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杀红了眼 (1)
男团决赛。 比赛第一盘,解放军队全宇宙无敌的头号单打直落两局,轻松利索地取得第一分,在主场观众山呼海啸般的起哄声中,毫不手软,两局就只让主队球员得到10分。 这第一分是对手的计划内所得,因此东道主教练营里并没有感到过多沮丧和意外。双方都明白,决定胜负的关键在于后边的几阵。 第二盘,谭冰刘雪宁对阵八一队的一对年轻小将。 这一场绝对不能输,输了恐怕就不再有翻盘的机会。 省队的主教练神情十分紧张,揽着冰花和大宁子俩小孩,埋头叮嘱了很久,把先前布置的技战术从头至尾又重复了一遍,人紧张的时候就容易唠叨。 小冰花的脸蛋绷得雪白雪白,没有一丝波纹和弧度,面孔上蒙了一层僵硬的壳,透出内心的无限紧迫与压力。他扛起自己的球拍包,低头匆匆走过队员席,小腿被一旁伸出来的脚尖轻轻一戳。 程辉趿拉着拖鞋,袜子和球鞋还没有穿好,用光脚丫戳了戳谭冰。 程辉嘎嘣啃了一口手里的苹果,塞满果皮果肉的嘴巴在快速蠕动之间却还不误指点江山:“冰冰好好打哈!别绷着你那一张小俊脸,放松,放松,你给爷放松点儿喂!你看你瞎紧张个毛!” 谭冰被程辉温热的脚趾戳得小腿肚子发痒,脚底下趔趄,瞪了这人一眼,扭脸快步奔去比赛场地。 萧羽伸手捅程辉的胳肢窝:“你看你这人,你又跟小冰冰贱招!” 程辉把脖子仰到椅背后边,甩头抖肩狂乐了半晌,说:“我就是忍不住,我觉得这人真逗,瞧那吓得脸色熬白熬白的傻样儿!打个全运会,他紧张成这副德性?他这辈子还准备打奥运会吗!” 程辉的嘴巴继续快速蠕动,啃他的苹果。 萧羽乐道:“祖宗,求求你别吃苹果了,你这一下午到现在吃了仨苹果了!你小心胃酸过多!” 程辉腆着脸笑道:“嘿嘿,我才不酸呢,我看是对面那位大神胃酸过多!丫已经喝第三壶柠檬水了,一肚子的酸水?” 程辉歪头用下巴遥遥指向场地对面。 展翔腰杆挺直地坐在八一队的队员席里,手指把塑料水壶捏得嘎嘎响,身形一动不动,一双细长帅气的眼,视线一直就没有离开小男友。 谭冰和大宁子这一场打得波澜不惊,两局赢下了比赛。 也不知是不是被小辉辉那一脚丫子戳痛了神经弦,冰花这一场发挥得极好,打出了难得的生气。第二局有好几个球,小球落地之时,谭冰自己给自己喊加油喊出了声,雪白的脸颊涌现出一股蓬勃血色。 谭冰以前打球时从来不出声音,从不“叫场”。用彪哥削他的话来讲,你这小孩打球就是越打越“闷”,有气无力,半死不活,一场球蔫不唧唧一转眼就给老子把比分输光了,老子都听不见个响! 全运会进行了这么久,小冰花这还是头一回以主力身份登场,满腔的憋屈压抑,一股脑发泄到球网对面那两个年轻小球员身上。 我怎么瞎紧张了?我这是严肃对待比赛任务! 我怎么吓得脸色熬白了?我天生就皮肤白嫩长得好看! 比赛眼瞅着越发朝向刘大嘴和电视机前所有观众期盼的方向发展下去。双方大场面上打成了1比1平,第四盘的关键局征战已无可避免。 八一队输掉了一双的比赛,军部总指挥捶胸顿足,这时才开始隐隐地懊悔,为什么要脑筋抽风临场变阵把李桐展翔调到第四场,如果老老实实地让这俩人主力登场,或许前三盘就可以搞定对手,丝毫不必大费周章。 