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10)
。 被抹了猫口水的祁景迁实在高兴不起来。 他搁下笔,默不作声地盯着它。 这家伙似乎知道做错了事,把肥胖的自己蜷成一团,脑袋埋入腹部,不肯露脸。 祁景迁挑挑眉,似笑非笑地捞起它,一把丢到床上。 在柔软的床铺上滚了两滚,奚念知蹲在被褥上,睁圆了眼睛:“喵,喵……” 祁景迁懒得回头:“朕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奚念知气鼓鼓地继续喵,她在说:皇上你知道吗?现在可是你喜欢的人主动亲了你呀,你不欢喜不激动就算了,动作居然还这么粗暴,活该你单相思!你会后悔的你知道吗? 祁景迁不带停顿地重新走到桌前,继续批复奏折。 床上的奚念知连续喵了几声,生气地滚入被褥中。 好,这事儿她记在心里了,一码归一码,她现在必须努力睡着,然后再回到原本的身体。 芍药藜芦的事她得尽快告诉爹爹,再让他进宫禀明皇上。 66.六六章 晋江独发 六六章 隔着薄薄的浅黄纱幔, 奚念知望着那道认真批复奏折的背影,疲倦很快袭来,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再度睁眼, 她正好好躺在熟悉的床榻, 身上穿着寝衣, 想来是萱月她们替她换上的。 揉着生疼的脑袋, 奚念知暗暗想,这宿醉的苦头,她是真的不想再吃了! “萱月, 萱月……”靠在床侧, 奚念知有气无力地长唤。 “姑娘, 您醒了?”人未至,声先到,“姑娘, 您昨晚怎么又喝酒了?还喝得烂醉如泥,还好老爷昨晚没回府,若被他发现,一定会很生气的,到时姑娘又让咱们怎么向老爷交代?” 奚念知心想,她这不也是没有办法吗? 萱月在外又气道:“给姑娘煮了醒酒茶, 我马上拿去温了再端过来。” “等等,萱月。”奚念知把她叫住, “比起这个, 你让赵统去外郊帮我把爹叫回来, 就说我有重要事情找他。” “吱呀”,门开了。萱月疑惑地进来道,“姑娘出什么事了?” “是关于皇上病情的事,你让赵统跟他这么说便是了。” 萱月神情顿时紧张:“好的,我立即去。” 等她忙里忙慌出去,奚念知撑着昏胀的头,起来倒了杯温水慢慢啜着。 窗外的太阳渐渐往上升,她默默在心里算时辰,爹快马加鞭回来大概须半时辰,进宫再半时辰,按理说,应该能在皇上午膳前赶到。 如此便好,奚念知长舒了口气。 如她所料,她爹奚崇花了半时辰左右,便回到了府中。 两人关在房间,奚念知将她的发现详细道来,她略去她穿成猫亲眼目睹的过程。只说与皇上一同用膳,皇上每日喝的药汤不小心从桌面坠落,她在地上发现了藜芦残渣。 这自然是胡说八道,事实上陈珂十分细心,并没有残渣。而且这汤药由十多种药材熬制而成,单靠闻,也难以辨别。 “此话当真?”奚崇闻之色变,脸上布满惊恐与不可置信,“陈珂怎会、怎会……” “爹,当务之急是你立刻进宫面圣,让皇上将相关人等捉拿归案,严加拷问后找出幕后主使。” 奚崇脸色煞白,他踉跄着后退两步:“念儿,这可是灭族之罪啊!陈珂明明不是这种人。” 奚念知抿抿唇,她知道她爹现在心里难受,可是―― “爹,您快进宫!”她催促道,“再晚些,不知御膳房是不是又做出一堆加了芍药的膳食。” “念儿。”奚崇定定望着她,双唇嗫嚅,似乎想说什么,终究却未开口。他点点头,“你说得对,爹马上进宫,你在家等爹的消息!只是……” “只是什么?” 奚崇摇摇头,长叹一声气:“无事,爹去了。” 目送奚崇出府,奚念知才真真正正安了心。 她转身回房,喝了碗小米百合粥,便耐心等待爹爹从宫中回来。 在房中走来走去,奚念知不时望向窗外。 又在心里琢磨,为何陈珂陈伯伯会做这种事情呢?是不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 她还记得,从前陈伯伯来家中拜访,总会在路上给她稍些新鲜的零嘴儿,什么糖炒板栗什么南瓜乳糖等等。 还有,她爹十年前遇到了一桩事儿,他为禹王侧妃看诊不过几日,侧妃便滑了胎,这事后来查明乃后院争宠所为。但当时侧妃的娘家气不过,暗地里找人想教训他爹一顿。陈珂陈伯伯那时与他爹在一起,帮衬了不少。可以说若非陈伯伯在,他爹的左手说不定都要废了。 两人是同僚、知己,还是数度共患难的人。 如果换做是她,现在会如何做? 奚念知猛地一惊,暗道不好,她爹方才欲言又止,难道是想去陈府报信? 她相信她爹的为人,他或许是想让他府中子女幼孙先逃离京城? 可皇上怎么办? 奚念知猛地小跑出门,命人准备马车,她要进宫。 顾不上那么多了,她得赶紧告诉他。 萱月看她急得小脸时而苍白时而潮红,也跟着急了。 府中马车刚在清洗,**的,实在不能出行。 奚念知烦躁地挥了下衣袖,怎么越到关键时刻,越容易出差池? “我去街上鞍马雇赁店租匹驴好了。”说着,她已经提裙奔出府邸,三两步就跃下门槛石阶。 萱月等人在后面跟着喊“姑娘”,眼见她人走远了,萱月冲身后众人道:“你们回去,我去找姑娘。” 萱月气喘吁吁追到附近街上的沈家鞍马雇赁店,姑娘正在挑驴。 她哭笑不得地叉着腰追上去:“姑娘,不是我不相信你,你哪会骑驴,咱们租辆马车!” 奚念知:“……” 她认真想了想,决定听从萱月的建议,这事已然发生,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 而且,说不准爹爹现在正从陈府赶往皇宫也不一定? 租了辆马车,奚念知与萱月上车。 车夫王小三替她们驾车,他技术熟练,一路很稳。 奚念知焦躁的心情终于平复,但双手还是紧紧绞在一起。 “姑娘,没事的。”萱月不知她在苦恼什么,轻声安慰道。 “嗯!” 两人细声说着话,马车忽地一阵颠簸,旋即恢复正常。 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外面突然一阵喧嚣,似乎是惊呼声。 马车陡然加速,吵闹瞬间被抛在车后。 萱月被晃得趔趄了下,好在奚念知手快,扶住了她。 “王小三,你这么快做什么?后面又没有老虎在追。”萱月恼怒地骂道。 奚念知尴尬地笑笑,她赶时间,能早些进宫自然是好的,因此没出声。 马车行进的速度依然很快,渐渐地,周遭越发寂静了。 奚念知想着心事,并未察觉。 “姑娘,今日的街道为何这般冷清?”萱月疑惑地蹙眉,不解道。 “是吗?”奚念知专注听了听,果然,外面没有动静。这不可能,入宫路线繁华荣盛,白日里绝对不可能如此安静。 两人对视一眼,萱月迅速支起上半身,掀开轩窗。 这哪儿是什么进宫的路,入眼之处荒凉至极,茫茫田野河水融入天际,半个人影都瞧不见。 见此,奚念知猛地推开车门,赶车的男子也根本不是之前的王小三,而是个完全陌生的男人。 