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部分
“喂?” 电流的沙沙声中传来那个男人略带沙哑的声音:“……喂,是我。” “……”段寒之默然不语。 “有时间出来吃个饭吗?” “什么事情?” “有件事。”关靖卓顿了顿,“有件事情想问你。” “……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了。” “给我半个小时。”关靖卓微微的苦笑,“十年感情,最后再留给我半个小时。” 段寒之想拒绝,但是拒绝的话却不知道怎么说出口。他这个人是有点悍性的,长久的疑惑让他不禁微微憎恶起自己的犹豫不决,最后他生硬的对手机说了声:“成啊。” 长久的沉默盘旋在他们中间,刹那间烈日下蝉鸣声声,声声远去,随着拂去的风一去不复返了。 “……明天中午十二点,转角粥铺,顶三楼。”关靖卓说完,轻轻挂了电话。 那天晚上段寒之回到家里,卫鸿早就炒了两个菜,盛好了饭等他。架子上煲着一锅竹笋鱼头汤,正是最好的时候,满屋子都是香气。 这个煲汤的方式是卫鸿想出来的。一个精钢的细细的架子,底下兜着一个凹槽,凹槽里有个小蜡烛;上边托着订做的砂锅,汤煲好后放在架子上,由蜡烛燃烧产生的微热来温,不腻不烂,恰恰正好。 卫鸿是北方人,自己是不大喝鱼汤的。段寒之开始治病养身之后,每天都要喝一碗汤,他对汤水的火候特别讲究,卫鸿就为了他琢磨出了这个法子。 段寒之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推开书房的门:“你怎么睡在沙发上?” 卫鸿模模糊糊的翻了个身:“昨晚外景拍得不好,副导说今晚返工……白天没捞着觉睡,趁回家做饭的功夫睡一会儿。你别管我,去吃饭,我一会儿就起来上工。” 段寒之没有去吃饭,也没有进房间。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定定的看着卫鸿。 夕阳西下,几缕余晖从落地窗帘的缝隙漏进房间里,男人侧躺在沙发上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那随着呼吸的起伏就仿佛山峦般坚定踏实。 “……明天中午我不在剧组吃饭,我出去一趟。” 卫鸿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 段寒之静静的站在那里,过了很久很久。 “……卫鸿。” “嗯?” “要是我从此就不回来了,你等我到什么时候?” 卫鸿一个激灵,猛的翻身:“你说什么?” “我说如果……” “没有如果!”卫鸿斩钉截铁的打断了,“老子绝不等你,老子出去找你!” 段寒之默默的看了他一会儿,噗嗤一笑:“那你得记住我的气味,到时候一路扑在地上嗅,嗅到了就汪汪叫两声,然后对我摇尾巴。” “……诶?”卫鸿头顶上画了个大大的问号,“为什么是我汪汪叫,汪汪叫的是咱家小鸿鸿呀?到时候我就开着车,牵着狗,一路开大喇叭出去找你,嘿嘿可牛逼了……” 卫鸿同学牛逼角色演多了,忍不住把自己代入到霸王老公千里追逃妻的戏码里去YY了,一边YY一边搞杰克苏,苏得满眼冒星星。他先苏自己是个盖世强攻,再苏段寒之是忍受不鸟过于强悍的【哔——】运动而含泪逃家的小媳妇儿,最后苏自己开个越野车,牵个大黑狗,满世界去牛逼哄哄的抓媳妇儿。 天台上小鸿鸿“阿嚏!”一声,打了个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喷嚏。 然后它淡定的抽抽鼻子,波澜不惊的低下狗脸,继续去吃它的狗粮了。 第二天早上段寒之来到剧组,简单巡视了一圈,就一个人开车走了。 转角粥铺并不是什么有名的地方,搁在这座城市大大小小光怪陆离的娱乐场所里,就像沙滩上的一粒沙子一样毫不醒目。但是它有一款滑鸡粥做得很地道,还经常请越剧名伶过来咿咿呀呀的唱曲儿,特地做旧了的三十年代大上海小弄堂,符合段寒之腻腻歪歪的装逼情调。 段寒之踩着咯吱作响的木头楼梯,上到了光线昏暗、灰色不清的三楼。木头八仙桌对面坐着一身西装的关靖卓,刹那间仿佛时光穿梭,一打开窗子就能看见游行的学生举着口号,走遍大街小巷。 “……你气色不大好。”关靖卓一边站起身接过段寒之的包,一边说。 “你也是。”段寒之坐下去,熟门熟路的吩咐穿着旗袍的小姑娘:“两碗滑鸡粥,一碟皮蛋,一碟蛋黄卷绿豆沙,一碟子花生。泡一壶霍山黄芽。” 小姑娘欠了欠身,收起菜单,踩着老式高跟鞋蹬蹬蹬的走远了。 东西很快就端上来,用大青花瓷碗盛了,热腾腾的散发着醇香。