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章 ?后世钦羡【大结局】 (6)
来,语句比方才清晰些许,声音却是更小了,“小姐还说,您害她不能嫁给王爷,她永远都不会让您好过……” 陆秦听到这话沉默片刻,独自一人立在窗前又是盏茶时间,骤然冷笑一声:“陆氏?” 这偌大的陆氏,有什么值得他去夺? 见他仿佛从齿缝中挤出两个字后,就再度立在原地不言不语,丫鬟心慌的不知该如何是好,煎熬片刻后,还是胆怯的将目光投了过去:“……少爷?” “下去罢,我要一个人静一静。” 闻言丫鬟立时松了口气,迅速托着茶盏消失在屋内,身着宝蓝色衣衫的人面容上却带着些怅惘之色,片刻后方缓缓转过身来,端起了茶盏端端正正坐在罗汉榻上,压低了声音垂目问道 “前几日放出陆氏嫡长女陆心有心择夫,陆丞相还有心要于近日完婚的消息,这几日结果如何了?” 话音未落,屋内暗光一闪,身着布衣的大汉半跪在地,对着陆秦拱手行礼:“回主上,消息传出之后,京都已有适龄公子的家中,代为前来探问此事真伪。” 陆秦手中的茶盏杯盖顿了顿,与杯沿口摩擦出一声响:“父亲如何回答?” “丞相承认了。”布衣男子稍仰起头,看着半张脸隐藏在黑暗,半张脸却露在光亮中的主子,忙低声回道,“且已然代替小姐,交换了一家公子的庚帖。” “交换庚帖,下来便是行小定,只要小定过后,婚事便不得反悔,否则便可言乃女子二嫁,男子继娶再无原配。看来,父亲已是下定决心弃了逍遥王,给心儿找一个好拿捏的如意郎君了。”陆秦抿了抿唇,站起身来掠过布衣男子身畔,眉眼幽深,“人选是谁?” “回主子,乃是今届的新科状元,前几日被授为工部侍郎,丞相的得意门生怀隶。” “倒也是不差的人选。怪不得父亲仅是半月,就这么快下定了决心。”陆秦放下手中茶盏,指尖无意识点着面前的桌案,语气若有所思,“可打探到小定的日子?” 布衣男子立即回道:“便是今日。” 陆秦眼底骤然划过一丝极亮的光,转瞬间却再也看不清楚,薄唇朝上微微勾起,倒是第一次露出了满意的神情:“今日么……倒是个好日子,既是如此,陆心的命运已定,此后俱是无谓挣扎,我也就不必担忧了。” 说罢这话,他停顿一霎,目光直直看过去,眸底仿佛隐藏着漩涡,让布衣男子几乎不敢与他对视,只能更深的低下头来。 “今夜子时,跟我再去王爷别馆,记得发信给王爷。” “属下尊令。” 陆秦摆了摆手,示意他暂且离去,自己则再度起身,负手站在了窗前,目光再度定在簌簌落下花瓣的花树上,唇角终是泛起从容笑意。 就在今夜——想必他们之间,定会做个分晓罢。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就在伸手不见五指时,一辆被黑布包裹的马车再度稳稳的停在了角门前,身着黑衣的陆秦朝着其后的黑暗看了一眼,下意识捻了捻自己垂下的衣角,这才抬步上了马车。 半盏茶的时间后,马车骨碌碌轧过青石板向前走去,坐在车前的布衣男子却骤然压低声音,警惕的朝着马车后望了望。 “主上,后面仿佛有车在跟。” 陆秦眸光闪了闪,冷声应道:“不必去管,甩开就是了。” 马车很快抵达了别馆门前,陆秦挥了挥手示意不必再跟,就独自一人快步走进了角门内,在他回身要将门闸别上时,眼角余光却仿佛瞧见了什么影子——可他却不动声色的当做什么都没看见,反而轻轻的松开了手中朱红的横栏,回身朝着飘飞花瓣的树丛深处行去。 这一回没等他走过几步远,一双带着温柔的眸光就跟着投了过来,带着泛起幽香的粉白花瓣接连落下。 “阿秦。” “母父!”被江洛白拉着小手,一直等待着的女孩一瞧见他的身形,那双相似父亲的眼神便骤然一亮,蹬蹬蹬朝着陆秦伸出小手来,撒娇般的扯着他的袖摆撅着嘴叫,“晴儿要母父抱抱!” 陆秦略微低下身来,任由女儿拽着自己的衣角,心底霎时软成一片,犹豫片刻后却仍是拒绝了她,眼中带着几分歉意,柔声哄道:“母父身子有些不舒服,让父亲抱好不好?” 江洛白走到两人身边,抬手拉住的撒娇的女儿,闻言眼底顿时闪过紧张之色,上下端详了他一番:“你身子不舒服,哪里不舒服?让我瞧瞧!” 陆秦被他抓住手臂,唇角不由露出一个微笑,摇了摇头安慰道:“我没事,放心罢。” 江洛玉见他如此,以为他是不肯说,便松开了拉着女儿的手指,目光带着些焦急担忧的与他对视:“阿秦……” 这一回不等他将话说完,身着玄衣的男子就上前一步,陡然开口道:“原谅我。” 江洛玉被他眼中的认真一惊,下意识反问:“什么?” 陆秦定定看了他片刻,唇角突地露出一抹极淡的微笑:“不管我做了什么,你都要原谅我 “那是自然。”江洛白不明白眼前的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却仍是点了点头,眸底的神色也更是温和了,“我怎会不原……” 身着玄衣的人没有等他将话说完,便骤然抬起了手臂揽住他的肩背,低头用温凉的唇摩挲着那人的唇,两人的呼吸密密交缠起来,嫣红的舌尖从唇内探出,刚触及那人紧闭的下唇,整个人便被搂紧怀中揉搓,舌尖被紧紧绞住舔弄许久,几乎让玄衣人喘不过气来。 一吻过后,看到爱人在自己肩上喘息,脸上也泛起了红晕时,江洛白虽仍然对方才那一番话有着疑虑,心底却已柔软的不成样子,手臂将人牢牢抱在怀中,低头一边啄吻那人的鼻尖,—边试探着唤道:“……阿秦?” 伏在他怀中的陆秦却没有再说话,反倒是一直拽着江洛白的袖子,本笑吟吟的看着父王和母父亲热的小女孩,仿佛突然看到了什么,顿时睁大了圆圆的眼睛,惊慌的大声叫道:“父王,母父!你们看!那里……那里有个人……晴儿害怕……” 听到女儿带着害怕的话语,陆秦眼神一暗,立时挣开了抱着自己的人,目光朝着女儿手指的方向看去,不出意外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唇角的笑容中泛起苦涩,低头吻了吻女儿的额头,轻声安慰道。 “不要怕,B青儿……那是母父的父亲,你的爷爷,不会伤害你的。” “陆丞相!”此时不光是陆秦与他怀中的女孩,站在两人身侧的江洛白也同时瞧清了来人的模样,心立时无止境的沉了下来,上前一步将自己心爱之人和孩子都护在身后,拱手对着站在不远处,正用一种说不清的阴桀目光看着三人的老者拱手道,“陆丞相,请听小王一言。”老者听到江洛白的声音,眼神倒是稍有缓和,只面上神色依旧十分难看,仿佛遭到了极大的背叛一般,盯着江洛白身后的陆秦不放,一字一顿冷冷道:“王爷有话,便请说罢。” “丞相,此事便如丞相今日所见,晴儿乃是我和阿秦的孩子,是我心中最珍爱的女儿,而阿秦……他是我一生最爱的人。”