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勾搭
她爹被打了?迎儿大惊失色, 想要再问是什么时候的事,哪个打的,她爹伤得怎么样了, 那冯老妈却已经扭着腰走远了。 她也再顾不得显摆胯~下那头金贵的小叫驴了, 跳下地来牵了绳索赶紧往西边儿去,一路上只心急如焚。走到县前大街, 见自家铺子果然是关着的,往日这时辰正是生意好的时候, 今日却大门紧闭。 看来果然是真的了。 迎儿愈发加快脚步, 甚至小跑起来。待赶到家门口时, 身上居然出了一层汗。 “哟,这就是武大那闺女?倒是生得不差!” “那又怎样,还不是……”街坊们欲言又止。 有人就道:“迎儿你爹……” 迎儿已经一阵风的进了门。 身后的狗儿打量一眼, 见这是幢临街的二层小楼,前门一开就是大街,后面带了个小院子,院里置了水缸等物。于是先将小叫驴拴在楼梯脚下, 等了会儿也没听见上头娘子唤他,正犹豫着是否要上去时,突然就听见“啊”一声惊呼。 狗儿忙窜上楼梯, “噔噔噔”的往上跑,跑到靠左那屋外,见门开着,里头有人在说话。 “爹你咋了?”那是他家娘子的声音, 好像带了哭音。 回应她的只有“咳咳”的咳嗽声,咳得急了还将炕上小桌震得咯吱作响。 “爹,哪个打的你?” “咳咳……罢了,咱们……不计较了,好好……” “好什么好?到底是谁?可是那毒妇?你想要老老实实好生过日子,那毒妇却不肯放过你,你怎就这么傻?” 武大郎又咳了两声,才断断续续道:“这是俺们……大人的事,你……小孩子家家……别管。” “果然是她!”迎儿猛的起身,转身就要冲去潘金莲房里,走了两步,又叹口气折回来床边问:“爹伤了哪儿?俺与你请大夫去。”说着就让狗儿去大街口请胡太医。 武大阻拦不及,只得拉了拉她袖子,道:“别的无妨,只胸口有些闷。” 迎儿心头一痛,心口……还是避免不了上辈子的噩运吗? 想着,不防就脱口而出:“爹咋与西门庆撞上了?不是说让你有什么事都先忍耐住麽?” 武大郎大惊,诧异道:“你……怎知是他?莫非……迎儿亦早就知晓了,只独瞒着俺一人?” 迎儿惊觉自己说漏嘴了,看来果然是那狗杀才,只忙补救道:“俺方才听街上的人说了。” 汉子就“唉”的叹口气,那气叹得长了,吸了一口冷气进肺,胸口被刺得一痛,忍不住“嗯”的呻~吟出声。只那口气却缓不过来,“咳咳”的咳起来,咳得急了,额上青筋毕露,张口抬肩,“噗”一口就咳出一口暗血来。 迎儿大骇!眼眶又酸又热,急得说不出话来,只手足无措的扶了他躺下:“爹别动气,先好好躺着。”想要再问他是如何知晓的,又怕引动他心火,只得暂时按下不提。转眼见屋里被翻得乱七八糟,柜子里的被褥也全丢至炕上,横七竖八躺着。 她爹虽是个男子汉,却也被她督促着爱收拾,这屋内被他拾掇得整整齐齐,不可能这般杂乱……除非是被人翻乱的。而那罪魁祸首,除了潘金莲,迎儿不作他想。 “她来你屋里翻啥?” “还不就是那几个钱?迎儿……爹对不住你,这几日俺寻思着去临清瞧瞧你,怕你有个紧七万八的,那钱就没存进钱庄里,不料昨日全被她……” 迎儿理解,虽也心痛那大几两的银钱,但也知道这种情形,人能保住就是最大的幸运,钱财只当身外之物了,遂也安慰了他几句。 只是,潘金莲早已被她关在屋里,再出不去作恶,潘姥姥潘三姐也被她使计得罪光了,她哪里来的机会和外援勾搭西门庆?