段寒之舀了一勺粥,头也不抬的问:“最近在干什么?” “在美国跟朋友做点生意,也是娱乐方面的。”关靖卓说,“最近生意不太忙,就抽空回来看看。” “我听说郁珍生了啊。你们还没领证?” 关靖卓沉默不语。 “关烽他很担心你。他的事情你也应该知道了,你少做点让他生气的事情。” “我知道。” 段寒之于是不说话了,一口一口的喝滑鸡粥。不知道什么时候楼下传来唱越剧的声音,一点一点湮灭在袅袅的香灰中,朦胧不清,仿佛隔世的梵唱。 关靖卓突然问:“你现在过的怎么样,幸福吗?” 段寒之动作顿了一顿。 “那个卫鸿……你真的喜欢他吗?” 很久很久之后,段寒之点了点头:“喜欢,……我想。” 关靖卓就像是得到了什么回答一样,深深埋下头,把脸埋在掌心里。 “如果我当年,我当年没有发生那件事,没有和郁珍相亲,没有那些照片……现在生活在一起的,会不会是我们?” 关靖卓的话语无伦次,听起来就像是在喉咙里战栗着,发着抖。这个问题是如此缺乏逻辑性,几乎没有人能回溯岁月得到答案,段寒之因此沉默了很长时间。最终他点点头,说:“也许是的。” 关靖卓维持着那个动作,很久很久,就像是他已经维持着那个动作睡着了一样。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迟了,既然已经和郁珍有了孩子,就好好过日子。”段寒之又补充道,“既然都找到了自己应该过的生活,我们也都不年轻了,就把那些往事放下来。人生剩下来的几十年,我希望能安安静静的,好好的生活。” ……不,我没有找到我应该过的那种生活啊,关靖卓绝望的想。 他很想对段寒之说郁珍的孩子不是我的,我不喜欢她,从头到尾这都是一场人为的误会。 他想说我们本来应该是在一起的,我们本来应该是可以幸福的,我们本来应该是可以白头到老百年静好的。那些湮没在岁月中的无数个“本来”就像一场吉光片羽的梦境,伸手触碰,却一下子就碎成了千千万万再也弥补不回来的碎片。 那仿佛笑话般的一场误会,从此改变了他们两个人的人生道路,然后就再也回不去了。 他们越走越远,当关靖卓想回头的时候,段寒之已经找到了另外一条路了。 “……你真的,现在真的幸福吗?” 关靖卓紧紧盯着段寒之的脸。那张仿佛在年岁消磨中容颜静止了的脸波澜不惊,一片平静:“是的。我现在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生活。” 关靖卓看了他很长时间,最终淡淡的苦笑起来:“……那我祝福你。” 段寒之有些疑惑:“你不是有话要说?” 关靖卓摇摇头:“现在没有了。” 那些事情,关于郁珍的孩子,关于十年前的照片,关于那场敷衍一般的相亲。 十年来的神销离索,十年来的苦苦相思。十年来的辗转反侧,十年来的念念不忘。 都敌不过那一句,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生活。 关靖卓从粥铺里出来的时候,外边竟然在淅淅沥沥的下雨。 满世界都是灰色的,没有带伞的行人在路上奔跑,水洼里飞溅起水滴。汽车驶过留下一道仓促的水声,大街上红绿灯交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每个人都行色匆匆。 关烽坐在粥铺房檐下,坐在轮椅上,边上不远处是等着的黑色宾利。关靖卓上前两步,为他大哥撑开伞,然后Hellen推着轮椅,三个人一起慢慢的在大雨中向汽车那边走。 “那么,你都把事情说明白了吗?”上车的时候关烽问。 关靖卓摇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什么意思?” “我没有说什么……”关靖卓道,“但是,我心里已经明白了。” 关烽看他一眼,但是并不再追问。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道:“如果你真的不想娶郁珍,我可以帮你去跟老太太说。” “……再说。” “你这次回来,真的懂事了很多。”关烽坐在车后座里,闭上眼睛,“哪天有时间的时候把律师找来,我名下的一些产业差不多要过户给你了。” 明明是以前始终在争在抢的东西,关靖卓却一点感觉也没有,没有高兴也没有失落,就好像单纯在听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半晌他才淡淡的笑了一下:“算了大哥,不着急。你为了拍这部片子也挺辛苦的,我这个不肖的弟弟给你添了这么多年麻烦,现在总算有个机会能报答你了,我真的——真的很欣慰。” 