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会稽诸事尽
瑞青想安抚焦急的半夏, 但甫一开口, 竟又是一口毒血呕出,染上了半夏衣衫。 他已来不及懊悔, 一时马虎, 让药性相克,一个小小风寒竟迫得自己如今这般狼狈, 眼下瑞青心口毒血倒流, 寒气相撞,身子一边寒热,直搅的他眼前发虚,浑身上下如溺在冰水中又似焚在火炉内, 终是未来得及说上一声, 昏厥在了半夏怀中。 “瑞青!瑞青!”半夏慌了神, 一时间六神无主,回想上次亏得他的师父殷逍凡在, 眼下却无人能帮,这可怎么办! 她双手颤抖, 冷静片刻,臂上用力,想将他扛起, 先送入房内再说。一旁的白轩昂上前来帮忙:“我来” 他将瑞青背到屋内, 对半夏道:“此事都怪我急于用武,且让我一试。” 半夏强作镇静,语气微颤:“我不知道他中的是什么毒, 但已是多年顽疾,你若不懂医,还是不要贸然给他输送内力。” “放心”轩昂沉稳道:“我不懂医,但我识得散风掌,我与他武学路数相近,不会有大碍” 半夏欲言又止,见他神色笃定,想来别无他法,不妨相信他一回,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 轩昂盘膝而坐,唤起真气聚于掌心之中,缓缓传递到瑞青体内。但这一接触倒让轩昂十分惊讶,他没想到瑞青体内气息如此混乱,他并非中毒,应该说,他的身体各处全部都是毒,毒发大概是因为这一股正在乱窜的寒气,它与毒血不融。 半夏在一旁焦急等待,忽然想起殷逍凡曾言的药,瑞青应该会随身携带对付毒发的药才对! 她尝试着在瑞青怀中搜寻,果不其然找到一个小药瓶,她拨开盖子,一股药香扑鼻而来,这药香十分熟悉,正是他身上一直有的清淡味道,她赶忙倒出一粒来,送入瑞青口中。 不消片刻,轩昂便发现他逆流的毒血趋于平静,只余那股寒气作祟,他努力引导寒气聚于末梢穴位,再分次封住。 瑞青的面色终于红润了些,不再青白的吓人。 待轩昂收掌,半夏马上上前,扶着瑞青躺下,小心为他拭去额上汗水。 轩昂立在一旁,严肃道:“他的病情很严重” “...我知道” “若换作了旁人,恐怕早就死了” 半夏身子一滞,没有回答他。 轩昂见外头夜色渐晚,思虑道:“你待在此处照顾他,我先回了” 她转头看她,倒有些惊讶:“你愿意让我留在这儿?” 他潇洒一笑:“你会舍得走?” 半夏眼睫微敛:“我打不过你” 轩昂无奈摇头:“你还是把我当敌人,罢了罢了,都怪我先前处事不当,你既不是罗流萤,我强留你又有何用?当然,休书仍然是不会给你的” “为何?” “我不迫你自由,你与你的瑞青要走要留其实与我并无关联。但若下了休书,旁人皆知我休妻,却无人知我还未拜堂就丢了一个老婆,这生意岂不亏?” 半夏一怔,莫非他是想以后再将流萤带回会稽么? “不过...”轩昂故作停顿,双眼眯起:“你若真是江家人,我倒有些事想问你” 他看半夏神情一变,心里已有打算,再道:“你不用担心我父母,安心待在这儿” 说罢,他挥开折扇,踏着新升的明月离开。 —————— 等瑞青醒来,已是深夜,外头虫鸣蝉叫,蛙声不止。他缓缓运气,发觉体内的气息已无大碍,刚想起身,却发觉自己右手手臂有些发麻,微微侧头,看到半夏正靠坐在床边,枕着他的手沉沉睡去。 他眼神一下子变得柔和下来,心里头似淌过暖流,她的双手正握着他的手掌,撑在自己脸侧,瑞青轻轻伸手,抚上半夏的脸颊,有些寒冷还有些湿润,他这才发现,她的眼角有泪。 瑞青暗暗叹了口气,坐起身来,大拇指擦过为她抹去泪珠,她悠悠转醒,惊喜道:“你醒了?” 