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骆文承想, 这一定是他听见过的最隐晦最委婉的拒绝了。 他又想, 陆崇的敏锐简直到了可怕的地步, 自己不过是微微透露出些许,他便已看透了自己的心思。 同时陆崇的果断也足够可怕,自己前脚刚露出点心思, 他后脚就拒绝了回来, 还挺照顾自己的面子,不直说, 兜这么大一个圈子。 该说他绝情呢, 还是感谢他的体贴呢? 骆文承一瞬间想了很多。 想过去, 想未来, 想刚才一路上自己的挣扎、犹豫、徘徊、煎熬,然后现在所有的一切都被陆崇这果决的一手给抹去。 摆在他面前的就只剩下一条路。 这样也好。 这样, 也好。 骆文承在心里对自己重复了两遍, 仿佛一下子就脱力下来,轻轻眨了下眼,忽然觉得阳光有些晃眼,晃得他头晕,他慢慢低下头, 不敢有太快太大的动作, 怕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会跑出来。 “是有什么误会吗?先生这么好, 他怎么会不回来呢?或者,他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或者……” 他笨拙地, 下意识地想找点话来说,来缓解那股尴尬窒闷又无措的情绪,说着说着,反而心疼起陆崇来。 为陆崇鸣不平。 陆崇这么好,找了这么多年,等了这么多年,那个人怎么舍得不出现呢? 一直不出现,就这么一直等下去吗? 那多可怜啊。 又是多可惜啊。 这样好的年华。 这样好的人。 却要一年又一年寻找下去,孤单下去,连过年都热闹不起来,一个人住大大的房子,只有一只猫陪着,那只猫也老得快要死了…… 骆文承的胸口几乎是窒息般地疼了起来。 骆文承看着地面,喃喃般说:“都找过了吗?寻人启事呢,广告呢?他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在哪里读过书,多大了,或许我也可以帮忙找找呢……” 陆崇就站在那里看着他,有一个瞬间,他几乎想要上前抱抱他,但他终究是克制住了。 不能那样了,不能给他更多错误的暗示了。 陆崇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两人之间有些东西开始变得不一样,当他察觉到的时候似乎已经太迟了。 骆文承还小,对于帮过他救过他的自己,产生过多的依赖,以致于对两人关系有了错误的认知很正常,做错的是自己。 但他不可能好好地就对他冷漠起来,尤其是在骆家那帮垃圾步步紧逼,骆文承需要他的时候做出疏远的举动,否则以这个孩子的敏感倔强甚至是隐藏的偏激,事态会如何发展几乎无法预测。 终于一切都结束了,他还来不及慢慢拉开两人的距离,就…… 他不想伤害他,但有些事情,或许快刀斩乱麻会更好。 这才有了他顺势而为的那番话。 他是个聪明的孩子,会明白自己的意思。 “我会找到他的。”陆崇突然说。 骆文承的声音顿时打住,他顿了一会儿才抬头,看着陆崇说:“真的吗?” “真的。” 骆文承就笑了:“那就好,就好。” 因为还没吃午饭,陆崇让骆文承先回去,他自己则留了下来,这次骆文承没有异议,听话地上车,回去后吃了午饭,和丁叔打了声招呼,就若无其事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他站着发呆。 环视着自己这个房间,他在想自己要不要搬出去。 门外突然传来细细的抓挠的声音,他走过去开了门,就看到一只大猫矜持地收回前爪,蹲坐在地上,甩着大尾巴仰头看着自己,一双深琥珀色的猫眼亮晶晶的,软软地“喵呜”了一声。 骆文承眼睛慢慢弯了起来:“排骨啊。” 他弯腰把这只份量不轻的大猫抱起来,蹭了蹭毛脸,又亲了亲它的额头,抱着它坐在阳台上:“我们来晒太阳。” 排骨被又亲又摸,整只猫幸福得不得了,还翻过来求揉肚子,“喵喵”地细声细气叫了好几声。 面对陆崇的时候,它可没这么斯文乖巧。 骆文承被它萌得心都软了,又揉肚子又撸毛,忙得不亦乐乎。 过了一会儿,骆文承又去搬来一个画板架在面前,一手撸猫一手素描。 他的右肩恢复得很好,手臂已经能够比较灵活地活动了,只要不是举太高用太久,画画并不吃力。 他一会儿画画远处的景物,一会儿画画腿上的大猫,累了就抱着猫一起打盹,打着打着就睡过去了。 陆崇回来比较迟,看了看大厅,问丁叔:“文承在楼上?” “吃完饭就上楼了,没出来过。”丁叔并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但他敏锐地察觉到,应该是发生了什么的。 果然他家先生脸上难得露出几分迟疑:“他没什么异常?” “没有,和平时一样,对了,排骨去找他玩,也一直没出来过。”丁叔想了下说。 陆崇点头,上楼,远远看了会骆文承的房门,并没有过去,直接进了书房。 骆文承做了个梦,梦中他平平静静安安稳稳地在这里又生活了半年,最后,他提起一个旅行箱,对陆崇说:“先生,我想到处去走走看看。” 他高兴地同陆崇道别,就像和一个普通朋友普通道别那样,心里充满了安定和满足。 骆文承醒了过来,天已经擦黑,风吹着有点冷,但怀里抱着的大猫暖烘烘的,像个小暖炉。 “喵呜。”排骨也醒了。 “饿了,我们去吃饭。”他抱着猫出门,在楼梯口遇到了同样要下楼的陆崇。 骆文承愣住了,但他想起了梦中那样从容而轻快地道别,他的心也就从容而轻快起来,笑着打了招呼:“先生。” 