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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疯狗汪汪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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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都响起了噼哩啪啦的鞭炮声,各式各样的烟火在夜空中绽放着,时不时的有钻天猴嗖的一声窜上天,带出一串小火星。    墨北骑在小舅的肩膀上,仰头看着繁花簇锦似的夜空,微笑着。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休息~    改了一下时间上的bug,写着写着好像把87年就给写丢了orz。    关于年龄,写在这里提醒一下自己:    墨北是1979年生人,属羊;夏多是1975年的小白兔;楠哥和汪汪都是1969年骄傲的小公鸡;孙五岳和龚小柏是1964年的大龙;孙丽萍是1966年的马。墨北重生那年是85年,周岁六岁,现在故事进行到了88年,小北八岁啦~~这里计算的年龄都按周岁算。    鉴于作者在数字方面实在迷糊,如果有算错的地方大家别忘了告诉我。    ☆、初一拜年    大年初一是不能睡懒觉的,一大清早墨北就被姥姥从暖和的被窝里给挖了出来:“快起来跟你爸上门口贴对联去,贴完对联吃饺子。”    墨北迷迷糊糊地穿上棉衣棉鞋,上厨房端着孙丽华刚熬好的浆糊往外走。在院里子碰着刚起来的孙五岳,孙五岳也是一脸迷糊,挖了一指头热腾腾的浆糊塞进嘴里:“唔,好吃。”    幸亏这浆糊是用面粉熬的,不然墨北真担心小舅因为贪嘴而英年早逝!    墨向阳和墨洁拿着剪裁好的春联也出来了,爷仨儿把院门和几个房间的外屋门都贴上了春联和福字,墨向阳趁机教墨洁:“上联贴右边,下联贴左边,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古人哪写字都是竖着的,从右到左这么个顺序。这对联都讲究个对称,来,跟爸爸念啊,一元复始春复始,万象更新景更新。你看,这一元对万象,复始对更新。”    墨洁懵懵懂懂地跟着念了一遍,问:“爸爸,一元为什么不对称五元、十元啊?万象是一万元吗?”    墨向阳:“呃,这个一元不是一块钱那个一元,这个是指新的一年的开始。这个万象就是事间所有的事物啊景物啊这些东西。这两句话的意思就是说,新的一年开始了,春天又一次来到了人间大地,世间的万物都改换了样子,出现了一番新气象。以后你写作文的时候就可以用这个词,万象更新。”    墨洁很是景仰地赞叹:“爸爸你懂得真多,真厉害!”    墨北也有点着迷地仰头看着父亲,墨向阳随时随地都会抓住一点生活中平常的事物来教导儿女新知识,这种时候他总是显得特别有魅力。在墨北成年后,类似的场景总是能让他回味得又幸福又心酸。    墨向阳被儿女崇拜的目光看得飘飘然:“哈哈,那当然,要不爸爸怎么是爸爸呢。”    墨北:“……”→_→您能当爸爸难道不是生物学上的原因吗?!    吃完早饭,墨洁墨北就被小姨小舅领着去几家亲戚家里拜年,已经为人父母的墨向阳夫妇则留在家里陪着姥姥。这一路上孙丽萍难免被亲戚们打趣——她要订婚的事大家基本上都已经知道了。孙五岳也没逃过,妹妹都要嫁了,他连个女朋友都还没有,好几个长辈都问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准备给他介绍一个。结果就是拜完年后,兄妹俩的脸都羞得红扑扑的。    回到孙家,墨洁很乖巧地把收到的压岁钱都交给妈妈了,墨北也把红包上缴了。然后,背着孙丽华,墨北悄悄给姐姐塞了十块钱。    “你哪来的钱?捡的?快还给人家,人丢了钱得多着急啊。”墨洁被吓了一跳。    墨北笑笑:“你拿着,这是我挣的。”    墨洁瞪大眼睛,不相信。    墨北说:“真的,咱爸知道,就咱妈不知道。你别跟她说,不然她该把钱拿走了。”    墨洁傻傻地说:“妈妈会生气的。”    墨北用诱拐的口吻说:“她不知道就不会生气,你说了她才会生气。你不是喜欢那些带香味的橡皮么,去买。”    墨洁还有点晕陶陶的,小姑娘头一回拿弟弟给的钱,有点胆战心惊,只会说一句:“我不能要你的钱。”    “姐,要是你有钱,愿意给我花吗?”墨北问。    墨洁立刻说:“当然给,你是我亲弟弟。嗯,不过,你不能乱花钱,那样不好。妈妈说,谁家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挣钱可辛苦了。”    没想到墨洁还会给加个条件,墨北笑了:“是啊,我知道你不会乱花钱,所以我也愿意给你花。”    墨洁想了想,说:“那好,等我以后挣钱了也给你花。”她终于在心理上把那个别扭劲给转过来了,把钱折好,揣进兜里。她还有点不好意思:“我没你那么厉害,我得等到上大学然后工作了才能挣钱呢。”    墨北说:“姐,我给你钱不是想给出去多少,将来再从你这儿拿回来多少甚至更多。我只是想跟你分享。你懂吗?”    墨洁嘟着嘴说:“可你现在什么秘密都不跟我说了,小北,我觉得你变了。”    墨北说:“那是因为我长大了,人一长大,有些秘密就只能一个人承受了。”    墨洁说:“真的吗?那爸爸跟妈妈也会有秘密不说吗?”    墨北说:“总会有一两个不能说的,不过这不是因为他们不相爱或者不信任对方,只是……”一时间他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表达清楚。    墨洁很忧伤地叹了口气,做了个总结:“当大人可真是麻烦啊。”摸摸墨北的脑袋,更忧伤了,“你比我还小呢,我都没当大人,你着什么急呢?”    墨北:“……”姐,其实我也不想这么着急,可是装嫩这活儿你弟不熟啊。    到夏老师家拜年是墨向阳领着墨北去的,其实要不是年前夏多就说起过,墨北还以为夏老师会回北京跟家人团聚呢。到夏老师家里的时候,墨北发现这里还挺热闹,来拜年的有墨北认识的那些学英语的,也有夏老师学校里的学生,还有一些学生家长,小客厅里挤得满满腾腾的,李满月和侯英帮着夏老师招呼客人,把糖果炒货往孩子们手里塞。    “北北!”夏多照例熊扑过来,在墨向阳吃惊的眼神下对着墨北的小脸蛋一通啾啾啾。    墨北淡定地一脚踢开夏多:“爸,这是夏老师的侄子夏多。夏多,这是我爸。”    夏多站稳,很有礼貌地问好:“墨叔叔您好。”    墨向阳:“啊……哦,你好你好。”    “墨叔叔,我姑姑说北北是她教过的最有悟性的一个学生了,北北这么聪明是不是随您啊?您在家里怎么培养他的?”夏多一句话就讨好了两个人,让墨北直想冲他翻白眼。    