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牵线
迎儿从后面一把抱住翠莲, 将头埋在她背上。 翠莲正忙活着的手就顿住,愣了愣,轻轻拍了拍她, 道:“丫头这是做什么?快让开, 我这还没收拾完哩!” 迎儿非但不放手,还又用劲抱紧了她。 “傻孩子, 那你先让二姨收拾了罢?就一会儿好不好?” 迎儿喜欢她温温柔柔同她说话,什么都好商量的样子, 真像慈祥的母亲! 她吸着鼻子, 瓮声瓮气道:“就不放。二姨别收了, 咱们说说话。” 翠莲无法,只得歇了东西,伸手在裙子上擦了擦, 回身抱住她,道:“小丫头咋啦?可是哪个给你气受了?” 迎儿也不说话,只扑在她怀里摇头。除了那不长眼的,再没人敢给她气受了, 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 “那这是咋啦?”翠莲伸手在她头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突然想起前几日的事,忙问:“可是听说了什么?” 迎儿点点头, 怕她不知道,又“嗯”了一声。 “罢了,那些长舌妇,她们哪里懂咱们迎儿的乖巧?别听她们胡说八道, 咱们迎儿又能干又漂亮,不愁嫁的!” 迎儿抬起头来,看着她眼睛,问道:“她们也编排俺爹的事了……”果然,翠莲眼神一闪,不肯与她对视。 这就是真生气了。 迎儿忙道:“二姨别生俺爹的气,她们胡说的,俺爹才不要娶那什么王六儿王七儿的,薛嫂子话没说完,俺爹就气得将她推出门哩!” 翠莲别过头去,嘴上道:“哪个生他气了。” “嗯嗯,没有就好,那二姨快回来罢!” 翠莲又僵硬住身子,半晌才叹口气:“唉,我……家里有事,我就不来了,你……” “才不要,二姨骗人,家里哪有什么事,俺都问过姚二叔了。” 被她戳破,翠莲微微尴尬,清咳两声,才道:“这……大人间的事,你小孩子不懂。快别操心我了,这几日说不定郓哥儿就要家来了,你……” 迎儿急了:“谁说我不懂了,二姨别欺负我小转移话题,我只知道你不开心,我爹就也不开心。你开心他才开心!” 翠莲的脸“刷”就红了,急道:“小丫头胡说什么,俺们啥事没有。” 迎儿跟着点头:“是哩,俺知道你们啥事都没有,只是俺爹好可怜,自从你不来上工后,他都好几日茶饭不思了,若不是咱们劝着他,怕是连炊饼铺都不想开了!” 翠莲急了:“他怎恁傻?!炊饼铺必须得开,哪能说不开就不开的,县里不知多少人家都眼红那生意呢,你们开了这长时间,大家买炊饼都只认‘武大郎炊饼’了……” 这倒是,现在“武大郎家”已经成了招牌,无论是买炊饼还是打铁,大家都能第一时间想到他们家……这大概就是品牌效应了。 “可咱们劝他的话,他又不听,只有二姨才劝得下他,您可得替咱们想想法子,劝劝他才行。” “我……我哪里有这本事劝得了他。”翠莲的眼睛一会儿看天,一会儿看地,横竖就是不敢看迎儿。 “怎么劝不了了,二姨只消好好回来上工就成。您回来了,俺爹那颗心也就回来了。” 翠莲被她臊得不行,什么“心”不“心”的,在她背上轻拍了一巴掌,嗔道:“去去去,小孩子家家,胡说什么呢……” 迎儿见她笑了,知道这事就成了,当即也不再打趣她,怕真把她臊翻脸了,只哄着她说些别的逗开心。 当晚,武大从铺子里回来,迎儿就特意留到刘家几人走了,同他闲话起来。 “爹啊,外头传的事你听说了不曾?” 武大郎叹了口气,“嗯”一声。 “那你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她们那些胡话你别放心上,就是你要嫁出去,这家业也全是你一人的……” “哎呀!爹你说什么呢,俺哪里说什么家业了,咱们现在也就在清河县看着有两分钱而已,真到了外头大地方去这么点钱还不够人家请客吃顿饭的呢!”