糟糕,是方才街上闹出的响动,这个人取代了王小三。 “你要做什么?停车,马上停下。”奚念知冷声吼道。 男子仿佛没听见似的,他捏紧缰绳,将马儿赶得前蹄都快飞了起来。 67.六七章 晋.江.独.发 六七章 奚崇满脸阴沉地离开陈珂所居宅邸, 琢磨出了几处不对劲。 陈珂的人尚在宫中未回, 奚崇想见他家大郎陈佑,说有十分重要的事想与他说道说道, 哪知管家却闪烁其词, 说一大家子人回乡省亲去了, 还未归。 站在檐下,奚崇回头望了眼牌匾上的“陈府”二字, 骑马往皇宫而去。 不知怎的, 这一路,他心中尤为不安, 就好像要有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似的。 途中, 他遇上了从宫中回来的陈珂。 他骑了一匹驴,人和驴都无精打采地蔫蔫行在街道,几度差点撞上行人, 惹得骂声连连。 奚崇看到他时, 他正在作揖赔罪。 不过短短数日未见,陈珂竟憔悴到了这般地步?奚崇一时也不确定, 究竟是之前日日相见并未察觉, 还是他在这几天内变化真的太大。 “陈珂兄。”奚崇蓦地开口唤他。 陈珂愣了愣,目光涣散地越过人群,落在他身上, “原来是奚老弟, 你最近不是在负责流民病疫一事, 是不是有进展了要进宫回禀?”他扯了扯嘴角, 勉强笑道。 二人于公虽是上下级,但私下相处,都以兄弟相称。 奚崇牵着马拉他走到僻静处,警惕地看了眼周遭,才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陈珂闻声色变,他瞪大眼睛,双手紧紧捉住奚崇的臂弯,大急道:“奚老弟,你糊涂啊,你快回家看看,看念儿侄女是不是还在家。” “什么意思?”顾不得手腕被他捏得极痛,奚崇面露惊恐。 “哎呀!”陈珂又气又急又伤悲,满脸胀红,堂堂男子汉竟是快落下泪来,他匆匆拂袖擦了擦,低声对奚崇道,“我府上一直有人监视,你去我那儿,或许不经意的言语中已经透露了风声。” 奚崇愣住,脸色随之变得惨白。 “奚老弟,这种事你当我愿意做吗?我一家老小皆被拿住,当时我心乱如麻,便迈错了第一步。再后来,就步步回不了头了。” “这么说你真的——” 陈珂颓败地重重点了下头。 奚崇浑身软绵,本能道:“我先回家看看我念儿。” “嗯,我与你同去瞧瞧。”陈珂心中五味陈杂,知道是自己牵连了他,既感动又愧疚。 两人急急赶回府中,奚崇听守门的门卫说奚念知出去追他了,未归,心一下便凉透了。 这时,其中一个门丁又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是刚才一个小童硬塞给他的,说有人让他务必要看这封信。 奚崇看陈珂一眼,颤着手撕开信封,取出薄纸,以及一支他颇为眼熟的碧绿簪子。 匆匆略过信中内容,他顿时踉跄两步,若非门丁与陈珂搭手,非得从台阶上滚落下去不可。 信上说,他女儿已经落在他们手中。 若想保住女儿性命,只需缄口不言,若敢多说一个字,立即取他女儿项上人头。 那背后恶人似乎将他府上情况打探得清清楚楚,最后还问他儿子是不是还养在江宁,言外深意是他儿子也会落在他们手里。 陈珂站在旁边长叹了声气,看奚崇脸色,他就知道事情糟糕了。 怕别人听见,他搀着他走到角落,安慰他道:“奚老弟,你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这事与你没有任何干系,你什么都别管,念儿侄女会没事的。” “他们就不怕、不怕我们大义灭亲,告诉皇上?” “他们在暗我们在明,我们连背后主使究竟是谁都不知道啊!” 奚崇双眼赤红,他紧紧攥着薄纸,几欲撕碎它。 “当初何人与你联系?”他哑着嗓子问道。 “与你情况分毫不差,家里人相继被掳走,音讯全无,我也只收到了这威胁信。” “那又是何人在监视你府邸?” “不知,行踪很隐蔽,武艺似乎很高强。” 奚崇摇摇欲坠地靠在墙侧:“不能拿下他严加逼问?” 陈珂苦笑一声:“奚老弟,我们怎能拿得住他?如要想抓住他,必定得找帮手。再者,这拿人动静大,他岂会没有同党?消息传到背后之人的耳里,我一家老小……” 奚崇无力地垂下眼皮,陈珂膝下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都已娶妻嫁人生子。 他与两个儿子住在一起,有两个孙子和三个孙女儿,其中最小的孙女儿才一岁多。 一边是至亲的家人,一边是国家朝堂。 古往今来,这都是最艰难的抉择。 “奚老弟,你听我的,我猜你很快也会被监视起来,这段时间别入宫了,刚好你也有别的差事在身。” 奚崇苦笑,双眸已湿:“你可知,皇上若有个万一……” “我知道,但我不这么做,他们就是被我亲手害死的。我后来想过无数次,或许再回到当初,我不会做出那个选择。但事已至此,我没有退路了。”陈珂显然不想再多说,他按住奚崇肩膀,定定望着他眼睛道,“听我的就是,我回去了。” 两人分别后,奚崇不吃不喝在房中静静坐了一个下午。 再出门,像是瞬息苍老了十岁。 他苦笑着望了眼天,冬风阵阵,吹得他心里萧索凄凉。 —— 奚念知迷迷糊糊醒来,脑后旋即传来一阵钝痛。 她下意识伸手去抚,却发现浑身被绳索束缚,浑身无法动弹。 “萱月、萱月……”四周很暗,不知是黑夜还是白日。适应了会儿光线,奚念知盯着半躺在地上的浅黄衫女子道,“萱月,萱月,你醒醒。” 喊了半晌,毫无动静,大概萱月昏迷了,也不知伤得究竟重不重。 拼命挣扎,却于事无补。奚念知只好努力回忆事情经过,她是在去往宫中的路途中出事,为她们驾车的王小三被神秘男子取而代之,然后她就被打晕了?估摸着萱月也遭到了与她相同的待遇。 怎么回事? 这不像是劫财劫色,最有可能的是—— 她爹去陈府后会不会也出了事?怎么办?难道绑她是为了威胁她爹吗?会不会陈伯伯的家眷也遭到了同样的祸事?所以他才铤而走险谋害当今圣上? 奚念知暗暗喊糟,又疑惑起来,为什么她刚才昏迷,灵魂没能穿到润润的身上? 莫非昏迷不行,非得睡眠才可以? 可她现在如何睡得着?正焦灼着,身边传来一声“唔”,似乎极其痛苦。 “萱月,你醒了?” “唔,姑娘?”萱月迷迷瞪瞪坐起来,“嘶”了声,大抵是碰到伤处,疼得厉害,又瞬间震惊地晃动身体,“姑娘,怎么回事,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被绑住?” “因为我们就是被绑架了啊!” “啊?为什么?姑娘我们怎么办?”萱月急得快哭,“山贼吗?他们会不会伤害我们?” 奚念知心道,山贼怎敢在京城大街作乱? 这背后之人图谋的可不是钱财那么简单—— 太后?不会,皇上分明说太后与询王已经断了联系。