他握了握半夏的手心:“白轩昂呢?” “他回去了”半夏坐起身:“他帮你输了些内力,可有好些?” 瑞青摇摇头:“已经无碍,此人...到底是何用意?” 半夏亦不知,但此刻她更在意瑞青的事:“先不说这些,你的毒到底怎么回事?” “...不过旧疾罢了” “瑞青!”半夏难免生气:“你想瞒我到何时?第一次有你师父相助,将你带回了茂奚阁,这次侥幸有白轩昂,下一次呢?” 他温柔的眼神又渡回了清冷,莫名让半夏想起五年前坐在廊下看雪的他,她含了无奈与担心道:“我的事你都知道,而你的事我却知之甚少,多少告诉我一些关于你这病的情况,好让我心里放心些,好不好?” 最后一句话带了点小女子的娇嗔,半夏在他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深邃如墨。 瑞青闭上眼,叹息一声:“我小时候中过一次毒......” —————— 那是五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的凛冬,天寒地冻狂风刺骨,他被埋在雪地里多时,身上的棉衣早已被雪水渗透,变得沉重又冰冷。 还是少年的瑞青推开覆在身上的尸体,用自己已被冻僵的手指,插在结冰的崖壁上,一步步往上爬。那是个不足半丈高的断崖面,若不是他运气好,掉在这一块平凸起的山石上,他早摔下那万丈深渊了。 这矮断崖放在平时可能跳上一步便可快速攀起,可眼下,他动作缓慢,步履维艰,两只手臂已完全使不上力,纤长的手指指尖开始流血,顺着冰面往下,似在作画,划出条条诡异又妖艳的红。 可能是老天怜悯,终于让他活着爬上了崖,少年仰面躺在雪地上,连细密的睫毛上都满是雪花,他正一口一口呼出团团热气,就像他的生命,正在一点点消散。 刚刚喝下的毒药始终在烧灼着他的五脏六腑,明明已经冻的僵硬的躯体却感觉不到寒冷,他摸着胸口如雪般冰冷的琼脂玉佩,眼前闪回过惊心动魄的逃亡路,他能到哪里去?他为什么还要活下去? 这么想着,还不如刚才就在那山石上等死好了,何苦还如此艰辛的爬上来?少年想嘲笑自己,却发现嘴角已经僵的动不了了,黑暗慢慢向他袭来.. “醒醒!”有谁在拍打他的脸,身上渐渐生出暖意来,让他的手脚发痒一般的疼。少年被疼痛唤醒,睁眼见到了一位鹤发却拥有年轻风俊面庞的人,一身白衣气质非凡,似天上神仙,他以为自己命好,死后还有神仙来接他去天上,后来才知道,这是殷逍凡。 殷逍凡将他救到一座小木屋里,升起篝火,躲过了这个冬天下的最大的一场暴雪。 当年的殷逍凡喜好练丹制药,发现少年身中剧毒,无药可解,一时忍不住,喂他吃了自己新制的丹药,这丹药即是毒也是药,恰好救了少年一命。 但他说:“我这药只能保你一年无恙,一年后你便会毒法身亡,如果不想死,可以到秦岭崤山茂奚阁找我。” 殷逍凡给了他一小块碎玉并告诉他如何使用,随后惋惜道:“可惜眼下我还有要事,不能带你去,若你我有缘,我便在茂奚阁等你。” 说罢,留了少年一人,这神仙一样的人便离了木屋,失了踪影。 他想了很久要不要活下去,麻木的吃了殷逍凡留下的干粮,躲在篝火旁恢复了体力,等雪停后,慢慢往城里走去。 他运气确实好,活着爬上了山,遇高人解了毒,在城里又被一位慈眉善目的官员带回了家。他大概以为少年是流落街头的乞丐,其实,他现在与乞丐并没有什么区别。 后来...他发现自己不能就这么死了,于是离开了官员家,独自一人前往崤山寻找茂奚阁。 再后来...殷逍凡发现自己一念之差,给少年吃的药让他身上的毒再也无法祛除,心里头愧疚,收他做了徒弟,留在这洞天福地的茂奚阁里慢慢为他研药解毒。 ———— 瑞青从怀中取出装着祛毒丸的小瓶:“这便是师父为我备下毒祛毒丸,解不了毒,但能抑制毒发,上次在健康城外是因我一时大意,失了药瓶...” 半夏第一次听他讲过去的事,即开怀又忧伤,原来他的心真如大海,竟能藏下这么多的过去与苦难,从来不向旁人吐露半分:“那这次又是为何毒发?” “治风寒的药与祛毒丸药性相克,寒气入体了” “那,怎样才能把寒气去了?” 瑞青微微歪头:“白轩昂的方法很好,引入末梢,点穴封住,等寒气自行散去。”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露出有些不甘的神情来,倒惹得半夏心宽几分:“真的?” “我欠了他一份人情”瑞青缓缓道:“只是...” “明日再说,天亮还早,你快快休息”她双手按在他肩头,想让他躺下。 瑞青任由她动作,看着她,眸光流转:“你打算,继续坐在地上?” 半夏一怔,她倒没想着自己,却见瑞青往里挪了挪,为她空出一半位置来:“上来” 她脸刷的红了,踌躇着,和衣躺在了他身旁,心怦怦直跳,半夏暗想:这哪里能睡的着呀? 他的呼吸与气息近在咫尺,温润的声音似泉如海:“半夏” “嗯?”她测转过头,与他四目相对,大概是夏天...她手心都沁出了汗... 瑞青却只唤了她一声,牵过她的手,阖上了双眼。 他手掌干燥,虎口处有着长年练武的薄茧,骨节分明的手指与她的交缠,那清香的药味弥漫在两人之间,半夏深深吸了一口,还有一股瑞青身上...淡淡的...清冷味道。 她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大概是睡着了...半夏眼尾微红的双眼扫过瑞青微薄的唇与高挺的鼻梁,停留在他细长的睫毛上,她抬起另一只手,轻轻触碰上去,这样俊雅的人...多年未见的人...如今就在自己身边...真好... 她小声的开口,呼吸缠上他的呼吸:“我要谢谢你的师父,如果不是他,我就见不到你了...” —————— 柯百里这几日从酒楼里寻了些上好的佳酿,日日沉醉,惹得身上钱财骤减,他倒不以为意,行走江湖,谁人会腰缠万贯的嘛? 他习惯性的跳上一棵参天大树上,一身灰衣隐在夜色中,他掏出随身携带的埙来,小吹一曲,埙声凄婉,与他这潇洒自如的形象颇多差距。 自从玉奴跟着她爹的草台班子去了健康城,如今这会稽郡里已无人会唱他的曲了,只能自娱自乐,自己吹奏。亏得有个徒弟偶尔需要他的帮忙,让他有事可做,否则他整日待在景丛坡上,定是百无聊赖。 这埙已跟随他多年,圆鼓鼓一个一直被他挂在腰间,和他的酒葫芦一样,是柯百里必不可少的宝贝儿。他停了吹奏,摸上埙略有磨损的边缘,许是酒意醉人,他心里头感叹,不由吟上一句:“晓风卷帘雨如织,江南日暮云烟里~” 他白日里喝的太多,但又实在忍不住回味,手伸向腰间,准备将葫芦里最后那半壶佳酿饮尽,不料手一滑,酒葫芦竟掉了下去,哎呀!他的宝贝! 柯百里赶忙翻身去抢,好在他虽有些醉酒,但轻功了得,在宝贝摔碎撒了一地之前夺了回来。 他正暗喜,忽听见道旁民房里发出一阵奇怪声响,似是桌凳被拖着在地上滑行,隐隐还藏着人呜咽的声音,柯百里正奇怪,又猛然一声罐子摔碎的声响在静谧的夜晚中格外刺耳。 此地靠近景丛坡,附近只有这一户人家,院子里黑灯瞎火,若是有人还没睡为什么不点个烛火? 柯百里一时好奇,翻身进入这户人家,想看看其中蹊跷,鬼怪没见一个,竟被他撞见了杀人现场! 只见在靠近房门的位置前,一中年男子手中拿着粗绳,紧紧勒在另一人脖子上!他半倒在地上,双腿蹬地,双手拼命想拨开粗绳,明明看着还年轻,力气却完全不及这凶犯,而地上更是一片狼藉,水与破碎的陶罐碎片看来就是刚才那刺耳声音的来源。 