不过以后去了大地方,他们肯定能挣得更多! “再说了,俺说的又不是这个。俺问你续弦的事儿呢,你有啥想法没?” 武大断然拒绝:“没有没有,俺没这想法,以后只看着你过活了。” 迎儿不再是上辈子不懂事的小姑娘了,闺女固然重要,但闺女以后成家立业后……好,于她不说“成家”,但她三不逢时总得去外头跑,一去就是十天半个月,光留她爹一人在家,她绝不放心。现在还好,她爹年轻力壮,能吃能动,以后老了怎么办?就是买下人来服侍,却也比不上有个年纪相仿、志趣相投的人陪着好。 而姚翠莲就是那个知冷知热的人。 “不,爹你若有什么想法,可同俺说说,咱们商量着来。” 武大连忙摇头,一再表示没想法。 迎儿就叹了口气,怪不得姚二姨要生气呢。他明明都茶饭不思了,可不就是动了心了麽?在别人面前却一再否认,女人图个啥?不就是名分麽?他这样极力否认……站在女子的立场来说,迎儿也看不上。 遂出口也就急了些:“爹你先别忙着否认,别人俺不知道,但姚二姨对咱们怎么样,大家都看在眼里的。难道你连她也不愿意麽?” 武大愣了愣,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迎儿又道:“爹你有想法就说出来。反正俺觉着二姨挺好的,你们年纪相当,她又知冷知热,你若愿意,俺这就找人上门提亲去。” “别别,俺也没那意思。” …… 迎儿气结!都这样了还没意思,她爹真是……能不能爽快点儿! “俺就不明白了,爹你到底在怕啥?” “二姨又不是潘氏那样的妇人,你不用担心再被坑。”况且迎儿有句话没说出来,姚二姨做事可比她爹有成算多了。 “不是……” “那爹你到底在担心啥?” 武大唯有沉默。 迎儿气得狠了,又不忍心对着她爹发火,只恨恨的跺了跺脚,气鼓鼓坐凳子上吃茶。 她想要她爹有人陪伴,想要她不在的时候有人提点他,想要等他老了病了有人看顾……既然已经过了上辈子那生死关,那剩下的就是全新的人生了,为什么不可以有这么个人呢? 她想起上辈子被婆婆指着骂“没爹没娘没兄弟的丧门星”,被男人一面打一面骂“老子就是打死你也没人来撑腰”的绝望……是啊,他们敢这么糟践她,不就是看着她没人撑腰麽? “爹,你就不想给俺生个弟弟撑腰麽?” 武大动作一顿,愣了愣,才道:“前几年是有这想法的,现在……要能生早生了。” 迎儿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她爹是以为自个儿生不了儿子啊?可是也不想想,这三年来潘金莲哪里准他上.她的床了?这……怎么生? “不是,爹你都没试过,咋知道呢,说不定娶了姚二姨来,没两年就能生个大胖小子哩!”当然是多生几个才好,多多益善。 她不怕有弟弟同她分家产,反正她有本事,有本事的人哪里会在意这么点小钱。 武大被她臊红了脸,现在皮肤白了,一眼就看得出来脸红脖子粗的。 “嗨你这丫头胡说啥呢,俺同她清清白白,她名声……” “是是是,知道二姨是好女子,不会胡来,俺还想让她做俺娘哩!爹你只消说愿意不愿意。” 武大又沉思了会儿,才道:“她是个好女子,俺只怕自个儿配不上.她,也怕她不愿意。” 至此,迎儿终于可以确定了,她爹有这想法,那剩下的就不成问题了:“那咱们说好了,过两日二叔回来了听听他意见,要确定了,俺立时就找人上门提亲去。”别让二姨等太久。 武大不反对,那就是应下了。果然,隔了两日,盼了许久的郓哥儿没回来,武松却回来了。迎儿见她爹不好意思开口,就将自己想法说了。 武松听侄女要给她爹续弦,挑了挑眉,仔细看她神色,见一点儿勉强都没有,倒是颇为奇怪:“丫头就不怕……” “怕啥?