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她坐在一间漆黑的屋子里,突然,耳边传来“吱呦”一声,窗户被打开,一道冷光从窗口射入,正落在她的身上。 她看到自己正懒洋洋地靠着一张小桌子,半垂着眼,手里捏着一杯葡萄酒。 周围的声音由寂静变得嘈杂。 劝酒声,划拳声,唱歌声,应和声,全都交织在一处。 她的周围渐渐亮了起来,却像是隔着一层轻纱,看不真切。 轻纱后,浮浪子弟大笑,手中钿头银篦叩击瓷碗,歌女拨动琵琶放歌,胡姬罗裙拂过桌面。 她周围有人在唱:“大黄弩,冠军侯,抬弓百步穿王侯,长刀千里不留行……狼王箭下死,首领手中擒,大周边关定,突厥火中平,若问天下谁能赢?唯有现世战神华长明。” 这时候、,有人似乎凑到她耳边说道:“你看,我说了什么?你除了我,陛下下一步就是要除了你。” 华裳的心口一寸寸冷了下来。 她记得这个声音,这个……她刚刚才杀死的那人声音。 她一个激灵,眼皮动了两下,拼命地想要睁开,却发现自己的眼皮像是粘在了一起。 蒙在她耳膜上的轻纱似被一把扯下,她听到……争吵声? “孟军师,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吗?你这样做,等她醒来,让她知晓,你又该如何自处?” 王问之的声音少见的失却了温和,甚至变得咄咄逼人起来。 “如何自处?自然是怎么亲密就怎么处,我和她两人的事情,就不劳您费心了。” “孟军师,你要识好歹。” “抱歉了,我偏偏就是那不识好歹之人。”孟离经的声音沙哑且疯狂。 李娴也看不下去了,他劝道:“孟离经,将军并不想看到你这副样子。” 孟离经不说话。 王问之缓缓道:“你且让开,让我察看一下她的情况,我也略通岐黄之术。” 孟离经冷冰冰道:“不必了,我已经替将军诊治过了,她这几日就该醒了。” 王问之声音绷紧,好似再也忍受不了他了,“那她如今迟迟不醒,岂不就是说明你庸医害人!” 孟离经:“不会,我不会!” 李娴沉声:“你们两个都冷静些……” 孟离经冷笑一声,“我倒是纳闷儿了,王太师何时与我家将军这么要好了?难道就是被敌军俘虏的时候,一下子就爱上了我家将军不成?” 王问之:“那又如何?” 孟离经:“那可就抱歉了,我家将军早已经许了我。” 王问之笑了起来,温和道:“哦,是吗?可是据王某所知,华裳习惯在上战场之前,便将身边的事情处理干净,恐怕她上战场之前就该和你断了?” 孟离经:“没有。” “孟军师,不要自欺欺人。” “王太师,你如此哆哆逼人又是要做什么?” 李娴:“太师也不过是关心将军的身体,孟军师这样霸着将军,不准旁人靠近,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 孟离经像是全身插满了利刺:“李娴,你何时跟王问之站成一队了?哦,也对,你一直以来都是跟他一队的!你可真让将军失望。” 李娴的声音也透着一丝恼怒,“将军恼不恼我,是将军的事,不是你说是就是的。” “若你还是执迷不悟,也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毕竟,将军的身体事关国运,我今日对军师动刀动枪,若是将军要罚我,那我也认了!” “你……” “孟军师,放手!”王问之加上一句。 华裳的眼皮又动了动,眉头忍不住皱起。 这是当她死了吗?就开始争着为她摔碗捧灵了? 就在三人争得不可开交之际,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陛下驾到”。 三人骤然安静下来。 华裳全身都酸疼的厉害,听着几人的争执,也不想睁开眼了,便闭着眼睛继续装昏迷。 不远处传来鞋底蹭过地面的声音,袍角拂过裤腿的声音。 季无艳越来越近。 众人纷纷向他行礼,季无艳穿过众人直接奔到床榻边。 孟离经骤然道:“陛下不该离将军太近。” 季无艳轻声咳嗽,声音虚弱:“是吗?” 两个字状似轻飘飘地吐出,却沉沉地压在了孟离经的肩上。 孟离经疯起来,别说是皇帝了,就算是玉皇大帝来了,他也不给面子。 