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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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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嘉月的车到底停在半路,应枫从车上跳下来, 往回跑。    金嘉月回头看, 自言自语,难得反思:“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反思完, 他再看, 应枫连外套都没拿。    他再难得反思:“我似乎办坏事儿了?”    他觉得, 他得给金澍说一声,可是金澍的手机在助理身上。此时颁奖典礼现场, 金澍刚走完红毯,入座,助理小施也正往休息室走, 场内是最热闹的时候, 小施没听到手机响。    应枫下了车开始狂奔,往今晚颁奖典礼的现场狂奔。    他知道在哪里, 那儿很远很远,可他此时竟然忘记这段距离到底是有多远,没有使用任何交通工具, 他几乎是凭本能在往那个方向跑。直跑到他几乎喘不过来气, 他的双腿再也抬不起来,他才缓缓停下脚步。    他茫然地抬头看路牌,他还记得他十八岁时刚来南安。    身置陌生的城市,却要立刻开始打工, 不怕吗?    怕啊。    他也才十八岁, 也是第一次离开家。他也不是一来就立刻找到工作的, 也曾辗转面试过,当时他也曾如此般站在马路上,抬头看着路牌发呆。路牌是清晰的,文字也是明了的,那是城市中存在数年的一条条街道,可于他而言就是陌生。    就如同他十八岁时候的人生,有录取通知书,有他等待要念的大学。    未来如何走,仿佛都有方向。    可他总是找不到自己的方向。    他十八岁时找到的第一个方向叫作金澍。    可他生命中失去的第一条道路,也叫作金澍,也在他的十八岁。    哪怕是最痛苦与绝望的时候,他也从不后悔他曾那样追逐过一个人。    可是此时,他害怕,他特别害怕。    他怕他好不容易找回的路,终究只是通往虚无与欺骗。    他抬头看路牌的时候,天空开始往下飘起细小的雪花。    有雪花直接落入他的眼中,他闭眼,眼睛到底是酸涩的。    他伸手拦车,上了出租车,直接去现场。    一路堵堵停停,好不容易停在人满为患的会场门外。    突然走下一个他,本也不引人注意。可今天的应枫,到底是得金澍精心打扮过的应枫,哪怕这一路的狼狈与魂不舍守,从阴影处走到灯光下,到底是引人看向他。    此时围在门外的基本都是粉丝,手上拿着自家偶像的各式横幅与灯牌。    应枫没有任何精神去看这些,他直直往里走,被保安拦下,要求出示邀请函或者工作证。    应枫这才缓慢回神,他伸手到口袋中拿手机。也是拿手机时,才发现,自己的手已冻僵。他用僵硬的手指,按着手机屏幕,给金澍打电话。    小施这次听到了,立刻接起来,礼貌而又高兴地说道:“应老师?有什么事吗?”    应枫的声音却是死气沉沉:“我想见他。”    “啊?”    “我在会场门外,我想见他。”应枫说完,就挂了电话,站在原地等。    大约三分钟后,小施从里面跑出来,看到应枫这样,他心中一跳,这是怎么了?    他跟保安说了几句,带着应枫先进去。    往里走的时候,小施不停问他“冷不冷”,还问他是什么事,他一字不发。走到大厅尽头,小施又道:“应老师,我带你先去休息室?”    应枫停下脚步,抬头看他,一字一句道:“我要见他。”    “……”小施有些懵,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应老师。    “我要见金澍,现在,立刻,马上,我要见他。”应枫又道。    “……我,我去找他。”    小施不由说了这些话,随后还真的从偏门拐进观众席,一层层阶梯走下去地找金澍。金澍坐在最中间,小施摸到他那一排,弯腰站在过道里着急看金澍。    