俺啥都不怕,只怕俺爹恁大份家业无人继承,怕他老了没人看顾,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俺亲娘没能陪他到老,总得有人……”说到自己亲娘,迎儿眉头都不皱一下。 她实在是对她没印象了,说起她来只跟个毫无干系的陌生人一般。 武松待她又多了两分心疼,罢了罢了,不记得就不记得了,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总得往前看不是?只是想起已逝的嫂子陈氏,她待他真如亲生母亲一般,不,亲生母亲他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嫂子的好。 其实,他与迎儿又何尝不是一样的呢?对自己亲娘都没啥印象,反倒是没血缘关系的妇人,待他们…… 既然武松也没意见,那剩下来的事就好做了。 元宵节后第二日,天才放亮,还没出正月,家家户户除了开铺子的,都还不兴出门。迎儿请了县里的官媒,就已经到姚家四条巷了。 上辈子的姚三叔是上一年的冬月里家来的,但这一世也不知哪里改变了,都翻年正月了,他还没回来。 姚家众人正用着早食呢,见她上门,赶紧拉她吃饭。又见她身后跟了个眼熟的婆子,就道:“这位嫂子和气得很,不知如何称呼?可用了早食不曾?” 那婆子也不消迎儿开口,大大方方出来,未语人先笑:“多谢大妹子美意了,已经吃过了的。俺是县里冰人,今日上门,是来与姚家两位老人道喜来的!” 众人一听是官媒,倒是愈发客气了,这可是在官府登记造册的,虽比不上知县跟前当差的,但也算份正当职业了。遂忙请着她上座,又让翠莲泡了好茶来。 婆子瞧着迎儿眼色就知道要说的便是上茶的妇人了。 只见她二十七.八年纪,生得甚是白净,五短身材,不胖不瘦,瓜子脸儿上生了双温温润润的大眼……人材倒是不错。再见她垂首敛目,行止规矩,也不争着出风头,见问到她了才会笑着答应两句……也是知进退的。 果然是个好女子,虽是寡妇之身,却也担得起她这官媒上门来。 “想必这位就是姚老人的小闺女了?” 姚老爹忙推说“担不起”,又道:“正是,自去年接了家来,平日也帮着家里做活,待俺们也孝顺,两个嫂子都没话说的。” 媒婆点点头,又问:“不知可许了人家不曾?” 姚老爹心头一喜,道:“不曾哩!她是个好的,咱们也舍不得早早嫁出去,好容易回来了,还是得再享享福才成。”估摸着猜到就是翠莲的喜事了,两个老人对视一眼,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说起翠莲的“好”来。 老人家心思简单,自家闺女本就是死了丈夫的,不说她的好话,她去哪里找好的?夸她也是帮着抬高身价。 “俺瞧着也是个好的!”媒婆捂着嘴轻笑两声,道:“不过啊,不止俺们瞧着好,就是县里也有户人家瞧着她好哩!今日特让俺来说个项。” “不知是哪一家?” “不就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嘛!瞧瞧这位小娘子是哪家的?” 姚家人一愣,迎儿跟着来的,这是武家来说亲?也不知说的是武大还是武二,想到武二,人家现可是在衙门里当差的,又是没成过亲的青头大小伙子,来说翠莲?怕不太可能罢。 翠莲早已红了脸,想要瞪迎儿丫头一眼,又不好意思。 这丫头,还当她是说着玩呢,没想到还真就请了媒人来了……还是正正经经的官媒。 迎儿见话已说到这份上,忙起身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姚家祖父祖母在上,俺爹的性子你们也知道,俺就替他传话,说俺二姨贤良淑德,品貌端庄,他也不知什么三生有幸,只觉着若能娶到这么位好媳妇家去,不定多感激你们哩!” 这话也忒……直白了! 也够腻歪! 