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28)
如刀绞,想抢上一步,却被琴秋的短剑逼迫着。他伸出手,颤声道:“宝儿,大人的事,与你一时半会也说不明白,你只需信我,信你的徐哥哥决不会害你,只会待你好便行……” 小宝儿摇摇头,轻轻打断他,道:“徐哥哥,我知道你决计不会害我,但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害主子。”小宝儿悲伤地看着徐达升,道:“主子,主子在凌天盟那会,吃的穿的,是想不到的好,但,但那有何用,他最后,不还是被你们逼得走投无路吗?你,你那样说,我,我真宁愿,”他顿了顿,眼泪流了下来,却仍口齿清晰地道:“我真宁愿自己,当日不救你,就那么看着你死。” 小孩的声音太过悲伤,掺杂了那成人的无奈,林凛心中大痛,忙将他搂入自己怀中,转身过去,柔声安慰了许久。过了好一会,才让小宝儿渐渐止了哭,林凛犹不放心,命邬智雄过来,将那孩子牵了,好生送回马车上去。他做完这一切,已是疲惫,靠着白析皓坐下,冷眼看徐达升一脸颓丧,眉目之间,似有所动,便也不打扰,只朝琴秋做了个手势,命他收起剑来。琴秋老大不情愿,却也不得不听,收了短剑,朝徐达升呸了一声。徐达升愣愣地想着心事,竟然对此等挑衅充耳不闻。 “给二当家收拾下脖子上的伤。”林凛淡淡地对琴秋道。 琴秋撇撇嘴,从怀中掏出金疮药,抛了过去,骂道:“便宜你了,上等伤药,用了赶紧的还我。” 徐达升苦笑着接了,到得此时,也无需疑心那药是真是假。他揭开盖子,却是一盒如上好胭脂般的药膏,芬芳扑鼻,抹了一点在伤口上,立即渗入皮下,不仅止血,而且伤口处有淡淡的清凉,痛感减轻不少。徐达升待要多闻闻那个药膏,却被琴秋劈头抢回去,斥道:“一点点就够了,你当狗皮膏药不要钱么?” 徐达升看了那少年两眼,方转头对林凛道:“我想单独与你说两句。” 林凛瞧向白析皓,微笑道:“析皓,可以吗?” 白析皓一言不发,走过去出手如电,扣住徐达升脉门,道:“记住,我要杀你,易如反掌。” 徐达升冷笑,低声道:“你真放心?要知道,若我家首领在此,断然不会放他一人。” 白析皓挑了眉毛,勾起嘴角,同样低声道:“所以,你家主子终究失去了他,而我,才是最后得到他的人。” 徐达升气闷不语,白析皓邪邪一笑,松开手,翩然走远,顺带看了琴秋一眼,琴秋无法,也只能怏怏走开。 徐达升待他二人离去,定定看着林凛,冷声道:“你赢了。” 林凛淡淡一笑,道:“你我又不过招,也非较量,何来输赢一说?” 徐达升微眯双眼,道:“小宝儿为何在此处?你莫要推脱完全不知。” 林凛摇头道:“便是我安排的,才刚那些话,也是你自己所说,我并无逼迫于你。况且,以你凌天盟一贯作为,宝儿一个孩子算得了什么?你完全可以罔顾他的伤心失意啊。” 徐达升咬牙道:“千百万人,我只看这孩子高不高兴,有没有受委屈,你明明算准这点,又何必再惺惺作态?” 林凛默然,看着他的双眸不禁流露出悲伤和凄惶。 徐达升心中一顿,叹了口气道:“你不爱听,我也要讲,其实,其实首领他,并非如你想的那么无情。你死以后,他差点走火入魔,一身武功,险些全毁,我与盟中诸位护法,轮着为他运功疗伤,可他一心想随着你去,竟然有大半的时间,萎靡不振。后大病一场,昏迷的时候,只喊你的名字……” 林凛痛苦地闭上双眼,复又睁开,哑声道:“那又如何……” “什么那又如何?”徐达升皱眉道:“首领那样顶天立地的汉子,险些因你毁了,你就只有这四个字?” 林凛倏忽站起,怒道:“萧墨存已然为他搭上一条命,他还待怎样?他是顶天立地的汉子,旁人就该如蝼蚁轻贱么?况且,凌天盟凝聚他一生心血,这份野心只要还在,便是死一百个萧墨存,又算得了什么?你莫要告诉我,他从此一蹶不振,整日里醉生梦死,凌天盟群龙无首,乱成一锅粥,然后再将这笔帐,算到我头上来。简直莫名其妙,且不说沈慕锐决不是这等人,便是他真那么软弱,那他也是个成名人物,他就该为自己的行动,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不管这个事有多狠绝还是有多愚蠢,都是他自己犯下,与旁人无关。还是说,你凌天盟上下,现如今连这点担当都没有了?” 徐达升张嘴欲驳,却被林凛抢过话,步步紧逼道:“你跟着沈慕锐一手一脚,创建凌天盟,个中艰辛,自然不为外人道哉。你二人又亦师亦友,情谊深厚,因而你处处为他考虑,样样为他说话,不惜为此颠倒是非,罔顾人心良知,我都可以理解。然是非公道,却不是你巧舌如簧,口若悬河便能纠正过来。你老实告诉我,莫非你夜里做梦,从未见过那枉死的人脸?莫非你站在他们坟头,能拍着胸口说一句,他们的死,都与你无关?” 徐达升脸色发白,退了一步。 林凛笑了起来,目光中却又说不出的悲伤,道:“连我都不能,更遑论你?这件事是这样,我与沈慕锐之间的事,便更是如此。”他负手站立,迎着微风,凛然道:“情爱一事,原可窥见世间难得的高洁美妙,却也可瞥见人心深藏的丑陋鄙薄。沈慕锐,我并不恨,却也,不能再回头。”他转头看徐达升,忽而淡淡一笑,道:“你说,千万人中,只愿看小宝儿笑,只在乎那孩子开心与否,那么我问你,若有一天,凌天盟非要献出小宝儿方能保得大业,你献,还是不献?” 徐达升愣住,想了想,握拳道:“我决不允许!” “可惜,沈慕锐却会啊。”林凛叹了口气,幽幽地道:“因此,你便是再三再四告诉我,他在萧墨存死后,过得有多惨,如何追悔莫及,如何痛不欲生,我也只有四个字,那又如何?” 第 69 章 林凛这番话,在心底其实思量过千百回,每每念及往昔,痛苦愤怒,伤心彷徨之余,却也禁不住要问,为何前生今世,两次爱恋,均如此惨淡收场?他扪心自问,自己并非那等多情种子,动心颇难,然而一旦有情,那便是倾尽所有,一心一意维护去经营。那日常相处,一点一滴,全是真心。他从不曾想过,在情爱中自持高人一等,抑或自负自恋,不顾对方。无论是前生的曹诗韵,抑或今世的沈慕锐,均是曾经放在心尖上的爱人,何尝有过一刻忽略轻慢?但为何总是这样,掏出一颗真心,却总也换不来对方同样的热忱与信赖?莫非无论现代古代,自己看上的人,偏偏与自己的情爱观念,总也南辕北辙,无法沟通。到底,是自己不合时宜,还是造物弄人,此事古难全,总也无法可想? 林凛想起沈慕锐,心底难耐苦涩难当。