不是今天横生了枝节,或许溪光根本都不会知道。 溪光泣不成声,痛苦的情绪漫溢,将她整个人都包裹在了其中。“祖母、祖母……” 可这会任凭她如何喊,宁老夫人都不能再回答她了,这个人已经倾尽了全部的能力庇佑她。 “你祖母最后的心愿,便是想让你早些成亲早些离开京城。”宁老相爷说完这话,浑身上下也是透着说不尽的疲惫,他转过身对着刚跟进来的裴溯道:“按着礼往下继续。” 裴溯拧眉看了一眼伏跪在床前的溪光,上前倾身去扶住了她的肩头,温声唤了一声“溪光”。 宁檀想起外头可有不少人,忍着悲痛将溪光方才接下的红盖头拾了起来,带着哭声低语:“三妹,你出去别叫人瞧出来。”先前她也是听到屋子外动静的,知道函真公主和那……四皇子都在,若是被人瞧出了端倪来便不好了。 这话是提醒了溪光,使得她理智清醒了不少。是了,眼下的确除却上伤心,还有更紧要的事情。既然这已经是她祖母一番苦心,她又岂能因为自己而辜负了? 咬着牙平复了会,溪光深吸了口气接过了那盖头,只是那只去接的手止不住颤抖。 宁檀见她如此,索性帮她盖在了头上,低声唤了一句:“三妹。”这一声,从她口中逸出也是复杂非常。谁又能想到,这短短几日功夫,竟就会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溪光让裴溯扶着起身,才刚站起来复又跪了下去,对着床上躺着的宁老夫人的尸身磕了几个头——祖母,央央儿绝不负您所望。做完这些个,才在裴溯的搀扶下同宁相爷行了礼后出了屋子。 而此时此刻,院子当中的人已经退了大半,溪光却并不知晓,跨出门时下意识握紧了那只扶着自己的手。 裴溯正站在她身侧,声音低醇还带了几分安慰:“放心,他们已经离开了。” 溪光知他所提的必然就是四皇子和函真公主一干人等了,之前她是撇开那些个人先进的上房,所以并不知外头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既然这会听了裴溯这样说,也不由先松了口气。只是这时想起刚才听见的四皇子对函真公主说的那番话,似乎另有深意。 隔了片刻,溪光终于将这事问了出来:“四皇子……是你请了来的?” 两人并肩,是裴溯执着溪光的手在一应人当中缓步朝着的外头去,入眼皆是赤红一片的喜色。下人们各自带着笑颜忙碌,仿佛刚才那场闹剧并未在他们那留下任何不好。此起彼伏的丝竹乐鼓声响也正巧将两人谈话的声音也掩盖在了下头。 “不是。”裴溯干脆利落的回了这两字。实际上,他也很意外四皇子的出现。 前些日子在南武坊的那事,使得四皇子将过错全都归咎在了宁五小姐宁栀的身上,因着受了皇上的责罚私底下已经怨怼上了整个宁府。今日他会上宁府,着实出乎意料。 溪光心下有说不出来的不安,只是又苦于没有实质证据,只好就此打住了这话题。也是因为她此时还未能彻底从宁老夫人去世这事当中回过神来,再匀不出心思来想旁的。这不知不觉下,溪光的眼泪便又落了下来,一颗颗豆大的眼泪低下,落在红色吉服上,瞬间就被浸在了层层衣料当中,旁人也看不出来。 偏偏裴溯察觉了,他捏了捏握住的溪光的那只手,“祖母在天有灵,必不希望你为了这事看不开。” 溪光不做声。 裴溯又道:“等过会拜了堂,你我便要入宫一趟。” “入宫?”溪光愕然,在红盖头下深深拧起了眉头,这又不是皇帝赐婚,为何无缘无故的要去宫里头谢恩?这事倒有说不出来的古怪。溪光有些忌讳那个地方,她祖母这般苦心就是想要自己远离京城远离那个人,可眼下却好像躲不开似得。“为何?” 裴溯只如实回道:“是刚才萧烆传的口谕。具体为何并没有说,只说是圣意如此。” 溪光闻言久久不语,因着心中藏着事,就连之后乘坐了轿撵到了裴侯府同裴溯拜堂,都有些心不在焉。只在喜婆和礼官的提示下亦步亦趋的完成了那些礼。 虽这亲事来得仓促,可裴府在裴老夫人的督促下并未将排场落下,更是给这对新人住的锦澜院挑了可用且得力的丫鬟婆子。这会,溪光正被这群人前呼后拥着送入了新房。原本还有一应礼要走,可因着有圣旨在,闹洞房撒帐这些该免的就都免了。 盼兰是跟着陪嫁过来的,刚才也是好不容易才在她家小姐身边站稳了脚。这时见溪光盖着盖头坐在床沿,便问道:“小姐过会要跟姑爷入宫,怕是要重新沐浴换身衣裳的,要不然这盖头……还是让姑爷先来接了?” 溪光留心了一下周围,也没听见裴溯跟着她进来,便问道:“他人呢?” “奴婢不知。”