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一阵风来,吹散薄纱似的雨雾。 华裳凝视着他,挑眉道:“你真的让我进去?我现在可是个麻烦。” 沈伶一愣,蹙眉问:“谁敢说将军你是麻烦,我看他们的眼睛都是瞎了。” “瞎了……哈哈!说的好!” 华裳仰着头,任由雨水打在她的脸上。 “可不就是有人眼瞎心也瞎了!” “将军,快进来。” 沈伶将原本挂在窗子上的竹帘往上卷了卷。 华裳对着他缓缓摇头,“不行,我不能连累你,你把帘子放下,我也该走了。” 沈伶挂好帘子,伸手撸了撸袖子,准备从窗户跳出来。 “喂,你!”华裳惊讶。 他的脚背在窗台上一绊,大头朝下,直接摔了下来。 就在他快要脸着地的时候,一道并不宽厚却十足温暖背背住了他。 华裳双手双脚被缚,只得背过身子,保持着半蹲的动作,用后背接住沈伶。 她原本以为沈伶一个大男人会重些,等接住了,才发现他的体重真是轻,快要比上那些世家娘子们了。 “咳,你的脚没事?” “我……”沈伶迟疑地回头看了看自己的脚,抿唇,小声说:“我的脚不小心扭到了。” 华裳:“……” 他捏住她的袖子,不好意思道:“对不起,是我耽误了将军。” 华裳摇头,“你别这么说,我知道你是好心。” “你注意下,我要站起来了。” “嗯。”沈伶郑重其事地点头,然后伸出双臂抱住了她的脖颈,一动不动。 华裳:“不,我的意思是……算了。” 她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向后退了一步,问沈伶:“怎么样?够到窗台了?你先坐一下。” 放在她脖颈的手缩了缩,丝毫没有松手的意味。 华裳目露狐疑。 沈伶低下头,凑到她耳边轻声道:“疼,我的脚好疼,我实在动不了了。” 华裳苦笑:“那你看我现在这样,又怎么帮你?” 沈伶把脸埋进她的后颈,湿热的气息吹拂上她的肌肤。 “没事,这样就可以了,将军走,多谢将军。” 华裳:“……” 若真想让我走的话,你倒是把手放下啊。 华裳叹了口气,只得提醒:“你抓好了,小心别摔下来。” “将军?” “抓好。” “唔。” 华裳转过头,对着窗户口轻呼一口气,随即气沉丹田,双脚一提,轻轻跃起,跳到了窗台上。 华裳蹲在窗台上,背后的沈伶沉沉地压在她的身上。 她看了看窗户下干净的席子,又望了望自己沾满泥水的鞋子。 “无妨,将军请进来。” 华裳口中告罪,从窗台上跳了下来。 她先将沈伶安放在席子的蒲团上,这才转过身阖上窗户。 华裳半跪在沈伶身边,伸手去握他的脚踝。 烛火在她的脸上投下一片幽暗又朦胧的光。 沈伶挪开脚,双手按着衣摆。 华裳抬头,眼中烧着两点小火苗。 沈伶低下头。 “哒。” 刘海儿滑落的水珠落在席子上,摔成了一小朵银花。 银花残躯被一只蜜色的手掌抹开。 “给我看看,顶多我闭上眼睛,不会冒犯老板的,你的伤不能拖。” 沈伶躲开华裳如有实质的视线,隐藏在暗处的眼眸闪烁。 “我没事,倒是将军怎么会如此狼狈?” 华裳叹了口气,大大咧咧在他脚边坐了下来,她撩开刘海儿,哼笑一声,“识人不清,又被暗害而已。” 沈伶的手按在席子上,轻轻蜷缩,指甲划在席子上发出难听的声音。 华裳转过头,“很痛吗?会不会是骨折了?” 沈伶的手掌攥成拳头,关节抵在席子上敲了敲,“将军很讨厌别人骗你。” 华裳:“这不是很正常吗?谁会喜欢别人骗自己。” 沈伶呼出一口气,摸了摸脸颊上的汗水,轻声道:“脚确实疼得厉害,麻烦将军了。” 华裳:“你早该同意了,如果只是捏打扭伤的话,我常常处理,有经验。” 她又半跪在沈伶的身边。 沈伶细腻白皙的手指压在袍角。 “常常处理……将军常常受伤吗?” 华裳:“这不是很正常,上战场总会受伤。” 她的手触及他的袍角,抬头看向他,“可以吗?” 沈伶点了点头,他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酡红。 “我的表现是不是与其他男人不太一样?” 华裳笑了笑,“有什么不一样的。” 她的手掀开他的袍角,露出两条细长的腿。 沈伶的唇角拉平,“我的言行举止不像女人吗?” 华裳笑眯眯问:“你觉得我是男人吗?哈哈,不要多想。” “你是个很温柔的男人。”华裳低声安抚。 