他虽将徐达升辩驳得哑口无言,自己胸口却憋闷得慌,想起自己在那黑暗绝望的日子挣扎之时,曾不只一次,想冲到沈慕锐前,大声质问他,为何你不能如我爱你那般爱我?为何,明知我受不住那些,却还要将我置于如此不堪的境地?但如今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却已明明白白将答案摆在那里。沈慕锐不是白析皓,不是徐达升,他本来,就不是符合自己情爱期待的那种人。他不是不爱自己,他只是,在野心和自己之间,毫不犹豫选择了前者而已。那场爱恋,尽管有美好,有惆怅,有痛苦,也有愤懑,但最终,却不得不归入无奈,犹如两条相交后越走越远的直线,两个人,注定奔向不同的前方。 那么,便且让他保有自己的选择,而我,也必将有我自己的选择。林凛负手而立,仰望天空,那阴霾之间,隐约露出一线蓝天。他长长吁出一口气,垂头粲然一笑,静默一会,须臾抬头,晶亮的眸子直视徐达升,道:“好了,徐二当家,你我道不同,然却可相与谋,与其费思量如何利用林某,不若直言相告,看看咱们能否各取所需,您说呢?” 徐达升心里打了个突,眼前此人,精明睿智,几令人无以遁形,他原本谋划着,如何以首领的现状感动林凛,令他有恻隐之心,从而令此人自觉相助。却不料林凛一句“那又如何”,早已将那来路堵死。本以为毫无希望,不但劝不动林凛,还搭进去小宝儿对自己的喜爱之情,正暗自懊悔,却不料峰回路转。到此地步,徐达升已无从选择,与其谋划欺瞒,不若和盘托出,倒还可能如林凛所说,各取所需为好。他一咬牙,坦言道:“不瞒你说,凌天盟此刻正值生死存亡之秋,能不能度过这一关,我也不好说了。” 林凛皱眉道:“不是冗部尽去,精锐独存,正整顿修养,再待个三五年,必成大气么?” “原本是这样没错,可谁曾想,出了变数。”徐达升直勾勾地盯着他,道:“林公子不妨猜上一猜,变数在哪?” 林凛想了想,突然间心里一震,睁大双目,摇头道:“不,这不可能!” “世上之事,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不可能的。”徐达升苦笑起来,索性道:“凌天盟利用了萧墨存,实非狭义之举,但如今这番,却也因着萧墨存,吃尽苦头。”他叹了口气,道:“皇帝,皇帝发了疯,竟不顾江山稳固,国泰民安,将南部驻军,尽数调集,围攻我凌天盟。想我盟内虽然好手不少,可现如今如何抗衡朝廷千万铁骑?” “可,可刘丞相、御史大夫等一干人看着,如何会同意皇上颁布此等旨意?”林凛喃喃地道:“那朝堂之上,能人甚多,贤臣也不少,不可能放任他如此独断专行……” 徐达升恨恨地道:“狗皇帝去岁广推新耕,又去朝中陈弊,丰收连连,仓廪充实,一派清明。他拿下京师地方好些权臣世家杀鸡儆猴,那朝中势力,这一年变化多端,早已不是你见着的模样。如今朝廷上一派遵皇,他在此时,昭告臣下攘外安内,号令一出,莫有不从。你。你那恩师刘昌敏,倒是劝阻一番,却被狗皇帝罚了三月俸禄,责令闭门思过。” 林凛茫然道:“怎会如此?他,他调集南边驻军,万一南疆告急,北边豺狼虎视眈眈怎么办?这,这皇帝不该如此昏聩。” “怎会如此?莫非你真猜不到他怎会如此?”徐达升盯着他,脱口而出道:“你,他是因为你!” 林凛瞬时间觉得手脚冰凉,耳听得徐达升有些迟疑地道:“狗皇帝晓得你,在水陆道场上那一幕,他原本就视我盟为眼中钉肉中刺,这下更是恨之入骨。据我盟线报,厉昆仑奉你的骨灰入京,当晚便被皇帝召入宫中,也不只问了什么。皇帝发了雷霆之怒,责令廷杖厉昆仑三十棍,待厉昆仑奄奄一息从棍子下逃生,他又一道圣旨颁道其府内,擢升厉昆仑二品虎豹将军,统率南部各军。也就是说,他从一年之前,便开始谋划,如何引兵攻打我盟了。” 林凛困难地闭上眼,听徐达升继续道:“狗皇帝原就卑鄙无耻,此番又筹谋良久,举国之力来倾覆凌天盟,收买、反间、悬赏、酷刑、杀戮无所不用其极,短短数月,我盟已经被折腾得七零八落。他又一鼓作气,带兵南下,御驾亲征。士气焉能不振?我盟众多为武林中人,武功再高强,身陷千军万马之中,又有何用?”他口气黯然道:“我万般无奈,只得带剩下的部众杀将出来。只想不到,狗皇帝麾下大内高手却也不少,连皇家药物都用上,要不是遇上你们,我只怕真要交代在这里。” 林凛深吸一口气,看着他,淡淡地道:“沈慕锐呢?” 徐达升顿了一顿,道:“我与首领与混战中被冲散,至今下落不明。” 林凛盯着他看了半天,忽而讥讽一笑,拱手道:“徐二当家,此乃你凌天盟与朝廷的恩怨,与林某无干,恕在下不愿趟这浑水。” 徐达升急道:“你,你怎的不守信用?” “我几曾应承过你什么?”林凛勾起嘴角,道:“二当家是老江湖了,如何会轻信一个,你一贯瞧不起的人?” 徐达升怒道:“你分明是有意套我的话。”他眼中精光一闪,藏在身后的手掌,就想悄然出击。 林凛却在此时,后退一步,淡然笑道:“二当家,奉劝你莫要轻举妄动,我打包票,白析皓离此不超出十尺,且手扣毒药,你难道想试试,是你身手快,还是他独步天下的轻功快?” 徐达升手握拳头,终于放松,堆了笑道:“哪里,林公子多虑了,在下原来是客,如何会对主人不敬?” “二当家盖世英雄,自然言之凿凿,光明磊落。林凛只是瞧不得那等恩将仇报,倚强凌弱的小人,随便说上一说而已。”林凛转身施施然而去,慢慢地道:“说我不奉陪了,二当家还是早些歇息。明儿个若有空,不妨将这几日的药钱吃饭钱算算,虽说我们不至于见死不救,可也是小本生意,比不得凌天盟家大业大,不能让我们喝西北风不是?” 徐达升气得七窍升天,却瞥见不远处那一抹白色身影,知道林凛所言非虚,兼之自己此时武功只剩下不到三成,深恐偷鸡不成蚀把米,只得按捺不动,眼睁睁地瞧着林凛走向白析皓,两人携手上了车。自己落了个没趣,遂回去车上,闷头大睡。 这里白析皓握紧林凛的手,将他抱了上车,关好车门,随即将这人牢牢扣在怀中,只抱紧不语。他才刚虽离了一段距离,然到底放心不下,心里挂着那边,他有内力深厚,林凛与徐达升的对话,一五一十,尽数入了他耳。他心底欢喜,却又禁不住忧虑,怀中这人太过美好,外头不知有多少人肖想着。皇帝与凌天盟,哪一方都不好对付,他不过一介江湖游侠,便是真的与这人心心相印,那相濡以沫的日子,又能过多久?白析皓一声率性随心,却在认识这人之后,尝遍世上种种说不得的苦,此刻更兼患得患失,不知明日如何,不知心上人对自己,是真的倾心以待,抑或感激信赖,万众头绪,一齐涌上,白析皓何尝有过这等时刻,不禁一声长叹,紧了紧胳膊,仿佛唯有偎依一起,方能将心中所虑,稍事减轻。 