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部分
个人已经许久不曾这样单独吃过饭了,眼角有热气上涌,怕岑文甫看见,忙低了头装作默默扒饭。 岑文甫抬眸看她,夹了菜放在她的碗中。未央盯着碗里的菜,顿了顿,头也不抬地问道:“公主还好!” 岑文甫垂着眼脸,继续默默吃饭,没有吭声,未央便觉有些尴尬。 低头又扒了一会儿饭,可惜食之无味,也不知都吃了些什么,正心神恍惚间,手上一滑,筷子脱手而出,落在地上,未央慌忙弯腰去捡,却早有一只手落在了那只筷子上,未央来不及收回,右手便覆在了那只手上。 手主人身上的温度从指间传来,未央登时心口一紧,她抬了抬眸,见岑文甫面无表情,心里冷了冷,便默默撤回手,坐直了身子,岑文甫滞了滞,捡起那支筷子放在桌子上。 烛影摇曳,两个人继续默不作声地扒着饭,未央嚼着嚼着,突然有一滴滚烫落入碗中,才发现自己眼睛干涩,竟是流了泪。 岑文甫听到那声轻如蚊蝇的抽噎,手腕滞了滞,眸孔微凝,茫茫然似有痛色。可惜未央低着头,并未看见。 许久,岑文甫端起茶碗,吹开浮沫,呷了一口,然后默默用盖子刮弄着碗沿儿。迟疑再三,终是忍不住问道:“听说,前些日子,你一直住在公孙无极的大帐里?” 未央一愣,下意识地抬眸要做解释,想了想,转而作罢,只低头说了一个“是!” “胡闹!”岑文甫冷哼一声,将那茶碗甩手扔在桌子上,茶碗哐啷啷打折转,半天才定住。 未央一直取笑岑文甫是这个世上最会控制情绪的人,没料到他竟然会发脾气,不由又是心惊,又是委屈,汇集在一起便成了一阵莫名的怒意与冲动,不知怎的,猛然抬眸呛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要的东西,还不能给别人吗?” 话一出口,未央立刻被自己给吓到了,这种适合烂在肚子里的话,怎么竟口不择言地说了出来,她可从未想过用这种话逼他! 岑文甫果然恼羞成怒,张口斥道:“不知羞耻!” 未央情知岑文甫盛怒之下,亦是口不择言,况且这盛怒是因她而起,她早已万分后悔,此时见岑文甫气得涨红了脸,生怕气坏了他的身子,于是泪水在眼眶里打了几回转,硬是咬唇忍着没再顶一句。 岑文甫僵硬地坐着,身体紧绷,像是在努力地克制自己,可惜眸子里的怒火却怎么也掩饰不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如何不令人浮想联翩! 闷闷地坐了半天,岑文甫突然一踢凳子,起身往房外走去。 未央听着房门‘哐当’一声被关上,不由闭上眼,将眼眶里的热流忍了回去,然后起身,默默收拾起桌子上的碗筷。正忙碌间,忽听到外面一阵喧哗,纳闷地出门一看,只见一队兵士正举着火把在院子里四处翻找什么。 未央上前询问,一位小卒只道有刺客行刺元帅。未央心里一惊,忙问公孙无极有没有受伤,得知他安好,这才放了心。转而思道:莫不是西戎反对议和的势力派来的?这朝阳城铜墙铁壁,竟然还有人能混得进来? 刺客既然没有抓到,公孙无极仍有危险,他旧伤未愈,万万不能再添新伤!心里担忧着,便关了房门,提了只灯笼往他的房间去看看。 绕着回廊走了几步,突然听见空气中传来一阵细细的脚步声,这声音极轻,如果不是她内力不差,恐怕压根儿听不出来。未央赶忙吹灭了灯笼,躲在暗处一瞧,只见一个黑影在草丛里闪了几闪,又一腾身,翻入了一扇窗子。 未央大惊,那黑影翻入的不是别的,却是岑文甫的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 ☆、迷雾重重 师兄有危险!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未央的人便已到了那扇门前。 正要推门,门却‘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了,未央心里一惊,慌忙往旁边闪了闪,然后定睛一瞧,见朦胧灯光下,好端端站着的正是岑文甫。 岑文甫看到未央,仿佛也有些吃惊。 未央狐疑地歪着脑袋往岑文甫身后看了看,见屋子里空空荡荡,没有别人,可刚才那个黑影明明翻进了屋内。 难道是她看错了? “进来!”岑文甫侧过身子,让开一条道儿。 未央提足迈过门槛儿,偷偷留意屋里面的情况。 岑文甫随手关好门,走过来问道:“这么晚了,可是有事?” 未央蹙眉审视着他,见岑文甫穿着睡袍,面有倦色,像是正要准备休息,并没什么不妥。方才着急之下,一时忘了两人之前的争执,此时突然想起,不由尴尬起来。 “我方才——”未央正要解释,却突然听到空气中似有微微的喘息声,不由一愣,提足便往床榻边儿走去,手臂却被人猛然扣住,未央回头看着岑文甫,眸子里盛满怒意,厉声喝道:“放开!” 