陆崇应了一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哭过或者难过的痕迹,虽然白天他看起来真的像是要哭了。 两人一道下楼,骆文承突然说:“先生,我想在这再住半年……不用半年,几个月就行了,到时候我就搬出去。” 陆崇心头一滞,为他语气中那份小心谨慎。 他险些说,你在这里想住多久住多久。 “好。”他最终说,顿了一下,又补充道,“看中哪里的房子,到时候我给你安排。” 骆文承笑了:“好啊,是要送我房子吗?那我提前谢谢先生了。” 骆文承又开始上学了。 他每天由周前开车送去学校,无论有几节课,都是七点出门,下午五六点才回来。 没有课的时候,要么去图书馆看书,要么去社团,总之都没有再提前回去过,每天都是如此,非常规律。 翻案之前,学校里处处都是对他的异样眼神,敢怒不敢言的那种厌恶鄙视,但翻案之后,那些曾在论坛上或者背后议论过骂过他的人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骆文承就发现他比从前更受欢迎了,社团里找他一起活动的人更多了,路上打招呼的也多了,老师同学的目光都友善了很多。 骆文承觉得这样很好。 市里举行了一个绘画比赛,主题是动物,骆文承问过陆崇可以画排骨之后,就花了两天时间,画了张排骨的画像拿去参赛。 没有什么特别的画,就是那天排骨蹲坐在他门前摇着尾巴仰头看他的样子,可爱的小家伙胖嘟嘟的,细腻的笔触将那蓬松健康的毛发描画得栩栩如生,那双琥珀色的圆圆眼睛漾着满满的天真和关切,一下子将他从灰败中拯救出来。 郑畅他们看了,说这是一幅有魔力的画,心情好的人看了感到幸福,心情差的人看了感到温暖,可看得久了,不知道为什么,又会感到一阵莫可名状的,甚至有些莫名其妙的悲伤。 这幅图很快就拿了奖。 骆文承被学校嘉奖,然后得到资格继续参加省里的比赛。 社团里的成员要骆文承请客庆祝。 骆文承很爽快地答应了。 有人起哄说要去金色辉煌,现在谁都知道,金色辉煌是陆崇的产业,骆文承笑着说可以,但郑畅很有眼色地打了圆场,最终一大帮人去了一个很有名的KTV。 骆文承其实真没介意,去金色辉煌也没什么,打个电话跟陆崇说一声就行了,不过KTV就KTV。 一帮人叫了酒水,然后鬼哭狼嚎地唱歌,骆文承也应景地唱了一首无病呻吟的情歌,其余时候都在默默喝饮料,喝着喝着,觉得没滋没味,就拎过一旁的酒,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 一旁的郑畅吓了一跳:“文承你能喝酒吗?” 这要是把人喝坏了,那位追究起来可怎么办?这群人里头能担事的也只有他了。 “你说什么?”K歌声太响,骆文承没听清楚他的话。 郑畅只好大声地又说了一遍。 骆文承笑了,喝了一大口:“没事,我还当过调酒师呢。”停顿了一下,他自言自语,“反正也喝不死人。” 郑畅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但见他这样也没有再劝。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再次返回学校的骆文承比从前更好说话,更合群了,脸上也常常带笑,但他反而觉得这样的骆文承太不真实了。 怎么说呢?他是和他相处最多的人,看得久了,他觉得他像是在装,装得很高兴,装得很正常,他都为他感到累,就像一根弦绷得很紧很紧,就快断掉了。 骆文承喝下两杯酒,他就开始不正常地发热,他对酒精很敏感,即便是度数很低的酒,两杯下去就头重脚轻了。 他给自己倒了第三杯,拿到嘴边又猛地放了下来。 一声脆响,酒液都洒了出来,让其他人都看了过来,唱歌的人也停了下来,包厢里顿时安静下来。 骆文承扶着有些昏沉的脑袋,有些急促地喘息,对自己说,不要失态,骆文承,这样借酒浇愁很难看知不知道,这段时间这样子不是挺好的吗? 你高高兴兴的,大家都高高兴兴的。 就跟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就跟什么都没有改变过一样。 他站了起来,笑着对众人说:“喝了两杯酒,有点上头了,你们继续,我出去透透气。” 郑畅想跟着,他阻止了,他出了包厢,去走廊尽头的厕所洗了把脸,然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怔怔地说:“我高估了自己,这样太难了,太难了。” 明明和那个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不能触碰,明明心里很难过,还要假装很开心。 他不想离开他,觉得每天同吃同住、打几个照面也是好的,可是现在看来,这不过是对自己的一种折磨罢了。 有些心思,没有动、忍着不动也就算了,但一旦动了,还要收回来,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太难了。 或许,他真的该离开了。 外面又进来一个人,冲到洗手台前就是一阵吐。 骆文承定定地靠在一边,似乎什么都感觉不到,直到那人吐完,又漱口又洗脸地忙活完,抬头看他,才惊愕出声:“骆文承?” 骆文承眼珠转动了一下,懒懒地看过去,过了几秒才认出人来:“卫……兴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