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7)
两人聚在一起时,常听她不经意地畅聊村子里暗暗流传的各种传言。 这个男人与张三确实有嫌隙,累积的新仇旧恨不少,总之,动粗动过好几回,两方都伤得很惨。最近,他们又因为村里土地的分配不均起了新的摩擦,新任村长不知什么原因刻意偏袒了张三这边,将土地分配给了张三。 因为这件事,壮汉不知闹了多少回,但并没对结果有任何改变。 以及,张三妻子真的能凭一人之力将银针刺入他头顶吗?银针哪儿来的?那可不是普通的绣花针。她一个妇道人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鲜少离开村子,哪里能弄到这样的东西? 奚念知深锁眉头,越来越多的疑惑令她感到彷徨不安,也不知她是否过于敏感? 若有所思地望着面前男人,奚念知紧闭双唇,转身继续赶路。 壮汉偷偷瞄着她苗条的身形,她走得很快,纤细的腰肢轻轻摇摆,没有一丝刻意,却满是妩媚。 他不敢放肆,但看看不算犯法? “师妹师妹——” 身后那股被窥视的感觉令人作呕,恐惧一点点侵袭全身,奚念知血液渐凉,正感到无助时,蓦地传来熟悉嗓音。 是师兄李崇亭,她双腿绵软了下,险些站不稳。 努力撑住,她等李崇亭快步赶上,勉强问:“刘大夫呢?” 抹了把额上密汗,李崇亭语速极快,如点燃的鞭炮噼里啪啦般说:“刘大夫在后面,师妹,我跟你说,我这次犯了大错,竟然被张三尸体表面现象所迷惑,他虽然身体产生了大乌中毒的初级症状,但是否致命要看分量。咱们快走,在下葬前还得检查一遍尸体,他可能根本不是因为中毒,而且我还发现……” “师兄,张三是因为大乌中毒死的。”刚平复的心霎时提到了嗓子眼,奚念知本来以为自己有可能想太多,但她居然在壮汉脸上看到了几丝恐慌与狠戾。 “师妹你说什么呢,明明是你说张三的死有蹊跷,我……” “师兄!”奚念知捏紧双拳,猛地大声喝道。 男人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转换,扯唇僵笑:“蹊跷,有什么蹊跷?” 李崇亭压根没察觉到气氛里的逼仄,他居然认真回答:“我询问过刘大夫,张三体质很好,更可疑的是,那晚张三爹娘都没有出门,他妻子与他同榻而卧,他身体不适,为何没有要请大夫?张三为什么也没有呼叫……” “师兄。”奚念知已经确定此事与壮汉脱不开关系,他眼神实在太过可怕,明显就是害怕被揭穿真相的样子 忽然抓住李崇亭的手,奚念知喊了声:“快跑!” 语毕,拽着他飞快上山。 李崇亭一时没反应过来,踉跄了下,也就这刹那功夫,壮汉忽然从袖中抽出一把锈迹斑斑的匕首,“噗”一声,狠狠刺入李崇亭肩头偏下的部位。 闷哼一声,李崇亭轰然倒地。 奚念知匆匆瞥了眼,满是愤怒,他居然随身携带利器?这不是心虚是什么? 她知道,她不能再犹豫,男人要杀人灭口。 他害怕他们发现那根银针的存在,所以师兄和她都得死。 奚念知脑中一片空白地继续奔跑,好让男人没有多余功夫继续在李崇亭身上补刀。 果然,他只犹豫短短一刹,立即拔步朝她猛追。 在壮汉心中,女人很脆弱,也很容易制服,等他将她解决再回来收拾重伤的李崇亭,明显才是最好的方案。 山路蜿蜒往上,体力上她没有优势。 奚念知舍弃追上下葬队伍的念头,转而扑入满是荆棘的密林。 胡乱生长的树枝荆棘在她脸上脖颈上刮出一道道红痕甚至是鲜血,她都顾不上,一边呼唤“救命”,一边下山。 大概都是攸关生命的关头,壮汉竟也不管不顾地横冲直撞。 唢呐声将呼救声掩盖,奚念知绝望地奔跑。 虽然自知很难获救,但她却出奇的冷静理智。 这片山的地势她很熟悉,这何尝不是唯一的优势?密林中,两人都因阻碍行得艰难,只要她不倒下,就还有机会。 “救命——”她时不时便要嚷上两声,一是心存侥幸,期望有人能听见,二是扰乱壮汉的心绪,他此刻一定怕得不行了?时间耗得越久,他越是恐慌,或许会出错也不一定。 身上又被刮蹭许多新的伤痕,奚念知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似的,没有停顿。 就在她越挫越勇时,背后猛地被一块重物击中,踉跄两步,险些摔倒。 是一块拳头般大的石头,用了很重的劲道。 树枝窸窣声越来越大,男人似乎近在咫尺了。 奚念知沉沉地抬起眼皮,眼前画面一黑一黑的,她喘着气,不知是不是错觉,好像看到一抹飞速的灰影风般卷了过来。 因为跑得太快,她根本看不清是什么东西,或许是幻觉也不一定,或许是大灰狼来救她也不一定…… 48.四八章 晋.江.独.发 四八章 大概太过疲惫,体力耗尽, 奚念知眼里的森林突然模糊成一片苍茫绿色。 她吃力地眨眨眼, 想努力去看清。 那团被风卷着的灰影速度极快, 它从她头顶蓦地越过,“噗通”一声,就在她脑后与某个重物发出猛烈的撞击。 腥热的风拂起她的发,奚念知闻到了刺鼻的味道,是血腥气。 她扶住树干, 赫然回眸。 原来并非错觉, 那团灰色就是大灰狼。 或许是她的气味, 也或许是她的求救, 又刚好大灰狼身在附近,所以它赶来救她了。 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倒壮汉,锋利的爪子抵在他胸膛。 壮汉反应极快, 他也是有不少狩猎经验的人, 加上他现在穷途末路,整个人神经紧绷,不管面前扑来的是人是狼, 他心底只有一个坚定的念头,那就是“杀”。 被扑倒的瞬间, 壮汉用匕首深深刺入灰狼脊背,刀刃完完全全没入血肉,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腥味。 “嗤”, 用尽全力拔出匕首, 壮汉瞄准它咽喉,预备再刺。 灰狼却敏捷地往左闪避,躲开了这致命一击。 一人一狼对峙,俱是面露凶光。 祁景迁方才完全有机会用锋利爪牙撕裂男人胸膛,同为人类,他只稍微犹豫了一刹,却被壮汉抢占先机。 壮汉人高马大身材精硕,力量不可小觑。 再者,他手里有武器,稍微不察,反令自己再添新伤。 鲜血从刀刺的窟窿里汩汩往外淌,祁景迁咬牙忍着痛,飞快瞥了眼靠在树干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人,不过区区几日不见,她怎么会变得如此狼狈?还有,这个男人到底想对她做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心底又气又恼,更多的是忌惮和庆幸,难以想象,倘若不是他恰好就在附近,这个男人刚刚是不是就要了她的命? 