墨向阳挺高兴的,呵呵一笑:“聪明什么啊,这孩子就是瞎淘气。”    旁边有家长听到夏多的话,加上过去也听说过墨北的名字,这会儿就都拉着墨向阳向他讨教教育孩子的问题,弄得墨向阳只来得及跟夏老师说了声“过年好”,就被望子成龙心切的家长们给包围了。    夏多得意洋洋地把墨北拉进自己的小屋去玩了,墨北白了他一眼:“你故意说那么大声的?”    夏多顾左右而言他:“北北,我给你看个好玩的。”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银灰色的砖头大小的盒子,冲墨北晃了晃,墨北定睛一看,哟,walkman,随身听!还索尼的。这年头的随身听贵的得有个两三千块,可不是一般家庭承受得起的。    夏多开了外放,随身听里传出披头士欢快的歌声:“In the town where I was born,Lived a man who sailed to sea.And he told us of his life…Yellow submarine,yellow submarine,We all live in a yellow submarine…”    夏多也跟着哼哼:“Yellow submarine,yellow submarine…”    墨北也忍不住小声跟着唱:“…We all live in a yellow submarine.”    夏多突然凑过来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你笑起来真好看,以后要多笑笑知道吗?”    墨北无奈了:“你干嘛老亲我?”    夏多说:“我喜欢你呀。”    墨北差点把那句“你喜欢我什么?我改还不行嘛。”给说出来,忍了又忍还是凶巴巴地说:“你喜欢谁就亲谁?那你在学校就没被人给揍过?”    夏多理所当然地说:“我又不喜欢别人,都别人喜欢我。我原来有个同桌叫姚晓桃,我们给她起外号叫毛桃桃,她就喜欢我,后来我跳级不跟她一个班了,她还哭了呢。不过我不喜欢她,她没你好看。你又好看,又聪明,又干净,还不像那些小姑娘似的娇滴滴的烦人。”    “可是我不喜欢你。”墨北面无表情地抛出一个重量级炸弹。    夏多果然大吃一惊:“什么?我这么英俊睿智潇洒文治武功,你居然不喜欢我?”他伤心地叹了口气,“你还太小,不明白哥哥的优秀。没关系,等你长大了就会喜欢我了。”    孩子,你还能更无耻一点儿吗?墨北手痒痒想揍人。    “喜欢吗?”夏多把随身听塞给墨北,“送你了。”    这作派,颇有影视剧里富二代拿钱泡妞的感觉,就是人家送宝马他送随身听,等级差了点儿。不过,随随便便就将几千块的东西送人,至少在败家程度上是跟剧里的富二代没差别了。    墨北黑着脸把随身听放在桌上:“不要。”    夏多大方地说:“别跟哥客气,给你就拿着。”    墨北眼珠转了转,他还挺想看夏多被家长打屁股的,于是嘴角一挑,笑了:“那我真拿着了。”    夏多很高兴:“拿着拿着。”    墨北转身就出去了,夏多莫名其妙地跟着,夏丞玉正在给墨向阳解围,把他从家长们中间给解救出来。墨北故意装作兴奋的样子举着随身听过去,大声说:“爸爸,夏多给我的新年礼物,你瞧。”    墨向阳没见过随身听,但光看这外表也知道价格不低,正想说话,就听墨北又补充了一句:“这叫随身听,日本索尼牌的,得两三千块呢。”    小客厅里骤然安静了下来,各种各样的眼神都看了过来。    墨向阳的脸腾一下子就热了起来,赶紧拍了儿子一巴掌:“瞎胡闹,小哥哥跟你说着玩的你也当真,快把东西还给人家。”    墨北无辜地说:“哦。”    夏多眨巴眨巴眼睛,说:“墨叔叔,我跟北北是好朋友,这是我送他的新年礼物。”    墨向阳说:“夏多,叔叔替小北谢谢你了,不过,送朋友礼物贵在心意,不在价值。这个随身听太贵重了,小北不能收。”又对夏丞玉说,“夏老师,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夏丞玉只是在刚开始有些惊讶的神情,此时微笑着说:“多多,你觉得墨叔叔说得有道理吗?”    夏多想了想,说:“有道理。”    墨向阳松了口气,刚想把随身听递给夏多,就听到夏多说:“既然是贵在心意,就是说只要心意在了,不管这个礼物值不值钱都是一样的,对吗?那么只要是寄托了我对北北的友情,那我送他一块石头还是一个随身听,其实都是一样的。”    墨向阳语重心长地说:“可是你们现在都还小,花的都是家长挣的钱,如果你真想送小北值钱的礼物,那也该等你自己有能力挣钱了再说。”    夏多笑了:“这个随身听是我自己挣来的呀。”    众人惊讶。    夏丞玉说:“之前多多在北京的时候,有个日本朋友想学古琴,多多他外公没时间教,就让多多替他上了几节课,反正都是教些基础的东西,也不算难。当时那个日本朋友想给钱,多多没要,前几天他就让人给捎来了这个随身听,算是学费。”    众人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纷纷赞许。    墨向阳绞尽脑汁地还想推辞,墨北突然说:“送礼物是好意,可如果让收礼物的人感到为难,那就不好了。”    夏多很吃惊:“你不喜欢?”    墨北说:“收了会成负担。”    夏多愣了片刻,有点沮丧:“对不起。”    看着他垂头丧气的样子,本来想教训他一下的墨北又有点不忍心了,说:“不过以后如果我想用它,我就跟你借,你总不会不借给我?”    夏多连忙点头,一脸阳光灿烂。    夏多的大方和墨北的懂事,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表扬,两个人硬是挺着听了五分钟,后来实在撑不住了,只好手拉手跑回小屋去避风头了。    ☆、隐形情人    初二那天龚小柏在自己家里请一帮朋友吃饭,除了孙丽萍、孙五岳和小尾巴墨北,其他的人都是龚小柏的那些道上的兄弟,有的还带着自己的媳妇一起来,不过小孩子倒是只有墨北一个,屋子里挤了二十多个人,热闹得不得了。大家都是常来常往的,对墨北也不陌生,谁都知道龚小柏对这个小外甥宠得离谱。    “叮咚!”门铃响了,孙五岳离门口最近,跑出去开门。屋里的人都听得到他的大嗓门:“小卫子来啦!咦?哎?啊?”    那一串表示惊讶的单音让墨北好奇地看向门口,没多大功夫,就见孙五岳和卫屿轩走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男人。    不知道是被冷风吹的,还是心情激动,卫屿轩的脸色泛着潮红,乌黑的眼睛里闪烁着羞怯又兴奋的光芒。看到屋里这么多人,他脚步一顿,脸上出现了意外的神情,接着有些迟疑地回头看了看那个男人,似乎在无声地向他解释着什么。    那个男人伸手在他背上轻轻推了一下,卫屿轩像是松了口气,低着头走进了屋。    龚小柏上前招呼,卫屿轩介绍道:“这是我朋友,嗯,你们叫他老滕就行。