很快就有认识小施的人提醒金澍,金澍诧异往他看来。    小施不敢乱说话,这个地方,无数双眼睛盯着呢。小施只是拼命眨眼睛,金澍起身,静悄悄走到过道,还不等他问,小施附耳着急道:“应老师忽然来了!非说要见你!不知怎么了,魂不舍守的样子,冻得满脸通红!他——”    “他在哪里?”金澍沉着地问。    “就在外头呢,非说要见你,这是怎么了?你——”    金澍越过他,直接往外走。    小施着急跺脚:“这快要到最佳男主角了!就算不拿奖,镜头肯定要扫到的,人不在算是怎么回事?!”    可金澍已经远离他而去。    小施只好赶紧跑出去,跟着他们,顺便帮他们看着。    “枫枫——”    应枫面墙而站,后背挺得笔直,却还是能看出满身的落寞与困惑。金澍一看到他身上这些落寞、困惑,心中不由就难过,走上前先叫他。    话还未说完,应枫已转过身。    看到应枫的脸,金澍忽然就说不出任何话来。他不知这是怎么了,更不知是遇到什么样的事,才会令应枫如此,那是一张他也形容不了包含太多情绪的脸。    刚刚面墙,他手掌抵着墙。此时松开手,应枫有些站不住,他背靠身后的墙,不由吸了好几口气,才能伸出颤抖的手指,直接指向身前那枚枫叶,问道:“这是品牌方送的?”    “……”金澍沉默。    “这是品牌方送给你的,不要钱,你从贝贝口中知道我这个老师过生日,知道我的名字,所以你顺手送给我做生日礼物?”应枫再道,“去年九月十号,你来我家接贝贝,你是第一次见到我?”    “我问你是不是金澍,你毫无反应。我给贝贝送moleskine的笔记本,你毫无反应。”    应枫都快哭了:“我好多年前就问过你是不是金澍!好多年前你就告诉过我你是!好多年前我也送过你笔记本,我在上面写过我的手机号码!你什么都知道!所以你回复我的私信!你给儿童协会捐钱,你在内蒙古等我!你带我去看枫树!你明明就都知道!你甚至知道金小雨就是我!”    “骗子!”应枫的嘴唇都在发抖,“有趣吗!看我给你发那些奇怪的私信,有趣吗!再看我发那些奇奇怪怪骂人吵架的微博,有趣吗?!我为了那个破微博号都快崩溃了,有趣吗?!”    “既然当初没有来,现在为什么又要出现!既然出现了,为什么又要骗我!既然骗我,为什么不和其他人串通好,为什么不能骗我一辈子!”    “我这八年,就围着你一个人转。如果不是贝贝,你是不是再也不打算出现!你知道我在这里,你不来,你看我为你伤心、为你绝望。你有心情的时候才来逗逗我!这一次,是不是玩够了你又会消失!”    “我哪里错了?我不就是因为喜欢你!”    金澍始终沉默。    小施离他们五六米远,应枫的声音到底不算大,具体说些什么,他听不清。    应枫挑的地方也是凑了巧,正好在角落里的一个死角,还没有监控。此时会场的人,要么在场内,要么就是保安等人,都在门外维持秩序。此处,只有他们三个人。    小施急啊,里面眼看就要颁最佳男主角了。    镜头总要扫金澍的,到时候扫不到他的人该怎么办?    小施急得,回头看了眼,正看到应老师在崩溃般地说话,两人跟吵架似的。小施心中急躁,原地转圈。转了几圈,他又听到脚步声,他抬头一看,是小邓。    “老大呢!要颁奖了!”小邓着急走来。    小施暗示她看身后,小邓一看,更急了。    可时间还是一分一秒地过去,大屏幕上已经开始放入围的影片介绍,金澍还在角落里。    大屏幕上没有显出金澍的脸,场上的主持人开了个玩笑,暂时掩盖住这份尴尬。    小施这时突然开始祈祷,他们金澍可千万别得奖。    偏偏越不想来什么,偏要来什么。    今儿的最佳男主角,还真的是金澍拿了。    小施与小邓对视,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这也是史上第一次,临到宣布奖项得主了,本人竟然不在现场!主持人还在极力挽救,小施豁出去了,上前一把拽住金澍的手臂,对应枫道:“应老师,对不住!老板拿奖了!”他说罢,就强拽着金澍往外走。    应枫刚说完一大通的话,正靠在墙上喘气。    金澍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被小施拽着往外走。