莫非二人真是天定的缘分,任她怎么作梗也会走到一处去? 正想着,狗儿在门口道:“老先生这边请。” 迎儿回过神,忙请了胡太医进门,想要与他奉一杯茶水,提起茶壶却是空空如也。狗儿知机,说了声“小的去烧”就提了茶壶忙下楼去。 迎儿知晓这老匹夫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货,忙从袖里掏出一把大钱来,双手奉上:“胡老爹辛苦了,这把大钱与您买碗茶吃。还请老爹替俺爹瞧瞧,这没多大会儿功夫,他就咳出一口血了。” 胡太医也不客气,接过钱大致数了一下,见有三十来个,这才揣进怀中,慢悠悠搭了三指在武大郎手上。 迎儿一眼不敢错的盯着他,见他一手搭脉,一手捋须,忽而颔首,忽而又摇头叹气,忙问:“胡老爹,怎说?” 胡太医瞅了她一眼,不答反问:“你爹这回又是怎了?”武大家他有印象,光一年里就来过二三回了。 迎儿也不知具体内情,唯恐说错延误病情,只拿眼瞧她爹,道:“爹快同老先生说说,治病求因,总得有个因由才能找到症结所在。” “俺……俺这也没啥大毛病,只昨日被……当心着了一脚,夜间便又闷又慌。” 胡太医忙问:“当时可吐了血?” 武大偷眼看了闺女一眼,见她目光放空看着别处,这才小声道:“当时……是吐了一口,只不多。”他自以为闺女没听见,其实迎儿袖子里的手已经紧紧握成拳了。 胡太医又紧着问当时血色如何,有无心悸憋闷,晚间饮食可进等问题,迎儿耐着心听完,大致可以推断出昨日之事来。 武大如往常一般去开了铺子门,姚翠莲帮他看着,后来不知怎的,他就知道了西门庆去家里偷潘金莲的事,一口气就憋在心口。 此时的气愤与当时张大户偷金莲是不一样的,一面因潘金莲本就是张大户的人,他当年能娶到她就是靠的张大户“安排”,就像人家住过住腻了的屋,虽赠与他了,让他好生爱惜,但原主人手里有钥匙,时不时来住个几日,碍于某种“情面”或“拿人手短”的无奈,他虽知道,却也没资格指摘。 但现在不一样,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懦弱无能只能靠人施舍的矮王八了,他是武植了啊! 在这兴头上,又被人使劲撺掇着,赶回来果然将奸夫淫~妇逮个正着,在与他们言语纠缠间被西门庆当胸一脚踹吐血,自个儿勉强着爬回房,又被金莲翻箱倒柜将这几日炊饼进项洗劫一空! 与前世所差不多。 只是,与前世不同的是,郓哥儿已经是“自己人”了,没了他,到底是哪个同她爹嚼舌根,撺掇他回去捉奸?最重要的,潘金莲又是怎么勾搭上西门庆的? 她明明已经竭尽全力的消除那些可能存在的危险因素了,为何她爹还是避免不了上辈子的命运?她突然之间就有一种无力感。或许,能被她改变的都只是无关痛痒的小事?她爹和她的命运,该来的还是会来? “娘子,水来了。下头有个妇人说是叫翠莲的,来瞧武大叔,我让她先等等,上来问问您。”狗儿手脚麻利提了一壶水上来。 翠莲? 对了!姚翠莲!若说有谁知晓昨日之事,那定是她了。迎儿忙让狗儿下去招待她,请了在堂屋吃茶,就说她马上下去。 “胡老爹,依您看,俺爹这是个什么病症?” 胡太医心肝脾肺肾阴阳气血的扯了一串,方道是外力重伤了心肺之脉。 “那……可能治得好?” 