她怎么说也是皇上生母,皇上现在身体稳健,她地位权势得以保障,自然不会再去找什么询王,别人家的儿子再靠谱能靠谱得过自己儿子吗?再说了,太后似乎也并没有垂帘听政的那份才能。 如果不是太后,又能是谁? 先帝是皇上的皇爷爷,先帝驾崩后,皇上顺利继位。 所以他身边的皇叔或兄弟可多的是!之前皇帝大病半载有余,是不是让某些人动起了心思? 但出乎意料,皇上竟然又有了痊愈的趋势,因此他们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可为何他们又选择循序渐进的下毒方式呢?难道是还未准备充分? “姑娘,你怎么不说话?”萱月哽咽道,“老爷会不会找人来救我们?” 被打断思绪,奚念知跟着愁闷,眼眶一阵发热,差点掉下泪来:“不知爹现在情况可好?都怨我想太多,若不是我瞻前顾后,爹他也不会……” “姑娘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奚念知吸了吸鼻子,安慰她,“别害怕,他们将我们虏来关在这里,证明我们应该还有些用处。” 萱月呜咽着点头。 不知过了多久,漆黑的小房间进来个戴着面具的黑衣男人。 男人手里提了个竹篮,将竹篮放下,他默不作声先替她们松绑,恶狠狠道:“告诉你们,老实点,快吃饭。要是敢耍什么花样,老子立即要了你们的命。” 说完,便出去了。 “姑娘。”萱月扑到她身边。 两人互相询问彼此的身体状况,见没受什么伤,都放了心。 “姑娘,他们给的吃食我们能吃吗?”过了半晌,萱月提起篮子,借微弱的光看道,“好像是馒头。” “应该没毒,不然何必将我们饿死?” “姑娘你饿吗?” “我不饿。” “嗯,我也吃不下。” 抱膝坐在地上,奚念知耐心听着外面的动静。 但什么都没有,由此她推测,现在可能是深夜,当然,也有可能这里极其偏僻,平日就很安静。 萱月唉声叹气了会儿,不作声地靠在她身侧。 两人依偎着取暖。 奚念知努力想入睡,但她心里太慌了,一颗心噗通噗通,根本毫无睡意。 强睡的痛苦她最是明白,往常都是借酒灌醉自己。既然现在没了酒,她还是顺其自然!在这段时间,说不定她还能发现更多的蛛丝马迹,从而帮助她们离开这里。 “萱月,我们来吃东西!”打起精神,奚念知找到竹篮,拿出里面已经冰冷的馒头。 将之掰成两半,她递给萱月,两人干巴巴地啃了起来。 68.六八章 晋.江.独.发 六八章 奚崇左思右想, 一夜未眠。 倘若他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选择做一个帮凶,真的就能保证女儿性命无忧了吗? 他知晓陈珂性格, 他为人良善温吞, 视妻儿如命。太医院众多御医, 为何那背后主使偏偏挑中他?恐怕也是摸准了他秉性,才暗暗找上门来。 假如这次他打定主意坐视不理, 等皇上出了事, 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到那时,谁又管顾得了陈珂一家子的性命, 以及他家念儿的安危? 头昏脑涨, 奚崇吃了颗清心丸,勉力撑起身子,去南郊临时设立的救治营地。 流民疫情已经初步稳定, 京城也有几个定点, 专门煮预防疫情的汤药,给百姓们喝。 奚崇在营地待到下午, 趁天色还早, 终于下定决心。 骑马行入内城,他神情恍惚,时而嫌马儿走得太慢, 时而又觉太快。 街道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 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 没人懂他此刻的心情。奚崇叹了声长气, 又生出几丝踟蹰。仔细想, 他不过区区一个太医院院使,如何请求皇上不要明面上大动干戈先暗地调查?就为了救下他的女儿? 皇上怎么可能答应?不过—— 奚崇转而又想,皇上屡次宣他家念儿入宫,虽说是为臻园的食铁兽诊治,但诊治完,念儿不还经常进出乾清宫吗? 一会儿梅花宴一会儿这宴那宴的,弄得宫里许多太监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好像他就要父凭女贵了似的。 这些日子他怕念儿有压力,一直不敢问。只从得意门生李崇亭嘴里得知,说念儿已与他在信中讲得一清二楚,两人只有兄妹之谊,并无做夫妻的缘分。 思及此,奚崇不由又叹一声长气。 这时,一个小郎生挑着担子从他身边经过,在沿路兜售炒瓜子儿乳葡萄干等零嘴儿。 奚崇神游的思绪被他脆生的叫喊拉回。 猛地摇摇头,他不再瞻前顾后,蓦地一声“驾”,鞭绳轻抽马背,马儿顿时飞奔起来。 抵达宫门,得了通传,奚崇一路直入乾清宫。 他心知这一路肯定有人监视他,他们那些人说不定正在怀疑他进宫的动机。 手心沁出细细密密的冷汗,奚崇默默在心里祈祷。 之前他确实一点都不想让皇上看上他家念儿,但现在,他的想法却完全不同了,他巴不得皇上喜欢他家念儿,最好喜欢得非她不可那种。 忐忑进殿,他叩拜请安。 回答皇上关于疫情方面的问题后,他拱手垂眸道:“皇上,可否屏退周遭,臣、臣有要事想向您禀明。” 祁景迁蹙眉,奚崇一进来他就觉得他不对劲,好像特别憔悴沧桑的样子。 这人好歹是他心上人的亲爹,祁景迁正准备休他几日假,免得劳累过度,让他女儿对他心生怨怼,毕竟这就不美了。但奚崇却抢先开了口,祁景迁只好屏退周遭,有些奇怪地望着他。 “奚院使想对朕说什么?”等众人离开,祁景迁客客气气问。 “皇上。”奚崇猛地跪在地上,脸色大变,“求皇上救救臣的女儿。” “你有几个女儿?她怎么了?” “臣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她被人绑架了,这是臣昨日收到的信。”从袖中取出信封,他埋头呈上去,又跪下道,“皇上,昨日念儿让臣紧急回府,告诉臣一件事。” “什么事?”祁景迁飞快扫过信中内容,面色一凛,周身都散发出慑人的冷意。 奚崇狠闭双眼,咬着牙把所有事情和盘托出。 祁景迁越听越心悸,满脸深沉,眸色阴骘。 他攥紧双拳,几乎将薄薄的纸张揉碎。 “皇上,臣斗胆求您能不能暂时先在暗处调查,莫要打草惊蛇。”奚崇不停地重重磕头,“念儿还在他们手上生死未卜,这时若传出消息,恐怕她的命……” 亲自起身将他扶起来,祁景迁别过头,胸中如有熊熊大火正在燃烧。比起背后有人正在谋害他的事情,他更恨那人竟敢拿奚念知的命以作威胁。 很好,真的很好,他疾步在殿中走来走去,气急攻心,直接一脚踹翻了案牍。 那上面的砚台笔筒顿时叮叮当当滚落在地,摔得面目全非。 “朕答应你。”祁景迁在嘈杂中声冷如冰道,“奚院使现在先行出宫,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朕自有安排。”