岑文甫不肯松手,目光切切,凝眸道:“有些事你不能知道,更不能插手!” “放开!”未央狠狠甩开岑文甫的手。 她隐约猜到了一些事情,可她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她要证明自己是错的! 岑文甫自然拦不住未央,只见未央一纵身,便闪到了床幔前,毫不犹豫地伸出手,一把将低垂的床幔拉开。 ‘唰’的一声,只见冷光一闪,一把长剑直直刺了过来,未央伸指扣住剑身,倾身去瞧榻上之人,只见那人一身黑色夜行衣,用轻纱蒙了脸,看不到他的长相。 “不要伤她!”岑文甫向那刺客呵斥一句,黑衣刺客看看岑文甫,又看看未央,‘唰’地收回长剑,又颓然倚靠在床头。 未央的手腕被震得隐隐发麻,她回过头,双眸直勾勾锁住岑文甫,怒道:“为什么要窝藏刺客!” 岑文甫负手而立,沉声不语,只是消瘦的身影在灯光下愈加深沉。未央见他眼中悲戚,似有绝望之色,不由心口一疼。 一种莫名的压抑悄悄在空气里酝酿发酵。 未央犹自不敢相信,“为什么要刺杀公孙无极?” 虽说朝野之中,尔虞我诈,明争暗斗的事情时有发生。未央虽不在官场,却熟读史书,对这些事情并不陌生。这些年,岑文甫能在朝廷里平步青云,稳如泰山,自然少不了权谋算计,未央看在眼里,只是心疼他身不由己。 可是如今,两国和谈在即,又暗藏变数,本应同仇敌忾之际,岑文甫实在不该再使小动作!更何况公孙无极待未央不薄,她既然撞破此事,便不能再当作不知道而置之不理。 一边是相伴十余载的师兄,一边是对她照顾有加的公孙无极,未央夹在中间,取舍两难。 “说话!”未央又急又气,她心中虽向着岑文甫,盼着他能做些解释。 又是一阵沉默。 当未央以为岑文甫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却突然开口,幽幽道:“如果我与公孙无极果真站在了对立面,如今的你,会站在哪一边儿?” 岑文甫抬眸看着如意,目光平静,心头却荡漾着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涩意。 “师兄,你在阿央的心中,永远都是第一!”年少的容颜,稚嫩的声音,是她说过的话,声犹在耳,怕是她已经忘了!可惜童言无忌,也许不该有人认真! 未央被岑文甫落寞的嗓音震得心口一颤,与他初见时的情形突然在脑海中重现。那是她第一次跟着庾信来到国公府,远远看着溪头亭中,一男子凭风而立,神色落寞,不由心生好奇。 那男子听到人声,转身走近,向庾信躬身行礼,然后将探究的目光投到未央的身上。 庾信笑盈盈地让未央唤那男子为‘师兄’,未央抬眸看他,粲然一笑,然后在周围人诧异的目光中,向前牵住了男子的手。那时她还太矮,只能仰着小脑袋看他,好奇地问道:“你有不开心的事吗?” 男人一愣,转而摇头轻笑,蹲下身子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后来,未央渐渐从一个小女娃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而岑文甫则从一名默默无闻的小吏做到了朝廷的三品大员,期间虽然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岑文甫却一直都在未央的身边。 这么多年的点点滴滴尚在眼前,未央如何能抉择?可是放任岑文甫去害公孙无极,她也绝对做不到—— 两人相对无言间,突然从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岑文甫忙朝黑衣刺客使了个眼色,那人立刻抱剑躲到帷幔后面去了。 岑文甫看一眼未央,沉声道:“快从窗子里出去——”,话音未落,突觉腰间一紧,未央温热的身子便包围了上来。岑文甫一下子愣住,未央趁他怔忡之际,双手向上,转而环住了他的脖颈,脚尖踮起,下一刻便吻上了他的唇。 轻柔的触感压在唇上,岑文甫眸孔微张,身子顿时僵硬了起来。 房门被‘哐当’一声踢开,公孙无极出现在灯光里,他只看了一眼,便一转身,冲随行的官兵喝道:“都退到外面去!” 胡参将见元帅修长的身姿堵住了大半扇房门,不由觉得莫名其妙,下意识地翘首往屋内瞧,却被公孙无极犀利的目光瞪了回来,于是一个寒颤,赶忙招呼众人退了下去。 未央从岑文甫身上弹开,手忙脚乱地整理衣衫,她此时胸口‘嘭’‘嘭’乱跳,简直被刚刚发生的事情吓到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勇气,竟然会用这种蠢笨的法子帮岑文甫解围。 本来是迫不得已的办法,可是慌张却是真的,此时脸上便若火烧一般,怕是红到不行。未央的两眼直勾勾盯着脚下的地面,恨不能找出个地缝儿,钻将进去,她低着头,不敢去看公孙无极,也不敢去瞧岑文甫。 