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穆少庭回府的时候, 隔老远又看到搬了个凳子坐在他门口的穆云溪,穆少庭停下来,叉腰站在原地看着坐他门口的穆云溪, 他就不明白了, 这个人连只鸡都提不起来,一到冬天甚至就只能在轮椅上坐着, 怎么做到搬个凳子从东苑跑到他这西苑的。 他有些不耐烦的“啧”了一声,抬腿向他走过去, “喂, 呆子” “今天你又坐我门口干嘛?” 穆云溪抬起头来, 只淡淡瞟了他一眼,便又垂下头去,“北戎国的人要来京都了, 你可知?” “北戎国?”穆少庭想了想,“他们不好好呆在草原上放羊跑我们京都来干嘛?” “北戎国的七王子要来我们北国求亲。” 穆少庭面露不屑,“他们北地荒凉哪个姑娘愿意跟他们回去,皇上随便打发个出挑点儿的宫女给他不就成了。” “你可知北戎七王子是谁?” “谁啊?” “七王子阿尔哈图苏勒, 是北戎可汗最疼爱的儿子,小小年纪便封为亲王,拥有北戎近六分之一的封地, 十七年前一日北地极皇鸟长鸣不绝,大巫预言有王星降世,那一日出生的便是这个七王子,而他也确实天赋异禀, 有极高的军事才能,深得北戎可汗信任宠爱。” “那……那又如何?”穆少庭撇了撇嘴,“他既然那么厉害,那就……许个世家小姐给他呗。” 穆云溪抬头看他,摇了摇头,定定望着他问,“你又可知如今的北戎与以前已然大不相同。” 穆少庭转了转眼珠子,“我个北国人了解他们北戎做什么?” 穆云溪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你在我面前何须装糊涂?” 穆少庭一愣,抬头便对上他那双如同黑曜石般的某人,看得穆少庭心底一阵发怵。 “好啦好啦,北国还有谁比我们穆家更了解北戎的,”他说着不耐烦跳上一旁的围栏,靠着柱子坐下,“爹爹曾用十年将他们赶出边境让他们数年来再不敢来犯,但如今已过十年,北国兵士已有十年未曾上战场,早已疲软不堪,而北戎人却是天生的将士,”他抬眸对上穆云溪的目光,神色难得认真,“你是担心,他们要卷土重来?” “如果他们想卷土重来,这时候来我们北国又是要做什么?挑衅?” “不,”穆云溪摇头,“他们缺一个理由。” “十年前,爹爹将他们打得溃不成军,让他们签下了永不来犯的协议,百国皆知,若他们此时来犯,将被百国所不耻。” 穆少庭似细细想了想,摇头道,“但这说不通啊,来的人可是阿尔哈图苏勒,若是别的什么个屁王子,随便在我们北国弄死然后嫁祸给我们北国就是了,但来的人可是那个老可汗最疼爱的儿子啊。” “如果北戎可汗并不想苏勒回去呢。” “你是说……”穆少庭瞳孔渐渐放大,表情从不可思议转为不可遏制的愤怒,半晌,他咬牙怒骂,“这个老贼!” “王星降世,对于北戎国来说是个喜事,但对于他这个正值壮年的可汗来说,却是一个巨大的威胁,老可汗当年因被爹重箭所伤没能熬过十年前的冬天,若不是那一箭,待老可汗真正年老退位时能做上王位的,必是被草原人民所拥戴的王星,在王族,比之王位,一个儿子能算什么?此番若苏勒死在我们北国,与他而言,可谓一箭双雕。” 穆少庭跳起来,“那你还坐我门口干嘛?还不快跟爹爹说去,让他禀报皇上早做准备啊!那兔崽子要死,我们可拦不住!” 穆云溪却又缓缓低下头去,漫不经心地翻动膝上的书页,“你我都能想到,爹爹岂会想不到,今天一早便已入宫去了。” 穆少庭这暴脾气立马就起来了,“爹早进宫去了,你跑我这儿绕半天圈子,逗我好玩儿啊!” 说着便不想再理睬他,转身便要入屋。 