最后又沉声道,“朕会尽力护她周全,尽朕的全力。” “谢皇上。”奚崇含泪叩拜,这才用长袖揉了揉眼睛,努力掩饰悲伤地退了出去。 祁景迁孤身站在殿中,满地皆是狼藉。 他猛地闭上双眼,竟觉得有些站立不稳。 当着奚崇的面,他说得掷地有声,可人走后,他一颗心却被慌乱与恐惧全部侵占,他能护得住她吗?这次,他并不能十分确定。 一想到这份不确定,他就难受得要命。 努力深呼吸,祁景迁蓦地睁开双眼。 他平复须臾,宣人进来清理房间。 太监宫女们在外面早听见动静,纷纷猜测,莫不是奚院使惹恼了皇上? 祁景迁任由他们整理,默不作声地坐在窗下翻阅奏折,一颗心却早已飘远。 这天下每件事皆有理可循,都因**而起。 既然要害他,便是期冀得到他所拥有的一切。思及此,祁景迁苦笑一声,身为君主,看似坐拥天下,可做明君又哪能为所欲为?表面权势滔天,实际上也诸多桎梏。 按捺住焦切紊乱的心绪,一直等到夜幕,祁景迁才宣几位重臣进宫。 皇宫虽戒备森严,却难保没有眼线,毕竟太医院与御膳房都已被渗入。 下午奚崇才走,他要是立即召人进宫,肯定会惹来猜忌。如今她的安危最重要,一切都务必谨慎。 等丞相刘铭兵部尚书赵谦隼等人到后,祁景迁屏退宫婢,将事情言简意赅地复述一遍。 诸位大臣自然主张拿人审问,循着蛛丝马迹直接揪住幕后主使,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祁景迁摇摇头:“不可。” 大将军隋志远浓眉一簇:“皇上,臣认为丞相这个法子很好,很粗暴很直接,也很有用。” 丞相刘铭:“……” 兵部尚书上前一步:“皇上,要查出元凶不难,臣有个顾虑,此人肯定已勾结京中同党,万一他惊惧之下胡作非为,对百姓下手引起京中动荡怎么办?” “这人可能与当初行刺敬王的那批暗卫有关,也有一定兵力和财力。”祁景迁摁了摁刺痛的太阳穴,“这样算下来,可怀疑的对象已经不多。再者,他给朕下的是慢性毒,既然希望朕别那么快死,就是个中部署还未打点完善。根据这些线索你们好好去查,反正朕不管你们究竟怎么做,必须尽快在不惊动他们的情况下捉拿住此人。” “皇上……”刘铭还想再劝。 话未说完,祁景迁不耐烦地拂袖道:“朕昏迷期间将国事委托于你们,是因为朕相信你们的能力,结果呢?让人潜伏在家门口还没有任何警觉,所以现在还有什么脸对朕指手画脚?还不快给朕下去?” 众人打了个寒战,缩着脖子狼狈告退。 他们有生之年,还是第一次看见皇上生那么大的气。 而且有一点他们真是有苦说不出,皇上昏迷的这半年多,许多宗室子弟背地里都拉帮结派,他们哪能全顾得上?还不都指望着敬王回京吗?却不料敬王竟会在路上遭遇暗算…… 气得胸脯上下起伏,祁景迁赶走他们,又迅速唤来侍卫首领萧何治。 将之前所作的奚念知的画像交给他,他冷声吩咐:“从现在开始,所有暗卫任你调遣,以京城为中心往外地毯式扩散,秘密搜寻这名女子,效率越高越好。” 萧何治领命,迅速离去。 做完所有一切,祁景迁虚脱地跌坐在龙椅。 他捏了捏眉心,脸上是解不开的惆怅。 事情怎会发展到这般地步,上次分明见她时还是好好的。早知如此,他就该狠狠心,直接将她圈养在他身边,管她是愿意还是不愿意?他身为皇上,难道就不能不顾一切为所欲为的霸道一次吗?他早应该这么做的…… 夜渐渐深了,一勾弯月斜斜地挂在树梢。 冬风吹得树枝颤动,好像连冷月都变得摇摇晃晃起来。 黑漆漆的房间里,奚念知与萱月紧紧抱着取暖。 她没办法看到日落与日出,也辨别不出她们被关了多久。 这种不知天昏地暗的感觉太过致命,她一直强逼自己入睡,却如何都睡不着。 “萱月,你说现在是不是夜晚?” “姑娘我不知道。”萱月无力地问,“姑娘为什么说是晚上?” “你听风声,不像是白天的风声。还有,那人很久很久没来给我们送饭。一日三餐,应该是每隔两个时辰送一次,我虽不知道确切时间,但感觉他很长时间没来了。” “对,他真的很久没来了。”萱月轻笑道,“姑娘真聪明。” 奚念知扯了扯唇,倒不觉得自己很聪明,她只是刚好留意到了细节。 “姑娘,你饿了吗?我把没吃完的一个包子捂在怀里,温热的,你不嫌弃就吃点垫垫胃!” “这有什么好嫌弃的?”奚念知笑道,“咱们一人一半,吃多点,也能暖和些。” “好的姑娘。” 两人苦中作乐,共吃着同一个包子。 自被关起来,那人丢给他们的都是馒头,有馅儿的极少,干巴巴,十分难咽。 这次他们运气好,是有馅儿的。 奚念知之前努力进食,单纯只是为了活下去,根本没留意味道。 但现在—— 一股淡淡的香味萦绕在齿间,让她莫名感到精神一振,这包子的馅儿里究竟加了什么?为什么令她感到这么熟悉。 她一定尝过这种味道的食物,一定尝过。 到底是什么?奚念知再咬了口,慢慢咀嚼、品味。 脑中好像有一丝灵感缥缈地游移着,她想捉住却始终不能如愿。 到底是什么呢? 她苦思冥想,绞尽脑汁,最后颓败地吐出一口长气,她没能想出来。 “姑娘,不知是不是饿了,突然觉得这包子还挺好吃的。” 奚念知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姑娘我好冷,前些日子听人说快要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场雪我们该不会在这里度过?”萱月吸溜着鼻子,“我好想回府,吃热腾腾的面条,喝火辣辣的疙瘩汤……” 下雪?今年的第一场雪? 奚念知蓦地怔住,她突然想起上次在宫中,皇上与她并肩站在梅园赏花。 那些红梅绽得极好,他在她身边温声说,等初雪降临的时候,他就将她接入宫中,因为下了雪的梅园仿若天上人间,美轮美奂且仙气十足,她一定会喜欢的。 届时他们就坐在亭下,一边用炭火取暖,一边品茗吃茶,再一起赏这雪中红梅…… 是梅花,奚念知眸中生起一团星光,她终于想起了这熟悉的味道是什么。 原来这馅儿里加入了梅花,与她上次在宫中吃的梅花宴的味道如出一辙。 69.六九章 晋江独发 六九章 奚念知发烧了。 这黑漆漆的屋子不见阳光, 晚上又冷, 她不知不觉便浑身滚烫起来。 “姑娘,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你的身子怎么受得住?” “没事。” “怎么会没事?”萱月急得都快哭了,她大声朝外喊:“有没有人?我家姑娘病了, 快去找个大夫,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在……” “萱月。”奚念知轻声道,“没用的,我困了,想倚着你睡会儿。” “好好好,姑娘你先睡。”眼泪颗颗往下掉, 萱月紧紧抱住奚念知,牙齿咬着唇瓣, 不让哭声打扰她。 “萱月,别哭, 真的没事,从关在这里起,我还没好好睡着过, 等我这一觉醒来, 说不定就能出去了。” 权当姑娘只是在安慰她,萱月强撑起笑容:“对, 姑娘说得没错,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你快睡!” 奚念知知道她不信, 也不再多说。 她靠在萱月肩上,轻轻阖上沉重的眼皮。 很冷,也很困。 暌违已久的睡意终于昏天暗地袭来,奚念知浑浑噩噩地睡着了。 这一觉她睡得很深。 梦里的八角鹿如约而至,但是它的身体已经近乎透明。 只有那一双眼睛,透彻如初。 奚念知望着它,它也凝视着她。 无须言语,她知道它快要消失了,真真正正的消失,再不会出现在她梦中。 其实她早已预料到,但心中依旧怅惘不舍。慢慢走到它身边,奚念知亲了亲它眼睛。 分明是在梦中,可这个吻的触感却无比真实。 她好像感受到了一股暖意包围在她身边,八角鹿似乎很开心,也很满足。 奚念知还想再摸摸它,一股力量却突然将她往外推,眼前的八角鹿就像迷雾似的,一点点消散在金光之中。 仿佛重重跌落在地,奚念知睁开混沌的双眼。 她再次穿进了润润的身体。 想起梦中消失的八角鹿,奚念知心痛地叹了声气,不过眼下不是悲伤的时候,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错过了这次机会,她或许再也没有办法进入润润的身体,也会失去这一线生机。 从避风的假山洞里钻出来,奚念知朝乾清宫飞奔而去。 冬天的夜真冷,寒风将“她”皮毛掀起,血液都被吹得快要凝冻。 一路跑入乾清宫,不知是不是季节的原因,宫殿似乎都格外冷清。 奚念知跑入内殿,她先去寝房探了下风,并没有人。 那他肯定是在御书房?这么想着,奚念知调头直奔御书房。 果不其然,他正埋首坐在案牍后。 桌上颇为凌乱,御笔搁在砚台,笔尖上的墨汁都落在了桌面,黑乎乎一团。 更别提那些乱七八糟的奏折和卷轴,这是怎么了?往常明明收拾得井然有序…… 下意识放慢步伐,奚念知试探地“喵呜”两声。 皇上没有任何反应,难道他是睡着了吗? 走到他脚边,奚念知继续“喵呜”。 终于,他微微动了动肩膀,露出一张疲倦苍白的脸庞。 虽是深夜,房中却燃着明亮的烛火,将他眼眸中的红血丝照得清清楚楚。 奚念知冷不丁收了声,愣愣望着他。 为何他竟如此憔悴?莫非是中毒颇深的原因? 再顾不得其他,奚念知猛地跳到桌上,她伸出前爪蘸墨,在摆在他面前的纸上努力写字。 哪知这一落脚,就成了一朵墨梅。 祁景迁揉了揉额头,嗓音嘶哑:“润润,下去。” 奚念知心里着急,对着他脸忙喵了两声。按照往常,他定会摸摸她脑袋,可这会儿他竟蹙起眉头,似乎有些不耐烦。 这落差让她很失望,奚念知不知道他究竟怎么了,但是,他是她现在唯一的机会了。 努力站在桌上,奚念知焦急地盯着纸张。 她得再试试,前爪蘸墨,它滑稽地在纸上走来走去,终于写出一个乱七八糟的“梅”字。 “喵……”奚念知冲他嚷嚷,心道,皇上你快看看呀! 祁景迁正烦着,他深吸一口气,冲门外道:“蔡裕,把猫抱出去。” 很快,蔡裕进来了。 奚念知抗议地大叫一声,眼见他面色冷硬,毫无转圜余地,奚念知咬咬牙,继续飞快地在纸上写“梅花”的“花”字。 眼眶泛酸,奚念知只恨这会说不了话,又恨他对她太过残忍,平常不是又亲又抱吗?怎么关键时刻却对她如此冷淡? “皇上,奴才将润润抱走了。”蔡裕作势上前。 祁景迁没抬头,轻应一声。 奚念知站在他身前,气极地“喵呜”乱叫。惹得蔡裕大急,焦切道:“哎哟润润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饿了?” 她这般抓狂,他也只是皱紧眉头,并无其他反应。 奚念知整个要炸了,她猛地跃到他大腿,盯着他胳膊就下嘴咬,眸中泪光闪闪。 “哎呀,皇上!”蔡裕惊呼一声,门外护卫倏地闯了进来。 祁景迁吃痛,捏住肥猫脖子,将它不轻不重地丢到地上,声冷如冰:“把它带下去。” 蔡裕慌手慌脚地用力抱住喵喵乱叫的猫,问:“皇上,您受伤了吗?” “没,你们都下去!”祁景迁撩开衣袖,腕上只有两排牙印,并没有破皮出血。 蔡裕等人称是。 一步步退出书房,直至门关上。 被蔡裕抱着的奚念知心彻底凉透了,她没有想到结果竟然会是这样。 “润润,你平常那么乖,今晚是怎么了?”蔡裕小声斥责它,“皇上乃是万金之躯,你要是咬伤他该当何罪?皇上平日这般宠幸你,你却不识好歹,哎……”他轻声嘀咕道,“好不容易有了只受宠的小猫,哪知这么快就又失宠了。” 奚念知脑子嗡嗡的,一个字都没听清。 这次要是求救失败,她和萱月还要被关多久?说不定真的…… 不行,她必须要回去。 他不看她就硬逼着他看,思及此,奚念知猛地拼命挣扎,蔡裕吓了大跳,一时不察,竟被她逮着空隙,跳到了地上。 奚念知扭头就跑回御书房。 她身体小巧,动作灵敏,护卫们也是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 书房的门轻掩着,未关严实。 用身体撞开门,奚念知扑进去。 蔡裕与护卫紧追而来,纷纷向皇上请安。 蔡裕道:“皇上,润润它……” 祁景迁忽地抬手,示意闭嘴。不知何时,他竟站了起来,正俯首定定望着桌面,那干净的纸张上印了两坨乱糟糟的墨团,初看毫无章法,但细细观看,依稀是两个字。 究竟是何字?他一时参透不得。又不知自己是不是过于敏感,或许这就只是肥猫玩闹的涂鸦罢了!说起肥猫,祁景迁疑惑地望向重新跑回来的润润,哪知它也在看他。 两道视线在半空汇聚,祁景迁蓦地一怔。 它的眼睛—— 奚念知期待地望着他,又自觉那两个字实在惨不忍睹,也不怨他认不出。 说到底,拿笔写字和猫爪写字还是相差太多。 怎么办呢?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奚念知陡然一个激灵,是啊,她怎么没想到? 转身冲出御书房,奚念知飞快奔跑,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皇上,这……”蔡裕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别出声。”祁景迁若有所思地望着墨团,用手指在桌上轻轻描绘,一横一竖,一撇一捺,应该是个木字旁?然后右边,祁景迁抿唇,挥手起了两笔,紧接着却推翻了这个设想。他眯起眼眸,重新盯着墨团研究。 莫非,这是个梅字? 梅,什么意思? 一旦猜出第一个字,后面的便好认了,是“花”。 梅花?祁景迁背着手在书房走了两圈,然后就看见肥猫飞快窜了进来。 它奔跑的速度极快,几乎没有停顿,瞬间就跳到了桌上。 这时,祁景迁才看清,它嘴里含着什么东西。 