应枫与奖项比起来,从来都是应枫更重要,金澍甩开小施的手,想要与应枫说话。    小施要哭了,对应枫道:“应老师,求求你,让他去拿奖。不然待会儿明天怎么说,真是不敢想象。”    应枫没哭,但是眼睛通红,可能是压力陡然变大,眼中也布满血丝。他睁着这样的双眼,看向金澍,听觉才又渐渐恢复。他听到场内主持人的声音,主持人说着开玩笑的话,问金澍去哪里了,请他快些出来领奖。    应枫也才想起这到底是颁奖典礼的现场。    他竟然跑来这里吵架。    “应老师!”小施又叫他。    应枫没再看金澍,而是道:“你去拿奖。”他的声音也陡然变得失落,一路跑来,心中憋了太多想要说的话,原本以为兴许一天一夜也说不尽,谁料也不过如此,说出口的终究也只有这些话。其他的话,都已没有意义。    他不想再待在这里,许久未曾开启的自我保护机制再度开启。    他转身要走。    “枫枫。”金澍伸手拉住他。    “应老师……”小施也叫他,声音带上哭腔。    应枫烦躁地甩开金澍的手,回身朝他吼道:“进去拿你的奖!”    应枫从来是个好脾气的人,别提金澍了,应枫自己都不记得上次真正生气是什么时候。自小有那份经历,他虽说乐观,却总比他人更多一层小心翼翼。不敢不高兴,也不敢轻易绝望,否则只有自己的自己,会很难走出来。    他这么一吼,金澍脸上的平静都快碎了。    小施也要崩溃了,不能再拖下去了,他强制地拽着金澍往内走,可是他的劲根本比不过金澍,小邓眼看着也要上来帮忙拉。金澍却始终拉着应枫的手,应枫甩不开,他更气:“有本事骗我,怎么没本事拿奖!进去啊你!别让我对你更失望了,你如果连奖都不去拿,辜负那么多人的喜欢和支持,才是真正不配我这八年来的眼瞎!”    他这话一出,金澍的面容明显更为崩溃。    “进去拿奖!”应枫又将他一推。    二十四岁的金澍,头一回真真正正像个二十四岁的男孩子,脸上甚至都是茫然无措。    他害怕,怕应枫就这么走了。    小施直接道:“应老师!你留下来看他拿了奖再走,成不?当我求求你了,真的,求你了!”他和小邓都恨不得下跪了。    应枫已慢慢清醒,是他不对,跑到这里来吵架。    可他听到金嘉月的那些话,猜到事情的真相时,一时没忍住。    他点头:“我在这里。”    拿完奖,谁也不欠谁了。    “老大!进去!”小施再劝金澍。    金澍还是一动不动。    应枫再甩他的手,抬头看他:“你能不能别这么幼稚!”    金澍似乎很受伤,听到这话,眼神都立刻收紧。    但他也终于清醒过来,他松开小施的手,拉着应枫往前走。小施跟小邓吓坏了,以为他要溜!结果,金澍是往入场的地方走,他们更慌,这要干吗?!    金澍走到门边,里头全是热闹与各式灯光,还有男女嘉宾们身上混合的种种香水味。    金澍将应枫推到墙上,脸上一闪而现的茫然无措已消失,他冷静道:“在这里等我,我会给你解释。”    应枫脸上满是不忿。    “等我。”说完,金澍转身走进场内。    他一进场内,主持人立刻发现了他,惊喜道:“我们的最佳男主角金澍来了!”    应枫清晰地听到这话,他抬头,眼前的墙上就有大屏幕在实时转播场内的情况。夸张的掌声中,金澍脸上已再度挂上笑容。金澍真的已经是个很成熟的演员,他早已能收放自如自己的表情。    哪怕他们俩刚刚吵完架。    应枫苦笑。    他靠在墙上,也不知是带着什么样的情绪,看金澍走到台上,接过自己的奖杯,再发表得奖感言。得奖感言,无非就是那些,金澍也拿过不少奖了,说得从容而又莫名真诚。    当一个人能将真诚都演得无比真诚时,便说明他演技的足够精湛。    从前,应枫盲目崇拜金澍。    此时,他也是忽然清醒,终于能走出那个名为崇拜的怪圈,冷静地看金澍的发言。    金澍的发言说不出一丝不好。    只是,金澍在发言的时候,一直在看着左侧一个方向。    应枫伸手撑住墙面,站直了,转身走到门边,直接遥遥对上站在舞台正中央金澍的视线。    果然在看他吗?    应枫自嘲而笑,可是谁知道他真的假的。    