穆云溪只叹了一声,“我来这里,是想告诉你,这只是其中一种可能。” “什么?” 穆云溪合上书,抬起头来看着他,“如若,他们此番前来,当真只为求亲,阿尔哈图苏勒要求娶的人……” 他没有再说下去,刚开开门已然踏了一只脚进去的穆少庭却倏地愣在了原地,像尊石化的雕塑,静默了许久。 “不可能……”良久,他喃喃道。 他忽的转过身来,“皇上那般疼爱长乐,定不会将她许到那鸟不拉屎的北戎去!” 穆云溪沉了沉眸色,“你觉得,放在江山百姓面前,皇上会作何选择?” 穆少庭沉默了良久,两旁太阳穴有青筋暴出,双手早已紧紧握成拳头,他猛地转身,“我现在就去把他宰了!” “穆少庭!”穆云溪站起来冲他吼道,“你给我站住!” “十年前爹爹能将他们赶出北国,我也可以!” “爹爹将北戎人驱出北境用了整整十年,有数十万战士命丧北境,数十万白发人送黑发人,多少妻子痛失自己的丈夫,多少孩子因此没了父亲,你还想北国流多少血?!”他说到这里忽的剧烈咳嗽起来,穆少庭惊愕转身便看到他单手撑地,捂胸跌跪到了地上,白色的大理石板上是触目惊心的一滩鲜血。 穆少庭瞳孔骤缩,立马上前小心将他驼到背上,便冲冲往外跑去,“你撑住,我带你去找黎先生。” 穆云溪趴在他背上,已然脱力十分虚弱,面色苍白得可怕,但还是吃力开口,“休要做混账事。” 穆少庭沉默不语,只是背着他快步往黎先生的住处奔去,黎先生本是江湖上出了名的鬼手神医,行踪难寻,但自替这穆家大公子诊了一次脉后,便在此处住下了,道是天妒英才,这些年若不是黎先生在,穆云溪怕是熬不过这么多个冬天。 看见穆少庭背着面色苍白的穆云溪匆匆跑过来,黎先生立马打开门让穆少庭将他小心放在床上,“你出去等着。” 穆少庭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眼睛却是一直看着床上全无血色的穆云溪,就那样表情滞滞的缓缓退了出去。 那天穆少庭在门外守了很久,守到红日落下,星月升空,黎先生才推门而出,用帕子擦着额上的汗,出门见他还守在外面,抬头便是一记白眼,“大公子是你亲哥哥,你便如此望他早死,将他气成这般!与你们说过多少次大公子情绪不得有过大波动!他若再被你气吐血一次,便是神仙在世也回天无力!” 说着便从他身旁拂袖而过,显然气得不轻,他脾气本就火爆,活了这么久第一次为了医一个病人在一个地方停留了七年之久,但这家子人却是如此不让人省心! 黎先生走后,穆少庭又在原地站了许久,才推开门,一步一步走进去。 床上的人听到动静,缓缓睁开了眼睛,“可是吓着了?” 他声音还很虚弱,有些哑哑的。 “嗯。” 穆少庭走过去蹲在他床前,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般抱住自己的双膝缩成一团。 “对不起,”他道,“以后再不会惹你这般了。” 穆云溪有些疲累的闭上眼,“我知道你在意长乐……”他叹了一声,“你当我便舍得吗?我们三人一同长大,长乐已如同我亲妹妹,她嫁去那北戎蛮夷之地,我自也不舍,但不舍又能如何?” 穆少庭垂眸,沉默了一阵,再开口却是问,“你当真只当长乐是妹妹?” “当真” 穆少庭抬起头看着床上眸色沉静的穆云溪,不由得心生怒意,却不愿显现,只得偏过头握紧了藏于袖中的双手,良久,沉沉道,“可长乐未必将你视作哥哥。” “她唤我哥哥可不就是当我做哥哥,”穆云溪抬眸看向他,语气平静无波,“你多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