林凛伏在他怀里,脸颊贴着他的胸膛,闻着他身上熟悉的药香,觉得心里骤然平静安乐。他微微仰头,只见白析皓凝望着自己,眼眸中有如水深情,却也有说不出的惶惑和忧虑。林凛稍微一想,便明白他的心思,伸手轻轻抚摸白析皓的脸颊。他的手略嫌冰凉,却温润如玉,拂过白析皓的脸颊轮廓,不说一语,却道尽了心底的眷恋、怜惜、珍爱与庆幸。两人凝视良久,白析皓忍不下去,一把攥紧他的手,放在唇边如噬咬般狠狠吻下。 林凛“啊”的一声轻呼,白析皓缓和了攻势,转为轻柔厮磨,细细舔吻。林凛微微一笑,另一只手环住他的腰身,支起身子,主动吻上了他的脸颊。 白析皓一笑,托起他的后脑,覆上嘴唇,深深回吻,使出浑身解数,辗转缠绵,不一会,便让林凛晕头转向,身子软弱春水,瘫在他怀中。白析皓顺着他的颈项一路轻咬下去,引起他一阵轻颤,到达衣襟之处,忽而停下,抱起他,将脸埋入他的颈项之间,深深吸了口气,哑声道:“不要离开我,凛凛,不要离开。” 林凛张开双臂,抱紧了他,在他耳边坚定地道:“莫怕,我不会离开。” 白析皓摇头道:“依着你的性子,最易被人胁迫,我担心……” 林凛打断他,捧着他的脸,抵着他的额头,微笑道:“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够用来胁迫我,那边是你。” 白析皓眼睛一亮,道:“当真?” 林凛笑着吻了他的额角,道:“自然当真。” 白析皓呵呵低笑,道:“那么如有一日,我成了你的累赘,你千万记着,我宁愿死,也不愿你因我而做违背内心意愿的事……” “你不会死。”林凛果断地打断他,笑道:“因为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他拍拍白析皓的肩膀,轻笑道:“相信我,我知道我们的敌人,他们却未必清楚我。” 白析皓点点头,眼神粲若明星,笑道:“我信你。” 林凛颔首,靠在他怀里,疲倦地阖上眼,道:“我也信你。” “凛凛,”白析皓吻吻他的眉眼,柔声道:“那徐达升,你为何戏耍于他?” 林凛募地睁开眼,冷笑道:“徐达升狡诈异常,那话中一半真一半假,令人防不胜防,只是他忘了,我远要比他更了解敌对双方,又怎会被他所骗?” “他到底哪句真哪句假?” “瞧他火烧眉毛的模样,凌天盟这番遭难估计不假,不然,赵铭博也不会将他丢给一个陌生孩子。”林凛缓缓地道:“只是沈慕锐又岂是坐以待毙之流?若真如他所说,朝堂兵马如此神勇,皇帝早先又何须出那等下策来灭他总坛?” 第 70 章 白析皓默然,只搂紧了林凛,半响后,忽而柔声道:“莫要再想那些了,早点安歇。” 林凛微微一笑,道:“你放心,今儿晚上有人烦心,但不是我。你瞧着,至多明天,徐达升就得熬不下去。他留在此处,不是没有缘故的,已然耽搁许多时日,再不弄出点结果来,他可怎么跟自己交差?” 白析皓拿手掌挡住他的眼睛,温柔地道:“明日的事,明日再说,你现在先睡,今日够累的了。” 林凛拉下他的手,微笑着,软软地道:“你陪我。” 他难得如此软语央求,白析皓怎肯拒绝?将一旁车内的枕被拉过,脱了外头大衣裳,将林凛置于臂弯之内,侧过锦被盖住二人,柔声道:“睡。” 林凛钻入他怀中,阖上眼,点点头,低声道:“你要陪着。” “知道了。”白析皓微笑应答,抱紧怀中的人,吻了吻他长长的睫毛,心中只觉喜乐安宁,不由喟叹一声。 这一觉本为小憩,然冬日之时,两人相拥而眠的感觉太好,林凛不觉均沉沉入睡,一觉醒来,已是月上中天。他身上被褥厚实温暖,迷迷糊糊地听着马车嘀嗒行走在石板路上,四下俱静,只有马蹄声声,分外入耳。他颇有些疑惑,忽而想到,自上路以来,白析皓忧心他的身子,总是行道迟缓,悠哉游哉,从未发生过半夜赶路的事。林凛这下彻底清醒,他慢慢爬起,披上狐裘,推开车窗,外面夜凉如水,冷月如霜。 他一有动静,边上立即有人纵马上前,道:“你醒了?怎不多睡会?” 林凛抬眼一看,却是琴秋,一身宝蓝缎短袍,衬得脸白如玉,脸颊上倆团冻胭脂一般的红晕,越发显得秀美俊俏,英姿勃发。 林凛道:“析皓呢?” 琴秋撇嘴道:“就知道问他,前边跟那邬老大鬼鬼祟祟商量什么呢。”他戏谑一笑,道:“没准知道你现如今行情好,商议着把你卖了,换两个盘缠。” 林凛微微一笑,道:“要卖我》只怕还得搭进去无数医药钱,谁肯做这蚀本生意?若是说行情,谁人及得上你?谁家陌上少年郎,玉面傅粉兰馨香。” 琴秋听他称赞自己相貌,登时容光焕发,欢喜地咯咯下了起来,道:“我哪有你说的那样,不过,只要这手不残,就总有口饭吃。” “怎么,你还想操琴一辈子?” 琴秋脸上的笑容渐渐浅了下去,幽幽叹了口气道:“我自小习乐,除了这个,余者尽皆不会,其实,若能做一辈子琴师,我也甘愿,只是如今,却到何处去做呢?” “谁说没地方,”林凛笑了起来,道:“我跟前不是少了个弹琴解闷的?只是你好歹给点面子我,那些太难听的,就别拿出来荼毒我的耳朵,可好?” 琴秋嗔怪地瞪了林凛一眼,想板起脸,却禁不住嘴角要王上勾起。他看着月光下,林凛那张如梦如幻,难描难画的脸,心神一荡,脱口而出道:“你若愿意,我便为你一辈子抚琴又何妨?” 林凛一呆,随即神色一凛,正待说什么,琴秋却已知自己造次,涨红了脸顾左右而言他道:“那,那个,白神医与邬老大商量得也忒久了,我拍马上去,偷听他们说什么,回来再告诉你。” 林凛还来不及回话,琴秋已然微夹马肚,纵马越过前去。林凛微微蹙眉,看着那孩子标枪般笔直的背影,良久方放下车帘。林凛这一生,最不欲欠人情债,当日一个厉昆仑,已令他歉疚良久,如今怎堪再招惹一个琴秋那样的少年?只是这少年心气甚高,为人既单纯,然又偏颇,且身后又扯着无数谜团,实在不能在此时放手命他离去。林凛心下烦闷,裹紧身上的狐裘,正想着,却听得马车吱嘎一声听了下来。 林凛正待出身询问,却听得车外小宝儿怯生生的声音道:“车夫大哥,我,我给主子送个手炉,可,可以吗?” 那个车夫还没作答,林凛已扬声道:“快让孩子进来,这么冷的天,仔细别冻着了。” 不一会,便听得车厢门嘎吱一声推开,小宝儿掀开暖帘,钻了进来,手里捧着林凛日常抱着的手炉,眼睛哭得肿肿的,咬着唇,小心翼翼地瞧着自己。林凛张开双臂,微笑道:“傻孩子,缩在那算什么回事?快过来。” 小宝儿勉强笑了笑,小心地将鞋子脱了,蹭过来,挨着林凛。林凛一把将他揽入怀中,解开狐裘,将那孩子冻得冰凉的身躯裹进去,低头柔声道:“怎么了?大半夜的,睡不着还是怎么着?” 