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最后骆文承得到了韩滢、赵建平和张东的当庭道歉, 并得到了一定经济补偿, 他就像终于了却了一个心结, 整个人放松了下来。 从去年深秋重生回来,到现在三月底,还不到半年, 原定要一年之内完成的事情, 就这样全部结束了,而且是如此的轻松。 他只要演演苦肉计, 装装可怜, 甚至根本不需要他动手, 一切都按照他的心意圆满落幕了。 他看到骆文俊被押送下去时, 那狠毒渗人的目光,淡淡地朝他笑了一下, 转头看身边的陆崇。 陆崇根本没有往骆文俊那里看, 而是对骆文承说:“回去。” 骆文承一时间心中感慨万千。 前世陆崇站在骆文俊身后,所以骆文俊成了人生赢家,自己凄惨收场。 而今生自己先一步获取了陆崇的信任和帮助,自己和骆文俊的结局就完全掉了个个儿。 在认识陆崇之前他一直以为,陆崇和骆文俊前世是那样的关系, 但是在了解这个男人之后, 他觉得前世骆文俊之所以能得到他这个靠山, 很可能是因为他和自己一样,用了苦肉计。 他能装可怜装弱小,骆文俊自然也可以, 只要得到陆崇的信任和好感,大致了解这个人的性格,一步步攻略这个男人并不困难。 至于骆文俊对付自己的过程中,到底是如陆崇今日帮他对付骆文俊这般也曾出手过,还是单纯是骆文俊狐假虎威,骆文承不得而知,他也不愿意去深想。 他相信是后者,但究竟真相如何,他也不可能回到前世去一探究竟,更不可能抓住骆文俊或者陆崇,问个清楚明白。 他只知道这一次,他先遇上的陆崇,他先抓住的陆崇,这个人对他千般万般好,给了他这世上任何人都不可能给他的维护和照顾。 走出法院,韩滢追了上来:“陆先生。”她喊了一声,有些畏惧路程的说,“陆先生谢谢你。” 陆崇:“不必。” 韩滢又目光复杂地看着骆文承:“文承,我能和你单独说几句话吗?” 骆文承微微一愣,点头说:“可以。” 两人走到一边,韩滢低声说:“对于那三年,我真的很抱歉。” 骆文承说:“其实你不必向我道歉,这件事,我确实有一部分责任,那三年牢也不算完全冤枉。” 韩滢对上他平静淡漠的眼睛,不禁说:“你……真的变了很多。” “经历了那么多,总要长大的。”骆文承的目光落在她的断腿上,“这件事,其实是我需要向你道歉。” 韩滢顺着他的视线看下来,苦笑一声:“跟你没关系,当年我被撞之后,大约骆文俊觉得不太满意,在我的药水里动了点手脚。” 当时的情况是真的有些危急,骆文俊动了她的药水,可能打的主意是要她的命。 她一死,骆文承判刑会重得多,甚至在当时一面倒的舆论下,基本会是死刑,而骆文俊也会因为失去了唯一的亲人而在骆家过得更好。 但是她命大,最后只感染坏死,丢了一条腿,命却是保下了。 “可笑,我把他当亲弟弟,他却要我的命,可能这就是报应。” “报应?” 韩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有一件事,我曾答应过我的母亲永远都不会说出口,哪怕是当初对骆文俊,我也没有透露过半个字。” 骆文承微微蹙眉,他有种预感,这个故事背后,和他有关系。 韩滢继续说:“我最小的舅舅十几岁的时候肚子里长了瘤,恶性的,但如果当时做手术的话,是有机会活下来的,但是我外公外婆当时很穷,家里儿子又已经很多了,所以他们选择放弃治疗。 但我小舅舅不知怎么知道了这件事,他想要活下去,他跟外公外婆闹,但是没有用,家里就是拿不出钱,所以他决定自己挣。 但是他仅仅小学毕业,能干什么呢?他最后决定铤而走险。”韩滢停顿了一下,“他加入了一个人/贩/子团伙。” 骆文承瞳孔微微一震。 “他盯了那个乡下的卫生院很多天,里面有几个产妇,什么来历,都摸得差不多了,但他一直不敢动手,直到那天来了几个人,里面那个产妇快生了,他们好大的派头,很富有,把卫生院上下指使得团团转,弄得很混乱,我的小舅舅就心一横,趁机动手了。” “那个被他偷走的婴儿就是后面来的那个产妇的孩子,就是骆文俊。 但小舅舅把婴儿偷出来就后悔了,他才十几岁,他很害怕,他把婴儿抱回了寡居的大姐,也就是我的母亲那,支支吾吾地就是不肯说婴儿的来历,后来被逼急了才说出了事情始末。 我的母亲也很害怕,因为这个婴儿显然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但后来一打听,那位派头很大的富人却没有丢孩子,很早就离开了卫生院,倒是有一对外地夫妻丢了孩子。” 