老滕,这是龚小柏。”    老滕看起来也就三十岁左右,相貌平凡但很耐看,习惯性绷紧的嘴角让他看起来很严厉,而那双褐色眼眸中射出的光芒让众人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与他对视。卫屿轩跟这些人也不熟,所以只有龚小柏、龚小楠这些亲密朋友上前与老滕打招呼,龚小楠还冲卫屿轩挤挤眼睛,做了个鬼脸,卫屿轩的脸一下就红了。    老滕的年纪比在座的人都要大一些,而且一看就跟众人不是一个档次的,所以他和卫屿轩坐在沙发一角,都没有不熟的人敢过来说话。    墨北轻车熟路地爬到卫屿轩腿上坐着,装天真装无辜,瞪大眼睛仔细打量老滕。老滕泰然自若地跟他对视了一会儿,微微一笑,低声说:“你就是小墨北?听屿轩说你经常去他家玩,那你一定认识大王跟闹闹喽?”    墨北天真地说:“你就是屿轩哥哥那个隐形人朋友呀?”    老滕愣了愣,卫屿轩在墨北脸上轻轻捏了一把:“瞎说,什么隐形人。” 又对老滕说:“小北什么都懂,你别拿哄孩子那套哄他。”    墨北依旧天真地说:“楠哥跟汪汪天天都在一起,小姨跟小姨父也差不多天天在一起,连大王跟闹闹都在一起。屿轩哥,只有你跟老滕叔叔,嗯,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呢。是不是因为平时老滕叔叔跟你在一起的时候都是隐形的,我们看不到呀?”    老滕眯起眼睛看看墨北,墨北坦然地任由他堪比X光的视线扫描自己。老滕对卫屿轩说:“这孩子在替你报不平呢。”又对墨北说:“叔叔和你屿轩哥……”他顿了一下,脸上出现一种奇怪的表情,卫屿轩噗哧一下乐出声来。    老滕也笑了:“居然被个小不点儿给绕进去了,都差辈儿了。我有那么老吗?”    墨北恭维道:“老滕叔叔年轻有为年富力强后生可畏。”    老滕忙说:“打住,打住。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孩子,倒真是不一般。”    墨北客气道:“过奖。”    老滕说:“既然屿轩说你什么都懂,那我可就当你是个大人了。你说说看,为什么要替屿轩报不平呢?”    墨北说:“你都知道是报不平了,还要反问我为什么。老滕叔叔,防备心不要这么重好不好?”    老滕若有所思地看看墨北,又看了看卫屿轩。卫屿轩摆弄着墨北的小手,淡淡地说:“我看你也是防备心太重了,什么事都在心里绕个七八圈,好像谁都要害你一样。我可从来没跟小北他们说过你的事。我就是觉得,我也就这几个好朋友,总该让你们见个面……至少在他们跟前,不是见不得光。”    老滕忙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这不是二话不说就跟你来了嘛。我也早就想见见你的朋友了,得谢谢他们平时对你的照顾,不然你一个人在这边,我总是惦记着是个事儿。”    卫屿轩脸上露出一抹笑,老滕目光扫视了一圈,发现有墨北这个障碍物,别人看不到他跟卫屿轩靠近的手臂在做什么,便握住了卫屿轩的手。    墨北在心里大骂老滕无耻,事实上从老滕一进来他就认出来这张前世曾在新闻联播里见过的脸了——滕济民。    和大多数政府高官一样,前世的滕济民是有妻有子,形象十分正面的。墨北记得看过一个八卦,说滕济民的妻子不仅与他门当户对,而且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感情。再一联想前世卫屿轩绝决地了结了自己的生命……墨北不知道这中间究竟发生了多少事,才让卫屿轩走到那一步,他甚至忍不住要阴暗地怀疑那究竟是真的因绝望而自杀,还是为遮盖事实或出于怨恨而进行的谋杀。    滕济民能陪着卫屿轩出现在龚家,可以说此时在他心里卫屿轩的确很重要,但是,长期两地分居本来就是爱情的一大杀手,滕济民在帝都肯定少不了台面下的诱惑,他对卫屿轩的感情究竟能保持多久呢?    算算时间,这时候的滕济民还没有结婚,前世他结婚生子的时间就很晚——八卦说这是因为滕夫人是在某军工研究所工作,有时候一个项目忙起来,一两年不回家都很正常,所以两个人常常只能鸿雁寄情。八卦还说就算这样滕济民都没什么绯闻,一直等着爱妻,真算得上是好男人blablabla。    爱情这回事很难说清楚,外人就算能看个前后五百年,也不一定就能左右局内人的想法。墨北也没法告诉卫屿轩,你面前这个眼神温柔的男人将来可能会害你连命都没了,就算他真这么说了,没准儿沉浸在爱情中的卫屿轩还会说“为了他我可以不要我的命”这样的话呢。    龚小柏过来跟滕济民、卫屿轩聊了几句就又去招呼别的客人了,毕竟那些兄弟都是冲着他来的,不能把人冷落了。而龚小楠和冯望南出于见到同类的兴奋,捧着几样零食过来就坐下不走了。    龚小楠和冯望南在深圳历练了这一年多,见识已经今非昔比,但以滕济民的水平跟他们对话,轻而易举就能成为主导。滕济民得知他们在深圳建立车队的事,便谈起政府在特区的经济政策,高瞻远瞩了一番,然后又脚踏实地地点拨他们如何与工厂、与主管部门打交道。听得二人四只眼睛直冒精光。    卫屿轩搂着墨北只贡献耳朵出来,目光一直温柔地在滕济民身上流连,滕济民在高谈阔论之余也没忘记时不时地与他眼神缱绻地交流。    等他们聊得差不多了,墨北才状似无意地说:“屿轩哥,等过完年,你也做点什么。”    卫屿轩怔了一下,下意识地问:“那做点什么好啊?”    墨北说:“老滕叔叔你说呢?”    滕济民先开了个玩笑:“能把那个‘老’字去掉吗?叔叔可不老。”然后才对卫屿轩说,“你想做什么呢?”    呵,问题又被抛回来了。    卫屿轩拧起了眉头,很认真地思索着。自从他在夏丞玉那里学习英语后,接触的人多了些,性格也开朗了不少,但若和龚小楠他们比较,仍然显得内向而单纯。    墨北说:“听说市里有个杂志叫知了。屿轩哥喜欢文学,去那里当个编辑怎么样?”    几个人都愣住了,卫屿轩有点慌张地说:“编辑哪是说当就当的,我高中都没念完……”    滕济民的眉头一皱,有些抱歉地看着卫屿轩。卫屿轩脱口而出:“我没埋怨你,当初……反正是我自己乐意的。”说完又有些不好意思,欲盖弥彰地看看龚小楠他们,“我数理化学得不好,考试总不及格。”    墨北说:“知了是文学杂志,屿轩哥看过那么多书,对文学有自己的见解。而且,平时屿轩哥不也是有自己写过文章吗?”    滕济民低声说:“真的?我都不知道你还喜欢写作。”    卫屿轩说:“那是写着玩的。”    墨北说:“屿轩哥就是太不自信了,写好的文章都没有投过稿,其实在我看来是足够发表水平的。”    卫屿轩被墨北说得不好意思了。    滕济民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墨北说:“屿轩哥过了年才二十三,又不是古代的大家闺秀要藏在深闺里怕见人。滕叔叔你看楠哥和汪汪,比屿轩哥还小几岁呢,都已经闯荡到深圳去了。