小宝儿捧起手炉嗫嚅道:“我,我给主子送这个来。” 林凛接了过去,却转手塞到小宝儿怀中,搓着他冰凉的手微笑道:“你抱着。这个车白神医早做个改进,四下都是密不通风的,车下烧着炭,我不冷。” 小宝儿呆呆地靠着他不说话,林凛知道这孩子满腹心事,只不知如何诉说,也不催促,只揽紧了小孩瘦削的肩膀,过了好一会,才听到小宝儿轻轻地道:“主子,您,您会讨厌小宝儿吗?” “怎么会?”林凛搂着他,柔声道:“若是讨厌你,又怎会让你进车里来?你瞧瞧,这同车几十号人,除了白呻吟,可就只有你进得来这里,对不对?” “可是,我,我做了错事。”小宝儿垂头,愣愣地道:“徐哥哥,我,我不知道他是坏人,可他,他对小宝儿很好,我不知道……” 林凛叹了口气,温言道:“小宝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来处,有自己生活的环境,有自己关于是非曲直的一套看法。好比你在宫里的师傅,平日里待你们这些小崽子甚为刻薄,可你说过,他却也曾在大太监要责罚你的时候拼了命替你求情。好比昔日你见过的二等侍卫王福全,他曾背叛过我,害我甚苦,却也在关键时刻,帮我出宫,甚至不惜拼上仕途前程。再好比白析皓白神医,你看他如今待我,那自然是千般万般的好,可我们相遇之初,他却很不得害我身败名裂。依你看,这些人,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小宝儿茫然地皱着小眉头,老实地摇头道:“我,我不知道。” 林凛微微一笑,摸着他的头发道:“再比如说,你讨厌凌天盟,觉着里头没一个好人。可你要知道,那里面,却不乏为兄弟两肋插刀,牺牲自己,把活命机会留给旁人的热血汉子;你喜欢邬老大和这些伙计,却不知道,他们大多手蘸人血,甚至会在瘟疫饥荒,坐视时疫蔓延也要挣那昧心银子,那你说,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 小宝儿眼睛慢慢亮了,道:“主子,我有些明白了。” “真聪明,”林凛呵呵低笑,道:“你徐哥哥,对你,对凌天盟,那是没话说,重情重义,敢作敢为,是有担当的好汉子。至于对其他人,”他眼底闪过一丝讥讽,道:“他既觉着凌天盟最重要,那自然事事以凌天盟的利益为主。便是为此要利用他人,伤害无辜,也顾不上那许多。不过,”林凛摸摸小宝儿的头发,道:“你觉着,你主子我,是那等乖乖任人欺侮的么?” “自然不是。”小宝儿笑了起来。 “那你还不放心?”林凛淡淡笑着道:“而且我瞧着,日后你徐哥哥,没准得为今日做出的事后悔,也许,已经在后悔,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此时此刻,也由不得自个。” 小宝儿轻声道:“那么,主子,小宝儿救他,到底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傻孩子,你还不明白?”林凛捏捏他的耳垂,笑道:“善恶尚且无法截然分辨,何况对错乎。你只需问你自己的心就够了。” “什么是,问自己的心?”小宝儿怯生生地问。 “就是,你若不救他,你会不会后悔,会不会伤心,日后想起,会不会懊恼,会不会难过?”林凛柔声道:“若会,那便救,若不会,那便不救。好了,莫想那么多,乖乖回去睡,你这个年纪,若睡不够,可是长不了个,莫非你愿意一辈子当矮冬瓜?” 小宝儿撒娇地将脸埋在林凛怀中,这几日悬心的难题,终于得解,心头宛如放下一块大石,他忽而想到一事,抬头道:“主子,那个徐哥哥,好些事,小宝儿不明白。” “什么事?” “他为何要在树后面刻东西啊?” 林凛一惊,强自按捺自己,笑道:“哦?他刻写什么东西?” “这样的形状。”小宝儿那手比划着,巴扎着眼道:“主子,他刻的是什么?” 林凛只觉一阵寒气顺着脊椎往上爬,脸色不由凝重起来。小宝儿见他半天没动静,惴惴不安地问:“主子,那,是小宝儿不能问的吗?” “不是,”林凛冷笑着道:“那是,你徐哥哥自以为的保命符,只是,到底是保命还是催命,却由不得他了。” 小宝儿见林凛脸色骤然冷了几分,不由有些害怕,犹豫着道:“那是不好的东西吗?” 林凛低头,摸摸小宝儿的头发,沉吟片刻,道:“宝儿,你现下下车,去帮我办几件事。” “主子您吩咐。” “第一,出去让他们停车,不用走了;第二,铺上炕桌,摆好笔墨;第三,过半个时辰后,你把那个徐哥哥邀过来,”林凛淡淡道:“我与他,是该好好聊聊了。” 小宝儿一脸狐疑,但仍乖巧地应道:“是。” 小宝儿出去不到一会,车队即停了下来。琴秋心急,嘀嗒着催马过来,喊道:“为何停下?” 林凛也不掀开帘子,只在里面口气淡淡地道:“大冷天的,睡觉要紧,明日再赶路也是一样。” “可是……” “有什么疑仪,明日再说,现在统统回去睡觉!”林凛喝道。 这声音透着说不出的威严,琴秋纵使满心疑虑,却也默然听从,下了马,正待回自己车厢,却见一人白衣华发,翩然而至,正是白析皓。只见他板着脸,浑身散发着骇人的气息,双目狠厉若鹰,琴秋做过杀手,对这等气息再熟悉不过,那是亟欲结束某人性命的杀气。他心里莫名一紧,白析皓顾及林凛羸弱,怕吓着她,向来不愿在他面前动手杀人,当初自己那般挑衅,白析皓居然也网开一面。可如今到底发生了什么,令他不顾一切,动了杀机? 琴秋还未开始说话,却见白析皓直直朝他走来,严峻地道:“琴秋,呆会你不得离开凛凛半步,这个给你。” 琴秋低头一看,却是一个袖箭箭筒,他正疑惑,想要摆弄,白析皓一把按住他,压低嗓门道:“这里面有我提炼的毒物迷药,解药在另一端,共有两枚,你自服一枚,另一枚给凛凛,记住,务必保住他的性命,你能起誓吗?” “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琴秋脸色大变,急急问道。 “有敌人来了,”白析皓盯住他的眼睛,狠声道:“我决不让凛凛再度落入他们手中!你能起誓誓死护卫他周全吗?” 琴秋只觉一股气往上涌,点头坚决道:“我能!” “好!”白析皓看着他,微眯双目,恶狠狠道:“若你有违此誓,我若活着,定追你到天涯海角,我便是死了,也要化作厉鬼,决不会放过你!” 琴秋毫不示弱,挺起胸膛道:“你莫要以为,只有你能为他去死,我也能!” 白析皓眼中闪过一丝悲哀无奈,眷恋地看向林凛的马车一眼,毅然转身,正要离去,却听见林凛的声音,清朗温润响起:“析皓,你便是这么信我的么?” 