把自己最强的双打搁在板凳上,眼瞧着实力不济的一对新人在场上被冰雪组合干净利落削了个2比0,无异于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 田忌赛马这类小技俩,在两千年之前能够奏效,那是因为人家田忌赛得是马,而不是人!马这种生物在赛场上听凭主人指挥,让它拼上它就敢拼上,让它比下它就肯比下;即使让最上等的宝马与一群驽马劣马一齐跑比赛,马儿也一样会毫无顾忌,埋头冲锋陷阵。宝马不会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或是屈辱,它听不懂领导的政治动员,更不会有必胜的心理负担。 可是人就不一样了。 人有思维,有主观能动性,随之而来的犹豫,紧张,忐忑,胆怯,甚至孤注一掷,如临大敌,各种心理活动也就五花八门层出不穷。排阵调度上过分刻意,谨小慎微,反而影响球员在场上逆境之中追求胜利的自信心。 果然,扳回一城的东道主士气大振,在第三盘开始反攻倒算。队员们脑门子上笼罩起一层很威的气焰,用眼瞧都可以瞧得出来周身腾起的汹汹气势。 双方的第二单打捉对厮杀,缠斗了足足一个多小时,决胜局打到25平。东道主球员在主场观众疯狂的助威声中,连续跳杀六拍,最终将这球杀落在地! 主场一万多名球迷威势爆棚,欢呼声如同涨潮满溢的江水。 赛场气氛的紧张和严峻溢于言表。 周遭热烘烘的空气中流动出耀目的杀气。 刘大嘴在解说台上捶案感叹:“观众朋友们,东道主队在先失一局的不利情势下,已经连扳两城,目前总局分上毅然领先,距离冠军只有一步之遥! “难道赛前我在节目里做出的预测,会在今天的比赛中灵验吗?解放军队原本实力强大,这枚羽毛球男子团体的金牌本来非军旅莫属,但是这一次辽省有强力外援加盟,士气无与伦比,竟然把咱们八一队的头号双打黄金搭档吓到不敢在前三盘首发出场?! “两强相遇勇者胜啊!这时候就看谁在关键时刻能放下心理包袱,敢于上手拼杀!今天的这场团体赛正应了一句俗话,那盘好菜要留到最后一刻才端上来,我想电视机前的球迷粉丝们也都和我一样,抱着无比激动忐忑的心情,等待欣赏萧羽程辉和李桐展翔的这一场男双对决!” 国羽论坛和百度里的球迷粉丝已经各自紧密抱团,为自己支持的偶像呐喊助威。 羽党:嘤嘤嘤我们羽毛总指挥是承前启后继往开来一代帅才独领风骚! 翔党:嗷嗷嗷我们帅毙银河系翔草草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才貌俱全举世无双! 羽党:我们小羽毛后援团今日正式冠名威名赫赫天下无敌“羽林军”桀桀桀! 翔党:我们翔草草脑残粉今日正式报号入得厨房出得厅堂“翔林嫂”咛咛咛! 两拨人马在网上争来吵去,贴里刷点击刷回复,刷人气刷收藏,还嫌不够尽兴,又开始组团给淘宝的八十块钱山寨版“银蓝战舰”和“番茄炒蛋”刷好评! 球场一侧。 李桐两手不断揉搓右小腿和右膝盖,慢条斯理做准备活动,让肌肉时刻保持兴奋的比赛状态。展翔面无表情,从球包里掏出全部的备用球拍,将每一只拍子仔仔细细重新检查一遍,一丝不苟。 耳畔四周是震耳欲聋的啸叫,主场观众呈现某种忘乎所以的霸道态势。 军旅在过去十二年里连续三届屈居团体赛亚军。