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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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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坐到地上,岔开大腿,捶胸顿足大哭起来:“可怜先夫一家男丁,尽数为盟内殉难,如今尸骨未寒,可害他那奸人却仍逍遥快活,养尊处优,这让先夫在天之灵,如何瞑目?让我盟今日所到弟兄们之心,如何得安哪?鹏远啊,睁开你的眼睛看看哪,你还没走哪,这些人就要来对付我们孤儿寡母了。”那妇人哭声甚大,尖利的声音划破众人耳膜一般响了起来。她这么一哭不打紧,底下一排数十个未亡人或幸免于难的盟众被这么一说,那悲愤之情通通被煽动了上来,不由齐声哭号,个个哀恸非常,叩头道:“求盟主血刃那妖人,为我死难的弟兄报仇啊。”    沈慕锐眼露不豫,来这么一出,倒有些意料之外。他回头朝徐达升看去,徐达升也是一脸头大模样,再足智多谋,可也缺乏应付泼妇的伎俩,这台下众目睽睽,这么将这妇人拉下,只怕真要寒了大伙的心,可要不拉着,任她这么闹,却又不像话,为这水陆道场所做一切,只怕要付诸东流。沈慕锐眉头一皱,正要给徐达升下不管不顾的令,却明显感觉全场乱糟糟的声响渐渐静默了下来,他微蹙眉,却看到徐达升一脸惊愕瞧着前方,顺着徐达升的视线望过去,那张经历变故、刀刑、诘难都面不改色的脸,立即变了颜色,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因为在他的视线正前方,红绸搀扶着一个一身白衣的瘦弱身躯走来,那等风姿模样,除了萧墨存,还能有哪一个?    怎么这个时候来?不该是这个时候,不能是这个时候。这是沈慕锐看着萧墨存,想到的第一句话。    奶奶个熊,红绸疯了不曾?这时候把这病鬼带过来,小事都得弄成大事,大事就得变得不可收拾,这可如何是好?这是徐达升想到的第一句话。    余下众人,有仇怨和无仇怨的,有私心和无私心的,上一刻还恨不得将这人抽筋扒皮,千刀万剐的,这一刻注视着那白衣翩然之人,一时间,均有些忘记那仇怨私欲,公义道德,只觉得头脑空白,难以置信地瞪着那人那张脸,然后不约而同地有种感慨:怪不得。    这样一个人,怪不得皇帝为他神魂颠倒,圣恩眷宠,六宫之内,无人出其之右;怪不得大当家一世英雄,却为他柔情倾注,豁出性命,明知此人来历堪舆,麻烦重重,却仍将之留在身边。    怪不得因了他,要血流成河,要许多人丧命九泉,要许多人九死一生。    到得近头,萧墨存轻轻挣开红绸相扶的手,淡淡地道:“余下的,我要自己走。”    红绸一脸错愕,萧墨存拍拍她的手,毅然道:“只此一次,请你成全我。”    他从未对红绸用过这等语气,红绸错愕之后,却涌上一层莫名难过,明明该与那些人一般痛恨萧墨存,此时此刻,竟然起了不该有的担忧。她哑声道:“你,小心点,莫怕,首领看着呢,那些人不敢对你怎样,”她咬了咬嘴唇,道:“我,我就在后头跟着,实在不成,我还搀你。”    萧墨存微微一笑,道:“谢了,不用。”    红绸于是松开手,愣愣地看着萧墨存一人慢腾腾地走如人群。周遭寂静地连人心跳的声都几乎可闻,然而却似乎在寂静之下,隐匿无声的萧杀。这一幕从此便深刻在红绸心底,许多年后,她忆起来,仍然能如初见一刻那般,清晰地想起那人渐行渐远的背影。那人明明走得极慢,却每一步都显出绝不退却的坚毅;那人明明看起来如斯单薄,仿佛下一刻,即会不支倒下,明明无枝可依,脆弱得,宛如初春屋檐下晶莹欲化的冰凌。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又偏偏浩气高洁,一身白衣,翩然出尘,凛然若风拂玉树,雪裹琼苞。    呆望着萧墨存的人群,自动自觉于其所行之处,让出一条道来。萧墨存目视前方,一双熠熠生辉的眸子,只看着台上那一人,那个令他倾注了两世深情,抛却□厚禄,只求两心相知的伴侣;那个乍闻其死讯,恨不能以身殉之,碧落黄泉,只要与他相随的爱人。    他走到离那祭台尚有数丈的距离,停了下来。身子微微颤抖,闭上眼,自己说过的话,当时情景,犹如昨日,历历在目:    “千秋功名,诚然诱人,但若以牺牲人生唯一知己良伴为代价,恕墨存不能苟同。”    “若有那么一天,我信你已然尽力,想来天意如此,我们不要强求。你要懂得,该转身的时候,转身而去,对你对我,才是最大的仁慈”    “你要好好的回来。”    ……    萧墨存静静地微笑了起来,春日明媚,阳光照在身上,温暖直直沁入人心。    真好,在这样的时刻,还能想起那些过往的美好,还能感到如斯温暖,真好。    他募地睁开眼,带着那抹惊艳夺魄的微笑,对沈慕锐轻声道:“慕锐,我来了。”    沈慕锐难以自持地上前一步,道:“你,你怎会现下过来?”    他的声音,止不住有些抖动。他原本计划的是,由自己将那众人情绪安抚下去,再自行请罪,令盟众感动莫名,随后再安排盟内此后大事,待诸事完毕,再将墨存请出,以自己爱侣身份,为死难弟兄上香,由徐达升为他洗刷那等内奸之罪,其间即便有人为难于他,自己也会一力承担,为其开脱。    他想的是,萧墨存要长久与自己在一处,日后,他一身才学,当能助凌天盟成就一番事业。因此,萧墨存与盟众这个心结,必须要早日解决,拖得久了,那误会只会纠缠不清,所谓的仇怨,也只会越积越深。水陆道场是个极好的机会,一来到场的人,绝大多数是自己的得力下属,精明强干,头脑冷静,忠心不二;二来,无论如何,墨存毕竟已然令盟众起疑,这等疑心,消除起来甚为困难,因而需要墨存自己来一场请罪。而最有效的方法,莫过于祭奠亡灵,世人多信鬼神之说,在灵前起誓,往往要比平日里说上千言万语,来得更为有效。    他甚至,忧心墨存情绪波动,或盟众不依不饶,届时可能会伤了他的身子,故特特耗了无数人力财力,寻了那古方,事先调养他的身体。而墨存如此聪明一个人,应当明白自己的用心才是,这几日相处甚欢,他对自己的安排,不也从无异议吗?    只是,眼前一切,仿佛正悄然偏离他预设好的方向,有些什么关键的地方,他没有算计在内,沈慕锐紧盯着萧墨存那抹美绝人寰的微笑,心里莫名的,浮上一层说不出的恐慌,负手的拳头,暗暗握紧。他皱了眉头,暗忖道,到底是哪里,他漏了去想?    到底是哪里,他没有考虑周详?    