江洛白看清了他的目光,眼神更是坚定,语速极慢的解释道,“他并无违抗丞相的意思,不过是因为当年我不愿放手,非要阿秦留在我身边……” “洛白。”可这一回不等他将话说完,站在他身后的人却按住了他的肩,“够了。”江洛白不知心上人到底是要做什么,可他自瞧见面前老者出现后,就什么都来不及再想,只害怕他会受到什么伤害,一时间连神色都有些慌张:“可阿秦……” 伍?自是有情痴 漆黑如泼墨的深夜里,粉白色的花瓣被风吹着簌簌而落,月光柔柔的从天穹上洒落而下,照在花树中仿佛正在对峙的四人身上,好似凝固了一般不曾稍动。 沉默在黑暗中蔓延,直到极轻的脚步声响起,身着玄衣的人走到了面前的爱人身侧,低身对着用深幽眼神望着两人的老者,与平常一般恭敬的行礼道。 “不孝子陆秦见过父亲,不知父亲此时为何至此?” “王爷身份高贵,并非下臣可以妄言。”老者看着他低垂眉眼,脸上仍是平静神色时,眼底顿时涌起深沉怒意,指着他扬声喝道,“然你毕竟是老夫的儿子,你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被老朽发现,本就是犯下弥天大错了,到如今却还不准备说实话么?” 陆秦不着痕迹的握紧了手指,立时微闭双眸,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了泥土上:“孩儿请父亲恕罪。” “阿秦,你不要跪!”在他身畔的江洛白见此,顿时心痛的无法自抑,一边伸手拉住他的胳膊,顿时也想要跟着对面前的老者跪下,话语中都是恳求之色,“是我先心悦你的,是我拖累了你……” “不要这么说。”陆秦仰起头来,手指反握住了他的手,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能跪下,否则老者定然更加生气,便垂眼踉跄站起身来,压低了声音道,“父亲,不孝子愿与您回去,此后诸多与人无尤,只请您莫要再牵累王爷,更不要迁怒于旁人。” 江洛白看他好似要朝着老者方向走去,手也渐渐松了开来,不禁大惊失色要抓住那人的胳膊,“不,阿秦!” 老者见陆秦垂眼不语,眼看着是要跟随自己离开,眼底的怒意稍微敛了下去,霎时拱手沉声道:“逍遥王殿下,此乃下臣家事,还请王爷放人。” 陆秦察觉握在自己手臂上的那只手,有些许异样火热和颤抖,便稍稍侧过身来,目光柔和与他惊慌的眼神对视,微笑着轻声道:“你答应过,会原谅我。对不对?” 江洛白脸色白了一层,看了一眼不远处等待着的老者,心中已知晓留不住眼前的人,却仍徒劳的阻止道:“阿秦……” 陆秦勾了勾唇角,骤然回转身子,在他额间轻吻:“相信我。” 江洛白眼睁睁看着那人脱出自己的手掌,下意识想要去抓那人垂下的衣袖,却察觉到身边一个小身子已快自己一步奔了过去,顿时低身一把搂住了冲出去的女儿,却不能阻住女孩银铃般的声音。 “母父!母父不要走!” 即使女儿的声音在身后回响,陆秦仍一步一顿的跟在老者身后,强忍住想要回头的**,反而深深的垂下头来,一直到跟随老者重新上了马车,回到陆府属于自己的苑中时,方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抬眼低声问道。 “不知,父亲是如何找到孩儿的?” 老者闻言却骤然冷笑一声,目光如利箭般森冷锐利。 “不是你引我前来的么?” 陆秦面上现了惊色,却极快隐没下去:“父亲说笑了。” “秦儿,这么多年老夫看你长大,你是什么样的性格,老夫心中也知晓一二。”陆丞相知道他不会轻易承认,却也并未接着问下去,而是目光凝重的看着他面无表情的侧脸,神色复杂中带着试探,“在老夫面前,有些话当说便说清楚,莫要让老夫费力一字字去问,也算是你我父子情分尤在。” “父亲言重了。” 陆秦抿了抿唇,突地抬起头来,目光澄澈的直视面前老者。 “今日之事,确有孩儿的些许谋划,可不过是为了让父亲清楚,孩儿对王爷的心罢了。” 他的语气极为笃定,一字一顿毫无犹豫,话中却带着难以掩饰的无奈。 “父亲大抵是不会知道,妹妹几年之前便恋上王爷,却早已知晓王爷并无此心思,便威胁孩儿这个继嗣,让孩儿假装设局勾引王爷,意图在王爷心悦于孩儿时,李代桃僵劝说父亲,再让王爷糊里糊涂的答应这门婚事,娶妹妹入门做正妻。而等到妹妹与王爷拜堂成亲后,就算王爷想要反悔,也是绝不可能的了。” “荒唐!”骤然听到这些话,陆丞相立时眼睛圆睁,不可置信的指着他,下意识以为他是在污蔑陆心,“你——” 陆秦仿佛能读懂他的心思,目光一瞬都没有挪开,坦荡荡的映出他的影子,语气愈发凝重:“父亲难道以为,这样大的事情,孩儿竟敢说谎么?” “糊涂!你们都是糊涂啊!”怔怔与陆秦对视了半晌,老者像是终于确定他未曾说假话,回想起那话中的内容,又和现下发生的事情联系,立时心惊肉跳的牢牢盯住了他,“当年之事,可是被王爷发现了?” “父亲猜测无差,确实如此。”陆秦听他询问,不由也想起当年之时,笑容苦涩中带着柔情,“人算不如天算,便在王爷发现此事时,孩儿与王爷早就互相恋慕已久,此情一发不可收拾,与王爷朝夕相处间更难以控制,孩儿还知若是回到京都,怕是这一生再无机会与王爷亲近……木已成舟,还请父亲原谅!” 老者垂下眼来,身体晃悠了一下,被这样的消息打击的几乎站不稳,好容易才缓过一口气来,却像是瞬间苍老了几岁般,语调在黑夜中低沉的几近听不清。 “你千方百计的让心儿知晓,你未曾与逍遥王绝交的消息。又细细分说陛下不可能让陆氏与逍遥王联合让我死心,又在已然将心儿许配出去后,引我前来逍遥王的别院瞧见那一幕,甚至看见王爷之女江晚晴唤你母父,自然知晓你和逍遥王的关系,心中更有些许猜测预料,随即在盘问之时骤然将当年之事揭开,让我无法再怪责与你——秦儿,你当真是好算计。” 陆秦沉默许久,方才拱手回道:“实是父亲心思缜密,孩儿不及。” 老者心底气怒被他的话说的发不出来,眸色却是更加深不见底:“你有什么不及,我看你——可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只是你莫要忘了,倘若身为嫡女的心儿不行,你乃老夫的继嗣之人,想要嫁予逍遥王为妻,就更绝不可能了。” “不,父亲。” 陆秦说到此处,不由僵硬的扯了扯唇角,整个人神色霎时一整,露出一个不像是笑的笑来“若陆氏当真想与逍遥王联姻,受人看重的嫡女决然不可,至于像我这般的继嗣子弟,自 然也毫无办法。可若只是陆氏一个不成器的弃子,想必就能一生平平静静的待在那人身畔,不被外间恩怨所扰……” 说到这里,他禁不住停顿片刻,方才阖上眼睛接着说道。 “时至今日,即使此时被父亲发现,父亲知晓厉害,已不会再将心儿嫁给王爷。孩儿所说没有一句假话,确然是为了陆氏着想,而孩儿与王爷情深意切,又已为王爷诞下一个女儿,他更不惜空耗年华等着孩儿,等待此生不可能再娶他人,因此不管父亲将如何处置孩儿,王爷都绝不会袖手旁观。” 老者哼笑一声,神色比方才平静了许多,好似已然认命,话语却仍喜怒不定:“你说这话,算是在威胁老夫么?” “孩儿不敢。”陆秦低身复又跪下,朝着面前的老者重重叩头,一字一顿恳求,“孩儿只恳求父亲,可以给孩儿一个机会。” “机会?” 老者听出他话中之意,却是沉沉叹息一声,既没有让他起身,也没有出言斥责,而是以一种更加复杂的眼光,望着他垂下的平静面容。 “你有着心思才华足以封侯拜相,虽所爱者乃是位高权重的男子,可难道一生陷于后宅之间,永远被另一人辖制生存,便是你这自小饱读诗书心中所想么?” “是啊……”玄色的衣摆散落在冰凉的青石板上,陆秦稍稍挪了挪自己的手臂,无比轻柔的将手指覆在小腹上,眼光渐渐变得柔软多情,“堂堂男子倘若一生困守后宅,即使能与心爱之人相守,孩儿自然不会甘心,可……” 可他不想让他再等了。 当年他们在边关有了肌肤之亲,察觉到自己已然坐宫之后,第一个念头便是保住腹中之子,那人虽面上紧张不知所措,心底却是极开心喜欢的,对自己许下了一直等待的诺言——便一直这么独自等着,等了五年。 他曾经无比期望当年的那个孩子,是个男孩或是双子,如若这般那人即使暂且不娶亲,也算是有了继承王位之人,谁能想到那偏偏是个娇柔的女儿,因他的身份女儿的身世不能公之于众,在战事结束他们不得不分开之时,那人便将女儿带回了王府,将尚只有两岁的女儿以嫡女的名分养在身边,不肯接受其他的任何一个女子和女双。 便是这般相思相望相亲,那时却也无法在一起。 而如今,他已然安排好了一切,没有人能够阻拦他。 即使整个世间都不允不知,他也不会再放开那人的手。 终?无关风与月 “可我不能这样自私,我已经让他等了足够久。”冗长的沉默中,那张清秀的容颜微微扭曲,眼底的眷恋一闪而过,语气愈发笃定从容,“难道要让我心爱之人再徒劳的等五年,等十年?……甚至,二十年?” 不,他舍不得。 舍不得那人只能这么苦苦的,一年复一年的等下去。 察觉到老者没有回应他的话,陆秦面上的神色也丝毫不动,仅是接着言道:“一切都是孩儿铤而走险行了此计,要让父亲知晓孩儿的心思,父亲对孩儿有多年养育之恩,孩儿从前蒙受父亲大恩,今后之路握于父亲掌中,孩儿听凭父亲处置,无怨无悔。” “在族中子弟中选出你来继嗣,本是看重你手握大局聪慧过人,谁知终究还是被情孽所缠 ” 〇 不知过了多久,老者的脚步声方才再度响起,落定在了他的身畔,话语中带着深深叹息:“也罢,若你还想不清楚,我便将你逐出族内,以后的事情,便由你自己做主。” “稟父亲,不管是成为继嗣,抑或选择王爷,甚至为王爷诞下子嗣,孩儿从来都没有后悔过——”玄色的身影伏在地上,显得分外削瘦却也更加挺拔,犹如一棵霜华侵袭却毫无摆动的青竹,“孩儿……落子无悔。” “好,就让老朽看看你的绝不后悔,究竟能不能全你所梦!” 听到身畔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那张白皙清秀的面容上,终究泛起了微薄的笑容。 “孩儿,多谢父亲成全。” 乌黑的夜色刚被白昼刺破一角,一道跪在宫门口一动不动的身影,就引起了值守太监的注意,等到瞧见那跪着的究竟是谁时,顿时让宫门前的侍卫太监纷纷变了脸色,前日夜里宿在景仁宫内的皇帝被一道奏章从梦中惊醒,本是很有些不耐烦的想要不瞧,却被身畔的皇后拉着袖摆低声恳求,刚饶有兴趣的听了几句,就瞬间将困意扫了个一干二净。 半个时辰后,换好衣衫就急忙迈进养心殿,甚至连早朝都暂且推迟的皇帝,正挑着眉头瞧着几乎跪了半夜,发丝和衣摆被冰冷露水浸透,那张已褪去稚气变得英气勃然的面孔,将手中的奏折扔在了御案上,目光从他衣摆绣着的金色云纹上一掠而过。 “你竟愿以多年的军功,只换取礼部尚书陆秦,自此脱离陆氏自立门户,即使今后作为女双嫁人,也保留朝中官位之愿?” 闻言,跪在阶下的人立时低身磕头,殿内顿时响起咚的一声重响:“回陛下,此事臣绝不 后悔。” 皇帝有无不可的站起身来,沉默许久后突地走到他身畔,垂头笑道:“看来,你一心恋慕陆秦之事,是真的了?” 跪的膝盖发痛,却不比心中担忧的江洛白一听这话,立时有些悚然地仰起头来,惊疑不定的望着面前的皇帝:“陛下怎知……” 站在他面前的叶旭弯了弯唇角,哼笑一声答非所问:“你早已被陆尚书拿捏在手心中,想必自己都不得知罢。” “陛下此话何解?” “在你前来求旨之前,礼部尚书早就上了折子,对朕诉说了你们之间种种,也以自己的功名为凭,请朕答应你求的旨意。” 皇帝陛下仿佛对这等万分惊讶的目光十分受用,享受许久方才慢悠悠的开口解惑,目光带着些趣味定在他脸上,话中不乏好奇试探之语。 “不过朕有些好奇,你与他不同,身为皇亲贵胄,既是已废了这么大的力气,为何不直接求取赐婚的圣旨,事情岂不更加简单?” 江洛白被这么一问,霎时变得有些局促,想了许久方才犹豫开了口,话语中却是满满的认真。 “回陛下,臣……臣不愿那人一身抱负,还有那高绝才华,只因臣的痴心永远葬送在高门宅院中……其实臣早已有了准备。” 说到此处,他眼底划过柔软之色,更多几分小心翼翼:“当年阿秦与臣在边关时,臣就已然下定了决心,就算只能一生守望那个背影,臣也会不顾一切,更何况如今阿秦已接受了臣,更与臣相互恋慕,臣怎会在意仅是以军功换取那人自由呢?” “你既这么说了,非是什么难事,朕自然可允。”瞧着江洛白那副模样,皇帝终于不再吊着他,痛快的低身在他的折子上写了准奏两字,直起身来朗笑道,“朕好人做到底,干脆也赐婚便罢,这样你可放心了?” 江洛白闻言先是呆愣,随即喜不自胜的磕头道:“臣谢主隆恩!” 就在送陆心嫁出陆氏的那一日傍晚,早已接到了圣旨却迟迟没有搬出陆氏的陆秦,看着前来请自己过去的侍从,他拂袖站起身来,宝蓝色的袖摆不偏不倚的垂在身侧,笑容温和平淡,犹如过去曾有的每一日一般。 但不论是唤他前来的老者,还是他自己都很清楚,早在陆心以继嗣的名头,威胁他去勾引江洛白的时候,就已然完全不一样了。 行至主屋的书房门前,陆秦看见了老者站在回廊上的身影,便立时上前低身行礼,不等开口说出什么,却听老者的声音先一步响起:“你一直在等心儿出嫁。” 陆秦听他说这话,眼光柔和一分,面上神色却无波动:“心儿毕竟是孩儿妹妹,即使她以前做错的事情,最终也不曾坏了孩儿与王爷的姻缘,孩儿心中便没有怨愤,自然是要送送妹妹 的。” “你确然是个好孩子,可惜陆氏留不住你。”