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曾经体会过的黑暗又将他笼罩。    还是那几乎挣脱不得的浑噩不清, 继而才是焦躁，烦闷，仿佛万千负面情绪都浸在了这片淤泥之中。    对了。    他是被淤泥淹没。    还能留在心中本来还应有更多的感情，可经过一阵冲刷消磨，剩下的就只有上面提到的这些了。    哦。    没被冲刷掉的还有“怨恨”。    他后来才想起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记忆混着感情一起, 在重复不断的浮沉翻卷中被清洗掉。而对于“某个人类”的厌恶和憎恨也不知是那时被强行填充进来, 还是在那之前就已经出现, 总而言之, 就只有它最为坚韧。    三日月宗近一直都在疑惑, 失忆后的他为什么会有如此强烈的情绪。    有就罢了，没来由的杀意甚至落到了那位王的身上, 并且延续至今，没发现有削弱的趋势。    这当然不正常。    虽然那位王的性子的确很有问题，刚认识的时候，也很难获得刀的尊重和好感。    但是，把这作为憎恨的理由, 太牵强了。    他在看到那个男人的第一眼，杀意就没能压得住, 而那时王还一句话都没说。    ——为什么会愤怒呢？那个时候，除了‘杀了这个人类’的想法在不停地汹涌, 就是……    他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挑了一个晚上, 坐在王的床边光明正大地看男人的睡颜。    看得很仔细, 也就确定了, 王长得这么好看, 至少在睡着的时候，不会惹人讨厌。    其实到了后来，更了解王的性情，习惯了他的绝没可能改进的作风后，清醒着的王也不会让他讨厌。    正相反，不仅不讨厌，他应该……    ——很喜欢他。    ——很喜欢这个任性，霸道，偶尔又口是心非的王。    当然了，这里的“喜欢”并不是王想要的那个意思，只是说明，他——是可以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对吉尔伽美什此人并无恶感。    可那仿若无休止的恨意仍旧无法断绝。    实在是困惑，还找不到办法来解决。    三日月宗近原本都做好把这个奇怪的状态长久持续下去的准备了。    找不到理由，只要好好地克制住，不影响他和王的友好关系，也没什么。    然而。    也实在没想到。    理由还是找到了——就在这里。    “你是我最喜爱的……三日月。”    “若不是无可奈何，我当然不忍心放弃你。”    审神者……不，曾是审神者的魔神柱用蛊惑般的语言说道。    三日月宗近在原地顿住，直到缠绕上手腕的黑影收紧，他才向前走去。    魔神柱的面容在眼中放大。    每迈出一步，就恢复一些的记忆也在脑中愈加清晰。    很凌乱，无数画面全都混在一起，让心绪也无法安宁。    但，越是如此，走近的蓝发青年只轻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他的神色便越是平静。    “反应真平淡啊。记忆出了问题吗？也是，在此世之恶中浸泡过，不可能没有后遗症。”    魔神柱打量三日月宗近，眼中似乎带着关切。但和笑容相同，都是冰冷的，他的目光与其说是关心，更像是在检查某件珍贵物品是否完好无损。    ——啊，这样的目光……    被打量的刀心想，他一点也不陌生，应该说是相当熟悉才对。    但，说来也奇怪。    比起王更为赤.裸的审视，竟是这位真正意义上的旧主，更让他难以忍受。    “我已经恢复记忆了。”    “是吗？那很好。”魔神柱似是高兴地说：“跟我走。你是最美之刀，让象征美的事物留存，不被人类污浊，想来吾王也会……”    “等一下。”    三日月宗近道。    突然被打断，曾经的“旧主”有些惊讶，因为在他还是人类时的记忆里，三日月宗近从没这样跟他说过话。    然而，这还只是开始。    “被当做美丽的装饰，可以保存的收藏，也不是第一次了。对您的夸奖，我自然感到荣幸，不过……”    他微笑。    蓝色的眸子中却泛出清冷的暗光。    “敢问，您是以什么身份，对我说出这样的话呢？”    “…………”    魔神柱惊呆了。    面前的青年是他知晓的那把刀剑，唯美，清雅，无愧最美之刀的盛名。    可这又是怎么回事。    太荒谬了，不过是小小的付丧神，顶多因为某些机缘得到了灵力，变成了有些近似英灵的存在，就敢如此狂妄地对他的主人——    “我需要纠正一下。”    小小的付丧神再语气谦逊地开口：“我的前主，那位可敬的审神者已经消失了，您并不是他，也就更不会是我的主人。”    “我的主人……哈哈，刚巧，您在未经他允许的情况下，占了他的王座。”    “能请您——”    “站起来，让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