关烽笑起来:“自家兄弟,说什么报答,……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弟弟。” 黑色宾利在大雨中无声的发动,很快就消失在了茫茫的街道上。 作者有话要说: 上了榜,从今天开始起就要日更了…… 这个文准备出个人志啦,还在谈,最近开预订(大概……) 民那桑五一劳动节快乐!(话说这真是的劳动节啊口胡?!) 上映 《兽王传说》第一部的最后一幕,是镜头从遥远的天幕上打下来,黑色流云飞速飘过,山川河流都笼罩在满世界阴霾的雨中。魔神的宫殿前,主角、精灵男、暴力女和大黑狗伤痕累累的站在台阶下,仇恨的咆哮震破寰宇。 大BOSS迎着狂暴的风,从走廊的尽头快步走来。他精致的脸上毫无表情,落在主角脸上的目光居高临下不带感情,就仿佛君临天下的神。 然后第一部就在大BOSS的第一次正面出场中完结了。 拍这一幕戏的时候段寒之死活不干,坐在摄像机后边打电话,叫来好几个年轻英俊的小演员试镜。结果没有那些小年轻们没有一个镇得住场,全都在刚一出境的刹那间被掉了。 一个特别当红的英俊小生穿上戏服,镜头一打,反光板一抬,从走廊尽头昂首挺胸的走过来,结果刚刚迈出一步,段寒之一个箭步冲上去,抬脚就踹翻了他。 这时候摄像机都还在沙沙转着,那小青年翻倒在地上,整个人都呆住了。 段寒之指着他的鼻子骂:“你从哪儿穷乡僻壤里来的,站都站不直啊?学过走路吗你?知道男人怎么走路吗你?你演的是个魔王!强悍!刻薄!无所不能!玩弄主角于股掌之上的魔王!接近于神的人物!你看你连站都不会站的样子,MB都站得比你有气质!” 小青年接受不了,张口就要反击,但是在反击的前一刹那突然想起眼前这个导演是什么人,于是立刻强忍着闭上了嘴。 “化妆师!过来!”段寒之怒气冲冲的往休息室走,“给我上妆,我亲自来教这帮没用的垃圾!” 段寒之皮肤好,不用打一层一层的修饰液。化妆师为他精心勾勒眉梢眼角,身为本剧第一主演的卫鸿毕恭毕敬站在边上,手里端着茶水,时不时喂段寒之一口。 这个年逾三十的老男人,映在化妆镜里的脸就像是照着模子一刀一刀雕刻好的那样,无比精细、价值连城。那昂贵化妆品所带来的细腻色彩在他脸上晕染出难以言说的光泽,生冷无情,但是偏偏美丽无匹。 在最后一幕拍摄里,反派大BOSS穿着全身长度的黑色毛呢风衣,内里全黑色修身长裤,高筒马靴踩在地面上,具有极端沉实的质感。从走出幕后的第一步开始他就站在了暴烈的风中,屹立在阴霾的天空之下,居高临下俯视着主角一行人。 段寒之已经不年轻了,但是身材保持得相当好,标准的倒三角体型,削瘦但是硬朗。他腿非常长,从腰到胯的线条非常漂亮,从幕后走到前台来的样子就好像是个站在全世界镁光灯下的模特。 卫鸿扮演的男主角站在台阶之下,满脸血污,气喘吁吁,狼狈不堪的仰起头。 段寒之步伐沉稳而矫健的走来,黑色风衣被风吹拂鼓荡。他的目光从眼梢流下来,斜斜的,漫不经心的,就仿佛在俯视从脚下爬过的蚁虫。 他的眼神,他的动作,他的举手投足,他的每一个脚步。 那种气场在很短暂的出场里猛然迸发出来,强烈到让人忍不住侧目。那长年养成的傲气和骄矜是那些英俊的小演员们无法比拟的,他们最多在银幕上演出些高高在上的气质,而段寒之,是真正以那种姿态生活了十几年。 那气质根本无需扮演,那根本就是他本人。 魏霖代替段寒之坐在监控器边上,这时候一偏头,想问问副导演对这一段的看法。 谁知道一看,金发大胡子的副导演喃喃自语着,满脸膜拜之情:“He is so charming……” “……”魏霖站起身:“CUT!” 顿时满场的小剧务团团乱转,有人去找段寒之最喜欢的霍山黄芽茶叶,有人去烧水泡茶,有人帮段寒之脱戏服卸妆,有人拿着刚才的摄像记录捧给段寒之看。段寒之却瞟都不瞟一眼,直接把那人一推,指着刚才那个英俊小生的鼻子骂:“看懂了吗?看懂了吗!男人走路不是你那么走的!想上大银幕,就先给我把青春偶像剧那一身坏习气给脱了再说!” 英俊小生从来都是被小粉丝们捧着,二三流同行们奉承着,二流导演们称兄道弟着,他第一次接触到这样大级别制作的电影,以及这样等级的大牌导演。段寒之脸上还没有卸妆,眉眼皮肤冰冷而精致,风衣脱下来一半,黑色的高筒马靴包裹出完美的小腿线条,就是个所有演员都梦想过的、当之无愧的焦点。 那年轻男演员想发脾气,想摔东西,想发火,但是被段寒之那种鬼畜到极点的气场一震,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低头诺诺称是。 这也许是到了他们那个地步的人才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