沈慕锐还未思量完毕,却听得先前瘫在地上耍宝的妇人一声尖叫,扑了过去,骂道:“就是你,就是你这个妖人,就是你害死先夫,你还我先夫的命来——”    她披头散发,红了眼,状若癫狂,似乎恨不得将萧墨存撕咬成碎片,且自身颇有武艺,仇怨又深,这一扑之下,当真锐不可挡。眼见就要触及萧墨存那身白衣,场上却从两个方向传来三声声响,一个灰扑扑的小人影撞了过来,脆生生的童音喝道:“主子——”;另两声发自台上嗖嗖的击物破空之声,那妇人五指张开,还未尚未碰到萧墨存,整个人却软软倒下,一个环佩并一只男鞋分别击中她腰间手上两处要穴,再看台上二人,沈慕锐已变了脸色,伸出手去,却又垂了下来,另一旁的徐达升单脚穿鞋,神色甚为愉快,张嘴却骂骂咧咧道:“小东西怎的又突然跑出来?妈的,害老子又得扔鞋。”    萧墨存只觉眼前一花,腰间已被一个小人儿牢牢抱住,却是本已经送出去读书的小宝儿,他脸上显出苦笑,摸着孩子瑟瑟发抖的身子,温言道:“小宝儿,你怎么不听话跑回来了?”    小宝儿惊魂未定,抖着声音,张嘴想哭,却哭不出来,萧墨存忙抚慰他的背后,好半响,那孩子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道:“呜呜,吓死我了,呜呜,主子……”    萧墨存搂着那孩子,一脸苦笑,沈慕锐见他神色如常,方慢慢放下心,沉着脸道:“泼辣跋扈,目无盟规,竟敢在我眼皮底下就动手杀人,便是其情可悯,其风却不可长,来人,请这位嫂子边上歇着去。”    他原本就寻思着如何不落痕迹将这碍事的妇人清下场去,这下倒好,她自己按捺不住动了手,众目睽睽之下,便是有天大的冤屈,却也错事已定。沈慕锐这一发话,无人能有异议,便有两名大汉出了列,一左一右,架起那妇人,正待退下。    “且慢。”    沈慕锐诧异地看向萧墨存,却见他脸上仍带着那抹淡然的微笑,道:“墨存有几句话想与这位夫人谈,不知可否?”    作者有话要说:呵呵,这个场面有点乱    几种冲突,多少仇怨,几许恩爱,均要在此表现    有童鞋说,沈慕锐是利用墨存当替死鬼。汗,怎么慕锐给人这种印象了?    老有孩子敲打偶,说墨存啥时爆发,偶说,米有爆发,又被敲打,狂汗。    第 33 章    萧墨存此言一出,众人皆有些不解,若说为自己辩解,实不该挑与苦主对质,更何况那妇人状若癫狂,瞪向他的眼底有无穷仇恨,又岂是三言两语说得开的?    别说其他人,便是沈慕锐徐达升之流,也不知萧墨存意欲何为。萧墨存见沈慕锐沉吟未决,却踏上一步,微笑着问他:“慕锐,我想与这位夫人交谈几句,不知可否?”    沈慕锐只觉奇怪,却不知怪在何处,但见他柔光潋滟的一双眼睛看向自己,阳光底下,真如流光溢彩的宝石一般,心中一软,只得点了点头,道:“允。”    萧墨存微微颔首,就如平常向他表示谢意一般,淡淡笑了一下,扶着小宝儿的肩,对着那妇人道:“你适才说我害死谁?”    那妇人尖声骂道:“害死谁?呸,你个不要脸的妖人,老天怎的不收了你,让你在这祸害人间?害死谁,你瞧瞧那上面供桌上的牌位,那都是你害死的,那些冤魂都瞧着你呢,瞧着老天怎么收拾你,似你这等委身男人身下的□,就该被千人骑万人压……”    “呵呵呵呵,”萧墨存忽然止不住轻笑了起来,仿佛听到甚为好笑的笑话一样,笑得浑身发颤,不得不靠扶着小宝儿,才勉强站定。他瞧着那个妇人,目光中有些哀伤,也有些嘲讽,打断了她滔滔不绝的漫骂,道:“你说了这么多,无非骂我是娼妓小官之流,只是这样一来,你家首领岂不就是□?沈慕锐,”他抬头,淡淡地问:“今儿个真正新鲜,不若当着大家的面,你说说,我跟你,是什么关系?”    “这话我早已说过多次。”沈慕锐看着萧墨存,温情毕露,柔声道:“你是我沈慕锐此生的爱侣。”    萧墨存听了此话,脸上显出一丝苦痛,随即深吸一口气,转身对那妇人道:“听到了?你现在可以想想,你到底是要骂我?还是要骂你家首领?我即为沈慕锐的爱侣,你侮辱我,便是侮辱他的眼光和决定,若这就是你的打算,那么,墨存便有句话,不得不问执法无情的刑堂主事。”    他顿了顿,挺直了背脊,淡淡地道:“凌天盟几时多了条规矩,盟众心怀不满,便可肆无忌惮辱骂盟主?若你仗着苦主身份,便可不尊盟规,不经刑堂,随意漫骂寻仇,那凌天盟与一般江湖莽夫,山寨土匪有何区别?长此以往,盟主何以御下,何以确保号令一出,众人莫有不遵?”    众人听了,心里皆暗暗点头。况那妇人适才市井泼妇之相,已然惹得不少人心中厌烦,只碍着她的苦主身份,心有戚戚,这才任着她胡闹。那刑堂主事哑然无语,半响道:“萧公子所言甚是。”    “很好。”萧墨存转过身,环视了那群汉子,朗声道:“我知你等心里对此皆有不满,然所有不满,尽可朝着我一人而来。你们若敬沈慕锐仍是盟主,他便还当你们是兄弟,所有不满,则可坐下来,在兄弟的分寸里说开了解决它。若先存了漫骂侮辱,聚众闹事,甚至动用私刑,逾矩犯上的念头,对不住了,这盟规也不是随便立着玩的。该如何,咱们便如何。”    他面沉如水,冰冷的目光直视那妇人,淡淡地问:“此妇人该当何罪?”    刑堂主事万般不愿,却也只得道:“鞭刑二十。”    那妇人万万料不到传言中心软良善的萧墨存,居然说动手便要动手,当下唬白了脸,挣扎着哭叫起来:“我一个寡妇家,拖儿带口的,我知道什么盟规不盟规啊,这妖人害死先夫,累死那么多弟兄,怎的你们都不出面杀了他报仇,反倒要罚我一个女人?鹏远啊,你睁眼瞧瞧啊,你个死鬼,活着的时候就没见怎么对老娘好,死了还容你那帮兄弟欺负老娘……?”    萧墨存却不理会她的哭号,只瞧着那刑堂主事,似笑非笑地道:“不动手?果然是厚此薄彼,尽想着对付我一个外人了。”    这话甚重,众人听了,均觉得萧墨存心肠歹毒,连徐达升都踏前一步,想要说什么,却被沈慕锐的目光制止。那刑堂主事脸色发青,却也只得挥了手,一旁便有刑堂的盟众提了一根黑黝黝的软鞭来,驾着妇人的两名大汉将她背过身去,挥鞭子的大汉一扬手,“啪——”的一声,打在那妇人背上,那妇人惨叫一声,只是背上衣裳完好,却并无见血痕,想是上头交代了手下留情。    那大汉还待再挥鞭,却被萧墨存喝道:“够了。”那大汉抬头,示意沈慕锐,沈慕锐点点头,遂垂下鞭子,站立一旁。    萧墨存疲惫地叹了口气,对那妇人温言道:“这一鞭,教训的不是你辱骂我,而是你愚不可及,被人撺掇利用而不知。”    那妇人一脸惊诧地看向他,抖着唇道:“你,你说什么?”    “不用那么奇怪,”萧墨存轻叹道:“你一看便是江湖女儿出身,泼辣跋扈惯了的人,适才一番话,却说得进退有度,煽动极强,不是你能说出来。”