公孙无极将拳头放在嘴边儿,假意咳嗽两声,压低声音斥道:“两位之间的事,本王本无权过问,可是这里毕竟是军营,耳目众多,也该注意些才是!万一被人传了些不好听的出去,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未央听着公孙无极的语气里多少有些尴尬,心里也愈加尴尬起来,抬眸偷偷瞧了一眼岑文甫,见岑文甫目光平淡,神色从容,便知他已经明白了她的用意。 “多谢大人提醒!”岑文甫冷笑一声,转而发难,“下官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元帅门也不敲,便这样闯进来,不知是何意?” 公孙无极顿了顿,觑了一双眸子淡淡注视着岑文甫,突然呵呵一笑,说道:“城里出了刺客,本王怕岑大人有危险,故而失态,岑大人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哦?竟有这事?”岑文甫挑起眉梢,转而勾唇轻笑,说道:“既如此,元帅要抓紧搜查,切莫放走了刺客!” 岑文甫摊开手,摆出一副敬请不送的姿态。 “告辞!”公孙无极朝岑文甫拱拱手,目光在未央身上飘了飘,便头也不回地转身向远处而去。 听着一行人脚步声走远,未央才敢抬起头。 岑文甫关上房门,跺到几案旁坐下,闷闷地端起茶碗嘬了一口,淡淡说道:“刚才为什么不走?” 未央轻咬着唇,抬眸看他,心中又不由觉得委屈,她方才不顾一切地为他遮掩,现在还有些惊魂未定,他却气定神闲,宛若方才那一幕并不曾发生过。 “你不想我有事,我难道就想你有事吗?”未央心中凄然,方才那个吻…他难道真就不明白她的心意?! 岑文甫闻言,端着茶碗的手微微一滞,方才的触感还留在唇上,他的心底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未央见岑文甫没有说话,苦笑一声,便也跺到椅子里坐下,顿了顿,开口说道:“他是当日贡院门口刺杀你的那个刺客,对吗?” 岑文甫侧眸看她,还未开口,被未央一口拦住,说道:“你不用否认,我认得他的剑法!” 作者有话要说: ☆、圣驾莅临 岑文甫放下茶碗,凝眸挑了挑眉角,又是没有说话。 未央急了,不由挑高嗓门怒道:“那日难道是在演戏不成,你到底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岑文甫抬眸,不去看未央,目光却盯住烛台上的微微晃动的火苗,幽幽叹出一口气,低声道:“有些事情,你不需要知道!” 未央心里一阵闷堵,又急又气,脱口道:“勾结刺客刺杀朝廷大员,是死罪!”她为什么这么着急,还不是担心他的安危! 他却摆出一副毫不领情的架势! 岑文甫终于侧过眸子看向未央,顿了一会儿,才缓缓道:“你可以去揭发我!” 未央气急,“你!”他这是什么话,他明明知道她不会!方才虽然纠结万分,可是危急之间,她不还是选择了维护他?他何至于反复试探! 岑文甫看着她,认真道:“那就什么也不说,就当没看到!” “我——”未央张了张口,却发现无话可说。 幕帘后面突然一声闷响,岑文甫脸色一暗,忙起身疾步走过去,一把将那幕帘掀开,定睛一瞧,只见黑衣刺客窝在角落里,正咬着牙瑟瑟发抖。 岑文甫一言不发地将他扶到矮榻上,然后取来剪刀剪开他的衣衫查看伤口。未央在旁看着,见那刺客面色惨白,牙齿打颤,眉头渗着细汗,才知道他受了很重的伤。 未央顿了一会儿,默默往袖子里摸出一个瓷瓶,递给岑文甫,沉声说道:“我这儿有桑墨阳给的伤药,你帮他涂上! ” 岑文甫微有些诧异,他没料到未央方才帮他遮掩,此时又出手帮这刺客。犹豫了一下,伸手去接,修长的手指划过未央的手心,心中一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只是说道:“你去歇息,待久了恐怕会惹人生疑!” 未央蹙眉点头,又侧过眸子,对那刺客冷冷道:“待你伤势好一些,就请尽快离开朝阳城,这里不安全,大帅还是有可能搜到这里来。还有,我警告你,以后不要再来找岑大人,否则我会让你死的很难看!” 黑衣刺客脸上的面纱早已脱落,露出一副棱角分明的脸,刚毅俊朗,只是脸色惨白,十分憔悴,虽然憔悴,可目光里却流露着冰冷骇人的气息,令人望而生俱。他听了未央的话,唇角一勾,露出一抹阴狠的笑意,没有说话。 未央敛眉看看那刺客,又看看岑文甫,欲要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又停下来,犹豫片刻,还是转回头对岑文甫轻声说道:“师兄,我不希望你有事!” 岑文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