老头子一副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她,道:“在旁的大夫手里,倒是颇为棘手,一有不当或许还就真不好说了……但老夫祖上乃世代行医,方会写字的年龄,就已对各家经典熟谙于心……” 迎儿忍着心内焦急与不耐,跟着奉承几句,果然,老头愈发得意洋洋,道是不成问题的。 “胡老爹您尽管放心的下药,该吃什么药就开,咱们一定买来,只要能将俺爹治好了,俺必有重谢。”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个五两的小银锭子来放桌上。 老头刚要伸手去拿,迎儿又忙收回来,似笑非笑道:“放心,只要治好了,这只是一半的诊金。”为了爹的病,就是让她花光积蓄她都愿意。 只要肯花钱,她就不信会护不住她爹! 直到守着老头开出处方来,她又求着他一式两份,另一份自己揣进怀中,一份拿去抓药。只是抓药的话,等着胡太医使人送来,她又不放心,只得让狗儿寸步不离的跟了去。 服侍好武大郎睡下,迎儿回自己房里一看,果然潘金莲已经跑了,她的衣裳首饰一样不落,自个儿屋里也被她翻成猪窝了……幸好她未留下任何值钱物件儿。 下到楼下,翠莲忙要起身同她招呼,迎儿早已拉住她的手,笑道:“姚二姨不消客气,该是俺同你见礼才是。” 姚翠莲拘束着不知道说啥,只问:“武大哥……你爹他咋样了?” 迎儿忙将胡太医的话说了,问道:“不知昨日是怎回事?俺爹也说不清楚,俺知道二姨是明白人,现今俺爹遭了这罪也只有你肯上门来探望,其他人……” “说哪里话,武大哥他人很好。”翠莲叹了口气,才道:“昨日,本来咱们生意好好的,突然有个婆子去寻你爹,我也不知说了些什么话,就听你爹气呼呼出来说是要关铺子门。” “我还待问咋不做了,他就被那婆子撺掇着走,说什么‘事不宜迟’‘逮个正着’的,我怕生事,拉着你爹胳膊劝他等你回来商议……却……却被那老婆子编排了一顿,我一个没了男人的寡妇,也不敢再拦。” 迎儿点点头,她能有这心劝阻她爹就是个好的了。 “后来,我见还有百来个炊饼卖不完怪可惜的,就守着卖了会儿……也怪我,捡了芝麻丢西瓜的,若当时能赶紧关了门跟去,或许就……” 她歇了口气,继续道:“待我赶到这儿,只见个汉子骑了头驴,身后吆五喝六跟着几人,从这屋里出去……再进来时,你爹已经躺地下起不来了。我叫你娘出来帮着扶他,她却只顾着翻箱倒柜去了……” 接下来的,就与她爹说的对上号了。 “那二姨可知那婆子是何人?” 姚翠莲摇摇头:“我去了阳谷几年,县里头这些人儿,都不大认识了。” “那可记得她长什么样,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迎儿尤不死心。能让她爹放松警惕跟着走的人,定是她家的熟人,至少也得是认识的人。而能同她家扯上干系的老婆子,她只想得到潘姥姥、冯老妈和几个常买她家炊饼的。 翠莲凝神,想了想,忽然道:“哦对,那婆子说话好像有些漏风,前头大门牙缺了一颗。” 迎儿心内一动,说话漏风的老婆子,她怎么有些似曾相识呢?她可以肯定,自己一定是见过的,只是她前面想到那几个都不符合,想了半晌也想不起来到底是何人。 没一会儿,狗儿抓了药来,迎儿亲自守着炉子,直到天黑方将药熬出来,端去喂与她爹吃下去,又眼巴巴问“爹现在好过点了不曾?”“爹现在想吃啥俺去买”。 武大郎都只枯黄着面色摇摇头,想要问她临清之事,却没力气张口。 迎儿道:“爹别急,俺在临清城赚了好大一笔哩!你先养病,待你好了俺爷俩再慢慢说。” 