他顿了顿,轻声道:“只是,那人教你说这些,却不安好心,我稍微一反驳,你受这二十鞭还是少的,只怕血溅当场都有可能。唉,你怎会觉得,能在沈慕锐面前动得了我?便是真让你杀了我,那之后呢?你不想活了,那家中孩儿,也跟着不活了吗?”    那妇人脸色巨变,她来之时,只是一时恨意冲昏了头脑,并无细想那种种缘由,此刻萧墨存一番话,如醍醐灌顶一般,令她整个打了个机灵。她素来只知首领威严,但沈慕锐到底是个什么人,却并不清楚。这下偷偷望了台上巍若神祗的那人,一股寒意从脚底冒起。是啊,怎会觉得,自己有本事在那人眼前杀他心爱之人?便是杀了,那人的手段,又岂是可轻易冒犯的?自己死不足惜,但那家中尚存的几口人,真的都不活了吗?    萧墨存注视着她的脸,又轻轻补充了一句:“况且,你真的有那么恨我吗?”    那妇人一时之间也有些迷惑,瞧着眼前翩然若仙的一个人,若剔除那层仇恨,这样的人,平时见了,眼睛瞧都瞧不过来,哪里想得到恨?萧墨存嘴角浮起一丝凄然的微笑,转过身去,对那刑堂主事道:“念她愚笨,又逢丧夫之痛,冲撞首领,也不是有心,余下十九鞭,便免了。”    刑堂主事悄悄松了口气,请沈慕锐示下,沈慕锐点头,目光闪烁,道:“允。”    那妇人“呸——”的一声,一口唾沫吐到萧墨存衣襟上,骂道:“萧墨存,不要以为你为老娘求情,老娘便领你的情,你勾结朝廷,毁我总坛,生就是我等的大仇人,这笔血债,我就算讨不了,也有人会向你讨,你等着!”    萧墨存神色木然,倒是一旁的小宝儿生得浑身发抖,忙不迭地拿手绢擦去秽物,指着那个妇人骂道:“你,你这人当真好歹不分,主子替你求情,帮你说话,你不思感激,反倒……”    “别说了,”萧墨存长长叹了一口气,看着那些哭哭啼啼,目露恨意的苦主们,在看看旁边无数怀疑、审视、鄙夷和痛恨的目光,道:“不用说,你们也是怎么想的了?”    四下无声,萧墨存转身,看向台上的沈慕锐,道:“你,也觉得我是勾结朝廷的奸人?”    沈慕锐立即答道:“当然不是。”    萧墨存定定地看向他,半响不语,眼光中流露出来的,是似喜还忧,似怨还悲,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渐渐的,这些情绪慢慢褪下,只余下两眼的空寂。沈慕锐看得暗自心惊,伸手道:“墨存,我从未疑心过你。”    “是,你从未疑心过我,就如我从未疑心过你一般。”萧墨存轻声答道,猛然一甩衣袖,凛然转身,对着众人,朗声道:“你们觉得萧墨存勾结朝廷,背叛凌天盟,萧墨存也无话可辨。墨存出身皇族,供职朝堂,你们心中存疑,也无可厚非。只是请诸君想以下两点:其一,墨存在天启朝,创立尚书处,撰边防细务,整理户部,改革弊端,献抗旱十三则,任南巡督察使,安顿荒民,制止瘟疫,再献秋冬粮食种植法,挽千万饥民于困顿之中。墨存于此,非宣扬自身,只不过将所做之事,与大家做一个交代。我这一生,不求扬名立万,不宣仁义道德,然所做之事,自问上不愧天地,下对得住自己的良心!试问,以我的为人,何需做出那等勾结背叛之事?以我的才智,若真要勾结背叛,凌天盟焉有此刻翻身之时?”    众人哗然,漫骂反对声此起彼伏,少数脸色难看,眉头紧锁的,却心知肚明,萧墨存所言非虚。现场一片人声鼎沸,徐达升不得不出言道:“大伙稍安勿躁,让萧公子继续说下去。”    萧墨存淡淡一笑,他为人讲究平等和善,给人印象一直温良恭谦,君子端方,却在此刻,现出一种深埋于骨子里的傲气。他扫视全场,继续道:“其二,若我要剿灭凌天盟,绝不会选那等时机,而会选此时此刻。今日所到众人,想必皆为凌天盟骨干精英,负责凌天盟各州县要务,经济营生,若此刻引入龙骑尉、骁骑营数万雄兵,再于周遭埋下火药,饶是你武功盖世,又怎敌得过千军万马?若真的除去你们这批人,凌天盟还剩下什么?只等着自己土崩瓦解罢了。”    他此语一出,众人皆是变色,均吓出一身冷汗来。确实,总坛被毁,虽然折损严重,可却未伤根基,况且众人突遭变故,全盟上下同仇敌忾,不出一年,定能恢复过来。但若将在场这数百人尽数杀去,那才是伤筋动骨,只怕凌天盟就真的毁去也不定。故这次水陆道场,单单防范就设想许久,只是萧墨存若有心报信,那才真是防不胜防。    萧墨存察众人脸色,已知自己说到他们心坎之上,当下笑了一笑,道:“无需担心,二品轻车将军率领的朝廷追兵,被徐二当家引开了足足两百里,便是星夜兼程,也要三天才到得了这里。徐二当家,是也不是?”    徐达升点头道:“不错。”    “可若是在你步**阵混淆厉昆仑判断时,我有心阻挠呢?”萧墨存问道。    徐达升脸色难看,却只得承认道:“不能硬拼,只得退散。”    徐达升说出这等话,等于承认了萧墨存的清白。在场众人皆非草包,稍微一想,即明白此间厉害,再看萧墨存一身凛然,浩气十足,与那等妖孽男宠传言相去甚远,心里已然信了七八分。沈慕锐脸上,也不禁露出满意的笑容,墨存来这么一出,虽然不在他计划内,但却也达到相同效果,他心里久悬的一块大石头不由落地,正待开口,却听得台下一人高声道:“就算萧公子清白无辜,那他带着的那个小崽子呢?那可是货真价实的阉狗!请盟主下令宰了他,血祭我死难的弟兄!”    作者有话要说:哎呀,越来越好玩了呢,写得偶兴奋起来。    那个,偶要出去玩两天    这章之后,若有时间,某水就更;若没有更,童鞋们就等着21日v的时候一口气看三章。    哈哈哈,快乐的寒假啊~~~~    --------------------    第 34 章    “就算是萧公子清白无辜,那他带着的那个小崽子呢?那可是货真价实的阉狗!请盟主下令宰了他,血祭我死难的弟兄!”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说话的人,仍是那群苦主中的一个,头扎麻斤,一身孝服,这时候倒也无所畏惧地站了出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眼哭得通红,双拳紧握,瞪着萧墨存,身子却在微微颤抖。    这张年轻的脸似曾相识,萧墨存稍微一想,已然认出他来,这少年是当日岛上与自己有来往的众多人家中的一个,只是不记得张姓抑或李姓,他还记得,变故之前,少年恰逢十八岁生辰,正要加入盟内护军,他的母亲,煮了红烧肉卤蛋送儿子,顺便也给自己送过一碗。    他心里一阵剧痛,几乎要站立不定,几多往事,这时俱冲上心头,那碗红烧肉浓郁的香气,那岛上随处遇见淳朴微笑,那瞧着自己会不觉脸红的大姑娘小媳妇;那初时好奇又戒备,后来用甜食故事轻易哄过来,每每见了,会张来小短腿飞扑到自己怀里的孩童们;那平凡的母亲,缝补耕作,瞧着自家孩儿返家时笑开了的欢颜。    