老者闻言,目光复杂的看了他许久,方才长叹一声侧过身来,面上有些唏嘘,“没想到你我父子,此时竟会如此分别。” 陆秦慢慢垂下眼睛,低身朝着老者的方向拜倒,语气认真一字一顿。 “不孝孩儿,多谢父亲。” “这非是老夫之能,却是你与逍遥王两人共同谋划,更是他对你一片真心。”老者听到那话中的谢意,知晓他是为了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养育之恩,却无所谓般的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将此放在心上,眉眼之间却更显萧疏,“老夫老了,这等谋略,认输便是。” 陆秦抬起眼睛,终是有些不安的唤道:“父亲……” “多年过去,老夫也不愿再有族中他人烦扰了。”看清跪在地上的人略显局促的面容,知道他是在担心什么,老者突地眯起了双眸,低身走到了跪着的人身畔,轻声嘱咐道,“若你今 后与逍遥王有二子,抑或如你般聪慧的双子,便送来老夫膝下教养罢。” 老者言下之意,竟是要他的孩子,改姓回归陆氏作为继嗣! 陆秦闻言立时大惊,不敢置信的回头望着远走的老者背影,眸中终是闪过感激之色,喃喃着道:“父亲……” 京都时至初夏,春日繁花落尽,葱绿的颜色从道边柳树冒出,夹杂点点鹅黄惹人心头一动,金琉璃铺设的瓦当被阳光折射出七彩的光晕,映在穿着轻薄纱衣的宫人身上,突显出一副工笔描绘的画卷来。 日上正午,大泷皇宫养心殿内。 “陛下在写什么?” 身着便装头上未束头冠,仅有一根青簪束发的叶旭闻言,立时挑了挑一双修眉,回头朝着方才问话的自家皇后招了招手,笑道:“过来瞧。” “是诗句?”江冰含着笑意伏在他肩上,柔顺的被身畔的夫主抚着垂落肩头的乌发,笑容恬静美丽,在瞧清了皇帝究竟写的是什么事,其中便带上了几分讶异,“还盖了大印,可是要赐予哪位王公?” 叶旭低头在他面上吻了一下,将人牢牢圈在怀中:“前几日过来的逍遥王。” “洛白堂弟?”被接连的轻吻弄得脸上泛起红晕的江冰连忙神色一整,目光紧接着便是一亮,唇角笑容更深,“听说今日,正是堂弟和陆大人成婚的日子,陛下可是要御赐这副亲笔么?,, “他们相悦成婚,又是情至深处,不如将此物为贺,你看如何?” 两双目光接连扫过御案上的东西,江冰目光流转的看了一眼身畔有些得意的皇帝陛下,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陛下妙手,倒是贴切。” 叶旭看着身畔皇后恬静动人的笑脸,不由眸光微微一深,低身就将人拦腰抱了起来,在江冰小声的惊呼中,转身朝着刚拉开的床榻走去,阳光便在此刻透过窗沿洒在桌上,映亮了摆在其上刚刚写就的两行诗句,一时金光璀璨一切飘然若梦。 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无关风与月。 【番外篇?无关风月?完】 番外●不负不离【垂萧】 壹?孤月听残声 一轮弯月悬挂在漆黑的夜幕中,边疆连绵的军帐中,巡逻的兵士一队队走过带着血腥气味的小路,手中的火把因灼烧着火油,不断的噼啪作响,混合着响彻在耳边的风声,掩去了其余的声响。 大金的边疆向来苦寒,尤其是在如此深冬更是难熬,军帐一层层的围在城外,最中央的帐篷最为广大,正是大金主帅所居之地。 此时已近深夜,主帅帐内却仍是灯火不辍,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被灯火映亮,影子投在那纯白的帐布上,被风吹时显得有些摇摇晃晃,怡好一队巡逻的兵士走过帅帐前,瞧见那个身影仍彻夜不歇时,都忍不住一边巡逻一边低声讨论道。 “大帅到现下还不歇?都好几日了!” “最近匈奴不是打的急么,几位将军好几日和大帅商议战事彻夜不息,白日也是围在沙盘边上,这个时候还算是早的呢!” “大帅毕竟是国公爷的嫡长子,当年的国公爷打仗如此厉害,大帅不也是百战百胜!真是虎父无犬子!” “说的是啊……” 几个士兵的话还没说完,一个身着银甲,身姿稍有些单薄,容颜秀丽副将打扮的男子便从帐篷外的阴影中走出,目光带着几分无奈扫过他们几人,压低了声音道:“巡逻便巡逻,莫要 交头接耳。” 那几个巡逻的士兵瞧见他,先是忍不住一惊,随即凑着灯火看清楚了之后,面上顿时露了笑容,纷纷对着那副将打扮的人拱手行礼:“是,萧副将!” 应声之后,不等那副将模样的人再说什么,兵士们又固态复萌的叽叽喳喳围了上去,将本是来给帐中人送茶点的萧景初堵了个结实,萧景初被几个大老粗围在中央,唇角浮现一点无奈的笑容,只觉得耳边嗡嗡嗡的不停,好似寒冬里飞来了一群苍蝇。 “萧副将这么晚也不歇息,还要陪着大帅?果真是大帅的好兄弟啊!” “萧副将辛苦了,要不……” “萧副将拿得这是什么茶点,让我也瞧瞧……” 被他们七嘴八舌的这么一说,萧景初只觉得自己太阳穴跳了跳,面上的笑容顿时化作冷意,瞪着丹凤眼沉声道:“还不快去巡逻!又油嘴滑舌!” “遵命,萧副将!” 围着他的几个兵士瞧他发怒,面上也不见什么害怕的神色,却让开了去帐中的路,对着端茶点去大帐内的萧景初拱了拱手,便再度握紧了兵刃准备接着去巡视,看的萧景初更加无奈的摇了摇头,方抬手掀了帅帐的帘子,深吸了一口气后低身迈进。 甫一入帐,身着轻甲的人微微眯了眼睛,顺着帐内四周点亮的烛火,朝着投出修长影子的方向看去,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袭身着玄色长衣,袖角长靴上俱有银色的郦鸟花纹,发间只一根碧玉簪束着发的修长身影。 “大帅。” 他怔怔望着那个身影片刻,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垂下头,悄无声息的走到帐中唯一的乌木 桌案前,将托盘上垫肚子的点心和刚烧好的滚热茶水放下,这才压低了声音低唤道。 背对着他的人仿佛正在出神,因此未曾感觉到他早已入帐,此时猛然一听那低唤声,顿时转过身来,明亮的烛火瞬间照亮了他玉雕般的俊美面容,和此刻微微蹙眉的冰冷神情,那双深棕色的眸子瞬间对上了站在桌案前的人,语调却是罕见的柔和。 “承昔。” 承昔。 听到这两个字,萧景初缩在袖中的手颤了一下,淡色的唇动了动,最后却还是没将那两个字诉之于口,反而错开了那人带着探寻的目光,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笑容,仰起头来与他对视着开口道。 “将军,看了这么久的沙盘,歇歇神罢。” 听他说出的不是自己方才说出的那两个字,反而用了与大帅差不多的将军,慕容垂不再开口纠正面前这个自少年时就跟在自己身边,待自己上了战场后又做了自己的副将,更是自己好友的青年,唇角却泛起极淡极淡的笑容,其间夹杂些许无奈之色的摇了摇头,眼光复又从他身上转向身后的地图,目光在对着那墨色时顿时变得晦涩难辨。 见他一边看着,一边下意识去抓自己手边那杯放了许久的冷茶,萧景初立刻端起自己拿来的茶盏上前递给了他,另一只手则立刻将那杯冷茶抽走,转身就要朝着帐外走。 “喝这杯,我方才出去烧的,这杯都冷了,我去倒。” “初弟。”还没等他走出两步,身后的那道声音却突然再度响起,带着淡淡的温和,“你是我的好友,又不是仆婢之流,这类事情不必再做。” 萧景初听到他柔和的语声,握紧了手中的茶杯垂下头来,几乎掩不住自己的神情,只语气还是那般平静:“天色这么晚,外面只有那些大老粗,我虽是将军的好友,却也是将军的副将,偶尔照顾一次两次也不算什么,将军还与我客气?” 待逃跑般的出了帐,又将手中茶杯里的茶水倒掉,萧景初躲在帅帐下阴暗处许久,方才让冷风将脸完全吹僵,转身快步回了帐中,正好瞧见那人不再看地图,正扶着桌案低头仔细看沙图,手边的热茶还剩一半,杯盖却被随便扔在了一旁,任由着剩下的半杯热茶散着热气。 萧景初缓步走到他身畔,将那杯盖捡起重新盖好,不敢再去看他,只和他一同看着面前的沙图,再度开了口: “对付匈奴的计策,都这么多日过去了,仍未想好么?” 慕容垂紧盯着那沙盘上的军旗,闻言没有刚抬头,深棕色的眸子却在阴暗中愈发深沉,开口时一字一顿,语气则平静中带着杀意。 “当年在父亲做安国候时,匈奴便联合大金乌雅一族蚕食我大金边疆,这些人悍不畏死又极为凶厉,普通的大金士兵不论身材还是武力都根本不是对手,这么多年过去终于将他们打至这苦寒之地,虽说已算是胜利,这一次也早已定了计策,可我不想光打退他们,更想将他们一网打尽不留余孽!” 耳边响彻那个人的低语声,萧景初忍不住侧过头来,看着那双闪烁着深谙光芒的眸子,和在月光下愈发显得俊美夺人的面容,萧景初瞬间死死咬住下唇,强忍着此时自己内心停不住的鼓噪,想要勉强露出个笑容附和面前人的话,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一般,怎么都吐不出一个字来。 仿佛察觉到身边人冗长的沉默,慕容垂突然直起身来,目光转向萧景初垂着的面容,眉头皱了皱,修长的手指抬起抓住他的手腕,俊美的面容上虽没有表情,神情却透出问询之意:“初弟?怎么了?” 萧景初猝不及防被他抓住手腕,只觉得那掌心中滚热的温度透过衣衫,几乎要将他烫的全身发颤,好容易才假作平静的勾了勾唇角,声音却压得更低,隐约还有几分沙哑:“没事……大概是这几日总是商议不出结果,我方才瞧着沙盘有些眼晕,想必是不碍事的。” “你脸色不好。”慕容垂细细端详着那张带着秀丽,却分外苍白掩藏在垂下发丝的半张脸 ,眉心下意识蹙的更紧,拉着他又用了几分力,沉声嘱咐道,“若是累着了,就不必过来陪我 ” 〇 萧景初听他语气中仿佛有对他过来的责怪,也顾不得其他就抬起脸来,心底忍不住慌张的辩解:“将军,我没事的,不必担……” 可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那只攥着他手腕的手就对他一拉一牵,萧景初只觉得眼前一花,那人就拉着让他坐在了沙盘边用毛皮铺成的床榻上,又按着他的肩头让他躺下,不等他反应开口就将其上的锦被拉起,俊美的面容因稍垂而看不清楚。 “今日睡在帅帐里,不准睁开眼睛。” 萧景初躺在那一团柔软的皮毛中,鼻端传来毛皮特有的腥气,隐约却混杂着几分淡淡的檀香气味,本来僵硬得不行的身体突然松了下来,竟任由慕容垂将被子替他掖紧,只那双在烛火下显出琉璃色的双眸,一直紧紧盯着为他盖好被子的人,突地泛起了淡淡的雾气,语气仍如烟云般淡然,极好掩去了眼底深处近乎疯狂痴迷的爱意。 “……是,将军。” 贰?天涯何处栖 慕容承昔。 这个名字,是他命中的魔。 无边无尽的黑暗中,他独自一人跌跌撞撞的走在石板砌成的小路上,全身淋漓着鲜血几乎冷透,颤抖的指尖伸向面前,背后却骤然传来一阵暖意,吃力的回过身来去看,只见月光下映亮那张俊美冰冷的面容,还未来得及屏息时,温凉的唇便跟着压了下来,沾染着鲜血的衣衫依次落下,滚热的肌肤摩挲着,掩去他喉间不能吐出的那两个字。 “……承昔……承…昔……” 剧烈的风声掠过耳边,他缓缓张开自己琉璃色的眸子,盯着头顶的那一片青灰色的油布许久,方慢慢的支起上半身,只觉得全身早已被冷汗浸透,身上那处更是说不出的冰冷黏腻,只觉得全身像是被抽走了骨头,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自那日在帅帐中睡下,第二日醒来时却发现被那人搂在怀中,那人熟睡的面容近在咫尺时,到今日已然是第七日。 那一日后回到他便自己的帐中歇息,却每一日都开始做这样的梦,如昨日梦中被追杀随后被那人所救之外,便是那人与自己肌肤相亲交缠不休的情形。 也不知到底是太过渴望,还是像那人说的一般,他是真的有些累病了。 梦的余烬仿佛还未曾褪尽,一想起那个人,便觉得自己浑身忍不住发热,萧景初有些颓然的闭上眼,一根手指都不想再动,复又躺进那冰冷得要浸出水的被褥中,没有一会眼前便一阵白一阵黑,再度浸入了暗无边际的梦境中。 他第一次遇见那人的时候,不过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 阴暗潮湿的后巷中,他衣衫褴褛的缩在角落中,默默咬唇忍耐着加诸在身上的拳脚,柔顺的不做任何反抗——事实上,他虽然已经过了十岁生辰,但因多年府内克扣他和母亲的一日三餐,他长得异常瘦小虚弱,每当拳头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眼前都会一阵阵的发黑,耳朵里也是嗡嗡的杂音。 他快要被他们打死了……这样也好,反正这世间除了已死去的母亲,他没有任何牵挂。 反正活着被人厌恶,不如就这样死去—— 这么想着,他松开了晈得发白的唇,任由发间的鲜血顺着苍白的面容滑落,没有了求生的意识后,那令人痛的发狂的感觉仿佛也在远去,不一会眼前就一阵阵的发黑,连随着冷风涌过来的咒骂声都听不清楚了。 “贱人生下的贱种!” “打死你!让你偷东西!” “贱种,你怎么不和你那个贱人母亲一样吊死!” 