自进了城,她整个心就是提着的,一忙起来不觉着肚饿,此时暂时安下了她爹,下了楼倒有些饥肠辘辘了。见翠莲还在枯坐,知晓她是想去亲自瞧瞧她爹,但又不方便进屋,迎儿感念她一片苦心,就使狗儿陪她上去,有第三人在,她也要自在些。 见又是冷锅冷灶,迎儿无法,拿了钥匙去铺子上捡了二十来个炊饼,又随意买了几样熟食,回来正遇着要家去的翠莲,忙挽留道:“二姨不急走,先吃过饭再说。”不由分说让狗儿拉她去堂屋坐下。 但姚翠莲哪里坐得住?一面来厨房抢着给她烧火热灶,一面又拿了半碗米放锅里,加了许多水,用文火慢慢的熬着。狗儿拌了玉米面与那头小叫驴吃,几人勉强应付过一顿。 翠莲也无心吃什么,见那锅里已经有米香味儿飘出来,忙三下五除二歇了筷子,用土碗盛了一碗软糯的米粥来,再拿调羹在里头不断的搅拌着,待迎儿两个吃好,她摸摸碗面温度,道:“你们快与他送上去罢。拿上盐巴和糖,病着的人嘴巴淡,他若吃不下淡的,由着他口味儿不拘加点什么,好歹劝着他多少进点儿……” 迎儿心内一暖,从来没有人教过她如何服侍病人,从来没有人教她熬过粥,姚二姨倒是懂得多,也有心…… 当下,立马就对着她深深的行了一礼,赶紧端上楼。 果然病了的人嘴巴要比常人淡些,见了那白乎乎没味道的稀粥只说没胃口,迎儿就笑着道:“爹想吃甜的还是咸的?二姨都给你备好了呢。” 武大一愣,叹道:“倒是麻烦人家了……” “麻烦什么?”屋外有人接了嘴,提了个竹篮进来。 武大见是姚二郎,忙挣扎着要起身,被他按住了,骂道:“大兄弟这是做甚?快躺好了,昨日去了阳谷采办,方才晌午才到家,若非家里小子说,还不知大兄弟……那几个小子也是不懂事的,他们武大叔病了也不来瞧瞧,待我待会儿家去得说说……” 武大忙拦住,道:“姚二哥切莫如此,几个侄子都是好的。倒是劳烦二哥跑一趟了。”想到这粥还是翠莲熬的,愈发觉得麻烦了姚家人。 姚二郎将提来的篮子递与迎儿,道:“这是几个鸡子和红糖,你每日煮两个与你爹吃吃,给他好生将养着,也是二叔的微薄心意。” 迎儿感动,这时候还有人敢上门,愿意上门来探望,真的很不容易了,忙双手接过道谢,又要倒茶与他吃。 “诶,别忙活我了,快让你爹吃了粥才是正事。”哪知武大却已红着脸自个儿喝起来了,虽然加的糖不多,但嘴里心里却格外的甜。 几人随意说了几句,姚二郎对迎儿使了个眼色告辞,来到楼下,方才开口:“这事……侄女是怎么打算的?”翠莲也跟着紧张起来。 迎儿不答反问,愁道:“侄女暂时还没个头绪,正要厚着脸皮问问,不知二叔可能帮着咱们出出主意?”姚二郎终究是要老成些,见识也广,虽不一定识得什么大人物,但至少比她要有远见。迎儿相信他。 “唉,这事,有些难办哩。” 见小闺女眼里才亮起来的光渐渐暗了,他又道:“你想要个什么样的结果?” 结果?迎儿冷冷一笑,她自然是要狗男女血债血偿了!上辈子她爹被打了没医没药,这辈子嘛,她有的是钱,光用钱养也要把他养好!但养好并不意味着她会原谅他们! “我知道你同你爹不一样,是个有本事的孩子,你想的……只怕你爹还是有顾虑的。” 姚翠莲满头雾水,不知他们打的什么哑谜,只道:“那男子……听人说是县前大街上开生药铺子的……会不会惹祸?” 迎儿冷笑道:“二姨你们都是老实人,哪里知道就是咱们避开去,他们还是不会放过的。”尤其现今潘金莲也不知上哪儿去了,不知还要撺掇着西门庆下什么毒手。 