沈伶攥着袍角狠命揉搓,直到把袍角揉的起皱。 华裳捏着他纤细的脚腕。 这脚腕……确实不太像男人。 她的眼神扫过,举得他的脚也比男人的小。 华裳捏了一下他的脚腕,问他:“疼吗?” 沈伶没有回答。 酒馆内非同一般的安静,除了窗外的雨声,听不到任何声音。 没有客人,没有胡姬。 华裳闭上眼,听觉慢慢发散,穿过木窗,穿过雨雾,穿过小巷,她听到了盔甲磕上剑鞘声,她听到了弓弦松开的幽咽声。 她猛地睁开眼,正对上沈伶黝黑不见底的双眸。 他俯下身,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眼睛。 华裳笑了一下,“你的脚腕没有受伤?你是故意让我留下的?” 她歪着头,露出懒散迷人的笑容。 华裳压低声音故意问她:“你是要引起我的注意吗?” 她探出食指,轻轻刮了一下沈伶的鼻尖。 沈伶眼神直了一下,嘴角慢慢翘了起来。 “你终于发现到了啊。” “将军,我一直以来都在努力引起你的注意。” 沈伶慢慢坐正身体,摸了摸鼻尖,“现在,你终于肯正视我了,只可惜,这也不过是你的诱敌之计。” 华裳搓了搓耳朵,一脸茫然,“你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 沈伶微笑,“将军何必再隐瞒,我的视线一直在你身上,我也观察了你好久,华裳绝非蠢人笨人,非但不蠢笨,你在危机关头反倒十分敏锐,所以常常能脱离险境。” 华裳默不作声。 沈伶细长的双手搭在一起,安放在曲起的膝盖上。 “你听到了?我让他们把马带上嚼头,把马蹄包裹上,也还是没有瞒住你敏锐的听觉。” “你听到之后,才想要一边与我虚以委蛇,一边做好后手。” 沈伶瞟了一眼她捏住戒指的手。 他轻飘飘叹了口气,“我并非想要对你不利。” 华裳冷笑一声,“猫对耗子亮出了利爪,说你乖乖让我抓住,我不会吃掉你的,你觉得耗子会信吗?” 沈伶抿紧唇。 华裳:“我真是没想到居然连你也是公主殿下的人,公主殿下的势力究竟隐藏的有多深?” “你错了,我不是她的人。” 他深深盯着沈伶,“她倒是很希望你能成为她的人。” “所以,命人一次又一次杀我?抱歉,这种青睐我还真是接受不了。”她握着戒指,眼神飘来飘去。 沈伶:“你不必寻找出路了,这里已经被军队团团围住,除非你能升天入地,否则,休想逃离这里。” “哈?为了我弄出这么大的排场?” “因为你值得。” 华裳一愣,随即“嗤嗤”笑了起来,她边笑边摇头。 沈伶蹙眉:“你不信?你究竟对公主抱有什么样的误解?” “我实在无法相信一个前一刻还想要杀我的人,后一刻却说欣赏我,我想公主在意的不是我,而是我身后的陛下,想要用我来威胁陛下!”华裳目光灼灼,话语掷地有声。 沈伶蹙眉,神情忧郁又阴沉。 “让我投向公主,除非……”华裳缓缓说出口。 “除非什么?”沈伶急急追问。 “除非公主殿下现在就站在我的面前。”华裳站起身子,轻轻拍了拍浸透水分的袍角。 沈伶捏着袍角,缓缓站了起来,他比她要矮,气势却不落分毫。 沈伶目光幽深,嘴角上扬,“既然你的要求是这个,那我一定为你做到。” “华裳,你看着我。” 华裳眯起眼睛。 沈伶细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颊,就像是抚摸着上锁的宝盒。 他的动作很诡异。 凉飕飕的风似乎从门缝里钻进来,透过毛孔,往骨子里钻去。 华裳打了个寒颤。 沈伶的手指摸到下颌。 他朝华裳微微一笑,指甲在下颌用力一划,那里没有出现血痕,却翻折出一道不自然的褶皱。 “刺啦”一声清响,沈伶从下颌往上,撕下一张轻薄的面具。 华裳呼吸急促,心脏剧烈跳动。 这种易容招数她曾见孟离经使用过,他说这是他从青山书院那里学来的,这种手法是他们老师独有的。 “你……你究竟是何人!”华裳语气严厉逼问。 随着那张轻薄面具揭开,来人的真容毫无保留地显示在她的面前。 瓷白的肌肤,秀丽的面容,眉宇间藏着一抹青涩的艳色。 “你居然是个女人!” 华裳上上下下打量着沈伶。 沈伶启唇一笑,明眸皓齿,满目华光。 她朝华裳盈盈欠了一身。 华裳退后几步。 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此人的礼不是那么好受的。 “怪不得……”华裳喃喃。 怪不得她有一双与她的姿色格格不入的凝霜皓腕,管不得她总在沈伶的身上察觉的一股似有若无的违和感。 可是,她为什么要假扮成男人来接近自己? 华裳压抑着被欺骗的怒火,缓缓问她:“你究竟是谁?” 沈伶凝视着她的眼睛微笑,“你不是想要见我吗?我来见你了,我便是季无衣。” “公主殿下!” 季无衣以袖掩口笑了起来,“何必叫的如此见外?我允你唤我无衣。” 华裳绷紧下颌。 季无衣朝她靠近一步。 华裳猛地后退,手臂打在竹帘上,竹帘“噼啪”作响。 “我已经出现在你面前了,阿裳何不放下敌意,归顺于我,我一向欣赏你。” 华裳冷笑:“欣赏到杀了我!” “哐——” 两人同时朝响声处看去,只见一扇窗被风雨吹开。 季无衣转过身,双手交叠覆在小腹处,神情温雅,“对此我很抱歉,我当时确实把你当成了不得不除掉的敌人,只因你太重视季无艳,他也太重视你了。” 华裳冷脸:“他是圣上。” 季无衣微微一笑,“我们都知道他现在是,不一定以后也是。” “你这个乱朝贼子!” 季无衣眼角下撇,神情无奈,“对于大周来说,对于你来说,我当皇帝岂不是比季无艳更好?” “我代表的女帝传下来的季家的女性权威,而季无艳所代表的则是已经被推翻的李家男性王朝,女帝不会允许她的王朝被推翻,我也不许这个盛世倒退。” 华裳抿紧唇。 季无衣缓缓道:“其实这些你也明白不是吗?” 是。 华裳明白。 “你想做的不过是保护季无艳是不是?” 华裳没说话。 季无衣垂下手,低声道:“这个时候,我还真是嫉妒我那个病秧子兄长。最初听说他的□□都会爱上同一个女人,我还不以为然,如今,我只能感叹。” “究竟是爱的力量太过强大,还是该说季无艳他执拗到无论哪个时空都不愿放过你呢?” 她嘟嘟囔囔说的话,华裳不太明白。 季无衣抬起头:“你放心,我不会害他性命。” 华裳朗声道:“很好,陛下也念在你是他亲妹妹的份儿上,不想对你动武,陛下想要跟你谈一谈。” 季无衣巧笑嫣然,脚步轻盈地来到她的身旁,挽起华裳的胳膊,“这个先不急,我先跟你好好熟悉熟悉,咱们一会儿再讨论这事。” 华裳蹙眉。 季无衣歪着头看她,笑容娇俏:“你总要给我一个道歉的机会,我对伤害你的事一直怀有歉意,我若是早知道你会让我……我绝不会这么干的。” 华裳的目光划过她娇俏的笑脸,“殿下,什么意思?” “想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啊……”季无衣将食指点在自己脸颊上的酒窝,“那就跟我好好聚一聚,我什么都告诉你。” 她拉着华裳往外走,“你要跟我相处好,我才会去见我兄长。” 华裳的唇动了动,冷冰冰道:“你看我手脚。” 季无衣摇头:“那位统领真是越来越不会办事了。” 她说着从衣袖中取出一把钥匙,打开了她的镣铐。 “如雄鹰骏马一样的华裳,怎么能被这些破烂玩意束缚?”她说着就把镣铐远远丢到一旁。 季无衣整个人贴着华裳的手臂,小声道:“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的女人,我原本以为像女帝那样就已经足够厉害,让我敬畏佩服。直到遇见你,看着你一次又一次躲开我属下的逼杀,我才晓得原来女人也是能让女人心动的。” 季无衣的手指顺着华裳的手臂往下滑,握住了她的手掌。 她仰起头,笑容无辜,眼眸如鹿,“请给我一个恕罪的机会。” 华裳含含糊糊“唔”了一声。 她睫毛轻颤,“那你是答应原谅我了吗?” “并未。” 季无衣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缓缓道:“也是,毕竟我对你做了那样的事情,唉,这自作自受的滋味我算是领教了。” “请你还是把我当成仰慕你的酒馆老板沈伶那样,与我相处。” 华裳撇嘴。 她这般软硬皆施之下,华裳敢不从吗? 不过,这位公主是不是哪里怪怪的? 华裳盯着季无衣靠过来的身体直皱眉。 离自己这么近,就不怕她突然暴起杀人吗? 季无衣是对自己太有把握,还是在瞧不起她。 作者有话要说: 沈伶的真实身份,我在前面已经给予了多方暗示,大家猜到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