就在他眼前一片黑暗,奄奄一息的瘫在冰冷的石板上,任由那些人在他身上践踏,甚至用上石头来砸几近断气之时,突地有冰冷的寒光闪过,几声惊呼和闷响几乎是在同时响起,良久没有感觉到那最终的黑暗,他吃力的张开自己的眼睛,朝着小巷来路的方向看。 就在他睁开眼睛的瞬间,一双纯白绣金的长靴,和一截带着云纹的白色衣角,被小巷内唯一投下的月光照亮在他眼前,而冰冷低沉的少年嗓音,瞬间盖过了呼啸的寒风。 “滚!” 他全身都痛的麻木,根本提不起力气,只能怔怔的盯视着眼前的那一截衣角,下意识在心中描摹那漂亮的云纹,直到一只手骤然将他的领子提起来,如同拎起一块破布一般的端详了一番,随即另一道带着无奈的少年声音跟着响起。 “大哥,这个孩子被打的这么惨,看起来好像就要死了,怎么办?” 将他提起领子拎起来的人,是个看起来比他大了几岁,着一身淡青锦袍的少年,那少年面容白皙浓眉大眼十分英俊,只唇边的笑容有些邪魅之意,说话的时候眼珠子骨碌碌的上下打量他,好似心里在想什么坏主意似得,直到目光下意识掠过他破旧的烂衣掩不住的手臂上,一道明显的红线时才骤然手指一抖,突然叫了起来。 “大哥哇啊啊啊!他不是男孩,他是双子!” 他对面前的少年惊叫毫无力气反应,只是本来拽着他领子的手骤然松开,无力的身体用不出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要再度摔回去,他不禁颓然的再度闭上眼睛,下一刻却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冰冷的少年声音再度响起:“又不是妖怪,叫什么!” 温暖的手臂搂住了他冰冷的身体,又轻易的将他整个人都抱了起来,他不禁缓缓睁开眼睛,一眼却对上了那张在月光下,玉雕般异常俊美夺人的少年面容,他下意识屏住了自己的呼吸,几以为自己是看到了天上的仙神。 就在他痴痴凝视着抱着自己的白衣少年时,一旁年纪较小的少年看起来就焦躁许多了,手中拿着一把折扇走来走去的咕哝,看起来有些神经兮兮的:“我一直以为是个男孩子的,怎么会是双子呢这不对啊!” “别怕。”白衣少年瞟了一眼又陷入莫名其妙状态的幺弟,眉眼间多了淡淡无奈,垂下头来看怀中衣衫几乎遮蔽不住身子,露出的肌肤上却全是伤痕的人,據拍的眸子露出几分怜惜,尽量放柔了声音,“闭上眼睛。” 即使那个声音如同冰雪般清冷,他却依旧眷恋那温暖的怀抱和有力的臂膀,如同被蛊惑一般,一点点的闭上了眼睛。 再度醒来之前,他闻见了一股淡淡的檀香气味,身下肌肤则紧贴着温暖柔软的被褥,耳边传来了一个全然陌生,柔和又从容的语调声。 “在内城萧氏后巷中发现的孩子?” 清冷的少年声音回道:“是,母父。” 那道声音响在耳边的瞬间,他心中骤然一动,很是困难的挣扎了一番,这才勉强睁开了眼睛,看清自己正躺在一张他从未见过,却十分华贵的大床上,床畔坐着一个身着深紫色女双衣饰,发上只用一支牡丹玉簪绾住,面容说不出的美丽中带着几分贵气的男子,男子身侧则站着那个抱他回来的白衣少年,神情恭敬。 “你醒了。”察觉到他醒过来,男子便停了方才的话,唇角露出一抹微笑,对着身畔的少年低声嘱咐道,“垂儿,把他抱起来。” 白衣少年低低应了声是,立即坐在他身畔扶着他坐起来。 “你的衣服被撕破已不能穿了,还好家中这几个孩子的旧衣中有你的身量,就暂时让你穿了旧衣。”男子端起盛满汤汁的玉碗,唇角的弧度十分柔和,“身上的伤大部分都是皮外伤, 虽说是没受什么内伤,但瞧你的模样也太过瘦小,先把这碗参汤喝了之后再走罢。” 他本想接过那碗自己喝,奈何身上着实没有力气,只好被人一口一口喂着喝,又是僵硬又是局促,差点就被呛到。 好不容易喝完一碗参汤,他终于有了些力气,还没等开口问自己在哪里的时候,身后一直扶着他的白衣少年,却突地出了声:“母父?” 面前的男子稍稍扬眉,那双乌玉般的眸子闪过一道光芒,看向白衣少年:“怎么,舍不得他走?” 他察觉到身后的人沉默了瞬间,片刻后才压低了声音辩驳,声音虽依旧清清冷冷的没有温度,却能隐约感觉到他话中的担忧:“他还有伤。” “若我猜的不错,你应当是萧氏中人。”那男子含笑摇了摇头,修长的手指将玉碗轻轻放在桌上,目光渐渐转向他,“听闻左威卫大将军萧雨嫡次子有一个极喜欢的通房,不仅出身于青楼楚馆,前几日更被指盗窃萧府贵重之物,因此自缢而死,膝下正好留下了一个双子。” “母亲……没有偷东西!”骤然听到他人用这样的口气来说死去的母亲,他只觉得浑身发冷,下意识推开了身后的白衣少年,张大双眼扣住床沿低喘着,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辩驳着,“没有……她没有……” 白衣少年看着他嘶声力竭的辩驳,那瘦弱的身体颤抖着仿佛下一刻就会倒下,眼底顿时露出几分惊讶来,连忙伸手将他抱回了床上,语调虽仍是冰冷,却罕见带了几分恳求。 “母父。” 乌玉般的眸子深深看了他们一眼,仿佛能透过他们的面容看清他们的心思,最终还是将目光落在了他身上:“既然垂儿信你,你又受了这么重的伤,暂时不回萧府也好,怕就算你娘活着的时候,你在萧府的时日也不一定好过多少,更何况是没人庇佑的现下了——也罢,萧府那边我会知会,好好养伤。” 说罢这句话后,男子便起身离去,白衣少年立时下床去送,片刻后转身回来时,身后却带着一个和方才的男子差不多年纪,同样是女双打扮,衣衫却像是管家的双子回返,那双子朝着白衣少年低身一礼,低声稟报道。 “大少爷,内君已经吩咐,这位小主子以后暂时由眠星照顾,就住在大少爷苑中,等到伤好之后就送回萧府,每日晨起后会有人前来为小主子看病,只小主子要老实呆在苑中,不能在府内四处乱跑。” 他看着那两个人这么说,忍不住微微瑟缩了一下,目光带了几分惊慌的看着白衣少年,却正好碰上他回头看的眸光。 “我会看着他。” 听到白衣少年这么说,那双子仿佛怔愣了瞬间,随即才浮现了一点笑容,低身对他和白衣少年各行了礼后,道:“既是如此,眠星就先退下了。” 等到屋内的人都退了出去,只剩下他和白衣少年时,他有些怔然的盯着那人转身走到他身畔,那双璃拍色的眸子里带着几分柔和,映出他此刻呆呆傻傻的模样,白衣少年不由露出一个浅浅淡淡,令人忍不住屏息的微笑来。 “你受了伤,快些躺下。” 等他终于低身再度躺下,他盯视着垂头看着他的少年,终究忍不住开口低唤。 “……大哥哥。” “我字承昔。”那道虽然冰冷,却让他忍不住亲近的声音响起,“直呼承昔便可。” 