姚二郎咬咬牙,道:“那不如就告官,我巡捕里认识几个人,想法子通融通融。”翠莲仍怕事,被“告官”二字唬得不敢动。 其实迎儿最开始也有这想法,告他二人通奸,这可是大罪,轻则打板子坐牢,重则罚没家产并流放……但凡罪讲究个人证物证俱全。虽那日的事已传遍清河县了,但真正亲眼所见者却不知有几个,况且大家皆畏西门庆势大,谁也不敢出来指证。 物证更加不好找了,最多只有胡太医的方子可以证明他爹受伤了。 上辈子,她二叔武松家来也去告过,但最后还不是被西门庆一手遮天糊弄过去?甚至弄了个罪名流放孟州!西门庆这狗杀才有钱有势,下头的人怕他,不敢指证;与县老爹和几个提刑所老爷又有交情,上头打通了关系……真是上下皆通,他们一点法子都没有。 告他?若运气好了,顶多定个打架斗殴的罪名,不轻不重罚了他不说,还招人眼。搞不好还能定个武大郎的罪名来,到时候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姚二郎见她面色阴晴不定,试探道:“侄女的意思是……” “告!这官一定要告!只是不告俺爹被打之事。” “莫非真要告他们通……那你爹怕是不会同意。”武大郎虽软弱,但终究是个男人,若让全县人都知他戴绿帽子的事闹上公堂……怕是又要添一庄心病了。 迎儿理解,她自有旁的打算,只道:“无事,现今最要紧的是先治好了俺爹,告官之事咱们慢慢筹划。今日辛苦二叔二姨了,侄女也不知该如何感谢,待俺爹病好了,一定请你们吃酒。” 二人听话听音,忙起身客气两句也就走了。 晚间,迎儿又去瞧过武大一回,听他说胸口好过些了,这才松了口气,留狗儿在他屋内睡,半夜服侍他吃药起夜不在话下。 她自己却一夜未眠。 迷迷糊糊的才三更天,就自然醒过来了,往常这时辰正是他们忙的时候,如今……哪还有心思管生意?直挺挺的躺床上,直到天色全亮了,方才起床梳洗。 厨房里狗儿已将昨晚的米粥热好,伺候着武大又吃过一回。迎儿见他能耐,一日一夜全凭他小人儿勤快吃苦,她这正经闺女反倒帮不上什么忙,愧疚道:“好狗儿,得多亏了你呢,待忙过了这几日,俺不会亏待你!” 小子腼腆的笑笑,道:“娘子说的哪里话,是我该谢娘子赏口饭吃才对。” 又道:“这清河县果然与临清又有些不同,不止天比那边热些,连早饭也吃得早些哩!” 迎儿哭笑不得:“说什么早饭早,知道你是肚子饿了,以后这就是自己家,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 狗儿忙分辩道:“不是哩,不是我肚饿,是方才老早的天还未亮呢,就见隔壁茶坊有人烧火了,闻到好一阵鸡子香哩!” “看你小子,瞎说了,隔壁茶坊哪还有人……诶,等等,你真听见有人了?”王婆母子俩早被她设计送进牢里了,哪里还有人?他们家孤儿寡母再无亲戚,莫非是他们哪个被放出来了? 突然,迎儿灵光一闪,想起昨晚姚翠莲说的“门牙漏风”,老王婆不就是缺了大德漏风的一个?她又是武家邻居,她爹哪有不信的道理? 想罢,事不宜迟,忙交代狗儿几句,飞也是的下楼去了。 且说王婆,自正月十四被李清寒几个巡捕抓了,县老爹只逼问她可知王潮的赃物藏在哪儿,那可是将来养老的棺材本儿呢,她哪里肯说?咬紧了牙关不肯吐露一个字,最终是王潮被判了徒刑五年,被威逼利诱着供出两样大头来,县里来人拿了赃物去,才放了她。 而她,刚好在五月十二那日回来,正好是武大陪姚家人去阳谷县接翠莲的时候。