白析皓一震,回头,却听车门嘎吱一声推开,林凛身披狐裘,月光下宛若仙人,精致的脸上带着淡淡微笑,柔柔看向自己,温言道:“析皓,你便是这么信我么?” 第 71 章 便是瞧着千百万次,这个人,你仍会被他所吸引,为他所沉迷,每看多一遍,心底那份浓郁到化不开的甜美、酸楚、忧郁、欣喜,便会多加一倍,在那夜夜同眠,日日相伴的日子里,总恨不得,将整个一生化为一日,抑或,将某一刻,延迟为一生。 于是,你明白,你对此人,是爱之甚深,怜之甚且,那么强烈的情感,经过漫长时间的沤染,逐渐深化成为一呼一吸间再自然不过的一件事,逐渐落实到穿衣吃饭,衣食住行,逐渐回到每一个细节,每一杯为他倾倒的茶,每一件替他披上的衣裳,每一个,注视着他而焕发的,微微的笑脸。 更遑论,那柔软的身子拥在怀中,是何等满足惬意;那细长如玉的手指,把握在掌中,是何等喜乐无限。 白析皓近乎贪婪地看着眼前这人,怎么可能看够,怎么可能心满意足。还有那么多话来不及跟他说;还有那么多的明日,想要与他一起过。他满心酸楚,却温柔一笑,上前将林凛的斗篷理正,低声道:“怎的出来了?夜这么冷,快回去。” 林凛看向他,淡淡地道:“我若不出来,怕被人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转手了都不知道。” “凛凛”白析皓伸臂欲抱他,却被他侧身躲开,白析皓叹了口气,道:“当下情形,非你所想……” 他尚未说完,却见林凛脸色笑容尽褪,沉声道:“当下情形?当下什么情形?白析皓,我只听见,你想临阵脱逃,抛下我?” “我怎么会?”白析皓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那你适才对琴秋所说,是什么意思?”林凛怒道:“是谁信誓旦旦,是谁言之凿凿?现如今,你居然想出尔反尔,我不是警告过你,那等话一出口,你若敢离去,我顶不放过你么?” “不是,凛凛,”白析皓上前,不顾他的挣扎,将他奋力拥入怀中,痛切道:“我不愿离去啊,只是,只是……” “只是现下情势危急,你便想也不想,要舍车保帅?甚好!”林凛抵住他的胸膛,低吼道:“白析皓,有什么情形非要你如此舍生忘死?非要你在做这等罔顾旁人的所谓牺牲?我早说过,我不会让你死,你他妈的就是不信我?” 白析皓有心辩解,怎奈此刻却不是辩解的时机,他心下惶急,深恐再弄不走林凛,便错失良机,只得左手拥着他,右手悄然举起,欲点上他的昏睡穴。却在手落一刻,只听凌空一阵风响,手指被一柄玉笛格开。就在此时,琴秋开口道:“白神医且慢,听林凛说下去无妨。” 林凛一呆,已明白适才白析皓所欲为。他一把推开白析皓,冷声道:“白析皓,咱们的事,过后再算,现下你要做的,便是老师告诉我,来的是何人,有多少,情况如何?” 白析皓见他一脸寒霜,瞪着自己的双目尽是怒意。这人一贯被自己宠着护着,一颦一笑,均能牵扯自己的喜怒哀乐。如今见他一贯淡然温和的面目乍现怒火,心里不知怎的,便有些惴惴不安。他叹了口气,道:“邬智雄昨日发现,徐达升一路悄悄留标志,今日便察觉,有人马悄悄儿跟上咱们。对方人数不明,但全是高手,武功倒在其次,观其模样,倒是个个擅长围追堵截,尽褪颇有章法。若我所料不差,他们早已注意到咱们,这一路潜伏,隐藏甚深,只等着同伴到齐,方可伺机下手。我放人数虽多,好手却少,此地易攻难守,只怕待他们一集合,便危急万分。凛凛,”他深切地看向林凛,道:“你先随琴秋去,我领着邬智雄等断后,危机一过,立即便寻你们去。你忘了,我轻功独步江湖,胜负尚且难分,然保命却绝无问题。” 林凛盯着他,道:“若只是寻常人等,你何须出此下策?你老实说,来的到底是谁?” 白析皓苦难地看着他,一双眸子内隐含坚定和不舍,林凛咬牙喝道:“不就是沈慕锐吗?你怕他什么?” 白析皓一惊,失声道:“凛凛……” 林凛摇头道:“析皓析皓,你既知徐达升暗地里留了标示,自然疑心会招来沈慕锐。这人武功盖世,你当日便不是他的对手,如今他率众而来,你更加忌惮。试问半夜追踪,这等事若朝堂为止,便是厉昆仑亲临,你又何惧之?况且,你心底,始终忌讳他,始终放心不下我,是也不是?” 白析皓与他,好容易有些两情相悦,如今也渐渐尝到两人作一处那等欢喜甜美,只是当初目睹沈慕锐与萧墨存神仙眷侣的模样,对他刺激太深,便是明知林凛性情刚毅,绝不拖泥带水,可也禁不住忐忑不安,不知道两人真个相遇,以沈慕锐之强势温存,以林凛之宽厚仁和,会不会再有可能?因而这些日子以来,所忧虑的,倒有一多半,是怕二人旧情复燃。他的心思隐藏甚深,此刻却被林凛一语道破,不由尴尬赧颜。林凛看这平素潇洒倜傥惯了的人,此刻竟然老脸微红,心里一软,叹了口气道:“析皓,你真真多虑了。” 白析皓默然不语,林凛走过来,握住他的手,温言道:“你的心我晓得,你安排的计策,却招招玉石俱焚,没有必要。咱们便是真个撞见沈慕锐,也用不着走到这步田地,更何况,今晚来的,未必是凌天盟一派。” “什,什么?” 林凛压低嗓门,道:“你听我说,你只知道,此间有两方势力,会追踪围捕咱们,却忘了,这;两派中任哪一位,均不会对咱们痛下杀手。若我所料不差,星夜前来的,却是准备来要咱们性命的。” 白析皓目光中闪过一丝阴狠,道:“我白析皓,岂是他们想杀便能杀的!” “对,我要的,就是你这等气势。”林凛微微一笑,道:“呆会人来了,你无须客气,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你只要牵绊住这些人多一会,甭让他们靠近我的车,咱们便有生机。” “他们是谁?” “嘘,”林凛悄声止住他,道:“马上你就能知晓。信我,好么?” 白析皓如何能拒得了,凝视林凛如此璀璨夺目的美眸,便是立时溺死其间,又有何妨?他忽而温柔一笑,他明白了这人心中所想,不管他的计策为何,他所要的,都是与自己共同进退的勇气。他心间霎时间柔软起来,伸手默然将林凛拉入自己怀中,低声道:“我知道了。” 丽丽微微一笑,反手拍拍白析皓的后背,松开他,转向琴秋,扬声道:“劳你将徐二当家带来,这解救为难的事,现摆着一个行家在此,没得我们班门弄斧去。” “是。”琴秋点了点头,立即施展轻功,飞向另一辆马车。 “那么,你也去做点准备。”林凛柔柔看着白析皓,道:“小心着些,你若有点闪失,我便是将那帮人千刀万剐,也补不回来。” “放心。”