他正要再缩回去,金澍的感言已经说到尾声,对着他,金澍忽然又道:“最后我还要感谢一个人。”    在一旁陪着应枫的小施和小邓忽然一同紧张,他们不由想到四年前,金澍在拿奖时也说了相似的一句话。    他们能想到,应枫自也能想到。    应枫面无表情,垂下眼眸。    “我要感谢我的初恋。”    台下立刻一片寂静。    当年,金澍感谢初恋,就闹出了不小的风波。    时隔四年,又来感谢初恋了?    就连主持人与颁奖嘉宾都不由屏住呼吸。    可终究与四年前有了不同。    四年前,说完这一句,金澍直接鞠躬,随后便走下舞台。    四年后的此时,金澍说完这一句后,几乎未作停顿,便道:“感谢他每一次的及时出现。”    比四年前多说了这么一句话,金澍再鞠躬,随后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走下舞台。    小施与小邓紧张地看向应枫。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老板好端端地提什么初恋啊!两人不会是真要分手!    应枫却始终低着头,不知他在作何想法。    小施斟酌着,正要开口说话时,应枫忽然转身就跑。    “哎!”小施回过神来就去追,却没追得上。外头等待的粉丝们,不少是金澍的粉丝,听到金澍那话,自然又要心碎,场外哭声、争吵声应有尽有,简直是乱七八糟。保安忙得不可开交,应枫刚从缝隙中跑了出去,保安就拦住了门,再不让进出。    小施着急跺脚,这叫什么事啊!    他又回身,就连小邓也不见了。    他焦头烂额,小邓着急给他打电话。    “怎么了?”    “老大走了!这可怎么办?本来今天还有采访的,他直接带着奖杯从后台走了,自己去停车场开车走了!”    “……”    小施叹气,这都什么事儿啊!    一向冷静自制的金澍,竟然也有这样一天?    两人到底怎么了?    先前是那样好啊!    应枫跑到会场外,外面还在飘着小雪,他糊里糊涂走了几步便伸手拦车。    上车后,司机问他去哪里。    他懵了半天,说不出一个地方来。    司机还自觉挺善解人意,问他:“是失恋了?”    应枫扯了扯嘴角,可能连失恋也不算,甚至还不如从未恋过。他之所以跑来,就是想知道一个答案。谁料答案没等到,还等到金澍当面的一句“感谢初恋”。    所以,他算什么?    真的很好笑。    他笑。    他就是拿来耍弄的吗?    他不愿意相信他喜欢了八年的人会骗他,可是金澍就是骗他,金澍一直都知道他是他,可是八年来,金澍从来没有联系过他!    甚至重逢后,金澍也没有与他说实话!    反而再骗他!    还要当他的面缅怀自己的初恋!    司机见他脸上表情几经变幻,还劝道:“小伙子,你长这么帅,什么漂亮姑娘找不到?天涯何处无芳草?”    应枫麻木道:“我是gay。”    “呃,那你长这么帅,什么帅气小伙子找不到啊?”    “找不到了。”    “啊?”    “天底下只有一个他,找不到了……”    “……”司机也不敢再跟他搭话。    最后应枫去了南安理工大学。    南安理工大学,在应枫母校南安师范大学的隔壁,与颁奖典礼现场正是一个东,一个西。    打车钱就花了三百多,城市太大。    应枫付钱下车的时候,看到自己支付宝中的余额也是一愣。    自从八年前开始追星后,他的存款几乎从未超过五位数。一有钱,就立刻花了出去,为金澍做各式应援。    这次也是因为金澍本人都发话了,他们做粉丝的都不想惹金澍生气,暂时都不敢花钱。    应枫也刚领完这个月的工资,还有一些过节发的奖金与福利,零零碎碎加起来,接近两万块。    原来,不追星,他可以立刻这样富有。    应枫下车,往理工大学里头走。    大学也已放假,人很少,灯都亮得少,门口黑黢黢的。自从毕业后,应枫总是很忙,追星不能落下,工作更要好好表现,几乎没有回母校看过。自己的母校都如此,更遑论隔壁的学校?    更何况,其实自从金澍当年消失后,应枫再也没有勇气来这所学校。    依然在下小雪,应枫被冻得更僵。    