所有这一切,尽皆毁于那个夜晚,那吞噬一切的火光,那孩童失却父母的哭号,女人失却丈夫的嘶喊,刀入皮肉的惨叫,红了眼的厮杀,那刺痛了眼睛的鲜血,此刻如决堤红潮,以不可阻挡之势,顷刻间将他拖入永无止境的痛苦泥沼当中。没有用的,即便撇清关系,即便明知非己之故,那噩梦仍如怪兽一般撕咬自己,仍然会席卷一切,令所有的努力尽皆白费。再云淡风轻,再言明无辜,却又怎么抵消活生生的人顷刻间在眼前俱成肉泥的恐惧?怎会抵消得了,看到孤儿寡母,残垣断壁,满目沧夷的动魄惊心?    萧墨存脸色煞白地看着那个少年,一时间,竟有些头脑嗡嗡作响,身形一颤,不得不靠着小宝儿全力搀扶,才不至于倒下。忽然之间,四面人墙仿佛俱成食人妖魔。一个个张牙舞爪,尽欲将他拆解入腹。    “将那小阉狗杀了!血祭我的父母,血祭我的兄弟姐妹!”四周轰轰作响,那少年咬牙切齿,狰狞着欲上前。空气之中,仿佛真有看不见的冤魂恶鬼,一个个萦绕左右,虎视眈眈。    “不……”萧墨存喃喃低语,几欲要抵挡不住这等暗流汹涌,却在此时,听到一声怯生生的童音呼喊:“主子,主子,您怎么啦?主子?”    这声音犹如三月清泉,凛冽沁人,将他的心魔霎时间击退,萧墨存茫然地低头,看着小宝儿忍痛的一双大眼,那里面有屈辱,有畏缩,有担忧,也有害怕,更有对自己的信赖和坚持。他浑身一震,神智顿时清明,松开紧紧掐住那孩子肩膀的手指,深吸一口气,温言道:“莫怕,有我在,无人能伤你。”    “我,我都不认识他,他,为何,为何要……”小宝儿小小声地说,咬了嘴唇,低下了头。    为何我鄙夷,为何要瞧不起,为何要,恨不得杀了自己?    这是小宝儿的疑问,他明明很努力地办差,很努力地活着,很自觉很卑微地躲在一旁,尽自己所能不给人添麻烦,他明明,每顿没敢吃太多饭,做事走动没敢弄出声响,没敢违背旁人的话,除非有人欺负主子,否则,他甚至,都没敢对谁大声吼过一句,他只是很小心地做自己该做的事,所求的不过讨口安生饭吃,有个地方可以睡觉,天冷的时候有件棉袄,天热的时候有个蒲扇,如此而已。    可为什么,从宫里到宫外,到处都有人要欺负他,对他使坏,别人看着他的眼光,为什么,不像在看一个人,倒像看一条癞皮狗。    一条令人恶心的阉狗。    他心里又恐惧又难过,缩在萧墨存怀里瑟瑟发抖,恨不得将自己藏起来才好。不一会,却被一双有些冰凉的手捧住脸,他愣愣地抬头,看见自家主子平和的微笑,听见他好听的嗓音,在问他:“小宝儿,小宝儿,你是信我多些,还是信旁人多些?”    “自然,自然是信主子。”    “很好,那么我只说一遍,你记住了。”萧墨存微笑地看着这个自卑的孩子,道:“你人如其名,是无价之宝,在我心底如此,在身心疼你的人心底,皆是如此,莫管旁人如何说你,你都要相信这一点,好吗?”    小宝儿微张大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萧墨存怜爱地摸摸他的头,道:“还记得我嘱咐过你什么?”    “做,做快活的人,做,自己觉得对的事。”小宝儿结结巴巴地答。    “对,还有一点,”萧墨存微微叹口气,柔声道:“人命可贵,要好好活下去。”    这两人谈话之间,场上却起了变化。那名少年噗通一下跪地叩头,连声哭诉:“首领!您舍不得处置萧公子,我等无话可说,可那数百条人命如何能轻描淡写,一笔带过?求您下令,杀了那朝廷来的阉狗,以祭我父母在天之灵,以慰我盟众同仇敌忾之心啊!”    那百余名苦主,正是满腔仇怨无处可发之时,虽说人人对萧墨存恨之入骨,可适才萧墨存一番言说,已然将那内奸之名摘得七七八八,况有沈慕锐在,他们心底也明白,今日怕是动不得萧墨存分毫,只是如此一来,那家破人亡的血仇,又待寻向何人?听得少年如此一说,这些人纷纷跪下响应,心中均想,杀不了大的,杀个小的解恨也使得。    人被仇恨一蒙蔽,常常容易陷入此等偏颇心境,而若百余人一起哭号,那怨仇的对象,便直指小宝儿,杀个把小太监,便成为毋庸置疑的一件事。场上其余众人,便是明辨事理,却也犯不着在此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太监说情,有些人甚至心忖,杀了那小太监也好,只要那小太监替萧墨存一死,晋阳公子才真正保了下来,既全了沈慕锐的面子,于苦主也有了交代,对盟内其他弟兄,也有了说法,今日的水陆道场,才算功德圆满。    萧墨存一扫全场,便已明了这些人袖手旁观的态度,心下冰冷悲愤,正待说话,却听得台上的徐达升单脚跳了出来,大声吼道:“放屁,放屁,通通放屁!什么叫盟主舍不得处置萧公子就该杀个小太监来泄愤?你们当这是集市上做买卖,陪不了大的,就赔小的?”    众人尽皆愕然,料不到那平日里吊儿郎当的二当家竟然会气急败坏,全无形象,跳脚出来骂,连窜掇哭号的一干人等,也不由停了下来,有些发愣地瞧着徐达升。只见徐达升脸色铁青,眼神锐利,显是气得不轻,他接下来更是语惊全场,大吼一声道:“老子不怕跟你们说,那小宝儿是老子失散多年的弟弟,谁要杀他,就是跟老子过不去!老子兄弟在宫里受苦多年,如今好容易跑了出来,一天好日子没过,倒让你们拿来祭旗,做那刀下的冤死鬼。告诉你们,没那么便宜!有那不服气的,只管上来跟老子理论。”    此语一出,底下顿时像炸开了锅,小宝儿惊愕地张大嘴,瞧那老爱捉弄自己的打坏人,有茫然地看自家主子,怯生生地道:“不,不能够啊,我爹,我爹只……”    一句话没说完,剩下的都让那只冰凉的手捂住,抬头正见萧墨存好笑地道:“嘘,乖,他说是你哥哥,便真是你哥哥。”    “可……”    “别说话。”萧墨存低声问他:“你身上可有胎记或者明显的痣?”    小宝儿恪醍懂,老实回答道:“胸口,有,有一颗红的。”    萧墨存点点头,安抚地摸摸他,正听见那领头的少年冷笑道:“二当家,天下谁不知,怀川徐家有子三人,皆是江湖上人人景仰的狭义之辈,尤其幼子徐达升,乃徐夫人四十所生,自幼天资聪慧,武艺谋略当世一绝,却从未听说,徐家还有第四个儿子,想那徐家二老有了许二当家,已然是老来得子,若说还有个小了十来岁的兄弟,于人伦清理,只怕都说不过去?”    这番话人人听了,皆点头暗忖,不知道这小太监与二当家什么关系,二当家之顾要救他性命,情急之下,这谎话编得也忒离谱了些。    天启朝上至宫廷,下到乡野,颇讲孝道,那少年以为那徐达升高堂一将,他必定无法应答,哪知道徐达升肆意妄为惯了的人,当自家老爹的面,尚且能满嘴胡沁,更何况对着外人?