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奚瑾被吊在半空, 身体正以一种她难以理解的速度在上升。 不过此刻她已经匀不出半丝精力思考有什么异常了。 命悬在一根粗绳上。 风从侧面刮过来，将她用力推了出去，眼底的世界在她脚下以一种近乎疯狂的幅度在晃动。 她想惊声尖叫、想痛哭流涕、想示弱求救……各自声音挤在她的胸膛里, 她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恐惧化成利爪，紧紧扼住了她的喉咙。 回过神的时候身体已经离天台的栏杆处很近了, 她听到了曲默的声音。 “奚瑾, 你抬头看着我！” “别看下面！”他又一字一顿认真重复了一遍：“你看着我！” 清沉朦胧的声音把她的意识一点一点拉回了现实世界。 她缓缓抬头往上看, 头顶栏杆处聚了不少人，黑压压一片。 已近晌午, 刺目的日光从他们身后穿透过来, 照进了她的眼睛里。 她下意识眯了一下眼, 有些分不清上头站着的都有谁。 身体还在往上升, 在距离栏杆还有约一臂长的位置，她终于辨清了曲默站着的方位。 刚要松口气，就听头顶有人惊呼了一声：“快！绳子快断了！” 天台一片混乱，人群里数双手七手八脚的朝她伸了过来。 “手！抓住！”不知是谁在喊。 接着是一阵乱哄哄的叫嚷声。 “抓住手！” “快啊！” …… 奚瑾意识不清的把手朝头顶的人群伸了过去。 触到一人的掌心，指尖刚勾住了对方的指尖, 还没能抓牢, 就感觉身体右侧连着坐板的卡扣处一瞬绷裂了。 一下失了支力, 两只手向上伸着, 身体以一种让她窒息的速度猛的往下坠, 连着安全扣的绳子只短暂阻了她两秒, 也跟着断了。 电光石火间, 她看到两个身影在奋力往栏杆外探，半截身子飞扑出去，长腿一跨，两人几乎同时跃出了栏杆，皆向她伸了手想要把她抓牢。 在尖叫声中她终于看清了两人的样貌。 是曲默和赵念。 赵念先一步抓住了她的手，用力把她往上拽，她的身体被一股很大的力道揪着，几乎是飞跃着上升了一小段距离。 “快！”赵念偏头朝曲默的方向急促催了一声，身体在壁沿处不断下滑。 曲默一把抓住奚瑾的另一只手，身体贴着壁沿一起滑行了一段。 尖叫声铺天盖地，一浪接一浪的拍了过来。 曲默抓牢了壁沿凹槽处，停在了半空。 奚瑾的身体在空中顿了一下，也停住了。 赵念使力过猛，下滑的速度快的惊人，一手刚把住壁沿凹槽处，还没能抓实，上头掉下来一块原本载着奚瑾的坐板，劈头盖脸对着他砸了下来。 他仰头朝那一小块急速砸下的黑影看过去，还没来得及惊呼一声，身体已经失衡往下坠了。 这块板子的重击，完全是致命的。 凭曲默的一臂之力，在高空中根本没办法长时间承受住两个成年人的重量。 要么一起死，要么……只死一个。 赵念抓着奚瑾的手在那一瞬间松开了，不带半刻思考，没有一丝犹豫。 只身一人，一脸决绝，急速下落。 奚瑾倒吸了口凉气，看着他从自己的身侧掉落下去。 赵念在看着崔茵怡的方向，崔茵怡也呈一种完全僵死的状态，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 生死之间，极短暂的对视。在奚瑾眼底却像慢镜头一般一帧一帧滤了过去，她甚至都能清楚捕捉到崔茵怡眼中的万念俱灰。 “赵念！” 崔茵怡的惊呼声响彻天际，几乎要撕裂自己的声带。 她松开了抓着绳子的手，脚蹬住玻璃墙拼了命的把身体朝赵念那一侧扑过去，想要拉住从她身侧擦过的赵念。 指尖切过赵念的衬衫一角，抓了个空。 那一瞬，赵念对她笑了一下。 崔茵怡眼中噙满了泪，眼睁睁看着他从自己身边掉了下去，一双手还伸在那里，眼睛看着赵念逐渐变成小点的方向，再喊不出半点声音，一点办法都没有。 绝望！崩溃！痛彻心扉！ 这是奚瑾在她眼中看到的最后的情绪。 赵念在一片尖叫声中落了地，崔茵怡看着那个方向像是只吊着半口气，一闭眼，晕了过去。 奚瑾没敢往下看，仰头看向曲默，他也正看着她。 曲默攀着外墙的那只胳膊被刮伤了，鲜红的血渗透了他的袖口，从小臂一路淌了下来。 