韩滢苦笑一声,不敢看骆文承的眼睛:“我的母亲和舅舅当时以为,舅舅就是偷了那对夫妻的孩子,你知道,外地人嘛,看着又穷,一没钱,二没人脉,报案了也不会得到重视,又跨了大半个城市,他们根本找不过来……” “你们就没想过自首?”骆文承突然说,“哪怕偷偷把孩子还回去也好。” 他慢慢抬起眼,眼眶已经是微微红了。 他以为自己听到这样的故事,会无动于衷的。 前世他曾想方设法打听调查过,只找到了零星线索,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只知道母亲病故,父亲远走,当时他也只是遗憾,只是为那对夫妻感到可惜和同情。 他从小也是有父有母有兄长的长大,虽然那个父亲的宠爱是为了养废他,虽然那个母亲总是在人后谩骂虐待他,虽然那个兄长也是个垃圾。但这些家庭角色,他生命中都有过。 他并没有太多的,身为孤儿的自觉。 死后重生,他对这些看得更淡了,甚至没打算去寻找自己那位父亲。当初打骆文俊闷棍,口中抱怨何梅毁了他的人生时,其实更多是出于对骆家的恨。 然而此时此刻,听到韩滢说“一没钱,二没人脉,报案了也不会得到重视”这样的话的时候,他的心里竟然狠狠地疼了一下。 第一次有这样清晰的认知:那对二十多年前,失去孩子惊恐失措求助无门的夫妻,是他的生身父母啊! “你知不知道,你的舅舅偷了骆文俊,骆文俊的生母就偷了我,我的……我的父母丢了孩子快找疯了,我的生母刚生完孩子就到处跑,又急又怕,病倒了,很快就去了!” 骆文承说到最后,竟隐隐也感觉到一丝切肤之痛,惊急到病故,他那位母亲,当时一定很无助? 她死前最后一刻,是否还在牵挂她的孩子? “哪怕,哪怕你们把骆文俊还回去,他们找到了孩子,自然就不会再找下去,她很可能就不会死了。” 韩滢也红了眼,哽咽地说:“我们不敢自首,也不敢把孩子还回去。” “为什么?” “我小舅舅是加入了那个组织啊,他作为一个新人,并没有把个人信息交代太清楚,骗人说他是孤儿,那些人可能也没有去查证,他中途退出了逃跑了,因为没有接触到什么机密,那些人可能也懒得追究,但如果牵扯出别的事,那些人找上门来怎么办?” 韩滢含着泪看着骆文承:“舅舅没有几天好活了,母亲带着我独居,外公外婆年纪都大了,我们不敢冒险。” 骆文承愕然,片刻后有些滑稽地失笑一声。 所以这件事,因为骆家没有找孩子,因为偷孩子的没敢声张,孩子也没出手,就这么被压了下去,唯一寻找孩子的两夫妻根本掀不起浪花,很快还死了一个。 直到十七年后,海宁首富骆家家主发现小儿子和自己的血型对不上,才把这件事重新掀了出来。 骆文承往后退了一步,有些失力地靠在墙上。 韩滢从包里拿出了一张折起来的纸:“我小舅舅日夜担惊受怕,良心也很受谴责,病情恶化得很厉害,一个月不到就去世了,死前,他留下了这个东西,记录了当年卫生院里那些产妇的一些信息。” 骆文承眼帘颤了颤,看着那张纸。 “你,你如果想找你的父亲,这个可能会帮得到你。” 骆文承看着那张纸,久久没有动。 “现在拿来,还有什么用……”他声音低到几乎听不到,去找人吗? 找到人,父子相认抱头痛哭,然后半年之后再让他老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命运真是可笑,想找的时候找不到,他已经放下了,已经在做坦然面对死亡的心里建设了,却又跳出来一个牵挂。 但是他最终还是接过了这张纸。 薄薄的一张纸,却重得好像能压折手腕。 韩滢什么时候走的他不知道。 陆崇什么时候来的他也不知道。 当他看到陆崇关切忧心地看着自己,用温和的语气问他怎么了的时候。 他感觉手上这张纸,又变成了一块石头,直直砸进他的心底。 把他一直以来伪装得那么平静的心境,砸得一塌糊涂。 “先生……”他看着陆崇英俊关切的脸,那眼中和煦担忧的光芒,无助地朝陆崇倾去,靠在他的肩头,小声地几乎听不见地说,“先生,我该怎么办?” 但陆崇听见了。 他也听出了他声音里的无助,惶惶,不知所措。 他的心就微微揪疼了一下,抬手轻轻环住他的肩膀,摸摸头,低柔声线缓缓安抚:“出什么事了?韩滢跟你说了什么?告诉我,我来解决。” 不,你解决不了。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好得我越来越感觉到舍不得。 “先生……” “嗯?” “人为什么要有牵挂?” 这明明是世界上最狡猾的东西,想方设法地牵住你,挂住你,搅动你的心,让你纠结,彷徨,不敢拿起,又舍不得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