他丝毫不以为意,嘿嘿一笑,大咧咧道:“小崽子,老子家底倒打探得门清,可你知道的不过老子家打开门们那些个事,关上门的,你一个隔了千万重的外人,个中缘由,知道个屁。老子有跟你说过,小宝儿是我同父同母的兄弟吗?老子家底厚,老爹养个把个小妾侍婢,有何出奇?我徐达升的爹,那个事能耐如何,能不能使人珠胎暗结,犯得着跟你一个外人说道吗?”他没脸没皮的一番抢白,顿时说得那尚未识**为何物的少年满脸通红,徐达升继续道:“今儿个索性将老子家那点芝麻绿豆事说开了,省得大伙不清不楚,我这个兄弟,本为丫鬟所生,这大家子里也不是什么光彩事,故迟迟没将这孩子上报族谱。哪知倒得他满岁那日,却来了一伙仇家,我与老大老二合力打退,可那仇家临走却将这孩子掳去,致使我这可怜的弟弟,打小吃尽苦头。”    “你,你说得倒轻巧,无凭无据的,让人如何取信?更何况,若真是你弟兄,为何你早不认晚不认,却要在这等关口相认?”那少年双拳紧握,大声责问道。    徐达升冷冷斜睨过去,令那少年心里不由打了突,骂道:“老子爱什么时候认兄弟,关你屁事?”他看向缩在萧墨存怀里,茫然不知所措的小宝儿,眼光逐渐转柔,知道这个孩子怕是给吓坏了,不由缓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扬声道:“我徐家孩儿,出身必由绣娘绣得精致荷包一个,上面的花样是五福登科,这等花样,独此一家,别无分号。包内金馃子二枚,日前小宝儿的荷包落入我手,我方认得,他原是我失散的兄弟。荷包内的金馃子在小宝儿身上,此外,我兄弟胸口处有红痣一枚,诸位不行,可当场查看。”    萧墨存一听,不由淡淡微笑起来。他认得徐达升手中荷包,正是自己原本佩戴的,由锦芳一针一线刺绣而成。那花样虽为蝙蝠寿桃,可却是经过自己改良的,在这个时空,确实当得起“独此一家,别无分号”之说。他明明记得这个荷包,在林中逃难之时,匆忙塞给了小宝儿,像是那孩子老是,被人骗了去,还傻乎乎的不知追讨。却不曾想,此刻倒成了无可厚非的物证了。他低头看了小宝儿一眼,只见小孩儿瞪大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内里盛满了震惊和迷茫,于是拍拍他的背,扬声道:“无可作证,那荷包,确是小宝儿身上所佩。来,把那金馃子让人瞧瞧。”    小宝儿愣愣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钱袋,倒在手掌上,内里有几枚铜钱,一点小银子,果然还有两个金灿灿的小元宝。这种元宝是富贵人家专门做来祈福之用,无非求个“富贵安康”、“状元及第”的吉祥话而已。小宝儿手里那两个金馃子,做工精巧细致,不是一般人家的样式,一眼看过去,便知道不是一个小太监该有的东西。    这里有人收走了小宝儿的金子,与徐达升的荷包上台,交予沈慕锐及刑堂主事观看,沈慕锐一看便知是萧墨存近身的东西,想来机缘巧合,赏给了那个小太监。他似笑非笑瞥了徐达升一眼,点头道:“似乎,是如信物多些。”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叫嚣着要杀小宝儿的少年,本身并不是坏人,只是人被仇恨蒙蔽双眼,需要找一个宣泄的出口,便将矛头只想小宝儿。徐达升情急之下,将小宝儿说成自己的弟兄,这比萧墨存出面理论要好上许多,因为盟内众人,卖徐达升面子的很多,此后小宝儿也会过得更好些。    说话,写到老徐,真是有爱啊,某水心中的江湖大侠,其实应该是这样的。    --------------------    第 35 章    沈慕锐发了话,那邢堂主事再四查看,却也觉得,不像寻常佩戴之物,遂点了点头,荷包一事便再无异议,这里又有专门过来查验小宝儿胸口的红痣,证明确非伪造,便上台复命。沈慕锐点了点头,微笑不变,却以两人方能听到的话问:“你如何连那小子胸口有红痣都知道?”    徐达升脸上也是笑容不减,低声回道:“那日,那傻小子乖乖让我搜查有没有私藏银两,您说,衣服一揭开,那么大一颗红痣,除非我瞎了才看不着。”    沈慕锐哑然失笑,心知萧墨存对那小太监回护甚多,自己若真下令杀了他,只怕墨存事后不会善罢甘休,不论徐达升出于何种目的执意要就这孩子,他都乐得顺水推舟,当即朗声道:“恭喜二当家寻回自己兄弟,这便去相认。”    沈慕锐真么一说,等于一锤定音,下面众人便是心觉蹊跷,可也不好当面驳了首领的面子,那一干苦主更是面面相觑,原以为不过杀个小奴才,哪里知道二当家会莫名其妙跑出来硬要保下这孩子。    徐达升神采飞扬,英俊的脸满是笑意,轻飘飘地一跃而下,先落到适才鞋子掉落之地,将鞋穿了,眼角一挑,扬声道:“我说,老子找回自家兄弟,你们怎么着也得贺贺?”    与他素来交好的一些盟众,登时醒悟过来,忙一个个过来拱手道喜。徐达升眉开眼笑,与众人嬉闹了一阵,方大步踱到萧墨存面前,伸手道:“如何?萧公子,将我弟弟还与我。”    萧墨存微微一笑,却也明白,这一出虽说牵强了点,可较之自己出面,却无疑要好上许多。至少,从今往后,有徐达升明目张胆的护短,小宝儿该不至于让人欺负了去。他低声安抚了怀里的孩子几句,揽着他的肩膀,稍微朝前推了一下,小宝儿恪醍懂,回头看了萧墨存一眼,萧墨存温和地道:“去,从今往后,你再不是一个人了。”    小宝儿垂下头,却不挪动脚步,只藏在萧墨存怀里不动弹,徐达升瞧着心急火燎,正待伸手去拉,却听得那边领头闹事的少年,嘶吼一声,越众而出,喊道:“我不服!凌天盟当家的个个回护外人,变着法替罪人开解,可怜我枉死的爹娘,还指望着首领替他们报仇雪恨,却哪里晓得,数百个弟兄的鲜血,根本抵不上他枕边人的一根头发!”    这话太重,听到的盟众尽皆脸上变色,徐达升一个转身,使了个眼色,手下立即有几人上前,欲架了那少年就走,那少年大力挣扎,狂呼道:“我不服!便是杀了我,我也不服!甜甜的满口盟规道义,哄得大伙为凌天盟流血卖命,真出了事,却连个报仇的人都没有 !这算什么狗屁盟规,什么狗屁道义,我头一个就瞧不起……”    徐达升脸色难看,一个纵身,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却听得“啪啪啪啪”四声清脆的耳光响,再一看,徐达升气定神闲地站在那少年跟前,那少年脸上一片手印红肿,身子却软软捶了下来,只是眼光盯着徐达升,几欲要喷火一般。    徐达升负手傲然道:“你不服,老子今日就说到你服为止!凌天盟是首领带着一般弟兄,一刀一枪,赤手空拳打下来的,当初与首领一同打天下的那些弟兄,死得七零八落,算起来,也就剩那么两三个。