奚念知喘着气儿,把轻咬着的花枝放在纸上。 这是她千辛万苦咬折下来的,上面只有零散两朵梅花,一路跑得急,还掉了一朵,现在只剩一朵孤零零挂在枝上。 果然就是“梅花”二字。 祁景迁蓦地后退半步,他定定望着花枝、墨团,以及这只肥猫润润。 “你们都下去。”他沉声下令。 “是皇上。”蔡裕试探地问,“那润润……” “留下。”祁景迁言简意赅。 “是。” 门在祁景迁吩咐下被紧紧关上,书房顿时安静至极。 一人一猫互相看着彼此,半晌,祁景迁深吸一口冷气,上前轻摸了把肥猫的头。 “朕问你,你要是能听懂朕的话,就点下脑袋。” 奚念知迅速点了下头。 祁景迁:“……” “你是人是妖?” 奚念知:“喵!” 祁景迁蹙了下眉头:“人就抬起右爪,妖就——” 话未说完,一只毛茸茸的右爪举了起来。 祁景迁猛地跌坐在座椅,他怔怔盯着肥猫,既感到极度的不可思议,又觉得这很正常。 毕竟他也变成过狼不是吗?而且润润实在太过聪明伶俐,说起来,这世上倒不止只有它一只猫如此聪明,还有女娲山上的那只黄狸猫。 过去的一幕幕在眼前重新浮现,祁景迁登时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原来他不是灰狼,那时的黄狸猫也并不是黄狸猫,而此时的润润也不单单只是润润。 70.七十章 晋.江.独.发 七十章 一旦踏出第一步, 后面要说的事情便顺畅多了。 人猫各就其位, 我画你猜, 着实考验眼力。 祁景迁还没缓过来,就要对着一堆墨团伤透脑筋。好在他也不是个傻的, 结合洪山村的那些记忆,他不得不相信,这只猫与黄狸猫身体里住着同样的灵魂。而这灵魂不是别人,就是他牵肠挂肚的心上人,奚念知。 真相残酷中透着几许美丽,美丽中又裹着几丝绝望。 祁景迁麻木地盯着肥猫润润,有生以来, 第一次生出想拿脑袋磕桌子的冲动。 袖下双拳紧握,他好歹没夺门而出, 而是努力淡定地望着喵爪下的墨团。 “你被关在一处阴暗的地方?”祁景迁眯眸盯着墨团仔细辨别,沉声问, “周围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建筑或者街道?” 奚念知版润润摇头,那小房间不见日光,她并不能给出参考物。 但是—— 她欣喜地“喵”了声, 把折来的梅花枝往前挪, 又在纸上认真地画了个包子。 为了能让皇上认出来,奚念知也是煞费苦心, 她想着, 梅花馅儿的包子少见, 算是一个突破口。 于是, 她把梅花枝放入包子肚内。 说是肚内,也就只是纸上包子里的空白处。 祁景迁:“……” 他瞥了眼肥猫润润,实在不太能懂这是什么意思。 包子他算是能认出,把梅花枝放在包子上所为何意? 奚念知看着他那张迷茫的俊脸,很是绝望,她画得多逼真啊!这都认不出来,想象力是有多匮乏? 瞧瞧,再认真瞧瞧。 她爪子用力在纸上点,有点生气了! 这是包子,包子裹着梅花,梅花馅儿的包子啊! 一只猫气急败坏的样子,祁景迁算是见识到了。 他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自然焦急,然而画出这幅鬼样子,能怪他眼力不好?分明是她画得太过虚无缥缈,灵魂画手无疑了。 所以她怎么还好意思冲他生气?祁景迁一边腹诽,一边着急。 “你再给点别的提示。” 奚念知都快气成刚出锅的包子,浑身冒热汽那种。 她张大嘴,作出吃包子的表情,然后一口把枝上的梅花也吃了。 瞪大眼睛盯着他,奚念知连“喵”数声,意思是这你都还不懂的话,那真是没救了。 祁景迁望着她气鼓鼓的猫脸,挑眉:“你想说,送来的吃食里有梅花馅儿的包子?” 奚念知立即点头,望着他的眼神瞬间从恶狠狠变成了感动涕零。 “这用梅花做包子并不常见。”祁景迁没空回应她的眼神,自言自语道,“如果是包子铺肯定容易排查,就怕是自家做的,这满京的梅花树可不少。” 事不宜迟,祁景迁忙将任务安排下去。 首先排查所有卖包子的店铺,没有线索的话,再一一找寻京中京郊的梅花树。 “你这几日可还好?有没有受伤?”等人都走了,祁景迁终于松了口气,他本想将她抱入怀里,又觉此举过于放荡,从前不知倒还好,如今知道了,也就是说,他抱润润,就是整个把她给抱了起来。想想还挺不好意思的,祁景迁干咳一声,默默把手从半空收回。 奚念知不忍他担忧,便点了下头。 事实上她一点儿都不好,那地方又冷又黑,她都发烧了,意识迷迷糊糊的。 不过,若不是她发烧,恐怕也不能睡得这般沉。 “朕会很快找到你的。”祁景迁伸手抚了抚她额头,又想起来道,“至于你父亲,你不用担心。你被掳走的第二天,他便借疫情一事进宫向朕禀明始末,朕不会怪罪于他。” 这就好,奚念知松了口气,她爹没事,她就安心了。 对了,药的事情呢?奚念知望向他温柔的眸,用爪子比划。 祁景迁:“……” 他咳嗽一声,没看懂却装懂道:“嗯,你也不用担心别的事,幕后主使很快就能伏法,一切就会过去。” 这下轮到奚念知无语了,她有些想笑,但猫是没法笑的。 既然真相他都已经了解,那药的事自然一样,她也就不必再操心了。 “你困了吗?”祁景迁想了想,伸手轻轻将她从桌上抱了起来。 这感觉怪怪的,他有些不大自在,但还是把她搂在了怀里。 奚念知点头,又摇头,她确实困了,来自灵魂深处的疲惫和虚弱深深困扰着她。可她不想睡,八角鹿消失了,这次恐怕是她最后一次以这样的形态出现在他面前,她不想回到那个黑漆漆的地方,他胸膛多温暖啊!温暖得她都舍不得了。 任由她在他怀里蹭了几下,祁景迁嘴角微弯。 他喜欢她这般像是眷恋的动作。 “朕要谢谢你。”祁景迁抱着她坐下,掌心轻抚她毛发,嗓音轻柔道,“在洪家村,嗯……”嘴角抽搐,祁景迁自动过滤掉那些不忍回首的黑历史,“之前朕并不了解,如今才知道,原来你一直都在暗地里帮助朕。” “也不知那几只小狼崽如今怎样了,朕偶尔怪惦念它们的。” “狼大虽勇敢却莽撞冲动,好在有狼二在它身边,它们的个性倒和人差不多,是能够互补的类型。相比于它两,朕其实更担心狼妹,她性子温顺,虽然有些小聪明,但……” 不自觉叹了声气,祁景迁低眉看她。 奚念知听得很认真,尽管她脑子混混沌沌的,大概是发着烧!也影响到了这具躯体。 目目相对,祁景迁微愣,紧接着,他不由自主地俯首,轻吻在她额间。 “要是困了便睡!不用强撑,朕会很快找到你,然后再不让你离开朕的身边……” 他是在贴她耳边说的,声音很低很轻,透着股抚慰人心的力量。 奚念知还想再撑一会儿,奈何眼皮沉重,四周的烛光闪烁摇曳,晃得她睁不开眼,慢慢地,眸子便疲惫地阖上了。 既然他这么说,她就相信他一定能找着她,她会一直等的。 这一觉仿佛睡了许久许久。 奚念知知道自己大概病得越发重了,她的意识很不清明,整个人仿佛在水火中不断交替,一会儿冷一会儿热。 