白析皓侧过去,吻吻他的脸颊,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来的敌人数目不多,却也不少,个个着夜行衣,脸上带着黑布罩子,只露出一对眼睛,伙计们手持的火把一照,倒真是眼露凶光,犹如恶狼,悄然无声地从几个方向呈半圆状慢慢围上。白析皓冷哼一声,朝邬智雄瞧了一眼,邬智雄会意,照着江湖规矩上前道:“几位夤夜来访,却不知是有何贵干?” 那领头的却一言不发,只简单朝身后众人做了一个格杀勿论的手势。众黑衣人训练有素,立即上前,持刀便杀。这帮人个个手法老道,一望便知是个个乃行家里手。然白家老号此次随车的众位伙计,却多绿林草莽出身,武功纵然不高,却也不是容易打发之流。见此状也使出兵刃,迎敌而上。 这里兵器碰撞铮铮不绝,不一会便杀声此起彼伏,林凛车内一派祥和,车顶上吊着一盏精巧的莲瓣罩灯照在伏案运笔不缀的人身上,如同为他笼上一层光晕,徐达升冷眼瞧着,却也不禁暗叹,此生所见这么些人,若论相貌风姿,当无人能及得上他,只是这一路下来,瞧着他凄苦难当,倒有一多半,是因这张脸而来,若可以选择,又有谁家好男儿,愿意长成这样,累人累己呢?徐达升这么一想,却也对林凛有所怜悯,那心中一贯抵触的情绪,不由缓了下来。 过不多时,只听得车外传来一声惨叫,却是己方侍卫所发。依偎在林凛身边的小宝儿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徐达升瞧不过眼,开口道:“宝儿,来哥哥这边,放心,有哥在,没人能动你一根寒毛。” 小宝儿虽惊惧不定,却拒不肯亲近徐达升,反倒挨近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林凛。徐达升不觉沮丧,再瞧林凛一脸波澜不兴,便道:“林公子不怕么?” 林凛笔下不停,头也不抬道:“有何可怕?” “这可是心狠手辣的亡命之徒,此番定是接了死命令来的,不将你们尽数杀尽,绝不会罢休,你难道一点都不怕?”徐达升愉快地笑着道:“便是你一点都不怕,难道,你不担心白神医在外寡不敌众?” “你放心,白析皓旁的本事没有,打走狗却是一等一的。”林凛淡淡地道:“况且,你都不怕,我又何忧?” “我?我有什么可怕的?”徐达升嘿嘿低笑,道:“他们要杀的是你,与我何干?” “是么?”林凛放下笔,托起纸张,稍稍吹了吹上面的墨迹,道:“既是格杀令,怎么可能漏了你?徐二当家武功剩下不到三成,却如此有恃无恐,这等胆识,林某佩服之余,却不觉有些疑问。” 徐达升笑得有些僵硬,岔开话题道:“啊,你听,又有人惨叫。嗯,叫声半道嘎然而止,显然被补上致命一下,这人死定了。” 林凛不动声色地看着他,道:“二当家,咱们做个交易。” “我沦为阶下囚,如何有资格与林公子做交易?”徐达升笑呵呵地道。 “哦,原来如此,那是林某孟浪了。”林凛慢慢地卷好手中的纸张,微笑道:“我本还准备着一个计策,要帮二当家自那两难的境地解脱出来,却原来是我弄错,二当家早已一蹶不振,甘心与我一道等死,那也好。琴秋,”他转向坐在一旁,对徐达升虎视眈眈的少年,笑道:“劳驾你,将二当家扔出去,顺便高喊一声,凌天盟徐达升在此,看看这帮人,对咱们的兴趣大点,还是对二当家兴趣大点。” “是。”琴秋应了一声,摩拳擦掌的便想过来。 “林凛!”徐达升恨恨地盯着林凛,道:“谁他娘的再以为你是柔弱病美人,谁就瞎了狗眼!” “多谢美誉,琴秋,扔。”林凛微微颔首,朝琴秋使了个眼色。 琴秋站起,一步跨过,一把揪住徐达升的后领。徐达升苦于被白析皓点穴封住内力,那三成武功,也将使不出,他一生跋扈,何时受过这等憋屈,当下气红了脸,大吼一声:“慢!” 琴秋停了手,林凛笑道:“二当家,怎么又转了主意?” “他娘的,算你狠!”徐达升啐道:“先说说,那两难困境是怎么回事,你有何计谋?” “俱在此处,”林凛晃动了手上的纸卷,微笑道:“若外头伙计们再有一人受伤,我立即亲手毁了它,而且可以保证,宁愿死在外头杀手手底,也不便宜你们凌天盟!” 徐达升咬牙,一拍大腿道:“奶奶个熊,你要再戏耍老子,老子定飞鸽传书,将你未死之事,报上总坛朝廷,到时候,你们四个冤家,倒也可凑成一桌,斗牌取乐了。” 林凛眼睛一亮,点头道:“徐达升,你果然没泄露我未死的秘密。” “老子又不是吃饱了撑的,”徐达升骂道:“好容易将首领哄的像回人样,要知道你还没死,不是要他的命吗?”他愤愤然从怀里掏出一个引信,拿火石点燃了,凑到窗外,放出五颜六色的烟火,回头道:“放心,我的人一路跟着,赶过来也就一会功夫!” 林凛略撩开窗帘,见到外面刀光剑影,厮杀不断,黑衣人固然个个武功高强,凶悍异常,然邬智雄领着一帮侍卫,却也视死如归,毫不畏惧。一时半会之间,还分不出胜负。敌方尚有三人站在一旁掠阵观战,人影晃动中白析皓一身白衣,风姿临仙,份外惹眼。只听得一声长啸,那站立的三名黑衣人中,有两名疾声扑向白析皓。这下,便是林凛这等不懂武功的看了,也知道这两人,必是敌方的佼佼者,特地挑了对付白析皓的,人影晃动之间,一时半会的,白析皓却也讨不到好去。他眼角一扫,却见那站立一旁的黑衣人首领,蒙面之下一双眼睛歹毒万分,看得他心中一突。 “怎么了?”琴秋道。 林凛沉吟片刻,道:“我觉着,这帮人蒙面遮掩身份,许是因为,我们认得。” 他话音未落,却见那黑衣人首领,忽然纵身一跃,直直扑向自己这辆马车来,林凛大惊失色,向后一倒,一柄明晃晃的长剑,已然刺道眼前。 第 72 章 这一剑疾如闪电,狠辣异常,指的胸腹之处血脉聚集地方,若是中剑,顷刻间便会毙命。这等招式,若不是常年做那杀人勾当,何以能对人体构造熟知到这等程度?林凛大惊之下,急往后偏,旁边琴秋立即出招,玉笛击向那柄长剑,只听铿锵一声,玉笛竟然碎裂数片,这黑衣人首领不仅剑招精妙,内力却也不容小觑。玉笛格不开这剑,却也令它偏了一偏,林凛也再顾不得仪态,往旁狼狈一滚,堪堪避开这一击。那黑衣人见状嗬嗬冷笑,,忽而使出重手法,只听轰鸣一声,那马车四壁,被他一掌击碎,莲花罩灯砰然倒下,发出好大一声烈响,呼的一下,立即烧着榻上被褥枕席等物,借着火光,车内情形被瞧得无疑遁形。 黑衣人此时持剑再起,电闪雷鸣间一口气刺出七八招,琴秋仗着身形灵活,硬接了他这几下快招。然而他武功与黑衣人相去甚远,不出片刻,已是勉力支撑。黑衣人却不存戏耍,招招夺命,琴秋一时间避得狼狈不堪。