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生活
顾陈沧在药材店里挂上了黑名单, 每次他来, 掌柜的都会格外留意他。 偷药材是偷不成了的,那就只能买。 他用手上的几个子换了身不错的衣裳,在外面时偷偷的把木板给拆了,蹲在路边瞅人。 顾陈沧不瞅没钱的, 这样的人给也给不了他几个钱。也不瞅太有钱的,钱与势从来都是挂钩的,这样的人他惹不起。他专门瞅那些有点钱, 又看起来很胆小, 不愿惹事的人。 人都会欺软怕硬,八岁的顾陈沧已经很懂这个道理了,他假装和那些肥羊们擦肩而过,一撞,就倒在了地上, 放声哀嚎。 周围人渐渐围了上来,顾陈沧就开始捂着手臂抽抽搭搭的哭。 他虽然瘦弱了点, 但长得还不错, 手也是真断了, 没人会想到这竟然是个碰瓷的。 被一个孩子在大街上缠着, 实在是难看。被宰的肥羊有些会疑惑自己是否真的撞伤了他, 更多的是自认倒霉, 拿钱了事。 反正, 也没有给他几个钱。 但有时候顾陈沧运气好,也会遇到傻子, 傻子会多给他一些钱。顾陈沧甩着他断了的胳膊,在街上撒丫子跑的开心,跑去了街边卖糖的老头那里。 乐遥总说药苦,说不想吃药,顾陈沧摸着那傻子多给的两块铜板,买了最便宜的一点糖。 他得意的在乐遥面前晃,说:“看到这个了,你想不想吃?” 乐遥摇了摇头。 顾陈沧大概理解能力有问题,他把乐遥的摇头当做是点头。 本就只有一点点的糖只被他分出来更少的一点点,他将它们和着水化在碗里,对乐遥说:“我就知道你很想吃,你好好的吃药,我就给你吃糖。” 乐遥不想吃药,他问顾陈沧:“你又是从哪里弄的药?” 这个问题他们都来回说了很多次了,在一开始乱七八糟的药渣变成真正的药后,乐遥还有些疑惑,只以为自己尝错了。 后来他随意问了顾陈沧,顾陈沧就说,是他买的。 他就算有钱也买不了几次的,再到后来他被打断了手臂,乐遥才意识到,他是偷的。 “你才八岁,怎么可以偷东西?” 顾陈沧翻了他一眼:“你才六岁,你懂的个什么?人就是应该为自己,我好过就行了,才不管其他人死活。” 才八岁就歪的不成样子,他还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呢。乐遥觉得,顾陈沧偷拿了反派剧本,是个假的。 他自觉有必要帮他正正三观,但是有个很无奈的前提是,顾陈沧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而乐遥在他眼里,还是小孩子。 乐遥想了又想,最后生气的说:“你才是懂个什么,你比我大三岁,八减去三怎么就成六了?文盲。” 必须要先树立在他心中的威信,乐遥想。 顾陈沧一愣,他的算术是在街头巷尾讨生活学的,闻言低头扳着指头开始数,怎么好像等于五? 他又被乐遥鄙视了,顾陈沧很生气,他气得耳朵都红了,嘴巴鼓起来,像个金鱼一样。 他把药碗往乐遥嘴里一塞,破旧的瓷碗磕到了他的牙齿,顾陈沧不耐烦的说:“你怎么跟只狗一样!整天只会叭叭叭叭的!赶紧喝了,要吵死老子了!” “你怎么可以说脏话?”乐遥摸了摸撞得有点疼的嘴巴说。 “我就说!赶紧给老子喝了!喝完了老子还要出去赚大钱!老子才不是偷的!” 他确实不偷了,他现在是在骗。 但是顾陈沧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恶狠狠的瞪乐遥。乐遥被糊弄住了,脑子里开始想小孩子的教育问题,被顾陈沧带偏了心思。 等他回想起一开始的问题,药都被他喝完了。 顾陈沧气鼓鼓的把糖水也端到他面前,语气依然凶巴巴的:“喝!” 乐遥觉得顾陈沧脾气真的很差,但是中药确实是太苦了,他抱着碗喝了一小口,抬头就看到了顾陈沧一直在盯着他。 “好喝吗?”他问。 这一点点糖,已经被水化得没什么味道了。 乐遥说:“糖不就是一点甜味吗?”但是他转头又想到,顾陈沧可能并没有怎么吃过。 他把碗向顾陈沧那里递了递:“我不想吃了,你吃。” 顾陈沧一下子就跳后了一步:“我才不喜欢喝,只有小孩子才喜欢。” 顾陈沧明明就还是一个小孩子,乐遥的手紧紧地捏着碗,想说点什么,又说不出来。 穷,穷,穷的都不能称之为穷。 钱,实在是太重要了,如果有钱,他就可以和顾陈沧一起吃饱,可以慢慢的让他有一个正确的三观。 如果没有生病就好了。 如果还是十九岁的身体就好了。 