他抬手拽住那一截白色的衣角,仰头定定的看着那张俊美的面容,唇边喃喃的逸出声来:“承昔……哥哥……” 白衣少年见他神情依赖,眼底闪过柔和的光芒,修长的手指不禁抬起,轻柔的拂过他的发丝,丝丝温暖随着指尖蔓延开来,他禁不住被这样的温暖迷惑,身子朝着白衣少年的方向挪了挪,直至完全沉入黑暗之前,再度低喃出声。 “……承……昔……” 叁?相思痛入肠 “宓叔叔,他如何了?” 第二日一早,他方睁开眼睛没有多久,白衣少年便带着一个面容秀气,神情极为温和的另一个双子前来为他诊脉,片刻后白衣少年便好似沉不住气般,压低了声音问道。 “和昨日府医诊断的差不多。”被白衣少年称为“宓叔叔”的人不管做什么,唇角都带着一抹笑容,却和昨日白衣少年的母父的平和不同,反倒令人不自觉的放松起来,“虽然看起来严重,大部分却都是皮肉伤,这么瘦弱是因为气血不足,想必以前在萧府内他定是饥一顿饱一顿,不过还好是年纪还小,只要补养几个月便能恢复精神了。” 白衣少年点了点头:“垂儿会好好照顾他,药也会看着他喝,宓叔叔放心。” “那自然再好不过。” 直到屋内再度剩下他们两人,白衣少年方才柔和了眉目,低身坐在他身畔将药碗递给他,又垂下头来给他身上的伤换药,他安静的注视着被阳光照亮面颊的人,耳边跟着响起清冷的嗓 音。 “昨日未曾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他有些胆怯,将自己缩了缩,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端详着面前人脸上细微的神色:“我……我叫萧景初……” “景初。”白衣少年低声重复,骤然扬起脸来,據拍色的眸子在阳光下熠熠发光,“不然,唤你初弟如何?” 看见那双漂亮的眼睛,他瞬间被迷了心魂,连手指都情不自禁的放松开来:“好,承昔哥 哥。” “等你调养好身体,我教你拳脚功夫。”白衣少年看他神情轻松下来,仿佛也似跟着松了口气般,如同昨日沉睡之时,用修长的手指抚了抚他乌黑的发丝,一字一顿的认真嘱咐,“回萧府之后,你就不必忍气吞声,随便被人欺负。” 回萧府……是啊,他毕竟是萧府的人,不过是暂且养伤罢了,是不能一直呆在这里的。他其实也并不留恋这华贵的府邸,柔软的床榻和可口的食物。 只是…… “……承昔哥哥,若是……我回了萧府,你……还会来看我么?” 白衣少年侧着脸看他,良久后突然露出微笑,手指从他的发间滑落,他还未来得及反应什么,就已经被那人抬臂搂住,鼻端传来淡淡的檀香气味:“若你愿意,可随时来找我。” 他眷恋那温暖的怀抱,忍不住向前凑了凑,在这一片温暖中意识渐渐模糊开来,没有一会就沉浸在了无边的黑暗中。 “初弟……初弟?” 茫茫无尽,仿佛束缚了手脚的黑暗中,骤然响起了那人清冷的嗓音。 他下意识挣动了一下,吃力的张开眼睛,看着此时微皱着眉头,正坐在他床畔身着轻甲,方从帐外走进帐内,身上尤带寒风的慕容垂,瞬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少年时代,便露出一个虚弱又甜美的笑容,喃喃着唤:“承昔……哥哥……” 慕容垂看他身体全都陷在被褥中,脸却红的不大正常,修长的手指立即摸了摸他的额头, 又顺着脖领摸了摸手臂,脸色不由沉了几分:“烧的这样厉害,昨日不还好好的么?怎衣衫全湿透了?” 话音未落,慕容垂便扶着他坐了起来,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披在他身上,刚要掀被子给他换湿透的衾衣,萧景初才慢慢醒过神来,抬手拽住了他的衣领,摇了摇头低声喃喃道:“……将军……我没事,不必……” 可还没等他将话说完,眼前就又是一阵白一阵黑,慕容垂只觉怀中人身子滚热的烫手,却因为他的搀扶僵硬得不行,话音断掉的时候骤然感觉萧景初身体一软,低头去看的时候,便发现萧景初已然昏了过去。 “初弟?!” 他再度沉入无边无尽的黑暗里。 这一次没有人追杀他,也不见心爱之人的背影,只是不停的朝前走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花香侵袭入他的鼻端,脚下的青石板被月光照亮,他缓缓停下脚步,目光扫过身畔的此刻景象时,骤然瞪大了眼睛。 这里是……帝都护国公府内…… 微风拂过,月光撒下,梨花花瓣散出清雅的香气,在白墙边簌簌落下。 “垂儿很喜欢那个他救了的小双子,当时在那小双子受伤的时候,每次见我过去都着急的 不行,后来等到那小双子病好了,他虽然还是和兄长一般冷着脸,眼底的神色却是骗不了人的 ” 〇 拐过一道垂花门,他注视着不远处身着女双衣饰,容颜在月光下愈发显得美丽,唇角还带着微笑的人,忍不住有些发怔,脑海中无数画面闪烁而过,他垂下头来退了两步,一瞬间身体竟开始忍不住发抖。 那是那人的嫡亲母父,以帝子之身嫁入慕容氏,后与护国公右威卫大将军慕容昊自立门户。二十年过去,便身为辅佐天子南静瑾近臣,又是护国公钟爱的嫡妻,他自己更早在朝上位居副相之职,是帝都最有权势有手段的内君之一。 “那孩子不过是萧府的私生子,我偌大的护国公府还是护得住他的,若是垂儿真的喜欢,留下给垂儿做个伴也未尝不可。” 站在女双打扮的人身畔的,是慕容氏家主太子少师慕容祭的嫡妻宓千千,听到身边兄嫂的话,秀美的面容上掠过一丝促狭:“兄嫂这话,怎么千千听着,却是不像要给垂儿养个朋友,倒像是说儿媳妇的口气。” “那孩子不过是萧氏的私生子,更不清楚性情究竟几何,垂儿却是南昭慕容氏的嫡长子,以后与他站在一起的人,当是南昭慕容氏一族的主母,是能够与垂儿并肩光耀氏族的人,若是光论身份,那孩子是不够资格的。” “说的也是……是千千想左了。” 他怔怔的盯视着那拂过红花的白皙手指,不敢再看那位内君被月光照亮的侧脸,只觉得心底无止尽的沉了下来。 “不过听你提起,倒让我想起一件事来。垂儿快到二九年岁,转眼之间也该定亲了,白氏表兄家的那几位嫡女我倒是喜欢的很,还有木氏所出的那位嫡长双子,我瞧着也不错,不若都 拟出画像让垂儿瞧瞧。” 在与慕容垂相遇相识五年之时的一个傍晚,他因跑错了道路而怡好听到站在花苑中,护国内君与太子少师内君压低声音的谈话,那一腔挚爱期盼之心瞬间如同被冰水浸透,冷的让人全身发抖。 自那一日之后,他不再在那人面前,念出那两个牵动心弦的名讳,最亲近的称呼只剩下将军二字。 因为他不配。 是的,他不配。 护国内君说的不错,他的身份如此卑贱,一生本应该生存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怎能配得上和那人在一起,并肩携手沐浴灿烂朝阳。 