冷冷望着面前眸露警惕的壮汉,祁景迁愤怒得全身都开始颤抖。 他还不曾这么生气过,恨不能叫侍卫把这男人拖下去给斩了。 但是这里并不是皇宫,他命令不了任何人。 祁景迁努力平复情绪。 他明白,他即将与这个男人展开殊死搏斗,一旦他死,他和身后的那个女人都得一起死。 壮汉紧紧攥着刀,他已经等不及要出手了。 虽然眼前的着一幕匪夷所思到了极点,突然出现的灰狼算是怎么回事?难道它专程来救这个女人?壮汉被自己脑海里这个荒诞的想法所震惊,不可能。但为何灰狼不要命般地只攻击他? 无论如何,他都要速战速决杀了这个女人,不然—— 思及此,壮汉眯了眯眼眸,举着匕首就朝灰狼攻去。 他与村里另个男人曾有与老虎搏斗的经验,面对凶兽,首先不能畏惧。 它们并不可怕,它们也有弱点。 更何况它现在受了伤,只要再刺几刀,一切都结束了。 祁景迁与男人周旋,一时没有谁能够抢占先机。 一人一狼气喘吁吁,面对面始终保持戒备。 奚念知紧张地观望着战斗,她捏紧拳头,犹豫了会儿,提裙便继续逃跑。 她得离开这里,她得去请求村民们的支援。 就目前的形势来看,壮汉的格斗经验竟十分丰富,人与孤狼战斗,胜负实在不好判断。 她要是能成功带村民过来,大灰狼至少可以全身而退…… 这么想着,奚念知用力拨开荆棘,疯狂奔驰。 大灰狼比她金贵,它若出了什么事,会造成什么影响? 光想想,血液就像是被冻结的冰,全身上下冷得直打哆嗦,奚念知速速往山下疾行,顾不得回头去看人狼之间的战斗。 撑住,一定要撑住,奚念知默默在心里祈祷,她很快就会回来的。 壮汉余光瞥见女人趁机又跑了,气急攻心,眼眸红得似能滴血。 人到绝境,往往能爆发出体内最后的磅礴力量。 他疯了一样,跟野兽似的冲大灰狼扑去。 祁景迁扭头咬住他左臂,牙尖狠狠刺入他骨肉。 生生受住疼痛,壮汉抱紧灰狼,手里匕首朝它腹部捅去。 彼此都想致对方于死地,用得都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不要命打法。 很快,双方都伤痕累累。 壮汉左臂几乎被咬掉,全身上下不满深深浅浅的抓痕,有的深可见骨,他疼得面目惨白,眼神却凶狠得可怕。 大灰狼腹部被他刺了两刀,每动作一下,血就源源不绝地往下滴。 壮汉看它步伐滞顿,撑着匕首从地上站起来。 他左臂像根面条似的,一走一荡。 视线望向奚念知离去的方位,那股杀死她的执念支撑着他不顾一切地继续追赶。 杀了她,他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他必须杀了她…… 疯狂地挥斩拦在面前的荆棘,壮汉脸上全是鲜血,却一无所觉。 他恍恍惚惚往前行,心底不断地重复告诉自己,必须死,那个女人必须死,知道这件事的都必须得死。 祁景迁狼脸扭曲,他低头看着满地鲜血,有属于他的,也有属于那个壮汉的。 沉沉望着那抹浑浑噩噩前行的背影,祁景迁眸中渐渐被滔天怒意淹没。 很好,他彻底激怒了他,还有,那个女人一定没走出多远,她那么孱弱,在体力上怎么可能拼得过男人? 前腿匍匐,祁景迁眸中闪过一丝笃定,他做出扑杀的动作,用尽最后的力气高高跃起,一举跳到男人背上,用嘴狠狠撕咬他肩膀。 壮汉吃痛,完好的右臂捉住它一条腿,用力往外甩。 人狼都卯足了劲,性命攸关,谁都不会妥协。 挣扎着摇晃着,壮汉踉跄着往前走了好几步,忽地一个趔趄,好像绊到枯藤,他赫然直直往地面倒栽下去。 祁景迁死趴在他背上,一时反应不及,人狼顺着斜坡滚过无数碎石与长满尖刺的树枝,留下触目惊心的一道道血痕,而壮汉的右臂彻底断了,留在一块大石边,那五根手指还在微微颤动,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似的…… 撕心裂肺的痛呼响彻森林。 奚念知听到了,她赫然回眸,朝声源望去。 是壮汉的声音,大灰狼难道打败他了吗? 不知为何,她心中竟有股不安的直觉。 她当时是不是不应该离开打斗现场? 脑中慌乱懊恼至极,奚念知不知所措地咬住下唇。 她当然不是要抛下大灰狼不管不顾,她只是想着,一旦她走了,大灰狼要是打不过壮汉,至少还能逃!它或许没办法战胜,但一定拥有保命的技能,它应该不会傻乎乎留在那儿与壮汉搏命? 摇头挥去所有的思绪,奚念知飞奔在森林。 她绕近路回到上山的那条小径,许是老天庇佑,她遇到了慢悠悠上山的刘大夫。 老人被她蓬头挂面的狼狈样子吓了大跳,一时没能认出她是谁。 奚念知哑着嗓子说:“刘大夫,我师兄晕倒在路上,你快去帮他止血,我下去叫人帮忙了。” 语罢,继续飞驰着下山。 老人怔了一瞬,终于回神。 他虽不懂发生了什么,却是没有迟疑地快步上山,赶紧去救人。 奚念知效率极高,她都不知道她是怎样奔下山的。 叫了几个村民,拿上武器,她顾不得喘气,带他们继续上山。 奚念知没有时间和力气跟他们解释来龙去脉,好在村民都认得她,又看她全身狼狈,自然知道发生了大事,都一脸慎重地跟在她身后,一副要替她报仇的模样。 一直都没有哭的奚念知这会眼泪却簌簌往下坠,她心情复杂极了。 既担忧大灰狼与师兄李崇亭,又感恩村民们这么信任她。 她什么都没说,他们却二话不说就跟了上来。所以这世上还是好人居多,不能因为有邪恶就忽视无处不在的善意。 做猫后奚念知的方向感与认路能力不断攀升,她准确无误地带他们来到大灰狼与壮汉打斗的地点。 然而那里除了满地鲜血,已经没有他们的踪迹了。 奚念知恐慌地四处寻找,村民们不明其意,也跟着四下找寻。 其中一个年轻男人检查场地,蹙眉对他们说:“地上有爪印,似乎有人在这里与狼展开了恶战。” “这么说,是奚姑娘遇到了恶狼攻击?” “应该是,奚姑娘这么着急,大概是还有人在这里。” “那大家快分散去寻找,快快快……” 奚念知耳畔回荡着他们的声音,却有些听不清晰。 她脑中嗡嗡作响,视线紧紧望着地上的鲜血,跟着一路追踪。 摔倒数次,再被扶起来。 好像有人劝她歇会儿,他们去找就好。 喉咙嘶哑生疼,说不出话,奚念知固执地摇摇头,勉强跟在他们身边。 终于,来到了斜坡处。 鲜血顺着斜坡往下蔓延,奚念知全身僵了一瞬。 斜坡不易下行,她攥紧双拳,冷静地绕路走到坡底。 果不其然发现了大灰狼与壮汉。 他们静静躺在杂草丛生的荆棘里,满身鲜血,毫无声息。 奚念知顿了一瞬,快步上前。 她没有去管壮汉,直接蹲在大灰狼身边,用指腹去触碰它鼻尖。 好像没气了? 猛地跌坐在地,奚念知睁大眼睛,愕然地怔怔盯着大灰狼。 不会的,她牵强地动了下唇,颤抖着手再去试探,哪怕是微弱的气息也好,可是,真的没有了。 怎么会这样? 