都是男人,别人能闯荡出自己的天地,屿轩哥又差在哪儿呢?”    龚小楠笑道:“墨小北又在讲道理了。汪汪,你看他像不像咱们在广州碰见过的那个布道的牧师?”    冯望南笑道:“我觉得小北说得挺对的。不过,去杂志社这事真能行吗?”    墨北看着滕济民:“滕叔叔说行,就肯定能行。”    滕济民眸光一闪,说:“小北这么信任叔叔啊?”    墨北淡淡一笑:“是屿轩哥信任滕叔叔,全心全意。”后四个字被他有意拖长了声音,说得卫屿轩又不好意思了,滕济民的目光却是柔和了起来,满目柔情都要浓得溢出来。    滕济民想了想,说:“我也赞成小北的意见,屿轩,我看你准备一下,过完年就去杂志社上班。”    龚小楠和冯望南对视一眼,心里都暗暗咂舌,这个老滕对于把卫屿轩安排进杂志社显得胸有成竹,看来是个有能量的人,真是好奇卫屿轩跟他是怎么凑到一块去的。    卫屿轩听着他们三言两语的就决定了自己的工作问题,自己的生活就要面临新的改变了,茫然之中竟然有些恐惧。“太快了?我、我是说,我什么都不会。”    滕济民安抚地握握他的手,温柔地说:“不会就去学啊,我相信你会做得很好。”    卫屿轩的心定了下来,点了点头,轻声说:“好。”    其实墨北并不是突然心血来潮才想让卫屿轩走编辑这条路,他一直都在替卫屿轩考量做什么的问题,而从事文学杂志的编辑工作,是其中比较有优势的一条。    不过他原本没想好怎么才能让卫屿轩进入杂志社,可现在既然知道卫屿轩的情人就是滕济民,那这个问题就太好解决了。墨北可不是多么清高的人,有关系就要利用,而且他还阴暗地想,这就算是让滕济民为对不起卫屿轩而作出的微不足道的一点补偿。    ☆、订婚宴    年初八那天龚小柏和孙丽萍订了婚,订婚宴就在龚小柏的饭店举行,请了两家的亲戚朋友们作见证。本来姥姥说订婚只要两家人坐下来吃顿饭就成了,用不着请太多人,可龚小柏却生怕委屈了未婚妻。结果还有人误以为这是结婚宴,特意包了红包来。    作为龚小柏的朋友,卫屿轩也出席了订婚宴,不管孙丽华心里怎么想,至少她面子上的功夫做得还不错——如果忽略她总拘着墨洁墨北不让靠近卫屿轩的话。    也许是因为云边离帝都太远,这里平凡的百姓不可能知道滕济民的身份,而他为了让卫屿轩开心,也来了订婚宴。    但滕济民的出现让孙丽华很是不解,在她的观念里,同性恋和一般人不一样,可滕济民不管怎么看都是个再正常不过的男人,甚至可以说他比不少男人更有男子气概,也更有上位者的气势。这样一个一看就非同常人的男人,怎么会是同性恋呢?可若说滕济民不是卫屿轩的“那个”,那他为什么又跟卫屿轩一起来,还显得很亲近呢?    这简直让孙丽华困惑极了,最后她分析出了一个让墨北笑岔了气的结论:滕济民肯定是卫屿轩的亲戚!    订婚宴进行得很顺利,当龚小柏将一套金首饰给孙丽萍戴上时,气氛达到了顶点,大概满屋子的女人的眼睛都忍不住要粘在那几处金光闪闪的地方了。不断有人跟姥姥说:“孙大娘,您老好福气!”“你这个女婿呀可真能干,对你闺女也好,将来是能享上他们的福的。”    姥姥笑得合不拢嘴,不住说:“向阳跟小柏都是知道疼媳妇儿的,我这俩闺女有眼光。我也不求别的,他们自个儿能过好就是我的福气了。”    也有人小声议论:“真是想不到,没爹没妈的,龚家这哥俩儿能混得这么好。”    “这你就不知道了,龚家老大那可是个硬茬子,坐过牢的。就是那个小的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都是敢提刀子杀人的主儿。”    “我的天!那钱也不是好道儿来的?”    “歪道儿来钱才快啊。”    “那老孙家怎么就把姑娘给这种人了?孙大娘也不是贪财的人哪。不是说,是她二姑娘自己找的?”    “嘁,谁知道这里有什么猫腻……你说,这坐过牢的,谁不怕呀?”    “你是说……”    “嘘……”    龚小楠和冯望南准备过了十五就回深圳,走之前趁着滕济民还在,正好一帮朋友在一起吃顿饭,下次再聚到一块儿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这顿饭还是在龚小柏家里,他弄了只野狍子,一对飞龙,一条足有八斤重的江鲤子,还有半爿野猪,准备该烤的烤该炖的炖该炒的炒,配上腌渍的蕨菜、黄瓜香、刺嫩芽这些山野菜,让滕济民也尝尝东北风味。    滕济民也不好光坐着看,就挽起袖子到厨房帮忙着龚家哥俩儿忙活,反倒是孙丽萍这个唯一的女性被撵到客厅去了。    墨北看看挤在沙发上玩红白机的孙五岳、冯望南,再看看聊天的孙丽萍和卫屿轩,决定还是上厨房帮倒忙去——墨小爷耻于跟这几个厨艺白痴为伍,他好歹还是会做几个暗黑料理的!    龚小楠蹲那儿拔飞龙的毛,龚小柏把狍子肉切片,滕济民就着凉水洗菜——水太冷,他不得不洗两下就把手从水里拿出来缓缓。墨北提醒他:“加点儿热水。”    滕济民一边拿暖水壶,一边笑:“这地底下抽出来的水就是凉,东北这温度真不是吹的。”    龚小楠说:“到了深圳都不习惯,那地方死热死热的,连雪都不下。”见墨北蹲自己面前探头看盆里的飞龙,他就用手里的那只去啄墨北的手,墨北从身后拿出一把黑铁大剪刀,咔嚓一下。“艹!”龚小楠看看只剩半截鸟喙的飞龙,“这破孩子真敢下手。”    龚小柏和滕济民回头一看,都忍不住乐。    墨北手欠地拿着剪刀咄咄咄地戳盆里那只拔光了毛的飞龙,龚小楠撵他:“别跟这儿淘气,把肉都戳烂了看你吃啥。”    墨北说:“戳烂了放调料才好入味。楠哥,你回深圳还接着整车队啊?”    龚小楠满嘴跑火车:“不,你楠哥我要整飞机队。呜呜呜,一溜波音747开过去,气派。”    墨北捧场:“飞机是比汽车快。”    龚小楠说:“那是,深圳速度么。”    墨北说:“你的车,不是,你的飞机光是拉货物吗?”    龚小楠说:“嗯,吃进去再原样拉出来。”    墨北说:“要是你的一个客户想给同场的另一个客户捎点儿东西,比如就捎盒饼干,捎瓶酒,那你们给帮忙吗?”    龚小楠说:“要是正好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就帮忙呗。要不然那就是邮局的活儿,我们不抢。”    墨北说:“为啥不抢呢?”    龚小楠把剪刀抢过来:“你楠哥又不是土匪。再戳就真烂得不能吃了。”    墨北悠悠地说:“你的车队现在做的就是物流服务,虽然规模小了点儿。我听说国外还有种物流服务叫快递,个人的业务也做。”    滕济民回过头来惊讶地看着墨北。    墨北又说:“有车就是方便啊,搬个家啊运个煤气罐啊。那些想搬家的人自己家不一定有车,有车的也不一定装得下那些家俱,能装得下那些家俱他自己也搬不动,你说要是有人能出车出人帮他们搬家,那是不是挺方便的?买煤气的人,要是家里没壮劳力,自己也搬不动,还得求人,可要是有人能给送到家里去再收钱,那他们一定挺高兴的。嗯,也不知道有这种需求的人多不多。”    龚小柏切肉片的动作停了下来。    