他也是才发现,他的外套落在了金嘉月的车上。    他总是在做蠢事啊。    几乎是漫无目的地走着,但他还是不由走到了当初金澍他们练歌的地方。他走到那处才发现,原来当年的那栋五层的旧楼已不复存在,如今代替它的,是一栋崭新而又气派的少说也有十几层的高楼。    早听说,理工大学新建了几座楼。    没想到,他心目中最重要的那栋楼,早就已经消失。    应枫失笑,这算什么?    他终于鼓起勇气来追忆自己的过去,等来了才发现,他连追忆的资格都没有了?    你在意的东西,在他人眼中,原来真的可以什么也不是。    他转身,沿着僻静小道,迈过铁门,一直走到他当年第一次跟金澍搭话后,兴奋地直蹦跶的河边。    河边的长椅倒还是在,长椅旁的几株枫树也在,只是冬日里的树枝早已光秃秃。    应枫抽了抽鼻子,走到长椅前,转身坐下,望着面前的湖水发呆。    八年前,初秋的那一日,他就坐在这里。    从天亮坐到天黑,再坐到天黑。雨落了停,停了再落。他终于成功倒在长椅上,是冯蕾蕾找到他,请人将他拖了回去。    其实此时再看,应枫觉得当时的自己很矫情。    为什么非要在这里等,当年的金澍并未给过他承诺啊,为什么一定要等?    他明明可以早些走,也可以不用淋雨,可非要倒在长椅上头才舒坦?    年轻时候似乎总是格外偏执与自以为是。    他的怒气已渐消。    此时他也没什么好怨的,也已不气金澍。    虽然金澍骗他,虽然金澍也没有他想象中那样喜欢他,甚至可能根本就不喜欢他。    就像金澍能面对镜头说那么真诚的话一般,也像金嘉月都赞过的演技好那般,更像是金澍面对所有人时的彬彬有礼一般。    他看到的金澍,真的不一定就是金澍。    也像冯蕾蕾说的,不论如何,好运气的是他。有谁能有他这样的运气,和大明星轰轰烈烈谈这样一场恋爱?    挺值的。    真的挺值的。    他再抬头看,眯着眼,看旋转落下的雪花。上次坐在这里,天空中落下的是数不尽的雨滴。时隔八年,又是难得一见的雪花。    他苦笑。    看到雪,不由想到元旦和金澍一起出去玩的时候。    金澍在雪地里背他——    想到这里,应枫的眼睛立刻红了,他抽了一声,低头,双手捂住脸。    是不是再也不会有那样的一天了?    他的手掌渐湿,泪水滚烫,竟然还暖了他原本冻僵的手。他用手背把眼泪擦了,终于有了面对这一切的勇气,先伸手去拿口袋中的手机。他开机,几乎是开机的瞬间,金澍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应枫深吸一口气,清了清嗓子,接起电话。    不待他说话,金澍先问:“你在哪里。”    “我在——”    金树,我喜欢你!九月十号是我的生日,如果你也喜欢我,可以来学校三教背后花园旁第二个铁门那里吗?那里有一条长椅,长椅旁边有三棵枫树。我在那里等你,我还有很多话想要对你说,希望你能来!    ——这是高考语文考了138分,作文近乎满分,十八岁的应枫思考了一整周,最终写下的一段傻兮兮的话。    一段不如不思考的话。    一段写得甚至不如小学生的话。    可他当时慌,紧张,兴奋,什么情绪都有,只能写出这样的一段话。    他将这样一段话写在最为普通的一张纸条上,缠着透明胶带,贴在水瓶上,趁着给金澍送吃的时,将东西塞到金澍怀里,回身就跑。为了确保金澍的确看到了,溜走后,应枫又折回来,躲在墙后头,露出两只眼睛,亲眼看到金澍从水瓶上撕下那张被透明胶带纸覆盖住的纸。    金澍低头看那张纸。    看完后,金澍扯唇笑了笑。    应枫那双偷偷探出的双眼立刻弯成月牙。    他回身,一蹦三尺高,只等九月十号的到来。    他想,金澍真的是喜欢自己的!    当时的心情永世无法忘记,应枫不由又自嘲笑了声,他道:“我在一个谁也找不到,谁也不会来,只有我的地方。”    不等金澍再说话,他又挂了电话。    不行,还是不行。    他说不出口“分手”。    实在无法鼓起勇气。    他甚至害怕金澍的下一句都是“分手”。    他还是不够勇敢。    他立刻又将手机关机,依然望着水面发呆。    