这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它难道不会逃跑吗?逃跑又不可耻……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眼泪没有知觉地大颗大颗往下坠,奚念知脑中一片空白,她不愿相信地再试,一遍遍去试。 “张平安没气儿了。”赶上来的村民们朝壮汉涌上前,其中一个拭了拭他鼻息,受了惊般地轻声朝众人说。 大家都愣住,又诧异地望着蹲在灰狼身边的奚念知。 “奚姑娘。”有人喊她,“你为什么蹲在这狼身边?它死透了没?是不是张平安为了保护你才杀了狼?你、你不要太过伤心……” “是啊,没想到我们还是来迟了一步。” 众人显然已经在脑海拼凑出了完整的故事,他们惋惜地连连摇头叹气。 其中一个男人说:“没想到张平安平日……” 似乎意识到这话不妥帖,人都死了,还是为了救人,这个时候再埋汰他好像很不道德,他蓦地收回话语,说:“咱们把他尸体带回去,哎,不知造了什么孽,张三人才走,张平安……” “不是这样。”奚念知嗓音哑得厉害,“不是这样。”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坚持着说:“张三的死极有可能跟张平安有关,你们谁快去拦下下葬的棺木,张三头顶有根银针,这应该才是他死亡的根本原因,而不是大乌中毒。” 众人瞠目结舌,全都愣在原地。 奚念知也不管他们,她硬撑着说完,就上前望着大灰狼的尸体。 手轻轻拂过它被鲜血浸湿的毛发,奚念知瘫软地埋下头。 它真的死了,那么他的灵魂也会跟着一块死吗?还是…… 全身发冷,奚念知心中满是自责歉愧。 是她的错,她不应该走的,为什么要做出那个错误的决定呢? “你们谁能帮我把它带下山?”泪意朦胧,奚念知突然干涩地开口,“我一个人抱不动。” 众人:“……” 大家几乎用一种疯了的目光望着她,久久没有人上前。 最后里面最年轻的男人看她模样可怜,犹豫着上前,轻声问:“你没事?我帮你。” “谢谢。”擦去眼泪,奚念知用裙摆去擦大灰狼脸上的血痕,她手颤得厉害,眼泪滴滴没入灰色毛发。 但当手略过它鼻头时,奚念知像是被一股微弱的热气烫到,猛地瑟缩了下。 足足怔了半晌,她迅速扑上前,将手伸到大灰狼鼻尖。 尽管微弱极了,却是有气息的。 明明刚才…… 她大喜过望,立即起身去附近找止血药草,并命令站在她旁边的年轻男人:“帮我下山去找一副担架,我给你一百两银子。” 年轻男人:“……” 往前没走几步的奚念知蹙眉扭头,怒道:“你还愣着做什么?不要银子了吗?” 年轻男人:“……”其实他只是看她漂亮才愿意帮忙,银子什么的,年轻男人仿佛回神,飞快往山下跑,暗暗想,这姑娘不仅行为怪异,还挺人傻钱多的。 49.四九章 晋.江.独.发 四九章 奚念知在年轻男子和另个村民的帮助下, 将奄奄一息的大灰狼抬回家。 等抵达小木屋,师兄李崇亭已经躺在床榻,因流血过多,人陷入昏迷。 刘大夫正为他悉心包扎伤口, 赵统萱月站在床侧搭手帮忙,为刘大夫递递剪刀纱布什么的。 见师兄没有性命之忧,奚念知松了口气,喊萱月去帮她处理大灰狼的伤势。 转眼间,木屋里多了两个“伤患”,大家情绪都挺慌乱。 相对他们来说, 奚念知最为平静,她有条不紊地用刀刮掉大灰狼伤处的灰毛,擦净血渍, 涂抹药膏, 再用纱布包扎,等一切弄完, 大灰狼差不多变成了木乃伊版本的大灰狼。 照平常,他们早笑出了声,然而此时谁都笑不出来。 萱月拧眉望着伤痕累累的大灰狼, 神情十分拧巴。 方才场面乱成一锅粥, 她听到帮忙送小灰回家的村民一脸疑惑, 问姑娘为什么要救一只恶狼。 她忍住反驳的冲动, 愣愣盯着大灰狗看。 姑娘没有否认, 她忽然就懂了, 或许大灰狗从来就不是大灰狗,而是大灰狼。 处理完大灰狼伤势,奚念知浑身绵软地往下滑,险些摔落在地。 萱月上前扶住她,心疼道:“姑娘,到这边坐,我去端水,你身上脸上也不少伤呢,怎么弄的?”她虽问着,却没等待回答,而是急急去打盆温水,过来帮狼狈不堪的奚念知处理伤口。 那些伤口看起来像是被划破的,大大小小,有的只是红痕,有的还沾染着干涸的血迹。 “姑娘,先换身衣裳!“拿着药膏,萱月抿唇望着她破损的衣裳,小声提议。 奚念知颔首,在她搀扶下回到卧房。 等换好衣裳,萱月替她上完药,师兄李崇亭的伤势也早被刘大夫处理好了。 奚念知去看了眼师兄,再回来看大灰狼。 它伤势很重,毫无知觉地昏睡不醒。 奚念知望着安安静静睡在窝里的大灰狼,秀眉深深簇起。 她知道自己很清醒,一直都很清醒。 所以它在那一刻确实是没了呼吸,死而复生什么的,怎么可能? 除非—— 奚念知现在心情很沉重,她有一个不妙的猜测。 昨晚黄狸猫喝醉了,今晨起身的她也晕晕乎乎的,是不是黄狸猫的状态能直接影响到她? 对于这个猜想,奚念知并不确定,上次她还是黄狸猫时,被张平安用刀砍伤,伤得不轻。后来回到自己身体,她是感到很不舒服,那时她只以为昏迷太久,身体的酸软疼痛都是正常的,完全没有想太多。 如果大灰狼是真的死而复生,那么它所受的重伤是不是都转移到了…… 眼里渐渐蓄了满眶眼泪,奚念知蓦地用手背用力抹了抹。 两日后,李崇亭彻底清醒。 期间他迷迷糊糊醒了两三次,第一次睁开眼时很焦急,直至看见奚念知完好无损地站在面前,这才继续睡去。 到晚上再度醒来,萱月给喂了些流食,再喝了罐药,他精神逐渐恢复。 此外,张平安确定死了,张三在下葬前被及时阻拦,并在头部找出了一根银针。 有李崇亭与奚念知提供证词,又重新盘问了黄寡妇,嫌疑人便锁定在了刘平安的妻子身上。 张平安妻子是外乡人,叫朱红。 据刘平安父母说,朱红为人温和胆小,对他们很孝顺,实在不像是会谋杀亲夫的人。 两老哭得眼睛肿成核桃,在官差面前拼命扯朱红的衣袖,哑声叫她快解释,问张平安的死究竟和她有没有关系。 朱红面容惨白,神情很麻木。 因为师兄李崇亭有伤在身,不方便到场,奚念知便带着赵统去旁听。 站在一边,奚念知望着朱红无动于衷的脸,突然觉得很奇怪。 这个下午,审问没有得到任何结果,朱红不哭不闹,始终保持沉默。 奚念知和赵统回到山中木屋,继续照料李崇亭与大灰狼。 “张三”之死的真相在三日后才浮出水面,本来朱红无论如何都不肯开口,契机发生在昨日,朱红年迈的母亲得知女儿处境,提着一篮鸡蛋颤巍巍走了十几里路过来探望她,母女团聚,朱红这才泪眼婆娑地诉说自己的委屈。 这些话一说出来,整个洪家村的村民都瞠目结舌,然后都罕见的沉默下来。 原来事情的源头不是别的,竟是为了分地。 就因为那块地,素有旧怨的张三与张平安争得难分难解,谁都不肯退让。 