武家关门闭户过日子,老婆子又神出鬼没悄无声息的,故就在隔壁的迎儿也也压根不知她何时家来了。 好在官府并未查没她的茶馆,房子还是自个儿的,老婆子出了狱,日日守着空荡荡的屋子无所事事,反观隔壁武家,那炊饼生意却又蒸蒸日上……关键是罪魁祸首潘金莲还好好的过着少奶奶日子。 不想还好,一想,心头那火气就怎也憋不住。她不知金莲其实早被迎儿关起来了,只当她还享着福呢,心内恨得要死。但王婆此人不似寻常妇人,有仇当场就报了,或吵闹或撕扯,泄去心头愤恨也就罢了。她自在牢里关了半年,倒还学会了“韬光养晦”,筹谋一番,居然还真让她想出个一箭双雕之计来…… 她正在屋里为自己计谋得逞而偷乐呢,忽听后院门被拍响了,瞬时唬了一跳,因她回来这一个多月,深居简出,每日别人未起她先起,别人未歇她先歇,错着时段出门,还真没几个发现她回来了。 这时候来敲门的,也不知是哪个? “王奶奶,你家前边铺子门锁被撬开了,快去瞧瞧。”老婆子一听是隔壁武家小丫头的声音,就松了口气,又听铺子被撬了,那她里头的桌椅茶具等物岂不是要被搬空了?也忙顾不上再蛰伏了,赶紧的“咚咚咚”下楼去。 临街茶坊果然门洞大开,好在物件儿还齐全。 “王奶奶倒是让人好找哩!家来了咋也不说一声,俺们好替你办顿酒去去晦气。” 老王婆被她“阴阳怪气”的刺到,骂道:“死丫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俺就是进去待了待,那也是全须全尾的出来,不似你爹……只怕是有出气没进气了罢?” 迎儿大怒,心知还不是拜她所赐,恨不得撕了她的寡嘴,但想到今日目的,就只装出懵懂样儿来,哭哭啼啼道:“王奶奶……俺爹……俺爹病得快不成了,但俺才家来,也找不着俺娘,您老人家可知她上哪儿去了?” 老王婆听见武大郎要“不成了”,心下得意,就顺嘴道:“你娘啊,正在大官人跟前享福哩!” 迎儿“不解”,歪着脑袋问:“享什么福?俺爹都那样了,她还哪有福气可享?” 老王婆上下打量一番,啧啧道:“嗨,你这孩子,白给你生了副大姑娘人材,心智咋还这般不开窍!你娘啊,早被大官人接去享福咯!” 迎儿还想再套她的话,她却已捂着嘴怪笑起来。 迎儿跺跺脚,胡乱嘟囔了句就回去了。 才进门呢,狗儿就急忙上来“邀功”:“娘子,小的厉害罢?那锁,从中间伸根铁丝进去,卡擦一下就开了……” 迎儿笑起来,想不到啊,她以为刘守珍那样规矩的人,养的儿子也是同他一脉相承的规矩,哪晓得狗儿这孩子却剑走偏锋了。 “哦对了,屋里有个小娘子等着呢,说是您手帕交,我听她与您相熟,就先请了她上楼坐去。” 迎儿已经猜到几分,一进屋,果然是来仙儿。 “死丫头可回来了!前日的事可吓死我了,也不知道你几时才回来,想来瞧瞧武大叔,我娘又……正想着你要再不回来,我就让宗宝哥哥去临清寻你了!” 迎儿心下感动,见她还提了几个鸡子来,晓得是她背着潘三姐能拿出来最好的东西了,忙道:“来就来了,还拿什么东西。” “又不是与你吃的,你高兴啥?”来仙儿翻了个白眼,又小心翼翼开口:“你爹他……还好?” 迎儿敛了笑意,苦着脸道:“哪里好得了?那样的伤……那女人也不在,俺没家来那晚,一汤一水都没人管……”说到此处,想起她的目的来,又道:“既你来瞧俺了,那就是把俺当朋友的,那俺想请你帮个忙,你帮是不帮?” 来仙儿满口应下:“自然要帮!