孟离经道:“听闻陛下最近龙体欠安,还是该保重身体才是,更何况,将军伤势过重,身体虚弱,若是陛下的病……” “若你担心的是这个,那大可不必了,朕这病不会传染给他人。” “可是……” “孟离经,你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来人啊,请孟军师出去冷静冷静。” “陛下……” 左右侍卫上前一步。 孟离经冷冷瞅了他们一眼,淡淡道:“不必了,我自己出去。” 华裳感觉到孟离经的灼热的视线在自己的脸上逡巡了一圈,才慢慢收回。 这是怎么了?为何一觉醒来感觉自己换了个世界似的? 孟离经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季无艳道:“李娴,你先出去,突厥可汗虽死,各个部落各自为政,不过,天山脚下那个突厥国都却还是要攻下的,朕希望不久的将来这片草原成为朕的疆域,什么突厥国都也不过是大周的都护府而已。” 李娴虽然还心系华裳,却还记得正事要紧,便恭恭敬敬应了一声“是”。 李娴离开后,季无艳又看向了王问之。 王问之此时抬起了头,竟一反往日的守礼,大胆地直视陛下龙颜。 季无艳也并无恼怒,任由他望着。 王问之道:“臣有一事不明。” 季无艳面色冷凝:“朕知道你想要问的是什么。” 王问之:“那段时日……臣的梦是真的?” “梦?”季无艳掀起衣摆,在华裳床边坐下,“若真是梦,那朕这几年岂不都是在梦中过的?” “这……这……”王问之面色复杂,他藏在官服下的手掌紧紧攥拳。 季无艳胸腔气血上涌,他捂着嘴咳嗽了几声,掌心竟然有星星点点的血迹。 王问之慌张道:“陛下!” 季无艳挥手,“无妨,只要你保持心境平稳,自然不会影响到朕。” 王问之不解:“为何会如此?” 华裳眼皮一跳,她总感觉自己好像听了什么不该听的东西。 季无艳沉默片刻,缓缓道:“等日后,朕会对你说明……你的情况不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朕私自出宫,才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陛下的意思是,同样的事情,以前也发生过?” 王问之似乎想到了什么,“也跟冠军侯有关?” 季无艳沉默以对。 然而,他的沉默已然说明了问题。 王问之也沉默下来。 闷热的房间里只能听到两人浅浅的呼吸声。 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华裳急的抓耳挠腮,再也忍耐不住,一下子瞪开了眼睛,却与季无艳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他的视线温柔又深情,把她的身影按进他眼中无边无际的大海中,她挣扎着,海上起了风,一个巨浪又把她拍了回去。 华裳连忙躲开视线。 季无艳顿了顿,伸出手,按住了她,“你醒了。” 华裳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是,陛下怎么会在此?” 季无艳:“朕一直等着你醒过来。” 华裳摆出诚惶诚恐的神情。 季无艳无奈地握住了她的手,“在朕面前,不必如此。” 他转头看向王问之。 王问之行礼,告退。 “吱呦”一声,阳光被门扉挡在了门外。 华裳原本打算把手抽出来,季无艳却握的更紧了。 明明他是主动的那一方,华裳却感觉到他的掌心湿热,似乎流了不少的汗。 华裳暗自好笑,明明有这么美的一张脸,这么高的权势地位,为何他会如此紧张?该紧张的是她才好? “你、你还好吗?” 他用另一只手拂开黏在她脸颊上的碎发,深深凝视着她,“你消减了。” 华裳迟疑片刻,问:“请问陛下,臣睡了多久?” 季无艳眨了一下眼睛,有些茫然。 华裳惊奇道:“陛下不记得臣睡了多久?” 难道她还能一觉睡了几十天,让他连数数也数不清了吗? 你以为你是楚江仙吗? 季无艳张了张嘴,神情越发紧张了,他低声道:“没,没多久。” 听着他不确切的说法,华裳皱起眉。 “一、一会儿朕找人问、问问。” “陛下怎么还结巴了?” 方才他与王问之打哑谜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 季无艳紧紧闭上了嘴,唇抿的发白,面上闪过一道羞惭。 他扭过头,“你晕倒后,就被快马加鞭送到边城,朕见你受伤,一时心火攻心,吐了口血,晕了过去,今日,朕也是刚刚才醒来,还未来得及问日子。” 华裳心神一动,忍不住反手握了他的手一下。 