眼见村长迟迟不下决定,张三打起了别的歪主意,就在某天晚上,他故意灌醉妻子朱红,然后笑眯眯把新任老村长请到家来“喝酒”,酒过三巡,老村长看到躺在床上尤有几分姿色的朱红,动了色心。 事过之后,他遵守承诺,爽快的将地分给了张三。 朱红的噩梦就此开始,张三仗着老村长撑腰,居然打起了黄寡妇的主意。 而她则受老村长威胁,屡屡就范。 这样的日子并没有过很久,愤懑不平的张平安终于察觉出了端倪,他怒上心头,又见张三为了从他手中抢走那块地,行事竟如此卑鄙龌龊。新仇旧恨一时涌上心头,张平安气得发狂,冲动之下便有了杀意,为了事成之后不被牵连,他决定利用朱红。 可怜的朱红被丈夫当做利益的筹码,被老村长侮辱,最后又被张平安威胁,走投无路之下,又或者是恨意促使她妥协,两人决定杀了张三。 朱红从没有想过张三死后她该怎么办,身为一个弱女子,在遭遇连串暴击后,她整个人恍如行尸走肉,早没了主见,谁在背后稍微推她一把,她就毫不犹豫顺着那人推的方向往前走。 银针是张平安弄来的,但那晚下手的却不是朱红。 她太过怯懦,握着银针的手抖得拿不稳,张平安看她不成器,这才气得夺过银针,一鼓作气用力将之刺入张三头颅。 有朱红作掩护,张平安在夜色中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走。 张三没了气,朱红吓得魂飞魄散,匆匆躲到孩子房间度过下半夜,由于太过恐惧,她将银针的事忘了个干净。等后来想消灭证据,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 再后来,穿成黄狸猫的奚念知发现了其中端倪。 洪家村一连死了两人,新任村长也被抓去坐牢,洪家村顿时成了附近村民口里的谈资。 不管怎么说,案子算是彻底结束。 至于那根银针,有村民过来问奚念知是如何发现的,她胡诌了个理由,瞒过了村民们,但师兄李崇亭他们却存有疑虑,好在他们虽然觉得古怪,也没有特地再问。 一连七八天过去,李崇亭伤口开始愈合,下床吃饭不是问题,也已经能缓慢走路。 但大灰狼这边—— 它伤势并不是恢复得不好,而是恢复得太好。 众人啧啧称奇,问奚念知到底用了什么法子,竟能让它恢复得那么快。 奚念知扯唇笑笑,不置一词。 奇怪的事情不止这一件,大灰狼虽然恢复得很好,但经过这场重病,它就跟变了只狼似的。完全没了从前黏黏软软的性子,还对人抱有强烈的敌意,甭管是谁上前,都龇牙咧嘴一副要撕咬的模样,奚念知也不例外。 恐它伤人,赵统下山找匠人定制了大大的木笼,把大灰狼关在里面。 每次喂食,都需用长长的木棍将食物递到它嘴边。 今天也不例外,赵统用木棍把碎牛肉一点点塞入木笼里,缩在最里面的大灰狼警戒地冷冷瞅着他们。 赵统耐心地喂食,奚念知靠在门边望着。 喂食这么多日了,灰狼并没有接纳他们,夜深人静时,它偶尔还会暴躁地撞击木栏,想逃出去。 “姑娘,这还是之前那只小灰吗?”赵统一边喂,一边摇头叹气。 这话他不是第一次说了,每每望着大灰狼与先前大相径庭的模样,他就忍不住感慨。 事实证明,他最初并没认错,这确实是狼。 然而根据它之前的各种表现,赵统虽然觉得古怪,心底却早已认定,这是狼才怪了!结果……它还真是狼! 奚念知静静看着大灰狼敏感畏惧的进食方式,没有接话。 等赵统喂到最后一块牛肉,她忽的开口:“我们过两天启程回京。” “啊?”赵统震惊,“这么快?” “嗯。”奚念知望着笼子里的灰狼说:“它这样回森林,自保的问题不大,至于师兄的伤势……”她为难地垂眉,“只能委屈师兄多担待一些了,我们回程尽量走平坦大道,明后日劳烦你下山多购置些绒毯,银钱不是问题,只要能让师兄路上舒适些就好,你看着买!” “好,姑娘。”赵统早就想回京了,这会儿姑娘发了话,他眉梢不自觉染上几丝喜意。 喂完大灰狼,两人回到各自房间。 奚念知打量着屋子,也没什么好带回去的。 她行李简单,不着急收拾。 对窗发了会怔,她起身去厨房,将几条蒸熟的小鱼放入厨房角落的白瓷盘。 那日黄狸猫醉酒醒后,便时常造访小木屋了。 但它性格十分谨慎,人多时绝对不会现身。 奚念知等了会儿,它才拖着尾巴小心翼翼地来了。 黄狸猫本身应该具备很强的野外求生技能,它虽然不胖,但也不瘦,两颗圆溜溜的眼睛透着机灵。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它知道奚念知没有敌意,很快就走到碟子边,开始享受大餐。 若有所思地注视它,奚念知轻咬唇瓣,打定了主意,这次回京,她决定带上它。 50.五十章 晋.江.独.发 五十章 虽然说走就能走, 奚念知还是牵挂三只小狼的处境。 在离去前,她穿到黄狸猫身上,在森林搜寻它们的行踪。 岩石洞穴里的气味逐渐淡了, 也没有食物残留, 一切迹象都在说明, 小狼们很少再回洞穴。 大概它们已经明白,大灰狼是真的离开了它们, 它们长大了,今后的日子得自食其力。 无数次地翻山越岭, 奚念知在回京的前一天傍晚, 终于在月牙儿般的溪畔发现了它们三的行踪。 它们正在扑食一只年幼的岩羊。 岩羊由母亲带领,或许跑了太久, 它们累得气喘吁吁, 小岩羊的步伐甚至开始踉跄。 母羊眼神哀戚, 不断用头去顶小羊的屁股, 喉咙发出急促的咕哝,让它坚持一下, 再坚持一下。 奚念知隔着远远的距离望着, 神情紧张。 狼二狼妹在狼大的带领下追逐包抄岩羊, 它们想分开母羊和小羊,然后猎捕小羊。 这是残忍的一幕,也是森林中最司空见惯的画面。 能看出来, 三小狼饿了许久, 肚皮干瘪, 奔跑的速度颇为勉强。如果这次狩猎失败,它们得继续等待机会,或许要等一晚,或许还要煎熬整个日夜,如果运气还是不好…… 奚念知不知该同情哪方,她自然要站在三小狼这边。 但岩羊母子情深,母羊那一声声悲鸣,她听得受不住。 痛苦地闭上双眼,她不忍再看。 尽管闭上了眼睛,一声声动静却随风吹到了耳边,格外清晰。 凌乱的步伐、催促的嗷叫、绝望的哀鸣,以及最后狼群激动兴奋的嘶吼。 猫的听觉十分敏感,奚念知还能听到利爪划破皮肉而发出的“嘶嘶窣窣”声。她做好心理准备,倏地掀起眼皮,看到三小狼围在倒地的小岩羊身边,它们眼睛里充满了喜悦与渴望,有了食物,代表它们可以存活下去。 狼的进食有不可逾越的阶级制度,身为头狼,狼大拥有率先享受美食的权利。 然后再是狼二与狼妹。 它们埋首啃食,一阵阵鲜血的味道散开在空气里。 奚念知沿着溪流往前看,母岩羊形单影只地站在尽头处,余辉笼罩在它身上,仿佛披上一了层黯淡的橙红纱衣。 隔得那么远,她看不清它的神情。 它似乎垂下头,又伸长脖子望向三小狼那边,反复两三次,它转过身,不再动摇地沿着溪畔跑远。 