你说盟规道义,全是狗屁,那么老子问你,若不是为那点念想,这些人吃饱了撑的放着安生日子不过,要来此卖命流血?老子家中也算是大户,江湖上颇有薄名,原本做个闲散游侠,何等逍遥快活,有识之士,若不为之出力献策,算个屁好男儿!你父母将你平安在总坛养大,吃饱穿暖,可曾委屈过你一日?你以为那些都是不费吹灰之力,唾手可得?放屁!告诉你,若不是无数弟兄流血拼命,你小子哪来的好日子过?早见了阎王,哪轮到今天在此叫嚣猖狂?”    他环视四周,眼神锐利,一字一句落地有声:“入了凌天盟,那便要有刀口上过日子的自觉!不要以为咱们都是来当大侠老爷,拿把剑,吹个气,朝廷鹰犬就能闻风丧胆,自己就能毫发无伤!咱们聚在这,那是为了心里头的那点念想,为了更多老百姓吃饱穿暖,想让天底下少几个贪官污吏,多点让穷人有活路的法子!可不是见点血便按耐不住,成天嚷嚷聚众寻仇,无理取闹的一群无头苍蝇!总坛被毁,人人心痛难当,但我徐达升说句不好听的,来了凌天盟,谁都说不准,下一刻死在刀下的是不是就是你!若怕了这个,干脆给老子趁早卷铺盖滚蛋。”    四周一片喝彩,人人摩拳擦掌,应和声声,连那少年,眼神也开始迷茫起来,徐达升脸上方显出三分笑意,继续朗声道:“仇要报,可要是如这位小兄弟的一般,随便逮个小太监,杀了就自个骗自个说这事完了,那这仇报的,可真他年的容易。”底下一天笑声,徐达升回头看了那少年一眼,冷冷笑道:“你知道太监是怎么来的?自然也不知道,为何有人好好的人不去做,要去当那被千万人唾弃的阉狗?似你这等没挨过饿受过冻的人,如何能明了,一家子穷得揭不开锅,不得已卖自己的小子入宫当阉人,买自己的丫头入勾栏院当娼妓的情形?更甚者,那饥荒之年,饿殍遍野,或者的人分吃刚死不久的尸块,对自己孩子下不了手,便与邻里交换着吃对方孩子的惨状。你说,那些人,又该找谁报仇去?”    那少年紧闭双唇,眼神却已不似适才那般豁出命去。    徐达升吁出一口气,手指着小宝儿,道:“明说了,从今往后,老子就是要护着这个孩子,不仅为了他是我兄弟,更为了他是那受苦的人。凌天盟做什么要成立,不就是为了给穷人一口饭吃,给受苦的人一条活路吗?今儿个下了他,才真叫颠倒是非,没了天理。小宝儿,过来。”    小宝儿抬起头,眼睛蒙上一层水雾,忽然觉得那老欺负自己的打坏人,也不怎么坏了。他回头看了萧墨存一眼,小小声道:“主,主子……”    萧墨存心知他舍不得自己,不然,也不会从读书的地方偷跑回来,但这孩子却非得有个正当身份和正常生活不可,徐达升适才一番话,足显见识非凡,难得的是为人不失侠义真诚,又才华卓著,心思慎密。将小宝儿托付给他,实在比托付给赵铭博等人要可靠得多。仓卒之际,本就无从选择,只盼这孩子的命莫要在奔波流离了。    他心里难过,脸上却板起,面无表情地道:“还不快去,莫非我的话,你也要一再违背么?”    小宝儿吓了一跳,想说什么,却又不敢回话,只能流着泪,可怜巴巴地看着萧墨存。萧墨存长叹一声,背过身去,疲惫地道:“徐二当家,劳驾速速带你家小少爷一边去。”    徐达升听了这句,心中甚喜,跑过来揽了小宝儿的肩膀,半哄半骗,将他远远拉到一旁,小宝儿满心难过,却又不敢违抗主子的意思,哭着也不敢大声,只敢偷偷地抹眼泪。一回头,却已被徐达升拥着离开数丈之远,自家主子的白色身影瞧过去,仿佛一阵风吹过,便会跟着飘走了。他心里害怕,惶惑地抓紧了徐达升的胳膊,徐达升满心欢喜,哪里顾得上他小孩儿的心思,见他一双小手牢牢攥住自己,忙将手掌覆了上去,轻声哄道:“莫怕啊,莫怕,小家伙,乖乖跟着哥,好多着呢,哥教你武功,教你读书写字,你想学什么,我就能教你什么,可比做小奴才强太多了,你跟着我啊,那是捡了大便宜呢,旁人求都求不来,你哭什么呀,乖,别哭了,你看你,哭得好丑。”    小宝儿摇着头,哭得小脸通红,哽噎难言,至于自己为何那么难过,却也说不上来。    这一天诸事已毕,虽说出了点岔子,可好在萧墨存聪明绝顶,舌战群雄,毫不逊色。沈慕锐心里着实松了口气,踏上一步,微微一笑,看着萧墨存,朗声道:“今日接触了诸种误会,我心甚慰,从此往后,萧公子并那位宝公子,便是我凌天盟的人。出身高低贵贱如何,俱是前尘往事,而一入我凌天盟,便是我等的兄弟姐妹,大家当一视同仁,不得在有非议。”    他话音未落,却听见一旁的刑堂主事阴沉地道:“盟主,萧公子既为我盟中人,则盟规不可不遵,刑罚不可不领。总坛被毁,即便不是他充当内奸,里应外合,可那朝廷领队之人,却是当日萧公子身边的小厮,如今所谓的御前二品带刀侍卫王福全。萧公子就算是前毫不知情,却也受其蒙蔽,难以推脱那识人不清,引入祸首,毁我总坛之责。”    沈慕锐脸色一变,回头狠狠盯着刑堂主事一张万年不变的刻板脸,从牙缝里挤出声来,一字一句道:“你待怎样?”    “属下不敢。”刑堂主事不卑不亢地回道:“萧公子若不做凌天盟的人,则这盟规自然落不到他头上,属下只管盟内众人有无违反条例,不管他一个外人如何如何。但若盟主要大伙承认他是兄弟,那便需按盟规行事,否则赏罚不明,责任不明,属下日后管教惩罚,便难以服众!”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样,老徐是个好同志?    --------------------    第 36 章    刑堂主事这一番话,等于将沈慕锐置于一个两难的境地。若承认萧墨存为凌天盟中人,那么便必须要萧墨存领受刑罚,因为盟规置上,上至盟主,下至普通盟众,皆不得违反,这也是沈慕锐改革凌天盟的一个重点,在萧墨存写给他的凌天盟要义中,特地提到过,将刑堂独立于首领和决策层,成为真正的监督机构有何意义,但这么一来,却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萧墨存身子虚弱成那样,平日里自己小心照料着还尚且缠绵病榻,如何经受得住刑堂那套折磨?    然而,若不承认萧墨存为凌天盟中人,则日后将后患无穷,萧墨存的皇族身份,皇帝的千里追寻,那些盟众若有若无的猜忌个疑虑,还有萧墨存自己的那等高傲心性,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如金屋藏娇般藏匿房内,做那等只会风花雪月的娈宠一流。更关键的是,萧墨存才学卓著,睿智多谋,实在是百年难遇的经世治国之才,是他沈慕锐好不容易觅得掳回的爱人良伴,有他相助,凌天盟方如虎添翼,自己的宏图霸业只怕也指日可待,如此一个人,天下枭雄皆恨不得占为己有,自己拥有了,又岂可美玉石藏?    