这可了得!柯百里赶忙大喊一声:“住手!”飞身上前,凶手还来不及反应,已被钳住手腕,被迫松开了绳子。 这凶手大惊失色,想从柯百里手中逃脱,但柯百里哪里肯饶,一个用力,那人就被甩了个身,重重跌到地上。 被救的年轻人趴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脖子拼命呼吸新鲜空气,再晚一步,他可能已经去见阎王了! 他见刚才还凶神恶煞的杀人犯现在被从天而降的大侠抓住,一时激动,眼里哗哗淌下泪来,一边努力用他嘶哑粗劣的声音开口:“大侠!他说他是水鬼!他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快抓住他!” 柯百里惊讶,传说中的“水鬼”就是这么一个丝毫不会武功,体态消瘦的普通人?且这“水鬼”时隔多日作案竟被他撞了个正着,真是老天要让他当个为民除害的好人啊,柯百里一边自我调侃,一边用绳索将杀人犯牢牢捆了起来。 他对那年轻人说道:“没事?没事的话,跟我一块去衙门” 那人一骨碌爬起来,哑着嗓子回:“好好!大侠我跟你走!” —————— 此事在会稽全郡自然是引起轩然大波,第二日清晨,消息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不过柯百里将人送到衙门后,就自己一个人跑了,他才不想成为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大家只知道有个武功高强的大侠帮他们抓了水鬼!纷纷拍手称快! 一向胆小的太守自然也是乐的眉开眼笑,这可真是天赐的福泽,扰了此地老百姓长达好几月的连环杀人案终于要解决了! 太守在向那年轻人了解了情况后,早早就开了堂,亲自去府衙坐镇审理此案,并且向百姓公开。 那个凶手自从被抓后,一直一言不发,他身形消瘦,长手长脚却高背伛偻,半白的灰发像一捧枯草,盖在头顶遮不住他的颓废面容,眼神却难掩精光,当他被押上堂时,围观的百姓们纷纷发出惊呼! 这人,他们都认识啊! 他姓吴,单名一个远,镇上人都喊他老吴,年过半百,孑然一身。本来也是有妻有女团团圆圆的,只是他的妻女都死在了那场洪灾里。 以前他一直勤恳干活,守着家里的一亩三分地,家里虽不富裕但也自给自足,如今他独自一人,日子也是得过且过,很少再与村里人交流。且他一向为人憨厚,村里人也都晓得,偶尔开开他玩笑,邻里间有困难帮帮忙,没事儿起点小摩擦,都是正常的事儿。 但谁也不曾想到,这样老实的他会去杀人,而且一连杀了这么多人...... 朝堂上,吴远与昨晚的年轻人一起跪在地上,年轻人哭着讲述了自己差点被害的经历,他因为帮着家里种地,一个人住的稍远,昨天干完农活,趁着夏夜凉爽,搬了凉席薄毯想在院内边纳凉边睡觉,睡的迷迷瞪瞪的时候,忽然感觉自己的脖子被人狠狠掐住! 他挣扎着起来,看不清是谁在勒他的脖子,只听到凶恶的声音像鬼魅在耳边响起:“差点让你成了漏网之鱼!早点下地狱去!” 年轻人涨红了脸:“你—是谁—!” 凶手冷笑一声:“我是谁?我是水鬼!今日特来取你性命!” 他猛一用力,将年轻人从凉席上拖了下来,慌乱中,年轻人踢翻了一旁的罐子,水撒了一地。在自己快要意识模糊,昏厥过去的时候,脖子上的绳子终于被松开,有一位大侠救了他! 而吴远对自己的犯罪过程供认不讳,并且承认了自己正是让百姓们谈之色变的“水鬼”,多月前的六起案件,被淹死在水缸里的锁匠工和杀猪的,被溺毙在河里的寡妇,以及另外被吊死的三人,全是被他所杀,太守怒问他:“你为何要杀这么多人?!” 