目送母岩羊消失在傍晚的天际。 奚念知仰头看向即将消散的晚霞,旋即收回目光,安静地望着享受食物的三小狼。 这是生命的结束,也是生命的延续。假如再猎不到食物,三小狼又会面临如何的遭遇? 世间生生不息的轮回,本就如此。 奚念知在心中淡淡笑了起来,悲哀与喜悦,或许总是相对而言的。 默默望着三小狼,奚念知别过眼,她不想当面跟它们道别,就这样!如果有机会,总会再见的! 扭头折返,奚念知虔诚的在心中祈祷,老天保佑,希望小狼们不再受饥寒之苦,也希望它们的狼生能够平安幸福!这也不枉大灰狼这段时日的辛苦与陪伴。 翌日清晨,山中雾气还没散开,奚念知等人将山中小木屋上锁,出发了。 大灰狼前两天已经放归森林,至于他们剩余的粮食干菜,奚念知让赵统用马驮下山,分送给刘大夫和黄大娘等人。 因为离别的画面太过伤感,奚念知便欺骗大家说明日才动身,实际今天才是启程的日子。 马车内,奚念知抱着因陌生环境而胆怯害怕的黄狸猫,她不断用手抚摸,稳定它紧张的情绪。 车里空间很大,奚念知与萱月挨坐在左边。右侧全空给李崇亭,便于他歇息。 村中石路颇为颠簸,马车不可抑制地摇摇晃晃。 奚念知蹙眉望了眼不太对劲的师兄李崇亭,把吓得发抖的黄狸猫递给萱月。 从脚下的箱子里找出参片,奚念知递给师兄李崇亭,担忧说:“师兄,你身子还好吗?要不要含一片在舌下?” “没事。”李崇亭笑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脖颈,“伤口都已结痂,我其实并不那么难受,只是马车晃来晃去,有些头晕。” 萱月掩嘴,忍住笑意。 奚念知跟着弯唇,从另个木匣内取出一小包山楂:“那师兄试试这个。”怕他尴尬,特意打开她们这边的小窗,说,“透透气会好许多,其实我与萱月来时也很难受,一路都是靠酸枣与果脯撑过来的,它们很有用。” 闻之取了枚山楂放入唇中,李崇亭登时被酸得激灵了一下,砸着点头:“有用,是很有用。” 大家都笑,外面的赵统问他们怎么了,为什么这么高兴。 萱月正要解释,怀里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喵呜声。 黄狸猫剧烈挣扎起来,大抵看到马车窗开了,受阳光和自由蛊惑,躁动起来。 奚念知与黄狸猫算有些交情了,她赶紧从萱月怀里接过它搂在怀里,温声哄:“乖,跟我回京!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像哄小孩儿似的,奚念知轻轻抚摸它脑袋。 并未因此放松,缩在怀里的黄狸猫不时发出低吼,脊背拱起,四肢拼命晃动,视线望向小窗,“喵呜喵呜”惨叫。 小小一只猫,劲儿挺大。奚念知不敢松手,她带黄狸猫回京,其实是出于私心。 皇宫高高的城墙竖起,将平米百姓阻拦在外,如果没有意外,她这辈子可能都无缘面见圣上。但动物不一样,皇宫附近的野猫很多,宫中还有专门的太监宫女拿剩下的食物去喂养它们,因为伙食好,个个长得肥嘟嘟的。 如果她回京后也能将灵魂附在猫的身上,至少—— “唔。”手指乍然吃痛,奚念知惊叫一声,下意识松开臂弯。 黄狸猫瞄准时机,灵活地从小窗一跃而出。 “姑娘。” “师妹!” 两人异口同声唤她,奚念知却是着急地趴在小窗扭头往回看。 黄狸猫敏捷地坠落在地,一个翻滚,毫无依恋地跑入深深浅浅的灌木丛中。 “师妹,你手出血了。”李崇亭肃声命令萱月,“快把下面的药箱拿出来。” 萱月忙点头,翻找起来。 “嘎吱”,马车停止前进,坐在前面驾车的赵统推开挡风木门,眉心紧皱:“姑娘,是猫跑了?要不要重新抓回来?” 奚念知犹豫地低眉,她指上有几道牙印,鲜红的血珠不断往外沁。 显然,黄狸猫没有嘴下留情,它有可能是害怕,有可能是不愿离开这个地方,谁知道呢? “师妹,好好坐着别动。”李崇亭满脸怒意地为她消毒清洗,又取药膏涂抹,意难平说,“干嘛非要带着那猫?它那么凶,还咬伤了你。” 沉默了会儿,奚念知蓦地开口:“算了,由它去!”这句话是在回答赵统刚才的问题。 赵统“嗯”了声,至于李崇亭,他面上愠色丝毫不减。 奚念知扯扯唇,对为她包扎的李崇亭说,“谢谢师兄。” “不就一只猫,等回京,师兄送你一只漂亮品种的,眼睛是蓝色。”他面色终于缓和了些。 “蓝色,还有蓝色眼睛的猫吗?”萱月狐疑地问。 “有,传闻太后就是养的这种猫,可金贵了。” “那是,太后就连养只老鼠都比人精贵。” 赵统:“……虽然这是实话,不过那种蓝眼睛的猫本身也是金贵的。” 马车重新启程,里面盘旋着师兄与萱月的说话声。 奚念知随着颠簸轻轻摇晃,将他们的话听在耳里,想说,黄狸猫和别的猫是不一样的。 可她害怕他们问她哪里不一样,那时她又能回答什么呢? 一路离开洪家村离开平利县,距皇城慢慢近了。 他们没有走水路,李崇亭晕船晕得厉害,又说船上不干净容易生病,所以他们全程走陆路。 足足二十八天后,他们风尘仆仆地进入城门。 望着熟悉宽敞且干净的街道,萱月激动地喊:“姑娘,回来了,我们终于回来了。” 奚念知心中也颇为感慨,她看向罗列在两侧卖各式各样商品的小贩,也重重点了下头。 大抵是思念得厉害,赵统将马车驾得很快。 将近晌午,他们回到了奚府。 之前害怕连累大家,多数奴仆已被奚念知遣散。 从马车下来,奚念知本以为府中定是空荡凌乱,可当她双脚落在地上,视线往大门扫去时,竟在府邸檐下看到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有守门的兄弟李福李禄,有以前伺候在娘身边的陶阿嬷,有除了萱月以外的另两个她房中的婢女,苏桃与百红,还有许厨娘韩厨娘等人。 奚念知又惊又喜,上前问她们何时回来的。 苏桃抹着眼睛拉住她往里走,兴奋说:“咱们一个月前就陆陆续续回了府邸,姑娘,总算把您给盼回来了,因为您不在,老爷都没让咱们去把小少爷接回来,说全府除了小姐您,没人治得住小少爷。” “爹?我爹呢?”奚念知眼梢挂着笑意,追问道,“他……” “咳,你还知道回来?”忽的,一道严厉的嗓音陡然传来。 奚念知闻声望去,长廊上,奚崇收了匆促步伐,面无表情地站在阶梯处,死死瞪着她。 知他是故作冷漠,奚念知心中一暖,上前挽住他臂弯,太过肉麻的话她向来说不出。定定打量瘦了些也沧桑了些的奚崇,奚念知鼻酸道:“爹,您胡子怎么乱成这样?” 奚崇默了默,下意识想用手梳理。但最终没有付诸行动,他再咳一声,长叹,又气又心疼:“你说你,一个姑娘家,竟然这么大的胆子,你要是出了什么事,让爹到时候怎么下去和你娘交待?你是不是觉得爹老了,管不住你……” 奚念知借机偷偷看了眼落在身后的赵统等人,示意他们去歇息。 