他咬牙,从案上抄起七弦瑶琴,砸向黑衣人,黑衣人拂袖,袖风强劲,将那瑶琴拂到一旁,就在这一瞬间,琴秋右手执常用短剑,以玉石俱焚之姿扑了上去,一面疾呼:“快走!” 林凛一呆,却明白此刻已无从耽搁,他拉了小宝儿,慌不择路,一个翻身,便跌下车去,摔得胳膊腿脚生疼,却也顾不得那许多,手足并用,爬起来推了那孩子就跑。突然之间,却听得小宝儿一声惊呼:“琴秋哥哥——”他回头一看,却见琴秋被黑衣人一掌击中,顿时如断线风筝,重重扑倒在地,一口鲜血当即喷了出来。林凛一急,欲奔过去,却被小宝儿拉住衣袖,叫道:“主子,不可!” 他脚步一顿,却见琴秋以剑支地,犹自强撑爬起,目光转向他们这出,热切而焦灼。林凛眼眶一热,读懂了他的意思,转身拉了小宝儿就跑。可他们毕竟只一个病弱,一个稚嫩,如何逃得过黑衣人的追捕?跑不出几步,那身后疾风随即而至,林凛一回头,那柄夺命的长剑如毒蛇般又刺了过来。他大骇之下,想也不想,本能举起胳膊去挡,却在此时,又听得耳畔一声利器击破长空的疾呼,一柄短剑朝那黑衣人投了过来,他眼角余光一瞥,却见琴秋手捂胸口,两手空空,却仍挣扎着奔过来。黑衣人看也不看,随手一挥,那柄短剑即被格开,他面罩之下,目光狂人歹毒,犹如盯住猎物的虎狼一般,压低嗓门到:“看好了,那人可是为你而死。” 林凛心里一沉,失声惊呼道:“不——”那黑衣人却理也不理,反手一剑,将那短剑挑起,再一抖,那柄薄如蝉翼的剑立即掉转方向,朝琴秋飞了过去。琴秋未及避开,却听得哧一声轻响,那柄他用来护身的兵刃,此刻穿胸而过,他低头瞧了瞧胸口的剑柄,年轻俊俏的脸上,充满了骇然和难以置信。林凛眼泪夺眶而出,眼睁睁看着那少年看了自己一眼,再慢慢闭上眼,脚下一软,倒地不起。 “不——”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犹如划过铁器的碎瓷片那般尖利难听,他看到眼前那黑衣蒙面人,目光中有说不出的享受和快意,并带着这种得意洋洋,慢慢地举剑,犹如享受一般欲夺自己性命。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林凛眼中神色一变,那等茫然痛切一扫而空,变得无比清明坚毅。黑衣人正待困惑,却忽觉胸口微微一痛,低头一看,却有一柄小小袖箭,正中肌肤。他冷笑着拔出袖箭,道:“你莫不会以为,这等小技俩,能杀了我。” 林凛淡淡地道:“普天之下,也只有你这等自大愚蠢之人,会以为白神医炼制的毒药,是小技俩。” 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惊惧,就在此时,忽觉身上一麻,顷刻之间天旋地转,视线蒙上一层变形的红雾,连眼前人那张倾国倾城的脸都似乎要瞧不清楚。就在此时,却听得那边一阵呼喊之声,无数火把自黑暗中围拢过来,徐达升的声音大声疾呼:“弟兄们,将穿黑衣服的狗崽子都宰了!” 黑衣人这才真正大惊,他们原本勘查得甚为清楚,这一车之中,随从侍卫虽多,真正的高手却只有白析皓一人。他们对白析皓所知不多,除了那闻名天下的医术以外,便是对“飞霞落雨”掌颇有忌惮,因而他们不敢大意,几乎将组织中的精锐尽出,务求将那马车中原就该死的人结果了。哪里料到,这当口情形急转直下,白析皓可怕的地方,并不在武功,也不在医术,却在炼制毒药上,而且这行人竟然还有后援,瞧那声势,后援还颇有强劲。他勉力控制神智,握剑的手却禁不住瑟瑟发抖。林凛冷冷瞧着他,拉着孩子慢慢退后,黑衣人眼神忽而狠厉,嘶声道:“萧墨存,我今日非杀了你不可!” 他这一剑拼尽全力,势要林凛毙命剑下。此刻徐达升正指挥凌天盟众围剿黑衣人,邬智雄带着幸存的白家伙计们勉力支持着许久,早已筋疲力尽,闻得后援以至,均精神一振,使出十二分力气要反击那些黑衣人高手。众人离得甚远,琴秋已中剑伏地,林凛便是再冷静睿智,却也不过一个身无武功的羸弱病人。这一剑比之之前,多了同归于尽的气势,别说是林凛这等,便是一个高手要避开这一剑,也殊不容易。 林凛心一横,将小宝儿推开,自己闭目待死。他只觉胸口一痛,那剑尖入皮肉的瞬间,他忽然想到,自己似乎从未跟白析皓说过“我喜欢你”这句简单明了的爱语。他甚至自嘲地勾起嘴角,暗骂自己自负聪明,却原来不知道,白析皓心中隐约的不安,那欲言又止的忧患,其实,只需自己轻轻说出一句话便可缓解。可这世上,往往聪明人方会被聪明误,柔肠百结,低徊千转,不过庸人自扰,到头来,说了这许多,又哪里及得上一句“我喜欢你”来得重要和有力呢? 只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一直到生死关头,还无法说出,注定要成为一生所撼了。林凛微微蹙眉,等着那剑刺入胸口的疼痛,却听得一声惨叫,随即哐当一声,长剑落地。他睁眼一看,却见白析皓宛如索命修罗,素来洁白无尘的衣襟上斑斑点点,尽是鲜血,他眼中带了嗜血的狠厉,一手持剑,将那人手腕砍了下来,再一掌重手法,将那黑衣人天灵盖几成碎片。林凛所见的白析皓,除去初遇时的不堪卑劣外,总是玉树临风,翩然若仙,对着自己,总是温柔如水,体贴和煦,从未想过,他也会狼狈慌乱,也会残忍狠毒,宛若将撕咬猎物的野兽一般。 但是,无论哪一面,都是白析皓,都是属于白析皓这个人所有,都可以信任,他绝对不会伤害自己,哪怕天崩地裂,宇宙洪荒,这个人,仍然会为自己遮风挡雨,倾尽所有。林凛淡淡笑了起来,想要上前,却脚下一软,下一刻,却已被一双熟悉的强健臂膀接住,揽入那温暖而带有药香的怀抱中。林凛笑着看他,却见他眼露惶急,伸手点住自己胸口数处穴道。林凛顺着他的手往下看,才想起自己适才中剑,虽然不深,却已是血流如注。他伸出手,握住白析皓的,想告诉他别着急,流这点血死不了人,想提醒他还有敌人未歼灭,需多加小心,想说琴秋中剑,也不知是死是活,千头万绪,脱口而出的,却是:“析皓,我喜欢你。” 白析皓表情一滞,随即两眼中宛若亮星一般璀璨起来,他微微张着唇,露出难得一见的慌乱无措来,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我喜欢你。”林凛含笑看着他的眼,看着这人俊朗非凡的五官,心里一松,还好,还是来得及说出这句话了,他满意地闭上眼,一阵眩晕袭来,令他无从抵挡,在陷入昏迷中,似乎还听到白析皓嘶声吼道:“凛凛,凛凛——” 林凛身子羸弱,经过这一晚上如此惊险刺激,再加上胸口中剑,失血,力尽而昏厥,本在他而言,是自然不过的事。