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为了妥当处理雍蒙撂挑子的可能, 朕又忙了一些日子。等诸事安排停当之后,立冬也过了。朕的闲暇多起来, 便想起了朕之前答应雍昶的事。等打听清楚党和女儿的情况后, 朕便让人先递了个口谕出宫给杜氏,说朕预备在最近一个旬日带朕的侄子出门溜达溜达。 因为私自出府,雍昶已经从七夕被禁足到现在。但有朕这面金字招牌给他作保, 杜氏也只能松口。至于雍昶自己,他显然要被憋得不行了—— 旬日那天一早,朕从府门把他接走。可还没出一条坊的距离,他就像脱缰的野马似的飞奔起来,唬得一干侍卫急匆匆跟上, 生怕他磕着碰着。好在他自己还有点谱,并没往小巷子里钻;确切来说是, 刚跑了没几步, 他的目光就被路边卖民间小玩意儿的摊子吸引住了。 朕在后面瞧着直乐,慢吞吞地踱了过去。等朕走到摊子跟前,雍昶已经好奇地拿了好几个竹木编织的小玩意儿在比划,似乎很有兴趣。摊主看他身上衣料成色, 早就开始殷勤推介了。 木摊上一半是编成动物模样的摆件,一半则是居家常用的笊什物。做工谈不上精致,不过好似比较结实。朕随意瞧了瞧,见雍昶一双眼睛还在骨碌碌地打量摊子上的其余物品, 不由好笑:“怎么,都喜欢?” 雍昶想了想, 居然摇头。“不是,是因为没见过。” 这估计是大实话,但摊主的脸都要绿了。朕估摸着,他搞不好以为朕的侄子是个好糊弄的冤大头。“要买两只么?还是再去其他地方瞧瞧?” 摊主一听后面那句就急红了脸。但在他真正说出什么话之前,朕不动声色地瞥了瞥他。 这门功夫在朝议吵架的时候特别好用。不管是谁、吵什么,被朕这么毫无感情地一瞧,各个都要噤声。此时用来对付一个小老百姓,他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雍昶没注意,还在仔细研究手里的一猫一虎,似乎正在做什么艰难至极的决定。最后他举起那只老虎,眼带期盼地望着朕:“叔父,我能要这个么?” 朕稍一抬手,就有侍卫上前询价。约莫是朕气势太足,摊主抖抖索索,说了三遍才说全。 抱着新得的竹编老虎,雍昶心满意足,蹦蹦跳跳地向下一个小摊进发。瞧他那么高兴,朕不免也沾染了那种情绪,想着他要什么都买给他。 但一路逛下来,雍昶并没让朕找到什么一掷千金的机会。他好奇归好奇,大部分看过就算,真正开口要的东西少之又少。见得如此,朕不免暗自嘀咕,莫不是杜氏提前叮嘱过儿子,不能让朕太过破费? 不管如何,逛街实在是件消磨时间的活儿。朕觉得什么都没干,日头就近午了。“也差不多了,”朕低声吩咐,“就在这附近用午膳罢。” 自有侍卫去定包间,朕则慢悠悠地走过去,拍了拍雍昶的背。“先吃饭,再接着玩,嗯?” 雍昶正半弯着腰,被朕一拍差点跳起来。“哎呀,最后一环了,没中!”他道,颇为懊恼的口气。 越过他的肩膀看去,朕才注意到他之前在干什么——满地都是散落的竹环,前头有一竖排空心竹筒,看起来像是里头有东西,套中什么就可以拿走什么。 “十环只要一钱,小郎君要不要再来一次?”有个油光满面的胖子热情道,“说不定就套中了呢!” 雍昶一脸惋惜,但他看了看朕,就摇头道:“我叔父说得对,是该吃饭了。” 朕光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还手痒,不免眯眼估量了下那些竹筒的距离——最近的十步远,最远的二十步;一步立一个,总共有十个。“竹筒里头是什么?”朕转头问那个疑似摊主的胖子。 “当然有得是好东西!”胖子一见朕有兴趣,急忙口沫横飞地介绍起来。朕耐心听他说完,接着问:“这些加起来多少钱?不占你便宜,一并算了罢。” 这种套环游戏多得是围观的人,听朕这么一说,顿时炸了锅。 “这什么意思?他都能套中?” “不可能,八成是说大话呢……” 人群议论纷纷,胖子的脸色也变了。“这位郎君的口气大得很啊!”他用力拍了拍胸脯,“若是您十环能套中这十个,我就全送给您了!” 见他豪情若此,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朕本想让他认真考虑考虑,但他一开口话就说得这么满,朕也没办法。侍卫随即上前递给他一钱,而后朕拿到了十只竹环。 看热闹不嫌事大,边上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还有人在吆喝:“都让开些,都让开些!” 朕没关心他们,自顾自地从最近的竹筒开始套。 “一、二、三……” 其实竹环落地没什么声响,然而架不住边上的人异口同声地计数;随着套中的数量增加,他们的声音也越来越大。不过片刻功夫,朕手里就空了,取而代之的是十个准确落地的竹环——一环套一个,根本没碰到竹筒本身。 全场寂静,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炸得比之前还厉害。 “厉害,太厉害了!” “面上根本看不出来啊……” 胖子摊主原本红润的脸色此时已经变成了惨白。