念叨声源源不绝,奚念知攥着奚崇蓦地加快步伐,打断他训斥,焦切又害怕的问:“爹,宫中那位怎么样?他身子还好吗?” 奚崇看她一眼,面色蓦地沉了沉,顿时没了心思再数落她。 见他这番神情,奚念知的心也跟着跌入谷底,眼睛不知不觉酸了,嗓音也哑哑的:“情况,很糟糕吗?” 51.五一章 晋江独发 五一章 临近十二月, 庭院大多树木不复葱绿,有的甚至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和零星几片枯叶。 奚念知站在寝房窗下, 望着满目萧条的景象。 她没有猜错,月前森林里的那场搏斗,大灰狼的确为此付出了生命, 那瞬间它已经死了。最后的死而复生,大概只是因为它所有的伤痛都转移到了另个人身上,而这个人, 正是沉睡在深宫的皇上。 “姑娘, 午膳摆好了, 老爷在厅房等您过去呢!”苏桃笑着挑帘进来。 奚念知点了下头,跟着出门。 绕过长廊,来到厅房, 奚念知望了眼桌上颇为丰盛的佳肴, 勉强露出笑容。 奚崇其实也没有用膳的心思, 身为太医院院使兼御医,他的本职就是替宫中贵人治病,可这将近半年时间, 他被打击的几乎没了任何信心。 面对皇上,这天下顶顶尊贵的人的病情, 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无能为力。 压力与惭愧像两座大山沉沉压在他头顶,若非今天是爱女回家的日子, 奚崇根本没有心情吃饭。 父女二人都尽量表现得开心些, 奚念知食之无味地吃了半碗饭, 憋了许久,问:“爹,今晚轮到您去宫里值守皇上了是吗?” “嗯。”奚崇想叹气,生生忍住,“你不必忧心。” 奚念知默了会儿:“爹,等下我扮作药童,您带我再入宫一次!” “胡闹。”瞪她一眼,奚崇放下筷子,有些气道,“从前都是我太过纵容你,才养成你这种性子。上次你非要进宫,我带你去了,结果你商量都不跟我商量,转头就离开了京城,去那什么、那什么……” “平利县女娲山洪家村。” “对,对对。”奚崇点了下头,察觉自身气势瞬间弱了许多,咳嗽两声,嘟哝说,“你进宫也没用,皇上脉象不算异常。我知道你担心爹,但太医院这么多御医,你就不用为皇上的病操心了。” “爹,就最后一次,您就再带我进宫看看。”奚念知眸露恳求道。 奚崇坚决地摇头,用眼神屏退站在身后的婢女,这才叹着长气开口:“念儿,爹跟你说实话,皇上身体每况愈下,你知道上次他昏迷了多久?足足半月有余,期间整个太医院阴霾密布,大家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可他现在已经挺了过来。” “话是这样说,此前他脉搏至少强劲有力,如今却气若游丝脉象细弱。”奚崇肃然地望向别处,面有颓色,“天有不测风云,这场劫难,或许咱们都真的躲不过去。”顿了顿,又安抚她说,“皇上性格仁厚,放心,府上不会出大事,你舟车劳顿,这些天就好好在家休息,等几天让管家把你弟弟接回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担惊受怕也无用。” 奚念知将唇咬得青白,还想继续争取机会,奚崇已经摆摆手,说他得换衣服去宫中了。 目送那道消瘦的背影消失在院中,奚念知心口情不自禁瑟缩了下,旋即生出针扎似的痛意。 皇上身体抱恙,她爹这小半年也跟着受了不少苦,连走起路来,腰都佝偻了。 蔫蔫回到房中,奚念知无神地坐在廊下发呆。 她知道她爹说得没错,她进宫能做什么呢? 整个太医院的御医都在为皇上操心,她医术算不上精湛,更比不过他们有经验。 可他是为她受的伤,至少道声谢,至少…… 院子空地里的落叶被打扫得很干净,这会儿风又吹落了些黄叶,零零散散铺在地面。 奚念知靠在椅背,许是太过疲惫,她明明神经紧绷明明毫无睡意,却在温暖阳光的轻抚下朦朦胧胧进入了梦乡。 她又见到了那只八角鹿。 它的身影似乎比前几次淡了许多,准确说,应该是透明了许多。 奚念知迷蒙地望着它,问:“你身体……” 它不能开口说话,温柔的目光像春水般传递到她心尖,令人心旷神怡,仿佛扫去了她累积许久的疲惫与愧疚。 与此同时,好像有根无形的线,将她与它连了起来。八角鹿心里的想法,它想说的话,她突然全都能够领会。 它在谢谢她,上次在皇家猎场,它感受到了她的好意。 人间最后停留的瞬间,它看到的不是恶,而是善。 所以它想用自己的能力,作为最后的赠礼,或是报答。 赠礼?报答? 奚念知云里雾里,难道说她穿成猫,就是八角鹿对她的感谢吗? 可这份赠礼是不是有些奇怪? 她张张嘴,想问个明白,忽然,一团云雾吹来,阻拦了视线。 八角鹿在迷雾中若隐若现,她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身体很重,然后往下沉,不断往下沉…… 不知在黑暗中蛰伏多久,她像是有意识,又像是完全处在混沌之中。 终于,寂静的世界透出一点点声音,渐渐放大,渐渐清晰。 “咪咪们,过来,快过来!”响在耳边的脚步声走了会儿停住,接着是含着笑意的温软女声。 奚念知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感觉有好多活物从她身边飞快窜出去,刮起一阵阵轻风。 这熟悉的味道!她脑中一个“咯噔”,猛地睁开双眼。 猫眼中的世界与人眼中的世界不同,此时此刻,流动在眼前的浅色画面告诉她,她又穿成猫了。 低眉打量自己,她这次不是只黄狸花,而是只灰狸花猫。 不管是黄还是灰,是猫就好。 奚念知欣喜地望向十几只猫猫聚集的地方,它们正愉快地吃着地上的食物。 她抽动鼻尖嗅了嗅,有鱼、糕点、熟肉,还有凌杂的一些吃食。 站在猫猫们身边的一男一女看服饰打扮,很容易辨别,是一个老太监和年轻宫女。 年轻宫女这时蹲下身子,望着地上的猫咪们轻声道:“吃,趁现在能吃,就多吃些!” 老太监也跟着说:“真羡慕你们这些个小东西,无忧无虑,自由自在,老天爷打雷下雨也不怕,不像咱们……” 年轻宫女闻言一脸愁容,两人目目对视,又很快别过头,大概是想到了一处,都很忧愁。 奚念知不知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她愣愣望向周围高高的城墙,这里是皇宫? 她心头陡然涌起一股狂喜,撒腿就沿着干净的青石路飞奔。 52.五二章 晋江独发 五二章 奚念知从前替太后瞧过一次病, 那时她由宫婢领着直接进了太后寝殿, 一路不好东张西望。加上皇宫很大,地形复杂,要记住路线不是简单的事。 