至少他可以走街串巷做做小生意,或者去码头做苦力也可以。 太没用了,好拖累。乐遥想。 但是顾陈沧没有觉得他是拖累,虽然是要比以前愁心的事情多了一些,但是他觉得还有人需要他,他不是一无所有了。 他还有乐遥呢。 坑蒙拐骗,想要活下去,其实多简单的呀。这一条路行不通就下一条,人只要没了良心,总归不会没有活路。 反正,谁对他有过良心呢? 只是,顾陈沧还没来得及做更没良心的事,他便收了手。因为,关洲发生了一件大事。 县衙老爷将城门关了,又把他们住的那一圈围了起来,每天都会有官兵在关口处发粥,不允许任何人出入。 有人生天花了,就在他们这一片,他们被隔离了起来。 顾陈沧不是很懂什么叫天花,他只知道这病传染性很强,得了这病的几乎都死了。 好消息是,不管粥是稠还是稀,顾陈沧已经好多年没喝到白米粥了。 坏消息是,乐遥也染上天花了。 本来就是个病秧子,还得了一个几乎必死的病。乐遥想,他可能没办法和顾陈沧一起长大,然后为祸一方了。 不管是顾陈沧胡乱给他弄得药渣子也好,还是顾陈沧不知从哪里弄得饭菜,无数次乐遥以为自己不管吃不吃都得死,最后他还是没死。 但是这一次,他可能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他的脸上长满了细小的红痘痘,顾陈沧坐在他旁边,用勺子在碗底里捞着米粒,喂到他嘴边。 乐遥的头一偏,他对顾陈沧说:“我不吃,反正也要死了,别浪费,你吃好了。” 顾陈沧说:“你赶紧吃,真以为我会全给你?知不知道,这剩下的都是我的。” 乐遥知道,顾陈沧喝得都是没什么米粒的水。 他咬着瓷勺子,也不知道是对死亡的恐惧还是什么,他突然就很想哭。 他说:“你把我扔出去,你看我只能拖累你,现在你照顾我,要是你也被传染了怎么办?” “哭包,你知道拖累我,那你知不知道,把你扔了,还占外面的地方。”顾陈沧笑话他,笑着笑着也就不笑了,无所谓的说,“传染了就一起死呗,正好给我省了张席子。” 反正他什么都没有,反正也没谁把他的命当命。 他伸手把乐遥脸上的眼泪都擦了,用手指戳着他痘痘间的皮肤,小声的说:“你别死,我以后就都做好事,什么都听你的,行不行?” 活不活又不是他能决定的,乐遥破涕为笑:“幼稚。” 幼稚便幼稚一点,他不扔,乐遥也爬不出去。 就这么过了几个月,乐遥也说不清是顾陈沧的主角光环照耀到了他,还是他还有着老天指派的,未完成的反派大计,反正他活了下来,而且原本连床都不怎么下得的身体,竟然能够随意走动一些了。 因祸得福,除了天花落下的,满脸难看的麻子。 “丑八怪。”顾陈沧嘲笑他。 乐遥觉得他被顾陈沧气得越来越没有涵养了,他对着顾陈沧翻了个白眼:“文盲,土包子,死远点。” “就不死。”顾陈沧嘚瑟的哼了两句,拽着乐遥向前跑。 两个小小的孩子,就这么在刚刚死过无数人的街上一边笑一边闹。 乐遥想,虽然天花不好,但它像是一个分水岭那样,自那以后,他的病好了,日子也渐渐好过了起来。 他忘了是什么时候开始跟着顾陈沧学习偷东西,或者是骗人。近墨者黑,顾陈沧都做了,他为什么不能呢?乐遥在心里把他和顾陈沧放在同一个位置。 下三教,末九流,反正小孩子能做到事情就那么多,日子总要过,乐遥跟着顾陈沧销赃的时候,遇到了弘思雅。 弘思雅是个老寡妇,手里有了点钱,就开了间小当铺。 她抽了口旱烟,盯着他们俩问道:“你们从哪里得来的这么多东西?” 从哪里得来的东西,她怎么可能不知道。那天她也不知道是发的什么善心,总之乐遥和顾陈沧有了一个固定的工作——帮弘思雅整理东西,间或伺候她,总之有饭吃,不用出去偷了。 乐遥兴冲冲的和顾陈沧说:“我们的运气真的变好了,以后一定会更好的!” 顾陈沧翻了他一眼:“傻子。” 他还是觉得偷东西赚的钱更多,乐遥懒得和他多说,时间还有很多,他还可以好好地将他扳正。 只是他扳了很多年也毫无作用,顾陈沧在他面前从来不会也掩饰真实想法,但是至少,他没做什么罪大恶极之事。 就这么长到了乐遥十二岁,顾陈沧十五岁时,关洲发生了大旱,弘思雅的当铺关门了。 谁都没有吃的,想重操旧业都难。 乐遥想,顾陈沧不能一辈子和他在这里偷鸡摸狗,他还要拯救世界,他还有得意完美的一生。 他和顾陈沧,终于走出关洲的那条小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