你直说便是。” 于是,迎儿让她家去找潘三姐打听打听,可知潘金莲下落,又让她上南门外潘姥姥处也问问,她回娘家了没有。其实她相信老王婆说的,那毒妇已经跟着西门庆去了,定不会在潘家,但具体西门庆把她藏哪儿了,她得想法子套出来。 果然,来仙儿晌午就来告她,她娘和姥姥都不知道潘金莲去向。 接下来几日,迎儿一面担忧着她爹的病情,尤其是想到上辈子从大夫到验尸官均被西门庆买通的情景,单胡太医一人她信不过,又悄悄请了县前大街上人称“何老人”的老大夫来瞧过,将胡太医的方子拿与他瞧,说是对症的。 想起临清城所见的熟药所,知道那是官办的,又将他爹病情说与县里熟药所大夫听,又拿了方子给人家看,都说是合吃的,这才放下心来。 她记得,前一世,毒死她爹的砒~霜是西门庆从自家生药铺里拿的,所以对于她爹入口的汤药,她也分外小心。回回让狗儿跟了胡太医家去取药,药童已经现成包好的他都不要,得从药抽屉里看着他现称才行。 每日大几钱银子的药吃着,狗儿迎儿两个日日鞍前马后汤水伺候着,也就七八日功夫,武大郎的脸色倒是转回来两分了,饭也能吃得下些,迎儿这才放下心来。 而要打听金莲的下落,还得不动声色,不打草惊蛇,迎儿倒是想到个人来。 这日,估摸着要到散衙时辰了,迎儿来到衙门外侯着,见一群皂隶出了大门,其间有个形质温雅的年轻男子分外明显,迎儿忙上去打了招呼。 “寒大哥哥要打哪儿去?” 李清寒看着斜阳里向他直走来的少女,也不知可是背着光的缘由,身上好像带着光一般,笑里是自信与从容,同那日~她说要留在清河时一般,好像有什么能令她淡定从容,那感觉……就像她手里有别人都不知道的底牌一般。 这感觉令他也不自觉的同她对视,淡笑着问:“何时回来的?”想起武家那事,也就反应过来,轻咳一声,问:“有事?” 迎儿那做了多日的思想工作,一下就破功,觉着自己这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做法颇为可耻,目的性也太明显了,瞬间被人看穿……好罢,那准备好的客套话就省了罢。 遂也开门见山道:“能否请寒大哥哥帮个忙?算俺欠你的,日后若有能用上俺的地方,必不推辞。” 李清寒一愣,似是没想到她能这般直接,反应过来倒是笑了,道:“这才像你。说来听听,我也不一定帮得上。” 迎儿舒了口气,他没断然拒绝就是很有可能答应了。 “俺想请大哥哥帮俺找一个人,只能悄悄的,不要惊动旁人。” “哦?” “是,就是俺后娘潘六姐儿,你见过的。应该是同西门庆在一处,但具体是他宅里,还是外头宅里,或是哪处……还请大哥哥人脉广,见识也多,帮俺查一查。中间若有需要使银子处,俺都……”想着这般说好像不够诚意,又忙从袖里掏出钱袋来,要拿银子与他。 李清寒就退了两步远,道:“认得了,我会留心,有消息了通知你。” 迎儿终于松了口气,赶紧挤出笑脸来道谢:“嗯嗯,好,多谢大哥哥,你的恩情俺会铭记于心,日后若有……”李清寒已经走了。 …… 少女说不出的失落,本来她开口,他能应下,她应该是欢喜的。可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不对了,居然觉着失望更多。这失望之处甚多,若要说出两样来,她又说不出,或者说没立场没资格说。 譬如,姚二姨、姚二叔和来仙儿都给她爹带了东西,虽不多也是个情意,都亲自上门探望过,来仙儿一见她面就问“可还好”无事罢”,甚至走时都千叮咛万嘱咐有需要就找他们。 