沿大道茫然前行, 奚念知抬头望向站在路边值守的侍卫,他长得很高, 方形脸, 单眼皮, 嘴角有一颗小小的黑痣。 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证明她似乎刚刚才经过这里?所以她这是迷路了? 奚念知有点懵,抽了抽嘴角, 她干脆爬到附近的粗壮槐树,站在高处放眼遥望周遭。 估了个大概方位,奚念知一路绕来绕去, 约莫绕了两炷香, 终于摸到了乾清宫的位置。 乾清宫防守严密, 四周都是轮值的侍卫, 他们一个个面目严肃, 眸光定定望着前方。 奚念知蹲在墙下阴影里,趁不远处的两个侍卫不注意, 猛地蹬脚蹦上高墙。 不敢多作停留, 她瞄了眼院内情况, 紧跟着跃到庭园地面。 皇宫城墙层层叠叠, 奚念知过五关斩六将, 身姿敏捷地在房顶上前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一边警惕着不被侍卫们发现,一边迅速搜寻目的地。 经过一座房顶时,奚念知明显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气氛。 这里建筑更精致威严,空气中还有????人说话的声音传来。 奚念知朝之靠近,暗暗藏在屋顶翘起的檐角后,俯首看去。 对面除了站着的侍卫宫婢与太监,还有几个御医打扮的男人立在檐下或是院子里,里面还有她熟悉的面孔,想来曾经来过他们家拜访她爹。御医们你言我语,双唇嚅动,在攀谈或是讨论。 想必皇帝的住所就是这里了。 奚念知望了下周围,找了个相对安全的地点,跳下房顶。 房门敞开,两侧分站着侍卫,旁边窗下也站着侍卫,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去,简直做梦。 奚念知急得抓了下耳朵。 不管了,它尝试性地弓背伸腿,像一道闪电,又像是一支箭羽,猛地朝大门射去。 不知是不是侍卫们也在认真听御医们说话,竟没有察觉到她的动作。 本来没抱太大希望,但她居然成功了。 奚念知庆幸的同时,蓦地听到纱帘另边的里屋传来熟悉的声音,是她爹在细声说些什么。 相比于外面的热闹,里面的空间安静至极,也没看到多余的人。 没有闲情打量皇帝寝殿,奚念知踱着小心翼翼的步伐往里屋靠近。 突然,一道悲伤却不失威严的女音响起,声音是刻意压低了的,仿佛害怕被人听见。 “奚院使,你跟哀家说实话,皇上他身体到底还能不能康复?” 凝滞半晌,她爹低沉道:“回禀太后,自月前皇上身体陡然变得虚弱以来,状况确实不太乐观。皇上昏迷不醒,全靠汤药强撑着,也不知……” 话说到这里,意思已经很明显。 啜泣声回旋在半空,太后俨然哭得十分伤心。 奚崇再度开口,语气坚决却隐隐透着几丝不确定的意味:“太后,皇上吉人自有天相,这半年皇上次次有惊无险,或许只要撑过这回,皇上就能彻底痊愈,臣也一定会竭尽全力。” 哭声抽噎半晌,慢慢低了。 房内传出??之声,意识到有人要出来,奚念知屏住呼吸,连忙躲到桌下。 太后独身从寝房走出,出门前她用帕子揉了揉泪痕,整理好仪容,才领着宫婢们离开。 奚崇紧接着出来,他眉头紧皱,面色发白,与候在门外的御医匆匆走了,似是去探讨皇上的病情。 在太监婢女进来前,奚念知迅速冲入纱帘里的内屋。 皇帝就寝的地方不大,没什么多余的摆置,似乎这里就只是个睡觉的地方。 她本来想偷偷躲到床底下,奈何龙榻不愧是龙榻,底部居然不是空心的。 “笃笃笃。”外面非常轻浅的脚步声响起。 奚念知慌得六神无主,眼见宫女们要进来侍候了,她一时着急,想都来不及多想地跳上龙榻,从被褥一角钻了进去。 被子里黑乎乎一团,扑鼻的药味霎时将她笼罩,因从小与药草打交道,奚念知倒没有任何不适,相反还多了几许亲切的味道。 进来的人没有出声,站定到位置,便没有任何响动了。 皇帝昏睡期间,奴才们肯定会日夜轮流值守。 奚念知缩在黑漆漆的被窝里一动不敢动,害怕被外面眼尖的人瞧出端倪。 不过这可是龙榻,就算被看到,也不敢掀被子?但奚念知不敢轻易冒险,她决定先按兵不动,等会儿再作打算。 时间久了,他身体微微透出的暖意逐渐传递到她身上,微微扭头,奚念知看见了他平放在身侧的右手。 那是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很瘦削。许是昏睡太久,泛出不健康的青白色。 忍不住伸出毛茸茸的爪子碰了碰,奚念知又等半晌,这才悄悄从被褥伸出一点脑袋,用眼睛偷瞄。 两个婢女分别站在龙榻两侧,大概隔了一尺多长的距离。 她们状态看起来不怎么好,虽一动不动规规矩矩地站着,眼睛却垂视地面,蔫蔫的,左边那个婢子似乎还在打瞌睡。 奚念知放心了些,她现在所在的这个位置属于视觉盲点,不会被她们轻易发觉。 从皇帝脖颈处慢慢爬出上半身,奚念知趴在枕边打量他。 上次她央求爹带他进宫,见过他的脸。 只不过那时她是以一个大夫看病人的眼光在观察他,眼下是否暗青、脸颊是否浮肿、唇色是否不正常…… 奚念知有些想叹气了。 他比上次清瘦很多,下巴被清理得很干净,没有胡髭,黑而浓密的睫毛安安静静垂下。 明明看起来很英气的人此时竟透露出一种羸弱的美感,就像是一碰就碎的玉美人。 胡思乱想什么呢?奚念知不太自然地从他脸上收回目光。 她瞄了眼那两位宫婢,她们的目光完全没有扫向这边的趋势。 伸出前爪,放在他精致高挺的鼻梁下,奚念知想探探他的鼻息,结果—— 她爪子实在太过毛茸茸,根本感受不到温热的气息,但爪子上那小撮白毛却在微微拂动,幅度很细弱。 盯着他紧阖的双眼,奚念知默念一声“不好意思”,便从他脖颈爬到另边。 再度钻进被窝,她在黑暗里找到他另边的手臂。 用嘴拱起他的袖边,奚念知定睛看,那个小小的图案消失了。 怔了会儿,奚念知听到一阵脚步声。 她立即缩成一团,一动不动。 “从今天起,每日给皇上服用这两种药丸,一日三次,每次各两粒。”是奚崇沉稳的嗓音。 太监回道:“是,奚院使,现在要伺候皇上吃下吗?” 奚崇“嗯”了声:“我来喂,你们看着些。” 话语声渐大,奚念知紧张得不自觉朝床上的这具身体靠近。 皇帝被他们慢慢扶起上半身,很快,喂药完毕。 她爹奚崇的声音重新响起:“不管何时,只要皇上醒了,一定要遣人告诉我。” 太监沮丧地低声答:“自上次皇上清醒,撑着问了那天是什么日子后,就再没醒过。” 奚崇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跟太监说话:“是啊,不知为何,明显感觉皇上这些天又虚弱了很多,怎么会这样呢?” 房间恢复安静,众人退去,只留下先前的两个宫婢。 