沈慕锐脸上阴晴不定,心中权衡万千,终于下定决心,看着萧墨存,沉声道:“若按盟规,萧墨存该领何刑?”    刑堂主事面无表情从嘴里吐出两个字:“右膝膑刑。”    此语一出,众人心惊者有之,不平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所谓膑刑,流传古老,乃是用尖刀挖去人的膝盖骨,经过这种刑罚若保养得当,并不会影响人正常行走,只是此后腿部便易受伤,且不可跑跳。若是练武之人,经由此刑,则下盘功夫未免大打折扣,可萧墨存身无武功,这等刑罚,并不算重,怕只怕,那剔骨过程太过惨烈,他身子受不了。    沈慕锐看着萧墨存,心里一痛,那人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天资灵秀,意殊高洁,直如姑射仙人一般,如何很得下心来令他素衣染血?可若不下这个令,只怕今日难以圆场,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萧公子身子单薄,不若我来替他……”    “万万不可!”刑堂主事毫不客气地打断他,道:“此例一开,后患无穷。”    沈慕锐哑然,确实,若今后但凡罚一个,旁人能代替,那刑罚还有何威信可言?他为难地看着萧墨存,却见他面容恬淡,嘴角似乎还带着淡淡微笑,恍若当日狱中初见,那人明明狼狈潦倒,却仍然能面露这等置身事外的淡然笑容。沈慕锐心中不忍,却不得不困难地道:“墨存,墨存,这膑刑只痛一会,我会点了你腿上穴道,备好上等金疮药,放心,这等小刑,不会令你日后行走不便……”    萧墨存默然无语,自两人相爱以来,他首度如看到陌生人那般打量台上那个男人,一向以为他高若神祗,杀伐决断,只在谈笑之间。曾几何时,这张脸也会这等犹豫迟疑,为难软弱的表情。他轻笑着摇了摇头,闭了闭眼,又睁开,道:“慕锐,你放心,我端不叫你为难便是。只是墨、劓、膑、宫、大辟五刑,乃古时奴隶施之。墨存出身皇族,非那等受人奴役,苦不能言之辈,便是要受刑,也不能受辱。”他调转视线,看着那个正要说什么的刑堂主事,微微叹口气,止住道:“莫急,我还有话要说,说完后,总叫你们如愿便是。”    他重又看回沈慕锐,温言道:“慕锐,日前我曾问过你,还记不记得,我给你讲过的打仗故事?”    沈慕锐心底不知为何,开始觉得有些忐忑,他点头道:“自然急得。墨存,你,你提这些作甚?莫不是害怕了?”他微笑了起来,柔声道:“莫怕,等会行刑,我便在你身旁,事先点去你的穴道……”    萧墨存却不理会他,轻声地道:“那么,你肯定记得,我曾讲过那个珍珠港的故事。”    沈慕锐一呆,顿时如遭五雷轰顶,顷刻间脸色剧变,他还记得,那些晚上正式两人柔情蜷眷之时,红烛高烧,灯下人美如玉,他靠在自己怀里,娓娓而谈。说道某朝某代,天下大乱,众多强国卷入战火之中。打了好几年战,不少昔日大国皆被纷纷拖得疲惫不堪,唯有一直保持中立的一个西方大国岿然不动。那大国领袖意欲参战,在最后一刻狠狠捞上一笔,却惧怕国内反战声声。就在此时,他提前得到密报,敌国意欲偷袭本国一处名为珍珠的港口,那领袖于是将计就计,严下密令,故意令敌人偷袭港口成功,一港口那点损失和伤亡作为宣战借口,成功压下国内求和势力,迅速加入战争,以横扫一切的勇猛夺取渔翁之利,此后百年,成为各国为其马首是瞻的一等强国。(二战期间,美国总统罗斯福在日本偷袭珍珠港之前已有CIA获得情报,这一传闻也不知似真似假,用在此处,姑且当其真的。其后美国也确实因为珍珠港被偷袭,方大增军队参战,并最终引爆原子弹,结束了二战。)    萧墨存此刻又提及这个故事,所指何在,不言而明。    此二人登时无话可说,对视良久,两人交汇的目光中有太多太多复杂的情绪,一个脸色越来越难看,另一个脸上的那抹微笑,则越来越黯然。众人只听得一头雾水,唯有徐达升猜着大致意思。他搭在小宝儿肩上的手不禁冒汗,心里直叫糟糕,原来此前,他目睹沈慕锐一腔情意。不忍二人相对时撕破脸,便隐瞒了自己与萧墨存争吵时,萧墨存已洞悉沈慕锐假死计策这件事,心想着待二人相处融洽再慢慢去解释便完了,却哪知,萧墨存竟会挑了此时此刻来捅破这层窗户纸。    “墨存,你待怎样?”沈慕锐声音暗哑,死死盯住萧墨存。    “你以为我会怎样?”萧墨存惨然一笑,缓缓地问。    “你,你不会。”沈慕锐笃定地摇摇头,脸色稍缓,目光柔和起来,微笑道:“我信你,谁都有可能会,唯有你不会。”    “是啊,”萧墨存看着他,眼中明明有那么多的哀伤,却浅笑着道:“我不会,因为我是你认得的萧墨存,这个萧墨存合该君子端方,善察人意,合该温良恭谦,为人着想。这个墨存,会舍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只为他说过上天下地,唯你一人;这个墨存,到什么时候,都是宁可自己个粉身碎骨,也不会伤你分毫。”    他笑着问沈慕锐:“只是,你想过没有,这个墨存,充其量,也不过是个血肉之躯而已。”    沈慕锐急道:“墨存,你,你说这等话是何等道理?是,这期间或许有些事无法尽数对你说明,但我对你的心,却昭昭可对日月天地。”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萧墨存惨然地笑了,直视台上那个自己深爱的男人,摇头轻声道:“我正是因着知道你的心,方如此饱受煎熬,无计可施。可你去不知道,当日的变故,从此变成梦魇,夜夜滋扰不休;当日你的死讯,令我痛不欲生,那等滋味,未尝经历之人,又哪能窥视其中万一?”他痛苦地闭上眼,哑声道:“慕锐,我很高兴你还活着,但是,许多时候,我却不知道面对,还活着的你。”    沈慕锐越听越是心惊,恨不得立时扑到他身边去,将那人紧紧涌入怀中,将那人脸上从未见过的悲痛绝望通通抹去。心底隐隐约约,那个未及渗透的关键部分逐渐清晰起来,可要他当着众人之面,承认那不可承认的错处,又如何做到?他深吸了一口气,道:“墨存,你我心知,无需多言,待今日会后,我会好好跟你细说,届时要怎样,都依着你。此刻,”他回头看了眼脸色阴沉的刑堂主事,下定决心道:“此刻,请你千万忍耐一下,还有刑罚要领。”    萧墨存却不做答,他微微仰头,任那春日洒满身,鼻端闻到的,除去案台上适才焚烧的香火外,令有来自野外青草土壤的淡淡清香。闭上眼,似乎前世今生,俱是过眼云烟,翩然两世,再回首之时,竟然真的两手空空,孑然一身。    果然,是什么也带不走的啊。    萧墨存静静地对自己笑了下,睁开眼,负手而立,傲然对着那刑堂主事道:“萧墨存这一生清白无垢,岂能受那等卑下之刑?”    “放肆!