墨北说:“听说飞机上的空姐都是穿制服的,对乘客还得微笑服务,态度特别好,好像这就叫规范化服务?挺让人放心的,不至于担心空姐跟百货商店的售货员似的给人甩脸子看。要是有售货员能跟空姐似的,我肯定回回都去她那儿买东西,不去别家。对了,这是不是就叫口碑啊,还是童叟无欺?”    龚小楠说:“哥啊,咱家这孩子成精了?让啥玩意儿附身了?”    墨北说:“滚犊子。”墨小北傲娇地回客厅去了。    其实墨北也就是提出个方向,具体要怎么规划怎么做,相信凭龚小柏、龚小楠的脑子肯定能找到适合他们的方案。而且,这不是还有滕济民这个当官的能帮忙提点嘛,要不然墨北也不会当着他的面来说这些。    墨北是说完就跑了,剩下三个男人在厨房里面面相觑,一脸震惊。    半晌,龚小楠小声说:“我就是说说啊,就算成了精,那也是咱家孩子,不能捆庙里头去。”    龚小柏说:“废他妈话。……你说我跟你嫂子将来能不能生个小北似的儿子?”    龚小楠说:“不能,你也没墨大哥有文化啊。”    龚小柏照弟弟屁股上踢了一脚,向滕济民道:“老滕,你怎么看?”    滕济民想了想,说:“小北说的这个物流、快递,还有搬家公司,在国外是有例可循的,不过在国内这方面还算是块空白……”    聚餐的第二天滕济民就回北京了,走的时候卫屿轩没去送他。龚小柏几个人倒是热热闹闹地到火车站给他送行,墨北本来想在家陪着卫屿轩,可却被龚小柏给夹胳臂底下带来了。龚小柏还说:“给小卫子留个哭鼻子的空间。”墨北无语。    滕济民眼神深邃地看着墨北,说:“等你长大了得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    墨北说:“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世事惯常如此。”    滕济民说:“单听这句话就不敢拿你当普通人看待。以后屿轩还要拜托你多照顾。”    墨北说:“哪里,一直都是屿轩哥照顾我。”    滕济民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他一直都能感觉到墨北对他隐约的敌意,却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只能把这当成是孩子的独占欲发作——再怎么像大人,毕竟也只是个还在换牙的小孩啊。不过这也让他觉得放心,一个孩子有高智商不算稀奇;有了高智商还有过人的见识,这就很惊人了;有了过人的见识,还能如成年人一样完美地控制自己的情绪,那就真的近乎于妖了。    这些天来,就滕济民的观察和从别人口中听来的只言片语,他觉得墨北这孩子有着过人的优异之处,可也有着过人的缺点。    墨北的脾气很孤拐,这从他居然没有同龄的小朋友就能看出来,跟他谈得来的全是成年人。而且,他很骄傲,以他的智商和对世俗人情的了解,不会不知道特立独行往往会遭到别人的孤立,但他就是不妥协——自作主张地不去上学,坚持和卫屿轩、龚小楠这样的人做朋友。    墨北还有一个特点,滕济民觉得说是赤诚也好,说是天真也好,那就是他在自己认可的人面前不加掩饰——不论是他的孤拐性情,还是让普通人惊异的见地、学识。“我就是这个样子,你能接受我们就做朋友,不能接受我也不在乎。”他好像就是在这样宣言。    除了墨北之外,龚小柏兄弟也让滕济民有些在意。这哥俩儿要头脑有头脑,要韧性有韧性,要胆量有胆量,要心胸有心胸,难怪能在幼失怙恃的情况下还活得风生水起。    滕济民阅人无数,这些天在卫屿轩这里倒是见识了这几个不一般的人才,他乐于让卫屿轩跟他们交好,将来或可一用。    ☆、这口气    “你要是不听我的,我今天就死在这儿!”嘶心裂肺的一声嚎叫把墨北吓醒了。    他头一天晚上是在龚家睡的,冯望南不在,龚小楠就把墨北拎到自己床上去睡。还揪着他说了半宿的话,主题围绕着怎么把车队发展成物流中心,应该从哪个区域开始设立服务部比较合适,公司的徽标设计成什么样才最帅,除了搬家、送煤气之外服务部还开展什么业务才好,现在手下的人哪个适合提拔起来当管理者,怎么培养员工的忠心,要用最少的资金最快的速度占有市场……    基本上都是他跟龚小柏、滕济民商量得差不多了的事,与其说是在征求墨北的意见,倒不如说他是在这种念叨中进行自我修正和坚定信心。    后来话题越走越偏,龚小楠志得意满地宣称他会成为大陆的李嘉诚,到那个时候谁要敢对他跟汪汪的关系说三道四,他就拿人民币糊谁一脸。    再后来,墨北糊里糊涂地就睡着了。    墨北从枕头底下摸到了龚小楠的手表,看看时间已经九点多了。屋外还是吵闹个不停,女人的哭喊声快把墨北的起床气都给吓没了,他穿好衣服鞋子,推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一个头发花白的女人正要把麻绳往仓房外突出来的方子上挂,冯望南一脸尴尬地拉着她。还有个中年妇女也不知道是在帮忙还是挡碍,在冯望南和那个女人中间转来转去。一个中年男人蹲在一边闷头抽烟,脸上的表情苦大仇深。龚小柏微微带着冷笑,嘴里嚼着糖,漫不经心地把糖纸折成小方块儿。龚小楠气得脸都红了还在忍着,也跟着劝:“婶,有话好好说,别这样。”    墨北这一开门,吱呀一声,众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那女人要死要活的哭声也神奇地停了几秒钟,冯望南趁机一把夺过麻绳远远地抛了出去,黑着脸说:“妈,你别闹了!”    女人用手捶着胸口,又哭了起来:“你这是要逼死我呀!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个白眼狼啊!早知是这样,你生下来我就该把你掐死,好过现在被你活活气死呀!”    另一个中年妇女同情地抱着她劝慰:“二姐你缓口气,哭狠了这高血压要犯的。望南你快跟你妈认个错,把你妈气病了可咋整。”    冯望南哀求:“妈,有什么事咱回家说行不?你上我朋友家来闹算怎么回事。大舅,大舅妈,你们倒是劝劝她啊。”    冯妈妈哭道:“你拿家里当旅馆了都,成天不着家,我逮得着你吗?咱们就在这儿把话说清楚了,你到底跟不跟小芳订婚?小芳多好个姑娘,你怎么就看不上人家呢?你要是真看不中她,妈也不逼你,你倒是找个比她好的回来啊。”    墨北吃了一惊,只见龚小楠似乎已经忍不住了,一脚跨前一步就要说话,但龚小柏一把拽住了他,狠狠往后一扽。龚小楠看了哥哥一眼,委屈地咬住了嘴唇。    冯望南怒道:“我才十九,订个屁婚!”    大舅妈和声细语地道:“望南你这话就不对了,十九也不小了,要在乡下,你这岁数的都当爸爸了。现在先订婚,等年纪到了再扯证呗,这有什么呀。”    冯妈妈和大舅妈你一句我一句的,没多一会儿墨北就听明白了,冯妈妈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了,非得让冯望南在回深圳之前给自己领回家个儿媳妇。