朕估计那十个竹筒里装了他的大半家当,便道:“我要你这些东西也没什么用,你自己留着罢。”不等他回答,朕便示意侍卫护送朕和雍昶离开。 好容易脱了身,但对雍昶的兴奋情绪根本没影响。“我听母妃说,陛下投壶连投一百多个都中!当日是不是就像今日这样?” 这会儿朕与他都进了酒楼包间,左右无人,外头还有侍卫把守,可以放开了说话。“差不多。” 对朕的平淡反应,雍昶很不满意。“陛下,再和昶儿说说安戎城的事情,好不好?”他放下刚买的玩意儿,就来摇朕的手臂。 这事儿他缠着朕说了不止一遍,朕实在不想再重复。但逛了足足半条街,雍昶只买了三样东西;东西本身不贵,也没人敢宰朕,四舍五入等同没花钱。除了得夸杜氏的家教好,也免不了要靠他自觉。朕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得满足他的愿望。 和之前几次一样,雍昶听得眼睛直放光,一脸心神往之。“若是我能亲眼看到就好了……” 朕不免敲了他的脑门。“你才几岁?战场也是随便上的么?还不先用膳?” 雍昶摸着被朕敲疼的地方,又吐了吐舌头,才坐回自己的位置。“吃就吃嘛!” 外头吃的没啥出挑的,但离食不下咽也还远。朕很快吃到七分饱,便停了牙筷。就在这时候,街上忽而一阵锣鼓喧天。朕循声望去,发现刚刚胖子收摊留下的空地被一拨胡人占去了。 “……又要跳舞?”因为嘴里还有东西,雍昶的疑问特别含糊。 朕不轻不重地拍了他脸颊一下。“吞下去再说话,仔细呛到。”而后朕又仔细打量了下,摇头道:“朕瞧着不像。” 雍昶好容易把肉吞下去,又灌了两口汤,才接着问:“那他们要干什么?” 这个疑问不一会儿就解决了。因为那些胡人根本用不着多少前期准备——用锣鼓把人引来,他们就戴上兽面,把上身脱得精光,而后开始从头往下倒水。围观百姓先是惊讶,而后喝彩阵阵。 “……那好像是冷水?”雍昶看得目瞪口呆,似乎在怀疑自己的眼睛。 朕沉下了脸。那些胡人拿出水桶的时候,朕已经觉得不对;等他们泼上去,朕就知道他们玩的是什么了—— 泼寒胡戏,源出西域大秦国;他们惯常于十一月泼水嬉戏,说是能压火去病。 开玩笑,这样能去病?没浇出毛病来就不错了! 雍昶没等到朕的回答,又问了一遍:“陛下,他们不冷么?” 数九寒天,冷在三九。虽然现在还没入九,但街上行人都换上了棉袍,说不冷是不可能的。朕憋着火气,把泼寒胡戏给他讲了讲。 雍昶听完,一张尚未脱去稚气的脸上写满了无法理解。“入冬后互相泼冷水在西域是个节日?” 朕点了点头。 “那也是西域的事情呀?”雍昶接着问,又没忍住去看楼下叫好的人群,“咱们不过胡节,那些人泼冷水只是为了钱……昶儿总觉得哪里不太妥当。”他说,相当认真。 虽然没能说清楚其中道理,但不妥当是真的。以十一岁的年纪来说,实在很可以了。“你想当太子么?”朕心中忽而一动,话便自己脱口而出了。 雍昶霎时转头看朕。“不想!”他的回答根本没有犹豫。 虽然朕也不知道为什么朕会这么说,但朕注意到,雍昶的反应不太一般。“这是为何?”朕蓄意轻松气氛,“昶儿不喜欢朕啦?” “当然不是!”听到这句,雍昶差点跳起来。“昶儿最喜欢陛下了,可是……”他开始咬下嘴唇。 朕熟知他的各种小表情,一看就明白过来——确实有人和他提过了。“到底怎么了,和朕说说?” 雍昶一脸犹豫不决。但迎着朕的目光,他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母妃说,昶儿现在可以孺慕陛下;可等昶儿有了堂弟,就必须改掉。” 朕不由扬眉。杜氏这是摆明了要避嫌啊!“那昶儿打算听母妃的话了?” 雍昶望了朕一眼又撇开脑袋,声音细若蚊蝇:“昶儿自不愿改。母妃说,若昶儿到时候还孺慕陛下,就只能在心底里,绝不能让人发现……” 他一口一个“母妃说”,听着还挺正经,可朕简直哭笑不得。就你那丁点演技,长眼睛的全看出来了好么! “——可昶儿自觉是做不到的。”雍昶又补了一句,倒是相当有自知之明。 瞧他那幅丧气样,朕没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做不到就不要勉强。你母妃那儿,自有朕去和她说。” 雍昶面色瞬时阴云转晴。“真的么?”他盯着朕,原本就乌溜溜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朕答应你的话什么时候不算数?”朕故意反问了一句,又道:“今日之事,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你母妃。不然朕也没办法,知道了么?” “昶儿明白!只有天知地知陛下知昶儿知!”雍昶忙不迭应道,一副生怕朕反悔的模样。 朕满意地颔首。“还有,说到朕答应过你的话——上次那个小娘子,你还想认识么?” 作者有话要说: 杀价必备神器:陛下! 园游会必备神器:陛下! 说不定还是抓娃娃机必备神器【你的关注重点到底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