甚至连多看一眼,都是一种奢望。 他的病缠绵了好几日,才渐渐缓过来些,也跟着不再发热了,苦寒的边疆药品本就稀少,更何况是与匈奴交战战况胶着之时,身子稍有好转便不再让人送药前来,半个月之后才终于大 好。 “初弟?”又是天色昏暗的一日,子时刚过,萧景初端着一盏热茶低身刚进帐中,一道目光便跟着扫了过来,那双據拍色的眸子见是他前来,唇角不由露出一丝微笑,上前接过他手中的东西,修长的手指如同少年时一般,下意识抚了抚他的发丝。 “你如何来了,病可大好了?” “自然全好了,不然军医也不会让景初出帐。”萧景初见他动作亲呢,身体顿时僵硬起来,隐忍着抿紧了唇,勉强露出个笑容来,将茶盏递了过去,“将军,热茶。” 慕容垂收回手来接过茶盏,面容在昏暗的帐中显得无比柔和,仍旧不放弃的纠正:“叫承昔。” 萧景初勾了勾唇角,却没又再开口出声,只下意识躲避着那人的眼光,低头在帐中巡曳了一番,突地眼光凝在了不远处的乌木桌案上,不自禁抬步走了过去,手指拿起了桌案上已然拆开,就那么随意扔在上面的信笺,屏住呼吸喃喃道。 “将军……这是,您的家信?” “是母父前日写来的,今日方有时间拆看。”慕容垂仿佛不将那封信放在心中,目光还是紧紧盯着沙盘,说出的话淡淡的没有情绪,“不是什么大事。只让我打完匈奴回帝都一个月后就立刻娶亲,还说我既然已过加冠年岁,便该成家了。” “将军……答应了?” 慕容垂听他这么问,微带着无奈的摇了摇头,却并未反驳:“母父说的也不错,父亲和母父成亲之时父亲刚加冠,确然是已到年纪了。” 说罢这话,许久不见萧景初反应,慕容垂稍稍抬起头来,據拍色的眸子扫了他一眼,看清他此刻的神情时,眼底不由闪过一分担忧:“初弟,怎么脸色这么苍白?病还未好全么?” 萧景初死死攥着手中的信笺,奋力想要扯出一个笑容,只是不论他如何努力,唇角都露不出弧度来,只好深深的垂下头去,将面上的神色全部掩盖,支撑着最后一点平静的语调:“将军,景初想先回去歇息了……” 慕容垂未曾察觉他的异常,心下只以为他不舒服,便摆了摆手嘱咐道:“既然你身子不爽,明日清晨就不必来帅帐议事了,好好歇息。” 萧景初骤然松开了手指,将那白底黑字的信笺重新放置在乌木桌案上,容颜隐藏在烛火找不到的黑暗处,声音淡的仿佛下一刻就会被风吹走。 “是,将军。” 肆?隔江听泪过 天色黑的不见五指,呼啸的风卷过帐角混杂着血腥气味,阴霾蔓延开来的树丛深处,淡淡的月光垂落下来,照亮缩在角落处的一截衣角。 萧景初抵在一块冰冷的山岩上,唇色异常的嫣红,面容却苍白的发青,手指紧紧扣住掌心,任由暗红的鲜血顺着手腕落下,像是始终在强忍着什么一般全身颤抖,许久之后方缓缓仰起头来,怔然凝视着头顶处被薄云遮住半边的月亮,唇角突地勾起了弧度,眼泪却随着眼角骤然滑落。 终是到了这一日。 他早就知道,以为早有准备,以为不会心痛,更不会绝望—— 他以为,他会看着那人娶妻之后,一边衷心愿他此生能够安宁幸福,一边一辈子守着那永远不会诉之于口的期盼,他以为只要能够呆在那人身边,只要还能看见那带笑的容颜,他就已然足够了。 谁想到他会这么贪心。 在那人将要娶妻之事轻易挂在口边,甚至连看都没有再看他一眼时,他只觉得在那一瞬间,胸腔中的那颗心仿佛被撕成了千片万片,全身上下就像被完全抽走了力气,根本不知后来自己到底说了什么,便已然抬步走出帅帐,不知方向的走到了此处。 眼角边的泪水骤然坠地之时,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整个人躲在阴影下的黑暗中,只觉得自己的意识都开始渐渐模糊时,一阵极轻极轻的脚步声却突地在他耳边响起,紧随着风而来的却是一股奇异的香气,和吐字极轻的匈奴语。 匈奴语和女真语混杂着响起的时候,他整个人像是被针重重刺了一下,本来轻柔的呼吸更加轻柔下来,瞬间将自己心底血肉模糊的情殇压下,一动都不敢动的缩在黑暗的角落,屏息去听从不远处响起了密谋声。 淡淡的月光投影下来,不知过了多久,那细细低低的匈奴语和女真语终于停了下来,萧景初却仍是一动不动的缩在原地,直到又过了半个时辰,还留在林子里的人仿佛终于相信了林子里没有旁人听见他和那人的对话,这才带着几个黑衣人迅速离去了。 一等那些人离去,萧景初便吃力的动了动身体,踉跄着再度朝中军大帐的方向走去,整个人最后几乎是撞入了帐中,正好对上罕见未曾瞧着沙盘和地图,像是正对着窗外黑暗的景象低眉不知在思索着什么的慕容垂略带惊讶的眸子。 “初弟?” “将军!”萧景初跑的太急,身体又未曾好透,又加上方才的紧张,苍白的脸颊上都是冷汗,他自己却全无所觉,只用力抓住面前人的手臂,断断续续的道,“方才……方才我去了营后的小树林,结果听到有人在里面说话,他们用的是女真语和匈奴语,其中一人定然是我们营中的奸细!他们想要害你,我甚至听他们说要下毒害你!至于是什么毒却不知晓……” “初弟。”慕容垂耳边听着他说话,只觉得将自己紧抓着的那双手竟在不停的颤抖,不禁立时低下头来看了一眼,顿时瞧见了那深红的血渍,眼神骤然凌厉起来,“先不论那些,你的手怎么了?那些说话的人发现你了?伤了你?” “……手?”经他一打断,萧景初怔愣了片刻,这才随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掌,瞬间 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连忙将自己极痛之时被指甲刺破的手掌藏在身后,喃喃着辩解道,“没……没什么,不过是出去的时候走路不小心,所以被山上的岩石剐蹭了一下,不是什么大伤…..” 慕容垂见他垂下头,倒没有觉得他出言欺骗自己,只是再度瞧见那血渍时,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反手扣住了那人的手腕,将他拉着坐在桌案边:“坐下。” 萧景初被他强摁着坐下,却还是压抑不住自己的担忧,重新提起了方才的话:“将军,可那人会下毒……” “放心罢。”慕容垂听到他焦急的口音,先是沉默了片刻,随即从军帐角落处拖出一只木盒子,低身拉出他藏在背后的手,一边细细的包裹着一边低声说道,“还记得我少年时,一直贴身带着的那块麒麟金锁么?” “记得是记得,可……” “别动,不然就歪了。”慕容垂一只手极不娴熟的包扎着,另一只手则死死拽着他的手不让他缩回去,口中的声音依旧清冷的听不出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