冯望南当然不答应,一提这事儿,母子俩就吵架。冯妈妈就找到了龚家来,非要让龚小柏这个当老板的劝劝自己儿子,若是劝不成,影响了她冯家传宗接代,她就要吊死在这儿。    这么荒唐的事居然也能发生在自己眼前,墨北很惊讶,他真是同情冯望南。    眼见着冯望南被逼得眼圈都红了,脸色煞白,嘴唇颤抖,那样子可怜极了。龚小楠实在忍不住了,沉声喝道:“都闭嘴!”    两个女人被吓了一跳,倒真暂时安静下来。    可接下来该说什么,龚小楠还真不知道。他想骂人,想揍人,想把人给撵出去,可这是冯望南的亲妈亲舅舅,打鼠怕伤了玉瓶,他什么都不敢做。    龚小柏冷笑一声,说:“冯婶,望南跟着我弟弟在深圳干得不错,挣的钱比在云边的时候多多了。要不你能办了病退在家养病吗?日子过得宽裕了?享福了?可我告诉你,我手下要人有的是,不差冯望南这一个。你这么闹腾,是想让我把他给开除吗?”    冯妈妈一愣,和大舅妈对望一眼,又抽抽啼啼地哭起来,不过这回没敢大声地嚎。“龚老板你可不能这么干哪,我们望南就是没功劳也有苦劳,拼死累活的拿个辛苦钱……”    冯望南羞愧得满脸通红。    龚小柏冷冷地道:“婶,你也是从老街上搬出去的,知道当年我爸刚死的时候,那些亲戚过来闹腾,我是怎么处理的吗?”    冯妈妈的哭声一窒,龚小柏哥俩儿当年才十几岁,拿着菜刀把上门闹事的亲戚们给砍出门去,这件事街坊四邻的都知道。    龚小柏又冷冷地道:“刘学文,你在二粮店上班,认识罗三瘸子?”    跟个摆设似的冯家大舅这时候才抬头,茫然地看着龚小柏。    龚小柏说:“知道他的腿是咋瘸的么?”    冯家大舅突然打了个寒战,指缝里夹着的烟头一下掉到了地上,一小片压实了的积雪被烫得化成水渍。    龚小柏从腰后抽出一把匕首,手一扬,匕首擦着大舅妈的脸飞了过去,大舅妈哎呀一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匕首咄地一下扎在那截方子的正中心。    “真想死,用这个痛快。别耽误时间,一下子就完事。”龚小柏扬扬下巴。    “咋、咋能这样……你当领导的,要解决问题么……那我儿子给你干活儿,你不能不管他呀……”冯妈妈哆哆嗦嗦地说。    “你儿子给我干活就得听我的,他听话,就有钱拿回家给你花。他不听话,你连你儿子的尸首都找不着。”龚小柏走过去拔下匕首。    冯妈妈急了:“你还敢杀人啊你?警、警察……”    龚小柏没说话,只是冲着冯妈妈轻蔑地笑了笑。冯妈妈突然就像被掐住了脖子似的,剩下的话都噎在喉咙里,只把自己噎得气儿都喘不过来了。    龚小柏说:“冯望南在我手底下,别说结不结婚的事,就是生死——”他一抖手,把匕首扔给冯望南,“也得听我的。”    冯望南直接拿匕首在自己胳臂上就来了一下,冯妈妈吓得嗷的一声冲儿子就扑了过去。大舅妈刚站起来,被这一吓,又坐地上了。冯望南轻轻推开冯妈妈,说:“妈,以后我的事你就别管了,行吗?”    冯妈妈看着儿子血淋淋的胳臂,掉的眼泪更多了,只会嘟哝一句话:“这可怎么说的,这可怎么说的……”    在龚小柏的示意下,冯家大舅扶着姐姐、媳妇走了,出院门的时候还听到他小声嘀咕:“二姐你这回听我的,望南这是进了贼窝出不来啦,可不能把咱家人都搭进去……”    龚小楠一把拽过冯望南,红着眼睛凶他:“你傻啊!谁让你真下手了!”    冯望南哭了:“对不起。”    龚小楠拉着他进屋包扎,心疼得眼泪也噼哩啪啦往下掉:“你这是往我心上扎刀子呢。”    墨北吐了口气,觉得心口憋闷得难受。    龚小柏说:“摊上这么个妈,真是。”他摇了摇头,推着墨北进屋,“别在外头站着了,冻感冒了再。”    屋里头冯望南正趴龚小楠肩膀上哭,这里边的情绪多半是羞愧和委屈,见龚小柏和墨北进来,就说:“柏哥,对不起,我真不知道我妈能跑这儿来闹。”    不等龚小柏说话,龚小楠先说道:“傻瓜,幸亏她过来闹,要不我都不知道你在家里还被逼着要订婚。这是受了多少委屈啊。”    龚小柏乐了,一巴掌拍在弟弟脑袋上,说:“你还怕我拿汪汪怎么样啊?护媳妇都护成你这样了,丢脸。”    龚小楠露出讨饶撒娇的表情,把头在龚小柏掌心蹭了蹭:“哥——”    龚小柏笑道:“得,翻篇儿。”    龚小楠这才松了口气,又问冯望南:“我说这到底怎么回事啊,你妈就算想抱孙子也不能这么着急?”    冯望南满腹怨气,“还不是我那个大舅妈,知道我挣了钱,就想占便宜。我妈那人糊里糊涂的,可看钱看得紧,她捞不着多少好处。我大舅妈就想把她侄女弄我家来,以为有了名份,就能在我家里当家作主了,到时候就能把钱往娘家捞。我妈让她三说两说的,什么有了儿媳妇就有人使唤啦,什么早点抱孙子啦,就……唉!”    他跟老妈说不明白,只能躲着拖着。原本想着拖到自己回深圳,老妈也就没辙了,总不可能千里迢迢地再把他给绑回来订婚。可没想到在大舅妈的撺掇下,老妈竟然出了昏招,以为上领导家里来闹一闹,让领导给施加压力,就能逼着儿子把婚给订了。冯望南当时都想把老妈手里那根绳套自己脖子上了。    后来龚小柏把刀扔过来他就明白了,龚小柏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平息这场闹剧,但一是龚小柏真生气了,二来龚小柏也在替自己弟弟报不平,冯望南不能不见血。    龚小楠怒道:“都什么玩意儿!愚昧!庸俗!回头让二龙找几个人收拾他们去。”    冯望南无奈:“那是我舅,你把他收拾了,我妈不心疼啊?”    龚小楠:“这糟心的亲戚!”    墨北眼珠转了转,嘴角一抿。仅这样一个小表情,就被龚小柏抓住了,笑问:“小北有什么主意?”    墨北摇头。    他是个凉薄的性子,对于亲戚、血缘这些不过是表面功夫,达不到心底。如果他是冯望南这个身份,自然有的是办法折磨得冯家大舅、大舅妈哭爹喊娘。可冯望南不是他,冯望南顾念着亲戚情份,狠不下这个心。况且,再说句现实利益的话,冯望南长年不在家,冯妈妈要有点什么事,还是得这些亲戚照顾,所以很多事只能是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    墨北拉着龚小柏说:“小姨父,去你屋里打小蜜蜂。”    龚小柏笑笑,和墨北出去了,留下空间给那对小恋人。    原本龚小楠还生气冯妈妈到自己家里来闹事,而且还是为了给自己的小恋人订婚,可一看冯望南受了伤,什么埋怨都先抛诸脑后了,只管做小伏低地把伤心的小恋人给哄得平静下来。等冯望南躺床上睡着了,龚小楠才轻手轻脚地出来,跑到大哥房里,恶狠狠地说:“我咽不下这口气。”    ☆、俯视地狱    龚小柏正跟墨北打红白机,闻言两个人连个余光都懒得奉送。    龚小楠气呼呼地在屋里转圈,转了七八圈后停下来,说:“我他妈的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龚小柏哼了一声:“那你想怎么的?打人?打完了汪汪还能猜不出来是谁干的?”    