姚二郎家三个儿子就对着迎儿挤眉弄眼的笑,本来也常见面的,迎儿当他们哥哥一般,哪里会害臊,还一本正经回了他们个笑脸。 姚二郎正被迎儿这话惊到呢,突然见三个小子怪模怪样,每人头上一个巴掌过去,打得三人苦着脸,最小的也是最皮的,立时就嘟着嘴道:“俺姑还没嫁过去呢,俺爹就不当咱们亲生的了!只有迎儿才是他亲生的!” 众人哄堂大笑。 姚二郎又气得要打他,小子却已经一溜烟跑了。 被这么一闹,姚家人也开心起来。武植是他们看在眼里的,为人老实可靠,人虽矮了些,但没看见人家闺女现在不也不矮麽?反正他们闺女也不是顶高的个儿,没啥挑的。 况且,人家两兄弟,老二是衙门里的,老大开着三个铺子,大宅子两处,这份家业,在清河县可是殷实人家了!上头又没婆婆,闺女嫁过去就能当家做主。说句诛心的,武植只一个闺女,以后翠莲养下个儿子来,不愁好日子过。 平心而论,迎儿也是个好丫头,不管翠莲能不能养下儿子,同她一个屋檐下也容易。 这门亲事真是完美极了! 姚家所有人都满意至极,只除了姚翠莲。 但理论上该矜持还是要矜持一下,姚老爹道:“容俺们家里想想,过几日再回话如何?”怕自家答应太快了被人看轻了去。 媒婆道:“嗨,还想啥几日啊,就一晚得了!这么说定了啊,明日这时辰俺再来讨回话!” 众人也都大笑,默许了。说笑几句也就各自散了。 待客人一走,姚老太拉着翠莲回房,悄声道:“闺女啥意思,咋看你不甚乐意哩?” 翠莲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自己乐不乐意。私心里她是对武大有意的,他外貌虽不出众,但心性善良,为人和气,待她也颇多照顾。但嫁与他……她们家同武家比起来可差远了,他恁好的条件,就是再娶个黄花大闺女也使得。 她一个寡妇,总觉着配不上.他。 姚老太只当她不喜这亲事,急得拉住她手,嗔道:“好闺女可别想差了啊!娘活了一辈子了,只知道一个理儿,能过日子就行,人材生得潘安样又如何?他待你不好有啥用?” “再说了,他们家情况你也晓得,迎儿只是个闺女,送她副好嫁妆就行,只要你生下个男丁来,那万贯家财还不是捏你手里?” 翠莲急了,她娘怎么能这么说话,“娘”的叫了一声。 姚老太却只当她害臊,笑道:“害啥臊?莫非娘说的不是事实?还不是为你好,你已经受过一回难了,这一次可再不能走错了。咱们不看他样貌,只要待你好就成。” “娘啊!你怎么这么说,俺又不是图他钱!闺女咋了,闺女就不能顶门立户了?武大哥都说了,将来要与迎儿招赘呢,到时候她也能光明正大当这家。” 姚老太急了:“哦?他真这般说过?” “可不是,俺也觉着有道理呢,别说闺女儿子一个样,似迎儿这样的闺女,就是三个儿子也顶不上的!”怕她娘又说些不该说的,翠莲继续道:“况且,武家的钱基本都迎儿挣的,你们只看得到她爹开铺子,哪知这些主意全是她出的,武家的钱财一分不落留给她也是应该的……以后可别再说这些话了。” 姚老太见闺女说得正经,也知自己被这门好亲事冲昏了头脑,道:“好好好,俺不说了便是。照你这么说,她个小闺女也辛苦了……是俺想差了,俺劝你不是要图他家啥,只是想让你有个好归宿。” 翠莲也知道,她娘不是那等人,只是一时心直口快说错话罢了,也就不再揪着不放。 况且,她还有另一桩心病。 “俺这身子,咱们娘俩没啥不好说的,前头在阳谷那几年,婆婆不知骂了多少……总也怀不上……怕是……” “嘘!傻闺女,可别胡说,哪儿是你怀不上,明明是那死鬼没能耐!你可别说出去啊,他们家娶你铁定还想再生一个呢,要是信了你的胡话……说不定就得黄了!” 歇了口气,姚老太又咬牙切齿骂道:“那老虔婆你还提她做甚?什么婆婆,她也配?俺好好的闺女去他家当牛做马……若非你二哥主张接了你回来,此时怕是都已经……”老太太说着眼眶就湿了。 