仿佛只是换了个季节,换了个年纪,坐在这里的他却没有丝毫的改变。    八年如一日,始终在原地打转。    应枫此时仿佛想了很多,却又似乎什么也没想。    但他知道,他依然谁也等不到。    不幸有之,幸运的是,这一次,他并未等谁。    他想起身,他想回去,他上次已经在这里倒过一次。年长八岁后,他实在不想再犯同一个错误。日子总要过下去,他要好好生活,他的人生还很长,他要对自己负责。爷爷常说他是有福气的人,说他的大福气都在后头,他一定会过得很好。他反复对自己说,可他始终起不了身。    倒不是还在抱有什么奢望。    他只是突然不想离开这里,离开这个既是最初美梦的终点,也是最初噩梦起点的地方。    应枫伸手,却接不住雪花。    南安还是下不了大雪啊。    应枫叹气,到底是撑着长椅欲起身。可他没起得来,脚僵得已经毫无知觉,他弯腰正要去看自己的脚,身旁传来声响。他冻得骨头似乎都已完全僵硬,缓慢地回身,骨头“嘎吱”一声响后,他看到弯腰钻进小小铁门的高大身影。    他倏地睁大眼睛。    金澍面无表情地走到长椅前,先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了,他弯腰认认真真地给应枫穿衣服。应枫已经完完全全地怔住,当真被他拉着手臂钻进袖子中,平常金澍也给他穿过衣服,此时他这样配合,金澍很快就将那件厚暖的羽绒服给应枫穿上。    金澍再将拉链一直拉到最上头,将帽子也给他戴上。    都穿好后,金澍的腰弯得更低,手臂已经绕过应枫的腿弯,明显就是要抱他起来。应枫终于回神,他将金澍推开。    金澍往后退了一步,平静道:“太冷了,会冻感冒,去车上说。”    “……”应枫深深不解,他是怎么做到这个时候还这样平静的!    应枫原本不气了,就当自己又当了回傻逼好了。    可是金澍这样冷静,还给他穿衣服,他再一想,又气起来。他生气问道:“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去车上说。”    “就在这里!”    “去车上说。”    “你走。”    金澍站直,低头看他,应枫抬头瞄了他一眼,又撇嘴低下头。    金澍忽然开口:“金澍,我喜欢你。”    应枫愣住。    “九月十号是我的生日。”    “”如果你也喜欢我——”    金澍一直在说,应枫发慌,赶紧阻止:“别说了!”    金澍却继续道:“如果你也喜欢我,可以来学校三教背后花园旁第二个铁门那里吗?那里有一条长椅——”    “我都说了!别说了!”    金澍置若罔闻:“”长椅旁边有三棵枫树。我在那里等你,我还有很多话想要对你说,希望你能来。”    应枫还是被气哭了,他又气又难堪,生气朝他吼:“都说了别说了!有意思吗!”    “对不起,我那天没有来。”    应枫低头,将整张脸埋在帽子的毛里,眼泪顷刻间就将毛都染湿了,他哭得直抽。    金澍没有再弯腰给他擦眼泪,也没有再去哄他,只是站着平静道:“我是要来的,那天金嘉月突然晕倒,差点死,他很需要我的血。是的,我是为了金嘉月而生。如果金嘉月没有那些病,如果金嘉月不是那个血型,我根本无需出生。我没有妈妈,和金贝贝一样,我也是代孕出生。我是为了别人而生,从小养在国外,只是为了给金嘉月贡献血,甚至将来还要贡献身体的其他部分。”    “金嘉月是个神经病,说实在的,对我其实不错。否则早在十岁的时候,我可能就要将我身体的某个部分贡献给他。他不肯要,知道真相后,他也跟我爸吵了一架,他离家出走,带着人偷偷到椰维尔来跟我道歉。当时我甚至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和我道歉,直到我长大后也知道了真相。等等……这些事情不值得一提。我不能对他不闻不问,他,到底是我哥哥,小时候我们也曾那样要好过。我以为那天也是抽点血就好,我去了,结果金嘉月那天差点死。”    “金嘉月是我爸的命根子,可说实在的,那天,哪怕不是我爸要求,我也会自愿。我以为我很冷血,可是看到金嘉月那样仿若死人一样躺着,我是很愿意给他一些什么的。