间或能听清萱月在哭着喊她,她强撑着应了几次,再后来,她明明听见了,却没有丝毫力气再回应。 恍惚中,她看到好多画面,像真的一样。 她看到了朝她迅猛奔来的大灰狼,又看到了冲她轻笑的皇上,还有沧桑了好多的爹爹。 但他们都是假的,他们只是她的幻象…… 奚念知咬牙撑着,她坚信他会找到她的,一定会的。 所以,她不能先倒下。 “姑娘,吃点东西!”萱月把馒头撕碎,沾了水,尝试着喂给她。 这里光线极暗,奚念知躺在萱月怀中,就着她手艰难吞咽。 她烧得厉害,咽喉很痛,连喝水都有些受不了,更别说食物了。 “姑娘。”萱月一边哭一边喂,“怎么办?他们就是不肯帮忙请大夫,昨儿还拿走了我头上的簪子,那是姑娘你送我的,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想做什么,簪子也拿去了,怎么就不肯请个大夫呢?” 奚念知有心安慰,想必他们是拿信物继续威胁她爹爹!但她浑身软绵,吞咽食物已经很费劲了,实在使不出说话的力气。 或许是病了,她也变得莫名脆弱起来。 这包子仍是梅花馅儿做的,淡淡的花香缠绕在舌尖,她鼻子突然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 吃下小半包子,奚念知哭累了,浑身倦怠地再度陷入昏睡。 她睡得迷迷糊糊,又做了许多梦。 洪山村与皇宫轮番出现在她梦中,最后她竟梦见大灰狼来救她了。 大抵是日有所思! 大灰狼来救她的画面与那日在森林十分相似,它猛厉地飞奔而来,蹲在她身旁,用那双绿色的眼睛深情地望着她,仿佛在说对不起它来晚了。 奚念知知道自己在做梦,还想着,这梦太不真实了些。 以至于,她再看见皇帝祁景迁出现在她眼前时,她竟变得十分淡定了。 还颇有兴致地想,这个梦好歹没那么多漏洞,场景人物都格外逼真。 这是她做梦做得越来越娴熟的缘故吗? 瞧,他穿着身很普通的便服,门是“轰隆”一声被撞开的,大抵是夜半,外面也很黑。站在他身后的侍卫们都举着兵刃,还有几个手里提着明亮的灯笼,用以照明。 就连萱月都好兴奋,她又哭又笑,搂着她喜悦地喊:“姑娘,你看,有人来救我们了,这位大人来救我们了,我们得救了。” 奚念知也想笑。 萱月没见过皇上,也不知道他就是大灰狼,所以她喊的是大人。 这个梦真的一点点漏洞都没有,她颇感欣慰啊! “她怎么了?”祁景迁猛地大步上前,面色在灯笼映照下十分难看,眼中红血丝比她上次见的更重,“她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我家姑娘发热生病了,都很久了,他们不肯找大夫来。” “一帮混账东西,还不立即去宣御医,不,去把奚崇、奚院使叫来……” 奚念知晕晕乎乎看他生气,她没见他生过这么大的气,只见过他生闷气。 他生闷气时并不怎么可怕,也就阴沉沉一张脸,好像十分委屈似的。 好比上次,她跟他说食铁兽并未生病,她无须再频繁入宫一样。 可现在的他眸色阴骘,怒发冲冠,像极了高高至上的九五之尊。 不,他本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帝。 但她却一点儿都不害怕,她为何会做这个梦?他为什么要在她的梦里这么生气?是因为她也渴望他那么在乎她吗? 71.七一章 晋.江.独.发 七一章 “姑娘, 你是没瞧见当晚那架势, 特别像难分胜负的修罗场!” 萱月坐在榻边为她削苹果, 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戏谑和调侃:“皇上与老爷为了你, 都差点打起来,皇上坚持要带姑娘入宫,老爷自是不肯,也是,没名没分的!老爷怎肯委屈姑娘?真没想到,一向温软的老爷竟会那么彪悍,还有皇上居然会妥协。”说到最后, 萱月卖了个关子,十分鸡血道, “姑娘,你想知道你是怎么回来的吗?” 奚念知:“……不想知道。” 萱月气鼓鼓嘟嘴:“姑娘您怎么这样?” “那你说说, 我如何回来的?” “姑娘你猜猜?” 奚念知:“……” 彻底无语,奚念知偏过头,不再搭理萱月。 距离被救的那晚, 今天已经是三日后了, 期间她毫无意识,也就是说, 她整整昏迷了三天。 靠在松软的棉枕上, 奚念知轻咬唇瓣。有点难以置信, 难道她最后的梦境竟是真的?他终于找到她了? “好啦, 我告诉姑娘。”萱月拿她没辙,很怨念的坦白,“是皇上亲自将你抱回来的。” “哦!” “哦?姑娘,你就这反应?” “不然?”奚念知真的很淡定,“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猛地惊起,萱月一手拿刀,一手托着苹果,望着她结结巴巴道:“姑、姑娘,你、你和皇上,你们竟、竟然都……” 奚念知这才意识到这句话歧义很大,她脸忽地红透了。 “不是——” “咳。”纱帘外,几声恼羞成怒的咳嗽声剧烈传来,“念儿,皇上来探望你了。” 奚念知登时大惊,这是她爹的声音。 也就是说,她爹听到了她刚才那句话?苍天可鉴,这话真没表面那么邪恶。 百口莫辩,奚念知一时不知说什么。 她委屈巴巴看萱月,哪知这丫头一副“姑娘您竟然是这样的姑娘”的表情,最后又艰难地点点头,像是在宽慰她:姑娘,真是委屈你了,皇上毕竟是皇上,你不从也得从啊是?理解理解,完全可以理解。 奚念知:“……” 她绝望地叹了声气。 “皇上。”外面奚崇的嗓音透着几许别扭,“禀告皇上,臣女病情还未痊愈,恐影响皇上身体,您是万金之躯,不容有任何闪失。”言外之意是您从哪儿来就麻溜儿地回哪儿去! 隔着纱帘,奚念知只能看到两道身影,微胖稍矮些的是她爹奚崇,旁边那抹高挺的则是皇上。 “奚院使,朕的病情也未痊愈,你莫不是怕朕传染了你女儿?” “臣不敢。” “那朕能进去了吗?” 奚念知不忍他爹吃瘪生气,忙抢白道:“爹,您让皇上进来!” 萱月瞪眼,忙扯了下她家姑娘,饶是她不懂情爱之事,也能猜出老爷不喜姑娘进宫,而且姑娘干嘛那么迫不及待呀,会掉价的嘛! “咳咳咳……”奚崇大概是更气了,咳得动静更大了。 奚念知:“……” “奚院使放心,朕不会做任何逾矩之事,在还没有名分前。”他嗓音含着轻轻浅浅的笑意,又刻意压制了些,像是明白了她难处,不愿让奚崇太过难堪。 然而这话现在听来,已经完全没了可信度。 毕竟她前面才说那什么早不是第一次抱啊什么的…… 奚崇气呼呼拂袖走了,当然表面上的礼节还是没敢懈怠。 祁景迁倒是对准岳父很亲厚,亲自将他扶了起来。 至于领不领情,这便不好说了。 “姑娘。”瞅着目前形势,萱月轻声唤她,用眼神询问,她是该留在这儿还是不该留在这儿呢? 按照平常,私会是万万不可的事,但搁在皇上身上,所有的规矩便不是规矩了,更何况,她家姑娘和皇上都已经是那种关系了啊! 