翠莲心头一酸,忍下泪意,低着头半晌才道:“所以……俺才……怕带累了武大哥。” 姚老太急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轴?都说不是你的问题了,还把锅往自个儿身上搂?即使真是你问题,咱们也不能说出去,你好生安心将迎儿教养大了,同亲生的也一个样!” “那你方才还说她是个闺女哩……” “那不是没办法的事儿嘛!哎呀算了算了,算俺说错了,甭管你能生不能生,都得将迎儿好好养大了,咋说你将来也能多个依靠。” 翠莲点点头,也不知是应下这事,还是应下这门亲事。 只是,她们说好不说出去的,没两日,县里都传遍了“武大郎要娶个不会生养的寡妇”的消息,可谓人尽皆知了,只唯独瞒着武家和姚家。 这日,迎儿上铺子里清点存货去,年后忙着给她爹说媳妇的事儿,还没来得及清点铁铺里的东西。 因她也不识字,就带了狗儿去,她负责数数,他就负责记数,锄头多少,镰刀多少,斧头多少的,甚至乔老爹闲不住,连剪子也打了一些,种类倒是越来越多了。 有了何官人的两个大单,迎儿也不再担心生意了,每样留个一两百的存货,偶尔碰上百八十件的买卖,都可以从从容容的交易。 清点完东西,刘二叔却还在一旁欲言又止。 “刘二叔这是咋啦,有话不妨直说。” “姑娘,这……他们胡说的,你劝劝你爹,别往心上去。” 迎儿不解:“说啥了?俺咋没听说?” 刘二又哼哼哧哧,不肯再说。最终是刘七直接说出来的:“外头都在传,你们家要娶个不会生养的女人了,说你们恁大的家业都得便宜了外人……” 看着自家二哥的眼色,刘七也说不下去了。 本以为迎儿会恼怒呢,哪知她只“哦”一声,表示知道了。 “就这样啊?” 迎儿看着刘七颇为失望的样子,故意道:“不然嘞?能咋样?嘴长她们身上,她们想说啥哪是咱们能控制的?爱说不说!” “不是,你爹他就不能换个人娶娶?做啥非得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啊!痛!” 刘二揪着老七的耳朵,骂道:“放你娘的狗屁!姚大姐平时待咱们的好,你都忘了?!俺打死你个忘恩负义的家伙,打死你个嚼舌根的!”说着真就走一步踢一脚的将他踢回锅炉下去。 迎儿好笑,好像自从各挣各的钱后,刘家几个哥哥对老七愈发意见大了,偷懒一日都不行,非揪着他耳朵出来干活……嗯,这样挺好的,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别再啃他几个哥哥了。 “大姑娘别气啊,她们说她们的……”刘二不放心,又折回来劝。 迎儿笑道:“可不是嘛,她们爱说不说,反正俺爹还是要娶二姨,而且得风风光光的大娶!哼!让她们红眼病!” 刘二心内咋舌,现在已经够风光了,光聘礼银子就去了六十两,可不就是风光了麽?这么大笔钱都够买座大宅子了,别说娶一个媳妇,就是两个三个都够了! 迎儿心内得意,在清河县里,她们武家是比不上孟玉楼、西门府和张大官人,但在以前的老街坊里,他们可就是数一数二的了,六十两聘礼倒也还算在能力范围内。 只是,这多银子却够姚家欢喜的了。 现在走出去,再没哪个敢说他们闺女是克夫的寡妇命了,都跟着“叔叔”“婶子”的攀亲戚,一个劲打听武家来了多少好东西,未来女婿有多少身家。 即使他们已经打定主意要将六十两聘礼一分不少的陪嫁过去了,但心里就是欢喜啊!这女婿会做事,让他们倍有面子! 因是再娶的再嫁了,也不兴恁多讲究,请人算过,说二月十六和三月初六就是难得的好日子。 迎儿不想委屈了姚二姨,就让她爹挑了三月初六,赶紧趁着还有时间,让她爹想要啥就都置办齐了。只不过最基本的,她爹那间房的炕旧了,得拆了重新打个大的,柜子也是以前紫石街搬过来的,通通搬狗儿屋里去了,重新打了几个更好的。 