他的额上青筋凸起，咬着牙很痛苦的样子。 “别怕，抓紧我，会没事的。”他沉声安慰她。 奚瑾没接话，看着他紧抓着壁沿的手，他的手指在发抖。 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恐惧。又或者是因为在高空中有些承不住这样的重量。 奚瑾的脑子渐渐清醒了。 似曾相识的场景，她在梦里见过的场景。 天台离两人所处的位置是一段不短的距离，为确保能拉住他们两人，总导演正在上头拉高了嗓门指挥着数个专业人员把绳子绑在身上。 上头已经尽力加快了速度，可对于下面挂着的两人，每多等一秒都是致命的。 曲默的手明显有些脱力，两人的身体贴着玻璃又往下滑了一小段，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再次停住了。 “曲默，你……”奚瑾看向他，越发觉得他不对劲。 “抓好！别动！”曲默猛的吸了口气，皱着眉在强忍疼痛。 奚瑾的猜测没错，心一下揪了起来：“你怎么了？” “旧伤……”曲默咬着牙朝上头看了一眼，已经有人在往下放绳子了。 “好像又脱臼了。”他又看向奚瑾，解释道。 “你放开我！你拉不住我的！”奚瑾一下急了，红着眼眶用力挣扎：“等到他们来……说不定我们都会死的！你快松开我！” “我说！别动！”曲默朝她吼了一声。 他的脸因为疼痛涨的通红，额角有冷汗不断滴落下来。 “你要是敢松手，我就敢跟你一起跳下去。”他咬着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语气异常坚决。 奚瑾不敢再掰他的手指了，安静的淌着眼泪看着他。 就算会死，最后一眼也要把他深深烙进眼睛里。 “我不会让你死的。”曲默像是看透了她在想什么，把手抓的更紧了些，扯了个笑：“别哭，我们还没结婚，我不会让你就这么轻易死掉的。” 天台上滑下来七八个绑着安全绳的粗壮男人。 之后发生了什么奚瑾有些记不清了，恍恍惚惚的被救上了天台，又恍恍惚惚的紧拉着曲默的手被人群簇拥着一起上了救护车…… 等她清醒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了医院的走廊上，正搀着左臂被打了石膏的曲默，慢慢的往急救室的方向走。 赵念被推进了急救室，那么高的楼层坠下来，生存几率本就很渺茫，医生已经当场宣布了死亡，可耐不住节目组众人请求，就把他移送进了医院。 急救室外头聚了不少人，奚瑾扶着曲默在墙边站定，两人安安静静看着门的方向。 血浆不断的被送进去，医护人员进进出出，眼前的一切恍如梦境。 手术的灯终于灭了。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最终等来的是这句话。 哭泣声瞬间在走廊响起，或嚎啕大哭、或掩面而泣…… 鲜活的生命啊，一场变故，说没就没了。 崔茵怡不知从哪里突然冒了出来，一把揪住宣布赵念死亡的那位医生，怒瞪着双眼质问他：“谁允许你乱说话的？谁死了？谁告诉你赵念会死的？他怎么可能会死！怎么可能……” 她的助理把她强行拉开了，弯着腰给医生连连鞠躬道歉。 “为什么要道歉！我说了！赵念不可能会死！他怎么会死呢？不可能的……”崔茵怡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手术室的门开了，盖着白布的赵念被推了出来。 崔茵怡跟疯了一样扑了过去，一把掀开了盖在赵念脸上的白布，赵念的一张脸彻底摔烂了，血肉模糊间连五官都辨不清。 身后的众人心中不忍，皆移开了眼。 奚瑾看着崔茵怡的方向，看着她从震惊到震怒。 “你是谁？你为什么要装成赵念来骗我！你这个混蛋！”她揪着赵念满是鲜血的衬衫领口来回晃着：“赵念呢？我问你，赵念在哪？你把他藏哪里去了！” 又泪流满面对着赵念的身体拳打脚踢了好一阵：“骗子！你这个骗子！” 她的助理有些拉不住她，求助医护人员。 