奚念知眼睛泛酸,脑子里突然涌出许多假设,倘若她当初不自作主张去洪家村,他是不是就不会遇上她,也不会因为救她而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时间一点点逝去,奚念知憋得难受,从他脖颈边钻出脑袋。 宫婢们到了时辰,肯定会换班。奚念知正想趁那个时机先溜出去,毕竟她是一只猫,不可能在这里藏一辈子。 结果门外一阵叩拜声传来,是太后又来了。 奚念知收回爪子,老老实实躲好。 “你们先出去。”将众人屏退,太后似乎坐到了床榻边。 缄默许久,寂静中响起一声啜泣,太后抓住了皇帝的手。 奚念知暗叹一声好险,并努力把自己卷小一点。 太后边哭边说,“皇儿,原来你都已经提前拟好遗诏,想传位于敬王,你这是……” “可现在该怎么办?哀家刚刚得到宫外传来的消息,说敬王在赶来京城的路上遇刺,危在旦夕。” 太后不停地抽泣,仿佛已经预见之后的腥风暴雨,她紧紧攥住皇帝的手,喃喃自语:“皇上你一定要醒来,一定要醒来。” 约莫哭了大半个时辰,太后毫不迟疑地离开,走前嘱咐宫婢好生照顾皇上。 不知为何,奚念知听着她那黯哑的嗓音,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步入初冬的夜晚渐凉,敞开的窗户被宫婢关上,屋内没有点任何熏香,盘旋在空气里的只有淡淡的中药味儿。 趁宫婢轮班逃走的机会被太后的到来打断,奚念知窝在皇帝脖颈处,困意一点点袭来。 但她不敢睡,她怕她睡着后,这只猫会胡来。 这时,久站榻边左面的婢女轻声说:“丁香,你耳边有只蚊子。” “怎么可能?”对面的宫婢同样小声回。 “是真的。” 叫丁香的侧眸看,果然,那只蚊子飞到了她耳边,蹙了蹙眉,她悄声用手去捉。 敢在皇上寝房撒野,这只蚊子太没眼色了些,虽然老人都说冬天的蚊子不咬人,可万一咬皇上一口呢?要是再被太后瞧见皇上脸上的包,估计会大发雷霆。 两人对太后的脾性很了解,都开始去捉那只在空中嗡嗡飞躲的蚊子。 奚念知瞅准机会,从被窝里爬了出来。 这个场面,倒是有些好笑。 两个婢女大概是被那只狡猾的蚊子给气着了,纷纷扑到角落。 再看了榻上安静沉睡的玉美男一眼,奚念知没多想地用爪子轻轻摸了下他的脸。 心道:明天我会继续来照顾你的。 此刻寝房里,那两个婢女的注意力完全凝在那只蚊子身上,奚念知悄悄绕到床尾,趁她们不察,猛地从门外溜走。 这时,榻上原本沉睡的祁景迁眼皮却闪了几下,似乎是想努力睁开眼眸。 53.五三章 晋江独发 五三章 奚念知“嗖”一下窜出寝殿, 守在门边的两个侍卫倒是瞧见“它”了。 奈何她速度飞快,他们眼睁睁看着, 很惊讶这东西是怎么跑到里面去的。等反应过来, 胆大妄为的“肥猫”已经不见了踪影。 确实, 她现在穿成的猫可真胖! 对着水镜,奚念知站在河畔的杨柳下打量“自己”,圆啾啾的脸, 肥嘟嘟的肚皮, 蓬松柔顺的尾巴毛。 果然皇宫的伙食就是好,哪怕是只流浪猫, 也比普通人家养的猫漂亮百倍。 找了处安全温暖的地儿, 奚念知缩成一团,培养睡意。 虽然皇帝目前的状况不容乐观, 但她竟没有十分担忧,在她潜意识里, 总觉得他会醒的。 一定会的! 半是安慰半是自信, 奚念知将脑袋枕在毛茸茸的前爪,回想太后刚刚说的话。 原来皇帝已经暗暗立下遗诏, 若有意外便是敬王登基? 但现在敬王遭到暗算, 生死未卜。 其中的凶险哪怕奚念知对朝政一无所知, 也能嗅到几丝不安的味道。 慢慢睡着,醒来, 再度入眠。 穿成猫的奚念知第二次进皇帝寝殿, 便没那么容易了。 当时的场面很惨烈, 她被好些个侍卫在狭小的房间追来扑去,因为皇帝昏睡不醒,他们不敢发出动静。个个咬牙切齿,铆着劲儿围攻她,奚念知眼见任务失败,不需他们驱赶,狼狈地灰溜溜逃了出去。 不过她是不会放弃的,大不了第二天再来。 奚念知绷紧牙关,再接再厉。 连续三天,她积极地聚集在流浪猫被喂食的地方。 顾不得脏乱,她很努力将宫婢太监布施的食物咽下去。不管了,她一定要让肚皮胀鼓鼓的,等成功潜入皇帝寝房,她决定待久一些,毕竟这里的戒备太森严,想想那夜轮值的两个婢女,可是连飞进去的一只蚊子都不放过的! 傍晚,大风狠狠刮着枯枝,卷起地上的灰尘与落叶飞舞。 像是要下雨了。 奚念知守在“食点”,翘首以盼地望向远处。 与“它”同样张望等待的,是各式各样的猫咪们。 今天宫婢来得晚了些,等她放下食物,奚念知凶狠地扑上去,埋首狂吃。 心底暗暗道:那啥,猫咪们,我就先吃为敬了,放心哈,我不会一直这么“饥渴”的。 刚吃完,头顶“轰”一声,惊雷响起。 打了会儿雷,闪电也来了。 奚念知朝乾清宫飞奔,她到时,雨开始下了。 因为这场雨,轮值的侍卫们需要紧急换班,眸中一亮,奚念知瞅准机会,终于成功溜了进去。 成功是如此的来之不易,她都快流下感动的泪水了。 淋了点雨,她皮毛有点点湿。 躲在外殿的偏僻角落,奚念知蜷缩着舔毛,虽然过了第一关,但纱帘内还有宫婢守着,她得继续等待机会。 “轰隆轰隆”,又是几声巨响的惊雷。 雨点噼里啪啦重重坠落,檐下雨滴几乎连成线,闪电惊雷络绎不绝。 房里似乎更暗了些,温度也在下降。 一个婢女掀开帘子出来,到长廊去找太监总管,想取几盏灯进来,另外问需不需要为皇上准备火盆取暖。 二人商量着,不多久达成共识。 宫婢捧着点燃的烛台掀开纱帘,进寝房,等她再出来时,身边多了个人,另个宫女也出来帮忙拿烛台了。 真是天助我也,奚念知蹭一下就冲了进去。 和上次一样,她瞄准目标,钻进皇帝的被窝。 害怕自己毛发没干透,奚念知不敢靠他太近。 他被窝里暖乎乎的,许是吃得太饱,困意一点点袭来。 宫婢们放好烛台,将烧着银丝的火盆放到窗下,继续规规矩矩答站在床边值守。 奚念知打了会瞌睡,清醒许多。 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但陪在他身边,心莫名的就能平复下来。 从被子里小心钻出脑袋,奚念知偷偷看他的脸。 今天他也是好看的玉美人,只可惜那双眼紧紧阖着。 她默默想,不知睁眼时这张脸会是怎番模样?一定会更好看了…… 盯着他侧颜发了会怔,奚念知重新钻进被窝。 像他这样昏睡,等醒来,四肢一定酸软无力。找到他胳膊上的穴位,奚念知努力用爪子给他推拿。 她力气小也没关系,大不了多按几次。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雷雨停歇了,只有屋檐间或滴雨的“嗒嗒”声。 奚念知又困又累,便找了温暖安全的地方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