因着要办喜事的缘故,又将以前何家留下的家什都换了,重新痛痛快快的打了一批新的。 这么拆拆打打的折腾,日子一晃就过到了三月。 直到此时,迎儿才反应过来,说好的元宵节就要家来的郓哥儿,居然三月了还没回来。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耽搁了,不会是军中出事了罢?军中能出啥事,她也想不出来,既怕是生了战事,又怕是他惹事生非被取消假期了。 她问过乔老爹,郓哥儿自从正月里来过一封信后,就再无音讯了。 这一日,已经到三月初一了,武大上街坊家去借锅碗瓢盆和办事的桌凳了,只有武松和迎儿在家守着,狗儿也去守炊饼铺了。 “二叔,你说,若军营里出了什么事,能耽搁他们家来的时间麽?” 武松淡笑一声:“定是会有影响的,若是大事,那别说两个月了,就是一年半载,三年五载回不来的也多的是。” 迎儿满脸失望,三年五载啊…… 那来仙儿的儿子都会打酱油了! “那……二叔在衙门里听见啥风声没有啊?可是有啥大事发生了?没事儿,俺一定保密,您同俺说的话,出了这门再不会有人知道。” 武松又笑:“我自是会信你。只是……也没啥保密不保密的,不出半月,下头县里也该晓得了。” 迎儿急道:“二叔你倒是快说啊,到底是啥事儿?” “正月间有鞑子南下,济南总兵被抽调上密州去了,前几日已经传了捷报回来,说是……”武松又笑而不语了。 迎儿急了:“说什么了?二叔,我的好二叔啊,你就同我说一说呗,我哪儿都没去过,也不知道你说的密州青州的是哪儿……就当给我长长见识不行麽?”一面说,一面拽他袖子。 武松被逗得哈哈大笑,只说:“定是好事啊,迎儿先猜猜看。” 迎儿一听是“好事”,瞬间就放了心,没惹事就成……只是心内却愈发好奇了,到底是个什么好事。 “我猜……郓哥儿也去了,是麽?” 武松点点头。 他上回陪着李达天去济南府时,被邱广源知晓了,硬被拉去喝了一顿酒。好巧不巧的,那日跟着邱广源出门的亲卫里,就有郓哥儿。 他当时给郓哥儿使了个眼色,二人就未当场相认,他倒是想看看,光凭他自个儿,这少年能达到什么样的高度。 至少,他不能将唯一的侄女嫁给只会耍嘴皮子的男人。 所以,后来他就特意留心了一把总兵府的消息,知道少年跟着邱广源北上了。这回还早早知道他立了功了,若不出意外,论功行赏的话,他应该能得个带品阶的小官儿了。 “那……我再猜,郓哥儿不会是立功了罢?” 武松又点点头。 迎儿大喜,忙拽着他袖子问:“二叔你怎么知道的?是哪个同你说的麽,消息可作得准?他立了什么功?能当大将军了麽?” 大将军…… 武松满头黑线,实在不忍心泼侄女冷水,就那小子的三脚猫功夫,离当将军还差了十万八千里呢! 不过迎儿不在意,自从二叔那儿得了话,她就当准话听了,立时就往来仙儿家去,她要告诉她,郓哥儿立功了,以后可以当将军了!她们家呆头鹅不就是考上府学麽,也没什么了不起的,郓哥儿还更争气哩! 果然,来仙儿听了这消息也替她开心,揶揄了一句“将军夫人”,惹得迎儿追着她打了一条巷子。 他们可还什么都没有呢,她就胡说些什么……真是交友不慎。 “他多少好东西都给你买了,还没啥呢,你就蒙我们?” 迎儿还要狡辩,又怕她上楼去搂她的“宝贝”,只得红着脸任她打趣。待小伙伴一走,她立马“噔噔噔”上楼,将那一包袱的“宝贝”拿出来,摊开在床上,这个摸摸,那个瞧瞧的。 爱不释手。 那盒茉莉花粉她还一次都没舍得用呢,每次累得没精神了,她就打开来闻一闻——钱的味道!就为了以后能用这浓浓的富含钱味儿的东西擦脸,她就有挣钱的动力了! 至于那小镜子,她也不太舍得用,只正月里上花家和杨家做客那两回带了去——铁定要人多时拿出来显摆显摆啊。 零嘴早吃完了。 咦……等等,她好像还一直没看过他来的信呢。