上来三四个人才把她从赵念身边强行拉开了。 赵念被重新盖上了白布，推走了。 崔茵怡看着赵念被推走的方向，不哭不闹，安静了好一阵。 把脸上的眼泪胡乱擦干净，赵念的血在她手上、脸上抹得到处都是。 她朝助理伸了手：“手机。” 助理看了她一眼，把手机递给了她。 崔茵怡走去墙边慢慢蹲坐下来，在打电话。 “赵念，你什么时候过来？” “我不管，咱们约好了晚上一起看电影的，你得来。” “我心情不好，你现在就过来！立刻！马上！” …… 她在打一个再也不可能拨通的电话。 再也没有赵念了，再没有一个叫赵念的人会一直纵着她的脾气，会随叫随到，会任打任骂，会替她收拾一切残局…… 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是她亲手埋下的因，结出了这样的果。 她看着赵念从她身边掉下去，看着赵念在生命最后一刻对她笑了一下，看着赵念在她眼前死去…… 是她亲手设的局，却错杀了最爱她的男人。 她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唯一的做法就只有逃避。 她疯了，彻彻底底的疯了…… 警察带着手铐把崔茵怡架走的时候，她还在到处抓着人问。 “你有没有见过赵念？” “你知不知道赵念去哪儿了？” …… 急救室外的走廊，人群终于散尽了。 奚瑾牵起曲默的右手，两人对视了一眼，在走廊慢慢往电梯方向走。 “虽然我是真的很感激那个叫赵念的，可我还是有点想不明白。”曲默侧头看着她，有些迷茫：“他为什么会豁出命去救你？” “他拼了命想要救的不是我。”奚瑾叹了口气：“只有我活着，崔茵怡的行为才只能算是杀人未遂……他到死都是想保护她的。” “爱情啊……”曲默跟着叹了口气：“让他彻底成了一个瞎子。” 两人沉默了一阵，走到电梯边，奚瑾按开电梯拉着曲默的手一起走了进去。 电梯里就他们两个，空气里充斥着浓重的药水味和血腥味，是生与死之间的味道。 “你呢？”奚瑾按了地下停车场的楼层，看着他：“你那么怕高，怎么敢跳下去的？” “我不跳下去，你可能会死。” “你有没有想过，你跳下来，也许是我们两个一起死。” “没空想，条件反射一样就这么下去了。”曲默看着她，顿了顿：“都没顾得上害怕。” 奚瑾的指尖在他吊着的左臂上轻轻抚了抚：“今天的事，对我来说触动挺大的，我突然想起曾经看过的一本书，《萤火虫之墓》。” 曲默把她的手抓牢，放进自己的外衣口袋里，侧着头看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珍惜今天，珍惜现在，谁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奚瑾抬眼看他：“那本书里的这段话，觉得很应景。” 曲默“嗯”了一声，认真点了点头：“我也学到了。” 电梯门开，两人牵着手走了出去。 奚瑾找到了吴悠离开医院前留给她的那辆车，从口袋拿出车钥匙把车门打开，护着曲默的头看着他坐进副驾驶位。 俯身替他把安全带扣上，在他唇上亲了一下，猫着腰钻在车里垂眼看他：“我们去领证。” 曲默被突如其来的惊喜惊得有些不敢相信：“现在？” 奚瑾一手勾住了他的脖子，热烈拥吻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彼此深爱着的男人。 很是大胆的用舌尖撬开了他的唇，把所有想表达的情感全部倾注在了这个深吻里。 毫不在意过往人群的目光。 “在明天和意外来临之前，我要成为你的曲太太。”她媚眼迷离，话说的极其认真。 在明天和意外来临之前，不再瞻前顾后，不再摇摆不定，不再活在别人的眼光之下，珍惜当下一切该珍惜的人、事、物，去做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 人生苦短，别留遗憾。 趁一切都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