但他却没有。没有去探望她爹,甚至连问都没问过一声,她爹可还好,她……可还好?她一个人可怕?她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找他……并没有。 她清楚的知道,能关心她的,都是他们父女俩的朋友。李清寒和她……却算什么关系呢?是不是因为还不是朋友,所以他不关心她,也是理所应当的? 可是她又隐隐觉着不对。 以前乔郓哥和她还不是朋友的时候,待她也不是这个模样。那小子只会跟在她屁股后头问东问西,叽叽喳喳,一会儿这个,一会儿那个……若她不制止,他可以自说自话一整日。 或许,她内心深处也不愿承认,他们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哪个让她主动开口。毋庸置疑,若郓哥儿此时还在清河,他定会主动上门探望她爹,能耐着性子陪她爹闲聊,虽然她爹木讷寡言,但他总有法子,也总有乐子让她爹打开话匣子。 不消她主动开口,他就能替她想法子,想到了法子也不会自作主张让等他“通知”,他会兴冲冲跑来问“你觉着这样如何?”若她说“不好”,他虽也会有小小的失落,但最终还是会听她的。 直到此时,迎儿才发现,在他面前,她永远是主导,她不需要拉下面子,她知道,他不会拒绝她。 而在李清寒面前,她得小心翼翼放低姿态,得想好周全之策时刻做好圆回被拒绝的尴尬场面的准备。她知道,他是会拒绝她的。 武迎儿从未有此时的清醒,也从未像此时一般遗憾郓哥儿不在。他不在,她好像还有点会想起他来了呢。 不过,她又有点小小的期待与侥幸,寒大哥哥会拒绝她,只是他们还没成朋友罢了。若有一日,他们成了朋友,甚至是比来仙儿比郓哥儿都还要好的朋友,甚至……他应该,就不会拒绝她了罢? 迎儿心事重重的回了家。 不料才进门呢,却听楼上有人说话,狗儿忙道:“是位叫‘乔老爹’的来了,武大叔请他上去说话哩。” 既有客来了,迎儿就打起精神上去见了个礼,见炕沿上还摆了个篮子,里头估摸着也是些鸡子红糖探望病人的东西……倒是有心了,她没想到郓哥儿的爹也会来。 “乔老哥人来就是了,做甚还拿这般重的礼?倒是将俺臊得没脸了。” 乔老爹咳了两声,才道:“大兄弟客气了,郓哥儿走前千万交代要让俺……哦,迎儿丫头也回来了,俺就不叨扰了,你好生养病,过几日再来瞧你。”说着连水也不喝一口就走了。 迎儿送了他回来,见院里多了两只红毛大公鸡,那鸡冠子红得要滴血似的,一看就是喂得极好的。忙问:“咦……这是哪家的大公鸡跑咱们院里来啦?” 狗儿笑道:“哪有这般好的事,人在家中坐,鸡从天上来……是方才那位乔老爹抱来的呢,说是与俺大叔补身子的,这般肥的大公鸡,俺也是第一回见哩!” 迎儿恍然,这才明白她爹说的“重礼”原是这回事儿。只是,走了两步,才想起来,乔老爹在家啥粮食都种不了,他哪儿养的鸡? 莫非……还是临时花钱买的?为了买这般好的鸡,怕是跑了不少地方了罢?他又整日整日的咳着不敢出门吹风…… 迎儿心内一暖,突然就抿着嘴笑起来。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父子俩都是好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