可是,她因为受伤,又躺的比较久,手上失了力道,一下子用力过猛,把陛下的手背捏出了一块红痕。 华裳连忙松开手:“请陛下恕罪。” 季无艳却不肯松开,“朕不恕罪。” 华裳:“……” 季无艳:“你有罪,你可知?” 华裳满脸问号,她仔细想了想,小心翼翼问:“是不是城内有了什么流言蜚语?” 季无艳又气又无奈,“朕的冠军侯啊,你以为你的流言蜚语还少吗?” 华裳挠了挠脸颊,很是无辜,“可是,臣什么也没做啊。” 季无艳轻轻掐了一下她的脸颊,盯着她明亮的眼睛,“你、你、你……” 他莫名其妙一结巴,硬是“你”不出什么来了。 朕的帘幕!快将朕的帘幕找来! 季无艳无奈地发现,自己不看着她的脸时,可以说出各种好听的话,可是,一看到她的脸,他就开始结巴了。 真要命。 华裳挣扎地坐起身,却扯动了肩头的伤口。 她皱了皱眉,照样坐起,被子褪到她的腰部。 季无艳瞪大眼睛,“啊”了一声跳了起来。 活像是他被调戏了似的。 华裳上半身赤着,只缠着厚厚白布,她在军营里治伤的时候,这种样子习惯了,并没有觉察到什么不对劲儿的。 华裳皱紧眉,喃喃:“臣在昏迷的时候,似乎听城里的孩子在唱歌谣。” 季无艳背过身,“原来你听到了。” 他朗声道:“狼王箭下死,首领手中擒,大周边关定,突厥火中平,若问天下谁能赢?唯有现世战神华长明。” 华裳的脸色全白了,嘶哑道:“陛下,臣并无此意。” 她一把掀开被子,就要跪地请罪。 季无艳连忙回身,将她按回被子里。 他脸色发红,眉眼似是裁出的一段春。 “好好的,跪什么跪,以后你谁都不用跪,对朕也是。” “可是……”她按住他的手臂,仰头望着他的脸。 季无艳柔声道:“朕认识你这么多年,即便猜忌天下所有人,也不可能猜忌你,朕最信你。” 华裳抿紧唇,“臣有愧陛下的信任。” 季无艳笑了一下,整张脸就更加生动了。 “不,你、你不会,你对朕……真的极好,你不会负朕的。” 华裳忍不住面露感激忠心的神色。 谁料,他竟叹了口气,小声喃喃:“可惜只是在朝堂上,唉——” 他转而道:“你此次立了大功,朕赏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况且,那只是无知孩童编的歌谣而已。” 华裳摇头,“孩童怎么敢称臣为长明?” 长明是什么,是日当空,日是什么,是指天子,岂不是在污蔑她生了野心? 她生怕陛下误会她功高盖主,生有二心。 然而,季无艳却并不是十分在意。 “边城百姓现在都称你为长明战神,称赞你守护着这方土地安宁,他们还计划给你立一座生祠。” “这……这怎么能行!”华裳大惊失色。 季无艳看了她一眼,“有、有何不可?朕、朕倒是觉得华裳你受得,朕还嫌他们建晚了。” 华裳仔细察看陛下的神色,不知道他说的是实话,还是在说反话。 他垂下眼,神色温柔,劝说道:“你不必介怀,他们感念你们华家才这样做的,朕觉得做的挺好,长明这个名字也好,华裳你便如朗朗乾坤之日,常伴朕,为朕照亮一方前路。” 他轻轻念着她的名字,声音缠绵的很。 “长明……长明……” 他似将日光含在嘴中,当作蜜糖饮下。 华裳听着他的叫唤,只觉得头皮发麻,心尖儿发抖。 陛下……有些不一样了? 还有,他之前与王问之说的那番话又是何意? 华裳捂着嘴,轻轻咳嗽几声。 季无艳轻抚她的后背。 他的视线徘徊在她的嘴角,唇轻轻抿起,慢慢低下头。 “嗒——” 华裳低头看着手背上掉落的那滴血花,还未说话,就见季无艳立刻捂着鼻子站了起来,手足无措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陛下,您为何如此激动啊? 华裳怕他尴尬,没有说话。 正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李娴的喊声—— “陛下,不好了,王太师和孟军师打起来了!” 哎? 哎哎? 这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是如何凑合到一起打架的?比什么?王八拳吗? 华裳既觉得好奇又感到莫名其妙。 作者有话要说: 华裳:比王八拳? 王问之:某不是! 孟离经:我没有! 王问之、孟离经:才不要当绿帽王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