龚小楠说:“他舅不是在二粮店上班么,他舅妈在市场卖菜,我非把他们工作都整黄了不可。”    龚小柏评价:“猪脑袋。”    龚小楠说:“我知道这瞒不过他,他迟早能知道。可汪汪还能因为这事真跟我急眼啊?就算他急眼了,哄哄就完了呗。”说完自己也有点心虚,“要不你们说怎么办?哥,你听我说话没有啊?”    电视里传出通关的音乐声,龚小柏和墨北拍掌相庆。    龚小楠过去把电源拔了。    龚小柏:“!”    龚小楠转身想逃,还没迈开腿呢就被龚小柏一下扑倒在地,一顿痛揍。揍完了哥俩儿起来再说话。    “我问你,你是想跟汪汪过一辈子呢,还是玩这几年就一拍两散啊?”龚小柏问。    龚小楠说:“我当然是想一辈子啊!可你看他家那边,现在就催着订婚了,他还能松快几年?要让他跟家里直说,他担心他妈那身体受不了。而且他妈那人我看也有点精神不正常,你说正常人能干出今天这事吗?她要真一口气抹不过来……那我跟汪汪可能就真完了。”说着就沮丧起来,嘟哝道:“还是没爹没妈的好。”    “放屁。”龚小柏扇了他一巴掌,“你对外人的那些心眼儿要能用汪汪身上一点儿,我就放心了。”    龚小楠委屈:“阶级敌人和自个儿媳妇,那能一样么?”    龚小柏不屑:“出息!”    龚小楠哼道:“那你跟萍姐……”    龚小柏正色道:“你萍姐可没那么个闹心的妈。”    龚小楠不出声了,蹲地上揪自己袜子尖。    龚小柏说:“小北,别看戏了,给你楠哥支个招儿。”    墨北装没听见。    龚小楠挪到他面前,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盯着他。墨北扭头:楠哥,还是杀气腾腾的样子更适合你。龚小楠说:“小北~~~”娃娃音波浪线还不够,他还用两根手指夹着墨北的衣角一扽一扽的!    是可忍,肉麻不可忍!    ——为了不让龚小楠把自己对于楠哥的印象全部推翻,墨北只好开口:“汪汪的舅舅、舅妈不就是有点贪财嘛,如果他们自己有钱,嘴脸就不会这么难看了,也就不会那么迫切地想要把汪汪这棵摇钱树给捆在自家船上。”    龚小楠:“啥意思?让老子给他家送钱啊?”    墨北:“直接拿钱砸人当然很有震慑力,可问题是这只会助长他们的贪婪,况且你现在也没那么大的财力。所以,不如让他们自己就能挣钱。当然,这个挣钱的方法得是你给的,要让他们领你的情。最好还是那种一离开你的关系,挣钱的路就会断掉,他们想过好日子就必须听你的,必须奉承你,要让他们敬畏你。等将来万一冯婶知道你和汪汪的事,他们为了不失去你这条财路,就得想主意帮忙说服冯婶接受你们的关系。反正卖了外甥,总比让自己受穷好。”    龚小楠惊讶:“小破孩儿,真没发现,你挺阴哪。”    这主意当然好,兵不血刃就能达到瓦解敌军阵营的目的,而且表面上看来处处都是为对方着想,就算暴露在冯望南面前,他都无话可说。——不,不仅是表面功夫,就算挖到深处,这也是在为对方着想,能帮着冯大舅家提高收入还不好吗?这里面说来说去可没有半点损害他们利益的事。至于将来在某些事上他们要往哪边站队,那可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换句话说,墨北这主意就是抓住了人性的弱点在做文章。    如果冯家大舅跟大舅妈是那种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的人,墨北这方案当然没用,可问题是,他们要是有那么高尚的品格,也就不会发生眼前这么恶心的事了。    龚小柏说:“管用就行。”    龚小楠想了一会儿,说:“肯定管用,可我就这么窝火呢?”    墨北垂着眼帘,摆弄着手里红白机的握柄,说:“想出气?好,找人让冯家大舅的领导给他穿穿小鞋、把工作调到钱少又辛苦的岗位上去。再把他大舅妈进货的来源给断了,要不就让人宣传在她那买的菜是烂的,总之让她生意一落千丈。他家不是有个跟汪汪同岁的儿子么,听说本来就不是个东西。让人做局,是引诱他偷东西、打架也好,或是勾着他赌博、找女人,反正最后要搭钱进去,他没钱就得爹妈想辙。这种不成器的小孩要控制起来更容易,只要他父母是溺爱孩子的,这时候就完全掌握在你手心里了。到时你的气也该出差不多了,他们倒霉也倒得狠了,再让小姨父出面赏他们份挣钱的活儿,他们肯定更加感恩戴德。”    龚小楠目瞪口呆。    墨北微微冷笑,是啊楠哥,在你离开后的岁月里,我已经变得又阴狠又恶毒了,那又怎样?    曾经,罗驿迷恋地抚摸他的脸,用吟诵一样的语气说:“墨北,我最喜欢的就是看到你向地狱深处俯视的样子,真想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义无返顾地跳下去。”    恶魔微露獠牙,鬼影吞噬人心。    冯望南踏上火车的时候胳臂还是包着绷带的,他妈来车站送他,哭得那叫一个心酸,别的旅客都以为这孩子是要一去十年八年不回来了。有个老太太忍不住说:“老话说得好,父母在不远游,你这孩子也该替你妈着想着想,去那么远有啥好的,咱云边这么大还养不下你啦?”    冯望南说:“妈,你回去,一会儿车就开了。等我过年再回来看你啊,有事让我们老板给我打电话。”说完也不管他妈还拉着他衣角哭,赶紧拎着包钻车上去了。    冯妈妈又拉着龚小楠哭,那热心的老太太惊讶道:“这也是你儿子?咋两孩子都走了呢?就没一个留家里照顾你妈?现在的年轻人,可真是只顾自个儿。”    冯妈妈哽咽:“小龚老板,到了那头还麻烦你多照顾我家望南……”    老太太:“……”    龚小楠也是不耐烦,随便应付了两句,向龚小柏等人挥挥手,就上车了。    冯妈妈害怕龚小柏,不敢过来搭话,在站台上待了一会儿,发现儿子丝毫没有再下车来跟她表演依依不舍的意愿,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等冯妈妈走了,龚小楠和冯望南又从车上下来了,和龚小柏等人随意聊着天,直到火车鸣笛、乘务员催促,这才再次踏上列车。    龚小柏手下有所谓四大金刚十六天王,四大金刚分别是奎八、逢春、小尾巴和丑燕子。其中逢春、小尾巴跟着龚小楠去了深圳打天下,奎八和丑燕子则留在了云边,这次送行他们也都来了。    奎八是龚小柏坐牢的时候认识的,年纪比龚小柏要大个七八岁,长那模样,不能用丑来形容,但却绝对当得起一个“凶”字。毫不夸张地说,要把他摆门口真能把鬼吓跑了。每次墨北看见他,都忍不住要感叹造物主的神奇,能让一个人的长相如此天然地凶神恶煞。    丑燕子是个姑娘,一个很爷们儿的姑娘。虽然外号叫丑燕子,可其实长得并不难看,只是她对自己的外表实在是不上心,头发短得能看见湛青的头皮,一身军棉袄,个子又足有一米八,乍一看没人能看出来是个女的。    在前世,墨北跟着楠哥的时候,奎八和小尾巴、逢春都不在了,只有丑燕子还在楠哥身边。墨北印象最深刻的是,丑燕子身边常换傍家儿,还都是漂亮姑娘。    没错,丑燕子是个拉拉。    