盟规如此,岂有你挑三拣四的份?”刑堂主事踏前一步,大声喝道。    “便是到了金銮殿上,对着皇帝和满朝文武,该怎么说,我也会怎么说,放肆与否,还轮不到您来指教墨存!”萧墨存不再留情,对着沈慕锐讥讽一笑,道:“今日不过是个水陆道场,你便能由着这等宵小欺压与我,若他日真让你荣登大宝,你又要置萧墨存与何地?”    沈慕锐脸色难看,正待拿道理分辨,却被他一阵肆意笑声打断。记忆中的萧墨存,从来只是淡若清风,便是笑也极少笑出声来,哪里听过这等大笑出声。沈慕锐呆呆地瞧着这从未见过的萧墨存,只觉他浑身上下,随着笑容,绽放出一种极为鲜活的光彩,似乎浑身的力气,皆是这笑声,散发开来。少顷,那笑声渐渐低沉,落入喉咙处,几乎呜咽。萧墨存垂下头,脑后乌发,被山风吹拂脸上,遮住了半边容颜,仿佛老僧入定一般,不为所动。过了一会,他飞快地扬起脸,双目微有红丝,脸上却毫无泪痕,白玉般的手指轻抚颈间,嘴角仍然挂着平素那抹淡然微笑,轻声道:“事已至此,情何以堪?可叹我自诩聪明,妄想要那万全之策,可这世上,有哪里有那万全之策?”    他柔柔地看着沈慕锐,眼中万千情意,如烟波流转,潋滟含光。在这一日的春日下,他淡淡地笑着,对沈慕锐说:“慕锐,你转过脸去。”    萧墨存猛地一转头,沈慕锐呆一呆,电闪雷鸣的瞬间,他忽然如醍醐灌顶,嘶吼一声:“墨存——”随即身形一展,如大鹏展翅一般,不顾一切地飞奔向萧墨存,却哪知一触到那人的胳膊,他已经颓然倒下,只接到那如凋零花瓣一般的白衣身躯。沈慕锐浑身冰冷,颤抖着摸上适才还慷慨激昂,转眼间却憔悴凋零的脸,那颈项之间,尚有被咬破的半颗黑色珍珠。沈慕锐不住拍着他的脸颊,声音抖得不成话:“墨存,墨存,怎么回事,你怎么了,你吞了什么东西,快吐出来,不要吓我,你不要吓我……”    他点了萧墨存周身大穴,又试图将手指伸入他的喉咙抠挖催吐,可忙活了半天,萧墨存脸色却越来越灰白,越来越蒙上一层死气的颓败,沈慕锐手足无措,按住他的背心大穴,源源不断将内力输了进去,可那身子,拥在怀里,却明明一分一分的,变得格外冰冷。    “没,没用的,”萧墨存勉强掙着最后一丝力气,握住沈慕锐的手,断断续续地道:“白,白析皓给的,无,无药可救。”    “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沈慕锐疯狂地吼了起来:“你就如此恨我吗?恨到要如此惩罚于我?”    萧墨存努力地摇了摇头,微笑道:“不,不是,上,上回,皇帝,弄的那药,就已经没法解了,拖,拖着,不过是,为了,见,见你。现在,我,心愿已了,你,你我之间,隔了人命,再也,再也难以回头,不若,不若就这么别过……”    他一句话没有说完,却嘎然而至,双目似是疲倦之极阖上,那握着沈慕锐的手,也悄然垂了下来。沈慕锐大惊,抓起他的手,一搭脉搏,却是入手冰凉,半点脉动也无,他浑身剧颤,伸手一探他的鼻息,却已是停了呼吸,再无半点人气。沈慕锐摇着头,浑身内力,拼命灌入萧墨存体内,却皆如石沉大海,毫无踪迹。    他一颗心仿佛也随之停止了跳动,只愣愣地抱着萧墨存,脑子里一片空白,忽而全身静脉血涌翻滚,内息紊乱,一股猩甜涌上喉咙,一口血喷了出来。    他只听到周遭一片惊呼之声,许多人蜂拥而上,茫然之间,却见到徐达升焦灼地伸手欲点他周身穴道,欲度真气勉他走火入魔。沈慕锐伸手止住了他,茫茫然道:“我害死了他,你杀了我,替他报仇。”    话未说完,后颈一痛,随即眼前一黑,陷入昏迷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某水承认,在上部写到小白给了小墨黑珍珠之时,想到的就是日后让他自己服下。只是没有想到,真的写到他饮毒自尽,心里非常难受。萧墨存是一个非常坚强的人,只是这样的人,却也没有办法在做人原则和爱情追求这个两难中找到一个平衡点,所以他说,世上本无万全之策。这一刻,固然有对沈慕锐的怨,可更根本的,却是看不到希望,却是灵魂上的疲惫不堪。    好了,虐他,就真的到此为止了。下面第四卷,小白该出来了。    --------------------    第 37 章(番外——徐达升自述)    我对那个男人无甚好感,也从未,想要表现好感。    初初听到那男人的名号,我正潜入京城。那个时候,晋阳公子正被传得神乎其神,满京师的茶楼饭庄,酒肆勾栏,尽在传那男人张得如何倾国倾城,如何冠压后宫,如何圣恩眷宠,如何恃宠而骄,终于被逐出宫。有关那男人的传闻中,无论是香艳旖旎还是叫横跋扈,皆非我辈所为,在当时,我就曾拍过桌子,骂道:“男色误国,老子要那天得了空了,非好好教训这兔儿爷不可。”    这事发发牢骚也就算了,我从未想过,这个所谓的天启朝第一美人,有一天,会跟我凌天盟扯上关系。    而且,还是我凌天盟一号人物,我们心中俱敬仰佩服的首领沈慕锐,认定的良伴爱侣。    就为这个,我无法心平气和对他。    沈慕锐对我来说,亦师亦友,亦兄亦父。在我年少轻狂,行走讲话的时候,我们偶然相遇,打架喝酒,声色犬马,快意恩仇;后又彻夜长谈,畅所欲言,将心中抱负,胸中沟壑,尽皆坦露,终于能肝胆相照,患难与共,遂成莫逆之交。我加入凌天盟,很大一部分,皆是因为我相信,他有上圣之质,终有大有为之时,跟着他,我能实实在在做点日后回想起来不枉此生的事,那年少时的豪情壮志,年纪稍长后哀叹民生之伤的忧患意识,跟着他,皆能一一得以实现和平复。    尽管后来经过那么多艰难险阻,多少次生死徘徊,我都从未后悔。我们赤手空拳,一步步从无到有,创立了凌天盟。十余年光景,有很多当初并肩作战的弟兄早已化作枯骨,可也有更多热血的年轻人加入了进来,沈慕锐由始自终,都是我们的领头大哥,是我们能够将命交到他手里,由着他指向刀山火海,而绝不会皱一下眉头的人。    但这样的一个人,却有一天,眼底柔情毕现,告诉我说,他要让那名声狼藉的晋阳公子,做他的人。    我们兄弟十余年,我从未见过,他对哪一个人如此上心,何况还是一个男人?盟内诸人,他最信我,因此,也只跟我讨论过这个事。我记得当时乍闻之下,怒气冲天,跳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沈慕锐,你几时变得如此色迷心窍?你到底懂不懂自己要做什么?”    他轻轻一笑,拂开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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