以前是觉着“反正我也看不懂,不如不看”,连打开的勇气都没有。现在嘛,虽然她依然看不懂,但狗儿是识字的啊,她可以找狗儿来念给自己听。 他还是小孩子,应该也不懂上头写的啥? 只是,等狗儿拆开那厚厚一沓纸后,却苦着脸道:“这……娘子,我看不懂这个……” 迎儿心头怪异:莫非郓哥儿还写了啥高深的东西了?居然连她未来的心腹大管家都看不懂?一面想着,一面接过来瞧了一眼。 然而……她也傻眼了。 请问,这纸上乌漆墨黑歪歪扭扭的鬼画符是啥? 第一张,她横竖换了几个姿势才看出来,是画的一个穿铠甲的人,看着西南方向,那里有一条清水河,同她家后窗下那条极像。 第二张,有前面那张打底,勉强能猜出来,是个男子看着桌上椭圆形的什么小东西发呆。她研究了半晌,那小东西倒像是家里常吃的红豆。 可怜她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狗儿想了想,半信半疑道:“这怕是粒红豆?” 迎儿在他脑袋瓜上轻拍一下,笑道:“自然,你连这都不懂啊?” 狗儿:“可这是相思豆啊……啊,娘子做甚又打我!” 迎儿双颊绯红,什么相思不相思的,她才不要懂呢!这小家伙倒是懂得多……嗯,其实是她“不学无术”罢了。 手里赶快翻过去,第三张另一个小人儿,头上戴着帽子,只是横眉冷对,两腮帮子鼓起,顶上的帽子被头发冲得竖起来…… 妈蛋!她怎么想到了“怒发冲冠”这词啊,问题是画上那小人儿的眼尾还上挑得高高的,那不就是她麽?! 王八蛋!她何时这么生气过了?他这是恶意丑化她!等他回来得揍一顿。 狗儿还待细看,迎儿已经红着脸“刷”的翻过去了。 第四张,又是最开始那穿铠甲的小人儿,捂着心口,嘴角下垂,眼下还有几滴泪,显然是难过极了。胸口还被他浓墨重彩的画出一颗心来,下头有几滴血……这,莫非是说他心疼病犯了? 迎儿快速翻到下一张,想了想又翻回来,确定不是他犯病了才到第五张。嗯,第五张就是前头那个丹凤眼的小人儿,手里抱着暖炉,嘴里含着零嘴,桌上还放了那水银镜……讨厌死了!这不就是她的真实写照麽? 果然,第六张就是“她”喜笑颜开的画面,“他”在旁边也跟着傻乐。 “娘子,这是啥意思啊?”狗儿满脸狐疑。 迎儿红着脸将六张纸合上,骂道:“俺哪里晓得,也不知是什么鬼画符。” “我知道我知道,我看出来了,画里穿铠甲的是好运哥哥,穿裙子的是娘子你……只是,为什么最后一张他要望着你笑啊?” 迎儿连耳朵都红了,虚张声势的拍了他一巴掌,骂道:“就你聪明,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啊,我只是懒得理他呢,真是个无聊鬼!一定是军营里太无聊了,他才乱七八糟画这些……” 她好像终于抓着了郓哥儿的“错处”,噼里啪啦埋怨了一通。最后见小狗儿双肘杵在桌上,双掌托着下巴,大眼一眨不眨的望着她,少女又觉着数落不下去了。 他也没恁多不好。 他对她……其实真的挺好的。 “我知道了,好运哥哥的意思是,他虽身在济南府,却思念着远在清河县的娘子,只是你生气了,他也跟着心疼,无奈只好用那些东西来赔罪,希望你能重展笑颜,他也才会开心……” 迎儿恨不得捂了他的嘴,小祖宗,就你聪明能耐,啥都被你看懂了……哼!这么简单的图画她自然也看懂了! 不就是赔礼道歉求原谅麽? 她早已经原谅他了。 “只是,这么简单的几句话,他干嘛不直接写信呢?就几个字,多快啊,省了苦巴巴的想破脑袋……你说好运哥哥脑子怎么了?” “傻了呗!” 迎儿倒在床上,用被子捂了嘴笑,越笑越得意,早知道他是画图画不是写字,那她早就看了,还能给他“画”封回信哩! 此时,就在临清城的乔郓哥,冷不丁打了两个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