吴远一脸冷漠,说出的话似寒冰,散发着杀人狂魔的可怕气焰:“因为他们害死了我老婆孩子” 跪地的年轻人大声喊道:“胡说八道!你老婆孩子是在水灾里淹死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吴远闻言,忽然目露凶光,狠狠瞪着他,年轻人被他吓了一跳,声音立刻降了两个调但仍然理直气壮道:“这,这事儿村里人都知道!你不能把天灾的责任归到别人身上,这不莫名其妙么!” 被五花大绑的吴远猛地嘶吼一声,跪直了身子朝年轻人身前冲去,若不是有衙役拉着,恐怕他会将这年轻人撞倒在地。 太守发问:“吴远!你的妻儿确实是死于水灾,怎的说是被人害死的呢?” 吴远被两名衙役压着肩背,他用力的挣开,眼睛直瞪瞪地望着太守,沉声说道:“那日发大水,我正在田里种地,因为离的远侥幸逃过一劫。等我赶到自己家的时候,发现家里的房子已经被水冲走了,我老婆孩子被困在一棵歪脖子树上......” 他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如果会水,早就将她们救下了,那棵树离岸边不远,要是能游水,一会儿就能到。” 年轻人随着他说的话想起那日的事情:“我看到了,当时有好几个人在商量怎么帮你救人” “你们没有在商量怎么帮我救!你们明明只是在说,水流太急过不去!让我赶紧走!”吴远双眼赤红:“我跪下来求你们救救我老婆孩子,但是你们就是不肯!尤其李锁匠!他说了一句不可能转身就走了!” “那时候水位越来越高,水流那么大,哪怕会水的人也会被冲走的,别人怎么帮你救啊!”年轻人急的差点跳起来:“你就因为我们没帮到你,你就要杀了我们么?!如果不是我们把你拉走,你自己早就死在那场水灾里了!你简直忘恩负义!!丧心病狂!!” 吴远被他激的面部都有些扭曲了起来,他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忘恩负义???我眼睁睁看着我老婆孩子被水卷走了,而你们听着她们的呼救声却见死不救!” “你!!” “我记着你们,要一个个的让你们去阎王那儿陪我老婆孩子!一个个都尝一尝溺水的滋味!!” 吴远像是已经失了狂,他一面咆哮,一面又以头抢地,掩面痛哭:“我的妻....我的儿....!就剩这一个,他差点就死了,差一点!你们别介意,我先来陪你们!等我变成了鬼,再将他拉来地府!” 年轻人被他恐怖的话语说的心里发毛,却见吴远忽热站起身,直往柱子上撞! 太守慌忙喊道:“快拦住他!!” 衙役们虽然眼疾手快,但也只勉强拉住吴远衣摆,砰的一声闷响响彻堂内,惊得外头围观的百姓都不敢发声。吴远满头是血,抱着柱子浑身软啪啪的倒了下来,瞬间,一片哗然! “肃静肃静!”太守连连拍着案板:“快把他抬下去,请大夫过来!!” —————— 一场审讯,像是一场闹剧,闹的沸沸扬扬的“水鬼”连环凶杀案终于告一段落,对于吴远的讨论却时常在百姓交谈间听到。 有人证也有吴远自己的交代,太守结了案,认定吴远的罪证。他触柱自杀失败后,官府判定秋后斩首,但没过两天,吴远就在牢里咬舌自尽了。 他的罪孽与他的疯狂执念,就留着让端坐冥府的阎王爷去判定。 胆小如鼠的太守大人,将宣可乏的死也归到了吴远的身上,早早写了折子送往朝廷,这些事他便全当交代清楚了。 —————— 炎热的夏日总是让人变得不舒服,酷暑难耐,焦躁不安。白府里也经常听到老爷责骂吓人的声音。 白家自从少了宣可乏这一座大靠山后,健康城里的裁云楼店铺几乎快要开不下去,除了遭到太府寺的大量退货,连织造局也频频来找麻烦。 