只是白析皓关心则乱,想到自己若晚了半步,林凛便毙命那黑衣人剑下,不觉心惊胆颤,总疑心他身上有自己不知道的其他伤,解开他的衣裳,反复查了多遍,终于放下心来。却不过片刻,又惴惴不安,为何他老也不醒,莫非自己情急之下,用错了药?又想起他昏迷前说的那句话,心花怒放之余,也有些怀疑,以林凛之矜持淡薄,这等爱语,是否自己听错? 如此几次三番,连他自己,也觉着太过小题大做,然情之所钟,那人便是再小的事,搁在自己的眼里,也是大事,那堪那等相思折磨,患得患失?白析皓寻思到此处,不觉哑然失笑,握着林凛细白如玉的手不住摩挲,心里俱是温柔。忽听得耳后有人扑哧一笑,白析皓回过头去,却见徐达升双手抱胸,嘴角上勾,满眼戏谑地瞧着自己。白析皓眉头一皱,道:“你来作甚?” “我来看看,白神医这两日总瞧着这林公子,这林公子脸上,可曾长出花来。”徐达升吊儿郎当地答道。 那夜混战,确实是徐达升部众所解,不然自己不会那么快于两大高手的围攻中脱身而出,救下林凛。也幸而徐达升指挥有度,白家老号麾下伙计侍从,方伤亡不算太大,不然凭着一己之力,便是全力以赴,也无法迅速全歼黑衣杀手。于情于理,白析皓都欠了徐达升一个人情,因而往日那紧绷着的脸,虽然仍然冷淡,却无法再对之视而不见,更加不能动不动封了他的穴道。 但白析皓对徐达升一干人等,却仍然无有好感,见他进来,立即站起,冷哼一声,重复道:“你来作甚?” “看林公子醒了不曾”徐达升瞧了瞧白析皓,微微叹气道:“你便是日日看着他,又能看得了几天?” 白析皓忽而邪魅一笑,在徐达升脸色一变之际,出手如电,一下将他身上数处大穴点住,不一会,徐达升额头上逐渐冒出豆大的汗滴,表情痛苦地道:“白析皓,你个卑鄙小人,突袭暗招,算什么英雄好汉?” 白析皓颔首微笑道:“原来如此。” “什,什么原来如此?”徐达升被他点住的数道穴道中,痛痒难当,登时怒道:“有本事待老子武功全复,堂堂正正打上一架!” “我道你们凌天盟,个个如患癔症,颠倒痴狂,是为何病,却原来,一个个,都是那英雄豪杰病。”白析皓笑笑道:“徐二当家,是道是也不是?” “放屁!”徐达升骂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似你这等自私自利,只顾自己安乐惬意的,有何能明白道义责任重于泰山,个人生死轻于鸿毛?” “是吗?”白析皓挑了眉毛,道:“我只希望,你的道义责任,能让小宝儿那个小崽子,多瞧你一眼,多跟你说一句。” 徐达升当即白了脸,良久,方道:“人各有志,何可思量。将我的穴道解了,我保证,不再为难你们便是。” 白析皓冷笑着道:“二当家,你莫不是糊涂了?你性命犹在我手,我何须惧你……” 他话音未落,却听得一人微弱的声音道:“析皓,放了他。” 白析皓一喜,转头见榻上的林凛,不知何时已睁开双眼,他也顾不上徐达升,抢上几步,将他揽入怀中,摸着心上人头颈胳膊,笑道:“你可算醒了,伤口还疼不疼?” 丽丽微微摇头,淡淡死笑着偎依进他怀里,道:“不疼,倒睡了一个好觉,我觉着自己此刻能下榻跑上几圈了,琴秋怎样?” “他命大,那穿胸之剑,略偏了偏,又有我在,总算保了命。倒是你令我提心吊胆,还想跑几圈,你想让我短寿么?”白析皓将他用力抱紧,摩挲着他的发顶道:“不过一个伤口,你就能昏睡两日,我等得心急如焚……” “对不住,”林凛抱歉道:“让你受苦了。” “是我无能,竟然你受伤,”白析皓吻着他的额角,道:“凛凛,别再这么吓我,我受不住。” 林凛笑了起来,拍拍他,弱声道:“好了,我保证,你将徐二当家的穴道解开,我有话与他说。” 白析皓点点头,扔出数枚铜钱,隔空解开了徐达升的穴道。徐达升大口喘气,骂道:“他娘的白析皓,老子日后,一定要光明正大,与你打上一架!” 白析皓冷笑不语,林凛靠在他怀中,微笑道:“二当家,当夜善后之事,有你在,想必处处妥当。” 徐达升横了他一眼,道:“那是自然,该灭口该刑讯的,我都做了。只是来的不是一般人,吞毒自杀者有之,负隅顽抗者也有之,我忙活了半天,一个活口没留下。” “这也是预料之中的,”林凛疲惫地闭上眼,复又睁开,道:“对方是蓄养的死士,一击不中,自然宁死也不留下线索。只是,那举剑杀我的黑衣人,当是相熟之人,是谁?” 徐达升表情尴尬,半天方道:“那人,论理也该死了的,当初总坛被灭,死难者名单中,明明有他,却原来是个细作,他娘的。” 林凛看向他,道:“是那个归远堂的木先生?” “正是!”徐达升恨恨地道:“那老小子这几年我也略有耳闻,在盟内动作不少,只是小打小闹的,我也就没放心上,却原来潜伏甚深。”徐达升抬头皱眉道:“只是我有一事不明,于人于事,你活着可利用的价值,远胜于你死了,那他们为何,这么想置你于死地?” 林凛沉声道:“他们为什么一定要我死,现下我还不能确定,但我能确定的是,他们想我死,不是一次两次的了。析皓,”他抬起头道:“你可记得当日南巡,咱们一路遇到的刺杀意外么?” “一伙人?”白析皓皱眉道。 “现在看来,应该是了。”林凛点点头。 徐达升却道:“这就奇怪了,你服毒自尽,若以这组织消息之灵通,不可能不知道,为何,他们却能查着你未死的消息呢?” 林凛叹了口气,道:“我想来想去,只能着落在一个人身上,这整件事,才能说得通。” “谁?”徐达升问道。 “琴秋。” 第 73 章 林凛一提琴秋之名,余下二人皆是有些沉默,琴秋那晚拼命救护林凛的模样历历在目,若为假装此人也忒下本钱,况且他此刻躺在床榻,生死悬于一线。白析皓知林凛待琴秋甚好,对他维护再三,且二人相谈甚欢,颇有情谊。若琴秋真是奸细,那对旁人还好说,林凛却是第一个难过的。白析皓不禁搂紧他的身子,柔声道:“若真是他,我替你杀了便是。” 林凛轻轻一笑,道:“我只说他乃解释整件事的关键,却没说,他就是奸细。” 徐达升蹙眉道:“什么意思?” 林凛却不理他,转头向白析皓道:“析皓,你记得咱们这趟出门,所为何来?” “南边暖和,于你身子调养有利。” 林凛看着他,柔声道:“我是问,你当时为何,执意离开。” 白析皓脸色略微尴尬,道:“我不是有意瞒你,只是收到风声,言朝廷出兵围剿凌天盟,咱们原先呆的地方,离他们太近,我忧心你行迹暴露,这才执意南迁。” 林凛微微一笑,道:“可我同意跟你走,却是因为,琴秋的一番话。” “他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