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刘曜走出绮罗宫, 李德正赶紧快步跟上,垂着头走在他身侧却是时不时抬起头来瞧他几眼。 刘曜忽的刹住脚步,站定身子, 侧身瞟了他一眼, “想问什么就问,跟朕装什么哑巴!” 李德正笑着恭下身子, “老奴只是不明白,陈良娣犯的可是欺君之罪, 是诛九族的大罪, 皇上只赐她一丈白绫岂非便宜了她, 婕妤娘娘可还被冤枉禁足宫中呢。” 刘曜侧目看着他,却是哼了一声,“你这老东西, 跟朕肚子里蛔虫一样,还会不知朕想的什么?” 李德正掩嘴笑了笑,“明眼人皆知陛下让无心娘娘禁足是赏非罚,此事一出, 定又会有人去扰娘娘的清静。” 刘曜轻笑了一声,“朕给了她清静,可谁又来给朕清静?” 说着他缓缓抬起头来, 目光所及的尽头,那重重枝桠掩映下,是西华殿微微露出的檐角。 李德正笑着回答,“陛下去了娘娘处, 不就清静了吗。” 刘曜回头望了他一眼,语气似有责怪,嘴角却是忍不住上扬,“你个老东西!” 西华殿内,无心着了一身青花素色的长裙跪坐于案前,那方长发如墨倾泻,垂至脚踝。 黄昏的阳光透过雕花的窗一缕一缕透进来,落在她墨色的长发之上,泛起粼粼碎光。 刘曜未让通报,独自入了殿内。 刘曜将步子放的很轻,可殿内之人还是带着微微有些责问的语气开口道,“之桃我不是说了我练字的时候不许任何人打扰吗?” 刘曜脚步顿了顿,随即笑道,“看来是朕唐突了。” 无心听到刘曜的声音有些惊愕地回头,“皇上?” 她放下笔,提起衣裙站起身来,微微福了福身子,“臣妾参见陛下。” 刘曜笑着将她扶起来,“无人的时候便免了这些俗礼。” 无心站起身来,将披着的头发拢到胸前,“皇上来怎总的不叫人通报一声,让臣妾也好梳洗一番,这般蓬头垢面实在愧见陛下。” 刘曜却是淡淡一笑,“这样便很好。” 无心还想说什么,刘曜却是已掀袍坐在了案前,“让朕看看爱妃写了何字。” 长长的白色宣纸几乎盖住了整个梨木桌案,但上面却只有一个字迹极其隽秀的“南”字。 “南?”刘曜回过头来看向她,面露疑色,“爱妃为何独写了这个字?” 无心眼底划过一丝异样,却只是稍纵即逝,她扯了扯嘴角笑着说,“皇上,臣妾的家乡就在南方。” “哦?朕倒是把这事给忘了。”他拉过无心的手,容色温柔地道,“爱妃这是想家了?” 无心垂下眼,细密的睫毛遮住她的眼眸,语气里透着淡淡的忧伤,“也便只能想想了。” “谁说的?” 无心惊愕地抬起眼,“皇上的意思是?” 刘曜笑笑道,“朕登基也有些年头了,整日忙于朝政,如今北渝国力强盛,百姓安居乐业,我这个做皇帝的也该歇歇了。” 他冲无心挑了挑眉,“爱妃的家乡是在南方何处呢?” 无心眸光闪了闪,垂眼答道,“江南。” “江南?”刘曜思虑了片刻,似是一时未想起这个地儿,半晌却又忽的眉目明朗,“江南不就是朕三年前攻下的南国吗?” 他说起南国时,无心忍不住攥紧了手,被长睫遮住的眼眸内暗流涌动,她仿佛极力克制着什么情绪,双肩有些微微的颤抖,她深吸了一口气,笑着抬起头来,“是。” “这么说……”刘曜微眯了眯眼,沉沉的眸光落到无心的脸庞上,不放过她任何一个表情,“爱妃是南国人?” 无心却是笑着摇了摇头,“三年前无心是南国人,可现在臣妾只是陛下的人。” 刘曜看着无心,只见她垂眸浅笑,细瓷一般的脸庞上泛起一层薄红,他忽的大笑一身,将无心猛地拉倒自己怀里,拥着她笑道,“且当朕忙完近日要事,定与爱妃同游江南。” 无心惊喜地抬起头来,一向沉静如水的眸子流露出星辰般的光芒,“真的吗?” 