这大概也算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奎八是个好打手,但头脑就差了一点。丑燕子比一般男人更狠,为人也精明,所以冯望南家里的事,龚小柏是交待她去做的。    墨北没关心这件事的发展,反正他播下一颗阴毒的种子,又有人在精心灌溉,不可能不长成毒草。他更在意的是卫屿轩工作的事。    因为知了杂志社在云边市里,编辑也要每天坐班,所以卫屿轩搬到云边来住。他原本想在这里租个房子,但龚小柏却邀请他住到自己家,倒不是为了省钱,权当作个伴儿——龚小柏又有未婚妻又有一帮兄弟,本身也不是孤僻的性子,他当然用不着特意找谁来作伴儿,说穿了还是为了照顾卫屿轩。    卫屿轩倒也没矫情,不过搬过来之前就说明白了,他只住到龚小柏结婚。    编辑部里对于卫屿轩这么个空降的人物是什么看法,墨北不太清楚,不过估计滕济民铺路铺得好,至少他每次见到卫屿轩都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反正编辑部里的事,卫屿轩主动跟他说,他就听着,不说他也不问——人情世故上的问题,卫屿轩还是跟龚小柏探讨比较好,墨北自己就是个矫情的人,就不拐带坏别人了。    《时间的女儿》的翻译已到了收尾阶段,墨北特意给《啄木鸟》的编辑张晓光写了封信,并寄去了翻译稿的前两章。张晓光很快就回信了,同意墨北提出的先在杂志上进行连载,然后在连载进行到三分之二的时候,通过主办《啄木鸟》的群众出版社出版。信的末尾,张晓光又询问“北纬37°”有没有新作品问世,还表示想要墨北的电话号码以方便联系。    墨北在回信中先是感谢了张晓光的帮忙,对于电话的问题只推托家中还没有安装——这年头要安个电话得三四千块,一般人家都安不起。然后又讲了一下自己下一步的写作和翻译计划。    信件往来让张晓光和墨北的友谊发展得很快,因为墨北从未吐露过自己的年龄,张晓光便以为他至少有三十多岁了,开始几封信都尊敬地称“北纬老师”。后来觉得和墨北熟悉了,才改口称“北纬兄”,墨北意思意思地回敬他“晓光兄”。    之前投出去的稿件,剩下的那两篇也都被采用了,百分之百的用稿率让墨北小小地得瑟了一番。    墨向阳终于也知道了儿子写的是什么文章,他,被吓到了。    ☆、亲爱的小孩    自墨北重生以来,他在墨向阳面前只展露了自己与同龄孩子不一样的智商,那些会让诸如滕济民这样的人都感到震惊的言论却是从不曾在父亲面前说过的。    从墨向阳的角度来说,儿子是个小神童,其实还是比较容易接受的,为人父母的难免有望子成龙之心。    但是,智商再高的小孩,没有一定的阅历和见识,仅仅是凭着大量的阅读获得知识,却能写出有着精彩布局和离奇诡计的推理小说,这就很诡异了。毕竟推理小说不是睡前童话,其中透露出作者对复杂人性的认识、对社会对犯罪的思考,没有一定的底蕴是写不出优秀作品的。    如果说《吉祥苑谋杀案》还仅仅是渲染了凶杀现场的恐怖,着重点还仅仅是无意中牵涉到案件里的女教师锦昕的推理过程,是一篇中规中矩的推理小说。那么《魔术师的镜子》却是对人性的一场拷问,随着迷雾被一层又一层地揭开的过程,被害者与施害者的身份发生逆转,最后凶手的那场独白,充满悲怆的控诉。就像故事中的“侦探”于记者感慨的那样,他宁可真相永远被掩埋起来,不为世俗法律,只为天地公义。    看完墨北的小说,墨向阳觉得手脚冰凉,那种儿子的躯壳里住着一个陌生的成熟灵魂的感觉又来了。    “爸,吃饭了。”墨北从厨房里端碗筷出来,见墨向阳还坐在沙发上看书,就提醒了一声。    墨向阳悚然一惊,抬头看着墨北。墨北何其敏感,发现墨向阳神色不对,眼神扫过他手中的杂志,便知道自己一直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爸,先吃饭。”墨北说。    孙丽华和墨洁一前一后地从厨房出来,把饭菜摆上桌。孙丽华说:“小洁盛饭。汤勺忘拿了,小北——”    墨北转身去厨房拿汤勺,墨向阳这才回过神来,把几本杂志一收,放在书架最下面那格,和过期的杂志报纸堆在了一起。墨向阳坐到餐桌旁,墨洁盛好满满一碗饭放到他面前。    “爸,星期六要开家长会。”墨洁说。    墨向阳还在想星期六自己的工作安排,孙丽华说:“我去。”墨向阳点点头。    这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等饭后收拾完厨房,陪孙丽华看了会儿电视,墨向阳催着她先睡了,这才悄然走进墨北的卧室。    门没有反锁,一推就开。    墨北倚坐在床头,身后靠着枕头,棉被堆盖在腿上,他正在一个硬面日记本上涂画着什么。墨向阳本来想坐到床边去,但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到了椅子上。墨北眼神一黯。    父子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都没说话,也都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墨北把手里的本子递给墨向阳,墨向阳接过来,翻开的那一页上画着一幅半胸肖像。清瘦的脸型,微笑的嘴角,炭墨光影制造出的温暖感,那是墨向阳的肖像,气质抓得很准,但五官却反而不是很像。这种似是而非绝不是因为作画者的水平低劣,事实上从线条、运笔和光影感都能看出作画者的深厚功力。    “这是……你心目中的爸爸?”墨向阳试探着问。    笑容在墨北唇边一闪而过,他点点头:“虽然忘记了你的脸,但却永远记得你。”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墨向阳实在理解不了,他又向前翻了几页,上面是各种人物和风景素描,偶尔有一些支离破碎的字句。说实话,这还是近两年墨向阳第一次看到儿子的笔迹,和记忆中那种童稚的笔迹不同,墨北现在的字可用“疏狂”二字形容,收笔之处有金戈锐气,架构之间可见枯藤之意。    书画之学,单有灵气是不够的,还得有长年累月浸淫其中的练习。    墨北,才八岁。    墨向阳手指收紧,嚓的一声轻响,纸页被撕破了一角。    “爸爸,”墨北看着墨向阳紧张到几乎痉挛的手指,“我是小北,您的儿子。”    墨向阳苦笑——他佩服自己居然还笑得出来,“真的吗?”    短短一句话,三个字,像迎着胸膛撞击过来的大铁锤,墨北嘴唇翕动几次,竟然一声都发不出来。    墨向阳沉默良久,把日记本放在墨北腿上,说:“早点儿睡。”    房门被轻轻关上,墨北久久地凝视着日记本,仿佛目光能穿透外壳和纸页,直达那张父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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