刚才盼兰也是被闹得一团乱,能紧跟着她家小姐进这屋子已经是着实不容易的事了,的确没留意新姑爷去了哪儿。她正寻思着要不要叫这屋中哪个丫鬟出去寻时,屋子门就叫人推了开来,进来的正是裴溯。 “宫里的马车已经在外头候着了。”裴溯径直过来,在床前停了下来。 溪光闻言心中不由咯噔了一声,不想竟还劳动了宫中派了马车来,越发觉得这事不同寻常了。她嫌眼前蒙着的盖头碍事,并未多想就伸出了手要将这扯下。却不料被一只手给覆在了她的手背,握着她缓缓将红盖头掀了开来。 这动作十分缓慢,慢到留有了足够多的时间能让溪光抬起眼眸仰视她身前站着的男子。屋中红烛摇曳,满屋的红色更是让溪光神态都好似映上了一层娇羞的红晕。 盼兰离得近,看清楚了此刻溪光的面容忍吃了一惊,捂着自己的唇惊呼了半句。 溪光此刻又没有镜子,根本不知自己脸上现在是个什么样的状况,瞥见盼兰这样不同寻常的表情,自然就要表示疑惑。 却让裴溯抢先一步开口:“甚好。” “是吗?”溪光将信将疑,又将询问的目光看向了盼兰。 盼兰有些茫然的看了看这位新姑爷,见他脸上的神情从容不迫,显然并无半点玩笑的意思。可……可事实上,她家小姐的脸上的妆容花得都跟什么一样了,哪里还是“甚好”?!不过,转念她倒还是想明白了,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奴婢从未见着小姐这样美。” 这种无伤大雅的小事,既然她家姑爷要夸小姐,她这做奴婢的岂有拆台的道理?自然是要怎么狗腿,就怎么狗腿的了。 而溪光显然也并没有将心思用在这上头,也就再没有追究下去,“那我快些沐浴换身衣裳。”这话倒是说得极为干脆的,人也跟着就起了身。 屋子当中还有几个在收拾的丫鬟,见状立即将人引着去了净室内。这不是溪光熟悉的宁相府,可一应布置却不比宁相府差,像是精心复刻了过来又加以完善优化了的。 沐浴了出来,盼兰忙拿了干布给她绞头发,溪光扫了一眼屋内:“他人呢?” 盼兰小声提醒,“小姐也该改改称呼了。奴婢刚才见姑爷出去了。” 溪光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出声,叫人分辨不清她到底是回的盼兰前半句话,还是后句话。其实溪光查问裴溯的去向,完全是惦记着他二人过会就要去宫里了,他总归也是要沐浴更衣,这时人不在也不知往哪里去了。 正想着这些,溪光的目光不经意在妆奁镜上扫了眼。偏就只这一眼,让她脑子瞬间就清醒了过来,瞪圆了双眼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怎么会这样?!” 实在不是溪光大惊小怪,委实是她没想到自己脸上会起的了一片一片的红疹子,在白皙的肌肤上格外显眼。“盼兰,你快看我脸上。” 盼兰其实一早就看见了,“怕是小姐今儿早上那妆有些厚不透气。” 溪光又看了看,心中默念着好似除了这个原因,也的确再没有旁的缘故了。除却刚开始见到时有些惊讶,她这会还真是不大在意这个的,甚至想着倘若此刻因为这个而不用去入宫面圣,那就再好不过了。 不一会,屋中另外伺候的两个裴府丫鬟欠身冲着刚进屋子的人行礼:“六公子。” 溪光侧过头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外他竟也是换了官服来的,发梢略微有湿意,显是刚才沐浴了的。亏得刚才溪光还想着自己沐浴需的快些,好给后面排着队的裴溯腾位置,显然……是她多虑了。 “拿了些药,正对你脸上的症状。”裴溯走至溪光面前,打开了手中蓝底描金的小瓷盒,“抬起脸对着我。” 溪光乖乖依言,不过神情恹恹的,一副沉溺在悲伤当中对什么都提不起劲来的模样。 她这般真是人之常情,即便是劝也不能一时放开。裴溯只专心纸质挖取药膏涂在溪光的脸颊上。 药膏覆在皮肤上有丝丝凉意,就好像是冰雪落在了肌肤上。不过此刻是裴溯在替她抹药,溪光便打住没提这话,耐心等他涂完了。 “过会入宫,你身边的丫鬟就不用跟着去了,她到底不懂宫中的规矩。”紧接着,裴溯又道:“我重新给你找了个得力的。等到了宫中,有她照应,我也放心。” 溪光心中疑了一下,为何他这话……就好像料定了到了皇宫,自己就一定会和他分开了? “不是去面个圣而已吗?”难不成,还会发生些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