奚念知不敢开口,她今儿好像说什么错什么,万一又说错,那她这张脸真要没地儿搁了。 她们“眉飞色舞”时,祁景迁已掀帘步入。 他穿着天青色长袍,像是冬日里的一抹阳光,将她闺房都衬得敞亮了些。 奚念知佯装淡然地瞅向他,做了做要请安的样子。 祁景迁也很配合,说“你病着呢规矩都免了”。 “给皇上请安。”萱月在旁行礼。 轻应一声,祁景迁拿眼瞟她好几眼,他对这个萱月可印象深刻。 做狼装狗时,她真令他吃了不少苦头。不过看在她忠心护主的份儿上,祁景迁也没准备难为她。 奚念知却很警醒。 她千守万守的秘密终于被揭穿,萱月赵统师兄都是他那段“艰辛育狼岁月”的见证人,师兄与赵统倒还好说,萱月可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作死”了好多次。 “萱月,你快下去。” “姑娘……”萱月惴惴不安地偷看她,她这辈子第一次正儿八经见皇帝,特别紧张。然后又想她家姑娘肯定会入宫,她说不定也得跟着进去,这想了几想,腿都激动兴奋地软了。 “你快下去呀,还磨蹭什么?”奚念知生怕她晚一步就要被报复,语气特别焦急。 “是,姑娘。”萱月恍然大悟,原来她猜错了吗?皇上与姑娘并不是你要我从我不敢不从的关系?而是两厢情愿? 喜意涌上眉梢,萱月放了心。 传言皇上是个痴情种,模样也好,最难得是她家姑娘喜欢呀! 萱月腿瞬间不软了,很利索地退了出去。 等她人影消失在房间,奚念知这才松了口气。 她抿抿唇,目光重新扫向皇上,却见他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那眸中深意耐人寻味。 奚念知心生窘迫,耳根有些发烧。那什么,苍天可鉴,她真的不是迫不及待什么的呀! 72.七二章 晋.江.独.发 七二章 “朕本想将你带回宫中。” “又想, 太医院最好的御医可不就是你爹吗?” “再想,不管是得罪了宫中最好的御医, 还是得罪了你爹, 朕今后的日子恐怕都不太好过。” 等萱月退下, 祁景迁走到她榻边, 越说越委屈, 拿眼神瞅她:“所以朕就只好由着奚院使带你回了府。” 奚念知忍俊不禁, 她把嘴角笑意往回收了收,佯装淡然道:“臣女回自己家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话是这个理。” “不过——” 祁景迁扫了眼小桌上的碧绿瓷盘,上面摆着萱月才切好的水果。 他端着送去她手边,以眼神示意。 却之不恭,奚念知用小叉子举起块果肉, 轻咬了口。 果肉很脆,也很甜。 “奚府的大小姐回自己家是没错。”将果盘随意地放回原处,祁景迁挑了挑眉梢,以再自然不过的语气徐徐道, “可朕的润润难道不该随朕摆驾回宫?它可是朕最宠爱的润润,生了病,自然要朕亲自照料安能放心。” 奚念知:“……” 这话不能等她吃完再说吗?差点闪着舌头。 她腮上染了薄薄的红晕, 好比天上彩云飞入脸颊。 祁景迁见她如此模样, 心中微动, 又怕真将她说得羞窘了, 她毕竟是女儿家。 正想转移话题, 却听她一本正经道:“皇上这话说得是, 臣女之前也养了只爱宠,梳毛喂食鲜少假以他人之手,有段时间它身上长了虱子,臣女还要替它洗澡呢!” 祁景迁:“……” 什么叫宁得罪小人也不能开罪女子,这话他算是彻底领悟了。 这段黑历史本是他不能忍受的过往,此时从她嘴中娓娓道来,不知为何,却多了几分缱绻缠绵的意味。 他羞恼尴尬的同时,心中又偷偷生出几丝甘甜。 那些都是他与她才拥有的过去,旁人干扰不得的过去。 “你早知是朕?”尽管如此,祁景迁脸上笑意还是有些挂不住。 “也、也没那么早来着。” “你不用诓朕,朕答应不罚你就是了。” “此话当真?”奚念心中一喜,讨价还价道,“那萱月呢?赵统呢?我师兄李崇亭呢?” 眼见榻边男人眸色渐沉,她适时打住:“皇上,臣女也只是猜测,后来——” “后来如何?” 奚念知轻笑,眉眼弯弯地望着他:“后来臣女才慢慢在一些小细节上得以确定。” “你很聪明。”祁景迁毫不吝啬地夸赞,语气里甚至有几分引以为傲,“连包子里的梅花馅儿都有注意到,若不是这个梅花,朕恐怕很难这么快寻到你。而且朕没想到你竟病得那般厉害,上次你应该告诉朕,现在还烧着吗?” 没有顾忌,祁景迁下意识伸手覆住她额头。 好像还是有点点发烧,祁景迁担忧道:“朕不是大夫,也不知怎样让你舒服些,你可有什么想吃的?朕让御膳房做了给你送来。” 两人目目相对,奚念知眨了下眼,小声道:“有些不想再吃梅花做的膳食了。” 祁景迁霎时失笑出声。 “皇上,这件事与太后没有干系?”趁他高兴,奚念知小心翼翼地问。 “嗯。”祁景迁收回覆在她额间的手,言语温和,“你放心,与太后没有干系。” “那这件事……” 祁景迁怕她忧心,言简意赅地解释:“朕先前昏睡太久,有些宗室子弟难免蠢蠢欲动,不碍事,很快就能处理干净。” 政事她也不好过多追问,奚念知颔首,犹豫半晌:“皇上,那陈珂陈御医与御膳房……” “朕素闻你父亲与陈珂情同手足,所以你想替他求情?” “不。”奚念知低眉思忖半晌,余光朝他右手瞄去。 鼓起勇气,她从被褥里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手。 “皇上,我爹与陈太医确实感情亲厚,这事陈太医也有诸多情不得已,虽然立场不同,但错了就是错了。尽管我很同情他的遭遇,但也极其痛恨他对皇上你下手,此事若不是发现及时,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我不会为他求情,我爹定然也不会。” 她手很暖,贴在他手背,像暖而不燥的阳光与春风。 祁景迁盯着她手,愣愣看了半晌,就在她小手害羞地收回之际,他才反应过来的紧紧回握住那柔弱无骨的手。 顿了半晌,祁景迁双唇翕动,艰难地开口:“如果朕给你名分,让你进宫陪朕,你愿意吗?” 奚念知望入他眼眸,那里幽深如海,闪烁着动人的星光。 她想起那夜醉了酒的他,脆弱得像是易碎的琉璃。他生而尊贵,可陪在他身边真心待他的人却少而又少,所以这样的他比起过往帝王,既多了几分硬沉,也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柔情。 良人难寻,一心系之的良人更是难觅。 她既然欢喜他,虽不知情因何而起,但她很确信,他与其他男子是不一样的。 这便够她鼓起勇气去挑战一段新的历程。 瞻前顾后就能趋利避害了吗?也不尽然。 “朕知道这话仓促了些,你可以好生考虑。”祁景迁抑制住内心的失落,他本就不确定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