白老爷心里清楚的很,再这样下去他们白家是要没落了。 他忽然想到自己儿子说的,不如趁此机会降低价格,改变经营策略,不要再只针对皇亲贵族做昂贵的服饰,成为只做百姓生意的绸布庄。这样既省材料费用又节约人工,裁云楼靠着一向过硬的招牌,在老百姓心中还是非常有地位的。 白轩昂的想法十分清晰,如果裁云楼一直不肯退步,上头那些人定会想出更多为难他们的法子来,一但毁了裁云楼的招牌,那他们就真的没有退路可走了。 白老爷气闷的很,与轩昂道:“宣大人在的时候我们虽有头有脸,家产却几乎被掏空,如今宣大人不在了,也不过只剩下一块金字招牌,钱权都没了。” 轩昂宽慰他:“这金字招牌别人还羡慕不来,父亲,照我说的做,总不会错的” 白老爷看他一眼,长叹一声:“你若是当年愿意跟着宣大人在健康城求得一官半职,眼下也能帮上许多,唉!” 轩昂没有回话,并不打算与父亲多说什么,跟着宣可乏有什么出息?他的志向,可远不止此。 白老爷不知他心思,又叹道:“如今杀害宣大人的凶手也抓到了,回头你去劝劝你母亲,让她宽心些...” 轩昂低头,嘴角无奈牵起:“知道了” 走出外廊,正巧碰见半夏,轩昂朝她微笑示意:“你的瑞青身体如何了?” “前日多谢你出手相助”半夏面色沉稳的走到他面前轻声道:“我有问题想问你” 他眉毛一挑:“姑娘请说” 半夏沉吟片刻,开口道:“你为什么要找江家人?” “这个问题我是不会告诉江家以外的人的” 啧,这个人真是难对付,半夏蹙眉,换了一个问题问:“那你认识江佑?” 轩昂坦然道:“并不认识” 既然如此......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半夏目光如炬:“听说宣大人死后没几天就下葬是白公子的意思?” 果然,轩昂的神色一敛,双眼微眯:“你从何听来的荒谬消息?” 半夏嘴角微勾:“不如,你先考虑下我的第一个问题?” “这笔生意倒是不亏”轩昂再问:“不过,确定要在这里说么?” 她微微颔首:“今晚,我在瑞青家里等你” “呵”他仰头轻笑,复又在她耳畔低语:“虽然有我的同意,但你可注意一些,名义上你还是我的妻呢” 半夏不动声色的退后两步:“多谢白公子提醒,我会为流萤注意的” 轩昂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暗道她真是个有趣的女人,这样也好,聪明人才能玩的下去,否则多没有意思。 —————— 之前被打断的相互试探终于在今夜得以继续,白轩昂踏着月色步入瑞青的小院,刚一进门,一股酒香扑鼻,只见瑞青正端着一盅酒壶,桂花酿的香气清雅,玉液晶亮,诱人的很。 轩昂收了折扇,上前两步,撩了衣摆坐下:“可是为我准备?” 一身青衫的瑞青只淡看他一眼,未作回答,将手中瓷壶放在石桌上,轩昂提起,为自己斟上一杯,清酒入喉,香醇馥厚,唇齿留香:“恩,真是好酒!” 刚浅尝了味道,半夏从屋内走出,端上一盘酥糕放在桌上:“白公子来的倒是及时,我们还以为得等上一会儿” 轩昂笑:“早知有好酒相待,我来的可能会更早些” 瑞青放下酒盏,向他抱拳道:“前日多亏阁下相助,这酒,便当谢礼” “千万莫要这么说”轩昂摆手:“若不是我以武相试,也不会迫得你毒发,应是我向你致歉才对,怎受得你的感谢?” 瑞青继续淡道:“那便两相抵消,此有好酒,还请阁下告诉我们,找江家人的目的” 半夏坐在瑞青身侧,指尖拂过酒杯边缘,等着他的回答。 轩昂哈哈一笑:“我不过是看巢会不顺眼罢了” “此话怎讲?” 他再斟一杯酒道:“据闻江佑被圣上处死,江家被抄,唯有江家二公子江琦晖越狱逃脱,巢会正在寻他,我便想早巢会一步找到江琦晖。