他到底是我哥哥,他也曾为我抱不平。当时我想,我知道你的名字,知道你的手机号码,知道你在哪所学校,我一定还能找到你,我想,我会找到你给你道歉。”    应枫听到这里,慢慢抬头,嘴巴微张地看金澍。    金澍依然很平静:“也许你还记得,有次你跟我到医院,就是你说我笑起来很好看的那次。那时我刚回国没多久,我爸他们带我去体检,体检到一半被我偷听到他们的讲话,我知道了我出生的原因,也知道我根本没有妈妈,那天体检到底没有完成。也是你生日那天,重新做体检,最后匹配出来的结果是,我除了能给金嘉月一些相同血型的血以外,什么也给不了。”    “我从医院出来,九月十号已经过了,我来到这里,你已经不在。我以为,明天你就会再来看我练歌,我也以为,明天你也会去我演出的地方找我,我以为很多事情。却没想到,你再也没有出现过。我打你的电话,是一个女生接的,再后来那个电话就再也打不通。我在学校里找一个叫作应枫的人,谁也不认识。我甚至请金嘉月帮忙,找遍全国所有叫‘应枫’的人,他们,全部都不是你。”    “后来,有娱乐公司要包装我,说要捧红我。我当时跟家里闹翻,没钱,很穷。我也希望这样就能让你看到我,希望你能来见我。结果,我依然没有找到你,你也没有来见我。打架被封杀的那天,是因为我看到了全国最后一个叫作‘应枫’的人的照片,他也不是你。我很绝望。”    “我爸像疯了一样,金嘉月的生命是真正的倒计时,他用遍了每一个方法,却不能替金嘉月挽回一点的生命。金贝贝就是这样的情况下出生的,我十八那年,金嘉月再次昏死在病床上。我生日那天,我爸骗我回家,然后——”金澍笑了声,“总之,有了一个金贝贝。如果不是金嘉月无意中得知,并告诉我,我甚至不知道这一切。”    “你可能不知道,当我知道我出生的真正原因时,我特别想死。如果没有那天你亦步亦趋地跟着我,我也许真的已经去死了,连死法我都已经想好。我有枪,直接对着脑袋来一枪就好。因为你,我才知道,这个世界上,是会有人,不在意我的一切,而是单纯地关心我,喜欢我。”    “可是,我把你弄丢了。”    应枫怔怔抬头看向金澍,眼泪沉寂片刻,再度不由往下落,源源不断地往下落。    “我不敢跟你坦白,我怕你会厌恶我,会拒绝我。花了八年,我才又找到你,我承受不起这个可能的结果。我也不敢跟你说过去的事,我希望我在你眼中,能够再完美一些。我从来没有骗过你,更没有想过玩弄你。我只是,也在害怕。”    “我好不容易再找到你,我特别害怕再次失去你,我害怕你厌恶我,我害怕你不喜欢我,我害怕你抛开我。”    “你是全世界对我最好的人,你是最爱我的人。”    “我不是什么高高在上,耀眼无比的大明星。我真的只是一个很喜欢一个叫作‘应枫’的男孩子的很普通,偶尔也会担心害怕与懦弱的人。”    “我常常在想,如果我那天来见你,你会跟我说什么,我们俩又会有什么不同。”    “可惜没有那一天。”    “枫叶是我找人定制的,当时我很穷,我是跟金嘉月借的钱。他问我送谁,我说送给我喜欢的男孩。我那时的确不懂什么叫作喜欢。但是我喜欢“喜欢”这个词语,我也愿意看到你高兴地笑,我想了很久要送什么,最后我想,我送给你一枚枫叶。我想,你会喜欢的。我想,你看到这片枫叶,一定会高兴地笑。”    “我也曾以为,这辈子都没法将这份礼物送出去。我很感谢金贝贝,感谢我的儿子,让我找到你,能让我送出这份迟到了八年的生日礼物。”    “我看完了金小雨的每一条微博,花了三个多月的时间。”    “我一直记得你的样子,那天的大雨中,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也一直记得你的声音,你与我说第一句话起。”    “你说,陪我长大,陪我成为全世界最瑰丽的海洋。”    “我长大了,是否长成了你喜欢的样子?”    “你喜欢长大后的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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