刘曜挑眉笑道,“朕可是皇上,说出的自然是要践行的。” 无心从他怀抱里出来,掩不住嘴边笑意,向他行了个礼,“多谢陛下成全!” 刘曜无奈笑道,“都说免了这些虚礼了。” 无心站起来伸手拿开自己写的自己写的字,又铺开了一张宣纸回头对刘曜说,“皇上不说最近琐事诸多吗?写字可静心,亦可去有忧,陛下不妨一试。” “也好,朕也许久没有写过字了。” 无心取过狼毫,为他蘸上墨汁双手呈上,刘曜接过毛笔,轻扶广袖,一笔在上好的宣纸上勾勒出一个“和”字,笔力遒劲,入木三分。 他回眸挑唇一笑,“无心,朕写得如何?” 无心探过头去仔细瞧了瞧,最后说了四个字,“强劲有力。” 刘曜正抿唇笑着等着她的下文,却发现她已经闭口不说了,刘曜有些诧异地看着她,“没了?” 无心淡笑,“没了。” 看着刘曜一脸失望还偏要装出无所谓的样子,无心忍不住笑了笑取过他写的字道,“陛下的‘和’字,刚劲有力,笔力深厚,但从这个‘和’字便可看出陛下希望万邦协和,盛世昌平之愿,尽显了王者之风,但……”她侧头冲刘曜笑了笑,“陛下的笔力过于刚硬,失了柔和之美,天下万事莫不与道相通,书法亦然,应阴阳相和,刚柔并济,所书之字方能飘若浮云,矫若游龙,陛下写的字,缺的便是这柔和灵动之气。” 刘曜笑着无奈摇了摇头,皱起眉头表情似有些委屈,“朕难得露一手,想听几句夸奖,爱妃却也不给啊。” 无心浅浅一笑,“陛下若想听夸奖,在这宫中,还会少吗?” 刘曜愣了愣,随即大笑起来,笑声爽朗开怀,“爱妃之言,甚得朕心!” 无心垂首浅笑,刘曜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拉进自己怀里将下巴轻轻抵在她肩头,在她耳边轻笑着说,“能得妻如此,是朕的福气。” 无心摇了摇头,“皇上折煞臣妾了,皇后才是您的妻。” 刘曜的目光渐渐沉了下来,“朕想找一个若平淡夫妻一般无话不谈,可与朕相濡以沫之人,可朕也知道,只要朕还坐在这个位置上,就永远不会找到这样一个人,朕也不求其他,只求枕边之人能让朕舒心,”他在她颈间轻轻蹭了蹭,“和你在一起,朕很开心。” 无心扯了扯唇角,声音却是极淡,“这宫中能让皇上开心的人又何止无心一人。” 刘曜淡淡笑了笑,轻轻扳着她的肩膀将她转了过来,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朕要怎样说,你才明白。”他看着她的眼睛,“皇后是朕名义上的妻,可她不在这里,”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他垂眸望着她,对着她清冽目光,沉沉嗓音似深夜冗长,“你可明白了朕的心意。” 无心垂下眼去避开他灼灼的目光,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看着桌案上那一个“和”字,背对着刘曜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嘲讽的笑意,“都说字如其人,无心在陛下心里看到的……”她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他,“只有天下。” 刘曜亦向那个字望去,沉沉目光暗如暮夜,嘴角缓缓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哦?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