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门合上, 走廊的脚步声沉重、缓慢, 步履艰难, 越走越远。 奚瑾听着门外的脚步声,慢慢睁了眼,盯着天花板出神。 床头的一盏台灯散着橘色的光, 在天花板上晕出一块昏黄的光圈。 眼前渐渐隔了层水雾, 白茫茫一片。隔着光影,人群的叫嚷声在她耳边回荡, 清晰可闻, 久而不散。 “不就是个戏子吗?装什么清高!” “就是!都不知道被多少男人睡过了!” “摸一下怎么了?臭婊.子!” “你就报个价, 睡你一晚多少钱?老子给得起!” “哈哈哈……” 纷杂的人群像是皆戴着一样的面具, 扭曲变形,模糊成影, 她渐渐辨不清长相了。 是哄笑声、是谩骂声、是尖叫声…… 她的全部感官被各种声音充斥, 扯着她身体的每一寸肌理,生疼,要将她撕碎一般。 荒唐!荒诞!!荒谬!!! 她听见了一声叹息。 有些分不清是门外的声音,还是自己内心的声音。 床头柜上放着的手机响了,她的思绪被强行拉了回来。偏了一下头, 看着床头柜的方向。 那阵铃声响了好一阵, 她一动不动沉默的看着, 直到铃声止了,屏幕灭了,才收回了视线。 眼睛发酸, 她将眼重新缓缓阖上。 这才察觉到有一行泪缓缓滑过脸颊,一点一点渗进发丝。 门外走廊有脚步声,慢慢朝她门前走来,停住,没声了。 似乎是在犹豫。 半晌,门外站着的人终于叩响了门。 奚瑾没应,翻了个身,把身体蜷成一团,抱住了膝盖,把脸埋在双膝之间。 这样的姿势让她觉得安全,从第一次被季林辉关进小黑屋开始,她就养成了这样因为害怕就会缩起来的习惯。 “奚瑾?”是吴悠的声音。 她又叩了两声:“奚瑾,我知道你没睡,你给我开个门。” 奚瑾在床上动了一下,把脸抬了起来,睁开眼看着门的方向。 “奚瑾?你开个门,我有些话要对你说。”吴悠还在敲着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奚瑾慢慢把身体伸展开,从床上坐起,袖口在脸上胡乱的抹了一阵,把眼泪擦干净。看着门的方向缓了缓情绪才坐到床边穿了鞋,走去门边开门。 楼道的凉风从敞开的门缝蹿了进来,奚瑾耳边的声音有那么一瞬被这阵凉意驱走了,可也就是短暂几秒,之后又涌了回来,以一种更激烈的方式搅得她心神不宁。 看向门外站着的吴悠,她往门边退开了些,让开了个道。 吴悠穿着单薄的睡衣站在门外,门开了,她没顾上看奚瑾一眼,搓着胳膊赶紧往屋里钻:“好冷。” 走进房间直接爬上奚瑾的床,把冰凉的手脚塞进被窝里,这才看向站在门边锁门的奚瑾。 奚瑾把门关上了,落了锁,转身往回走。 吴悠看着她走来,往床边挪了挪,给她腾了个位:“快上来。” 奚瑾低着头走过去,长发从肩头垂落,刚好遮住她此刻的表情,她不太想让吴悠看到脸上也许还没能擦净的泪痕。 掀了被子坐进被窝,侧着脸慢慢滑躺下去。 吴悠把脚伸到她那边取暖:“我陪你睡。” 奚瑾“嗯”了一声,拉过她的手,放掌心捂着。 知道她的来意,可心里实在憋闷的慌,听不进半句安慰的话了,只想自己安静的慢慢消化事发时的那一幕幕。 闭上眼拍了拍身边的枕头,仰躺着把脸转向另一侧:“睡,我没事。” 吴悠面朝着她躺下,沉默的看了她好一阵。 “你是不是在自责?” 如她所料,吴悠终于开了口,先前的静默像是刻意匀出时间在给自己组织语言。 奚瑾没接话,安安静静,看着像是睡着了。 吴悠用脚轻轻踢了踢她:“你是不是在质疑自己?觉得自己连累了别人?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不应该做个演员?” 奚瑾的眼睫颤了一下,知道吴悠不说完这些话是不打算让她睡了。慢慢把眼睛睁开,转头看向吴悠。 她的眼睛发红,刚哭过的样子。 “你啊……”吴悠叹了口气。 “我之前看过一个新闻。”她突然转移了话题:“有个歹徒把一个穿着迷你裙、化着精致妆容的女孩侵犯了,可怜的年轻女孩被曝尸荒野数日才被拾荒的老人发现。” “网上有一段没打码的视频流了出来,是那个女孩子站在电梯里出门的片段,看着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穿着很漂亮的衣服,化着很精致的妆,遇到熟人回头打招呼,笑起来的样子很甜。” “我当时看到那个新闻,真的是很痛心,那么美好的鲜活的一个女孩子,突然就这么没了,那些爱着她的人该有多伤心啊。” 吴悠感叹着,身体渐渐暖和了,手从奚瑾的掌心抽了出来,把她脸上哭湿的头发从眉间拨开:“可让我印象深刻的,不是那个新闻,而是评论区。我把评论区翻了一遍,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什么?”奚瑾沉默半晌,终于接了话。 “他们说,这个女孩子是自己活该,出个门化那么浓的妆,裙子穿那么短,像个出街卖肉的小姐。他们还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是她自己卖弄风骚才引狼上钩的。” “他们……”奚瑾垂了一下眼:“他们说的?” “嗯,是他们。”吴悠应了一声:“不止一个人这么认为,那层楼被顶的很高,我一眼就看到了。” 她继续说着:“他们避开了歹徒行凶的恶意,意淫着受害者的着装、妆容、品行,暗自揣度受害人的自身问题。甚至站在道德至高点,戳着被害人的脊梁骨一口咬定,就是那个女孩子自己招来的厄运。” 她顿了顿,问:“奚瑾,你觉得发生这样的事,是那个年轻女孩的错吗?” “为什么会把关注点放在被害人身上?”奚瑾皱了一下眉,觉得很心疼:“如果凶手没生出恶意,也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 吴悠笑了笑:“我就知道,你也一定是这么认为的。” 奚瑾看着她,愣了一下:“你是想开解我?”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这件事你能有什么错呢?”吴悠目视着她,语气异常认真:“演员,其实也跟其他行业一样,只是谋生的一项职业。有别于其他行业的,也只是因为这个职业在屏前,自然曝光度就高。接触的人多了,听到的声音也就杂了。” “可是因为我这个职业……”奚瑾欲言又止,很难过,有点说不下去。 “任何行业都要与人打交道,你只要走出这个门,就有机会接触到各式各样的人。你要是畏缩了,退出了,让关心你的人该有多失望。”吴悠抓牢她的手:“就算是不为别的,我只问你一句,你甘愿当个缩进壳里的蜗牛吗?” 奚瑾没答,沉默的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自然是不愿意的。我们一起合作了那么多年,我比谁都知道,你有多喜欢这个职业。”见她不说话,吴悠替她答了:“你在每一次成功诠释了一个角色之后,我都能清楚感受到你的那种快乐,是发自心底的。你很努力,一半是因为你自身踏实,另一半,也是因为你确实喜欢做这样一件事。” 奚瑾的眉眼渐渐舒展开:“你好像比我自己更了解自己。” “你的枕边人比我更了解你。”吴悠朝她笑了一下:“曲总有话让我带给你。” “他……知道我没睡?”奚瑾脑海里浮起曲默强忍着眼泪的样子,心里酸酸的。 “是啊,他担心你,又不忍心问你,怕不小心揭了你的伤口。”吴悠用肩碰了碰她:“你的那个他,心软的有点可爱。” “他要对我说的是什么?”奚瑾问。 “他说,他希望你能跟着自己的心走,无论发生了什么,或者未来会发生什么,都有他站在你身后。他让你不要害怕,只管朝前看,把后背放心留给他。” 奚瑾“嗯”了一声,只要一想到曲默,心里就会涌起一阵酸涩的暖意。 “感动不?肯定感动到想嫁给他了!”吴悠恢复了往常的嬉笑模样:“说实话,听他说完这段话,我都快被圈粉了。” 奚瑾垂着眼抿了一下唇:“那你可以和季铎一起组个粉丝团。” “睡。”吴悠把手放到她背上,轻轻拍着安抚她:“睡一觉就全忘了。” 奚瑾阖上了眼,先前萦绕在耳边的那些声音全都消了下去,心慢慢踏实下来。 在吴悠轻轻缓缓的安抚声中,渐渐入了梦。 她梦见自己站在一片荒原里,天光大亮,刺得人睁不开眼。 大地苍芜,风卷起尘土,漫天的沙粒将天地染成了草枯色。 她站在那里,站在茫茫天地之间,看不清前方,辨不出来路。 无数只手挣破地皮,从土里钻了出来,张牙舞爪漫地攀爬。 她惊慌失措,无处落脚。 一只满是青筋的手紧紧抓住了她的脚裸,她还没能来得及挣扎,又一只手攀了上来,更多的手顺着她的脚裸一路往上探……无数只手抓牢了她,用力把她往土里拽。 她被困的死死的,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陷进土里,像是要被拉进地狱一般。 天地一色,天地间一个人影在慢慢走来。 人影渐渐逼近,她终于看清了来人的样貌。 是曲默。 他着一身白色长衫,长袖翩翩,手执一柄长剑,一路披荆斩棘,长剑滴血,他带着一身的伤,行路艰难。 奚瑾看着他来的方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曲默终于一步一步走了过来,伤痕累累的站到了她的面前。 像从天而降的天神,携光明而来,瞬间净化了万物。 她得救了。 缠在她身上的手碎成沙土,风一吹,便散了。 曲默红着眼眶低头看她,噙在眼中的泪滚了滚,落了下来。 眼泪滴进她的眼睛里,她眨了一下眼,又从她的眼眶流了下来。 恍惚间,奚瑾有些分不清脸上的泪痕,究竟是谁流下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