原先我并不晓得江家姐妹也流落在外,直到遇上罗流萤后才知” 这理由倒是在半夏的意料之外,白轩昂是想帮助他们的人么? 瑞青同样没有想到,不禁好奇:“敢问白公子与巢会有何仇恨?” “呵,这可是第二个问题了”轩昂看向半夏:“白日说好了,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 半夏唇角露笑,端起瑞青身前的酒杯浅尝一口桂花酿:“有点甜” 瑞青取过她手中小盏,轻声道:“少喝,后劲很大” “真是过分”轩昂看着他们好笑道:“难道是我融入了黑暗,引不起你们的注意?” “不过是我嘴馋罢了”半夏的桃花眼扫过他,眼尾虽似带怜却神色凌厉:“有人不慎看到白公子的手下装鬼吓唬太守大人,吓的他第二日便将宣大人的遗体下葬,我不过是猜测,莫非猜中了?” 轩昂没有马上开口,捻起一块糕点送入口中:“恩,软糯可口” 半夏一手撑在脸侧,微微仰头:“所以,第二个问题...?” 瑞青见她在白轩昂面前丝毫不落下风,唇边荡起一丝浅笑,显得在朦胧月色下的他气质更为出尘清俊。 轩昂无奈摇头,挥开折扇:“宣大人是我的亲舅舅,他与弄臣茹法珍一向针锋相对,巢会又是茹法珍的爪牙,我们曾吃过不小的苦头,其实我本无意找江琦晖,不过遇上了你们,那不如参上一脚,捣乱了巢会的计谋,也算是给茹法珍添堵了” 还道他只是个商贾之子,原来朝堂中事也知之甚多,半夏没有见过这个茹法珍,只知道他是太府寺的第一大当家,权倾朝野,一手遮天。 白轩昂自然不会忘记讨要自己的答案:“不过到底是哪位高人发现了我的手下?” 瑞青直言:“柯百里,柯大侠” “灵髓掌的创始人柯大侠?久远不曾听过他的事迹了”他不免颇为惊讶:“既是他,那我倒也放心” 轩昂再饮一杯:“姑娘猜测的不错,宣大人的遗体下葬确实是我在推波助澜” 半夏忙问:“为何?” “这可是第三个问题” “用来换得我们的信任”瑞青举起酒杯:“白公子觉得呢?” 白轩昂眼眸一亮,与他碰杯:“值得!” 一口饮尽,轩昂放下杯盏,沉吟道:“杀害宣大人的是巢会的杀手,我曾听说过一些传闻,巢会里有人以极寒之地的冰锥制成绣花针粗细,专用来暗杀,名为刺冰针” 瑞青马上想到那个贯穿宣可乏大脑的伤口:“杀人成功后,寒冰融化,连凶器都找不到” “正是”轩昂点头:“起初我也摸不着头脑,后来去查看宣大人遗体时,发现他的头发有两处被人剃掉了,这才看到伤口,不知是谁同样发现了这个秘密” 半夏仍是疑惑:“既然知道凶手,为何要急着下葬?” “要杀宣大人的十之**是茹法珍,他来头太大,如今小小一个裁云楼哪里能斗的过他?”轩昂自嘲一笑:“还是识趣一些,莫要让宣家的麻烦倒到了白家身上” 这么说来,倒也确实如此,难怪他劝自己父亲莫要再淌浑水,早早撤了在健康的店铺,老老实实在会稽郡做百姓的生意,以免成为某些人权力争斗的牺牲品。 半夏与瑞青对视一眼,心中的石头到此时终于落了地。 半夏为两人再次斟上桂花酿:“看来我先前确实误会白公子了” “我理解,我刚看到你的时候,也是各种猜疑”轩昂潇洒笑道:“所以,你真的是江家人?” 半夏点头:“没错,我叫江半夏。” “看来我的猜测正确”轩昂看向瑞青:“那阁下也是江家人么?” 瑞青摇头:“并不” 白轩昂了然于胸:“懂了,纯粹是为爱奔波” 这般打趣瑞青并无什么反应,倒让半夏有些面红。 轩昂忽然又再问道:“那半夏姑娘可知道你哥哥江琦晖的去向?” 她沉下脸来,摇了摇头:“没有消息” 轩昂眼神一转,眸色染上一层暗淡:“真是...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