这一次是他们阵容最为齐整、距离金牌最近的一次。 看台上坐了不少重要人物,无数双眼牢牢盯着这场比赛。 军/委总政治部里分管兵羽项目的领导,此时就坐在贵宾席上,笑眯眯地喝茶。领导的一张笑脸,威严和风度绝不能因为手底下的兵表现不给力而受损。 坐在看台上的还有杜彪杜老大,手里拿着小本本,严格记录队员们的各种比赛数据。 球场观众席的最高处,唯一的一间贵宾室里,还坐着专程赶来观看羽毛球赛的Danny梁。隔着明晃晃的玻璃窗,梁歌神一边看球一边饶有兴致地鼓掌。电视屏幕里反复重放小冰花汗水淋漓的侧面特写,卷曲的睫毛上沾染着亮闪闪的水花。 至关重要的一场对决,惊心动魄的一次碰撞。 两对搭档各自身背球包,踏着一地的喧嚣欢腾,昂首迈步走进赛场。 隔着半个场地,程辉嘴里轻吹一声哨子,趁着展翔偏过头看他的机会,对展二少打了一个挑衅的手势! 展翔面无表情,视线却像刀片,眼角射出每一次上手抽球时的绝杀光芒,很想用手里的拍子把小辉辉那个瘦削身体再削薄一层肉。 萧羽用球拍磕向程辉的屁股:“别瞎闹!按照既定战术,好好打球!” 幸亏主裁判方才没有看到程辉的手势,不然比赛还没开始,这小子就要因为举止无礼、行为不端吃一张红牌。 这场比赛主队赢下来就拿到团体赛冠军,输了还有第五盘的机会,因此压力应该在李桐展翔那一方。他们输不起了。 十六羽小球脱手,滚网而过。 战幕拉开,一道无声无息的枪痕在颅骨缝隙中鸣叫着划过,带着尖锐的烧灼感,让全身每一丝战斗的神经绷至最紧俏的张力。 球网对面,李桐和展翔的两张脸在网格之后晃动,表情无比严肃,每一次挥拍都带出凌厉呼啸的风声。 平日里私下嬉打笑闹是一回事,球场上真刀真枪的拼杀却是另一回事。 赛前某些婆婆妈妈优柔寡断的心情,在裁判鸣哨的一刹那就已烟消云散。作战的欲/望取代了一切细枝微末的情绪。 球场顶棚的射灯齐齐聚拢在头顶。白茫茫嘈杂一片的视野里,球网对面的人影从混沌的背景中浮显,骤然清晰无比。耳畔只听到战斗号角的嘶鸣,脑海里只有沸腾的血色红光! 李桐多拍压制萧羽反手之后突然偷袭正手位,萧羽在网前飞身四十五度角斜线抽球,得分! 萧羽的搓球假动作被对方识破,李桐提前预判之后一个反手扑杀,干脆利索地在网前高点下压,得分! 展翔左手大力三板扣杀将萧羽程辉双双杀趴滚倒在地望球兴叹,得分! 程辉随即在底线角落处侧身反拍回敬一记弧线诡异的“葫芦球”,再得分! 从5:5平打到8:8平。 再从11:11平打到17比17平。 双方的比分在错落胶着的情势之下节节攀高,杀得难解难分,谁也不肯相让。 刘青松激动难耐地敲打桌案,由衷地感叹:“这场比赛太精彩了,双方果然是棋逢对手!李桐的娴熟对萧羽的灵巧,在网前旗鼓相当;展翔的超强制空爆发力对程辉的正反手变幻莫测防反突击,后场争夺也是难分高低! “比赛打到这样的水准,胜负全在出手的一念之间,就看谁能顶住压力,在关键时刻沉着冷静,波澜不惊!” 程辉在一次轮转运动战中跳起扣杀,双脚的高度几乎跃离地面一米,飞行之中将球重重杀在边线上。 这一球杀出看台上一片疯狂的欢呼,也将比赛杀到了局点。 20:19! 萧羽回身用球拍轻弹程辉的小腹,低声鼓励:“好球!” 不料,他的脸颊迅即裹进一个湿漉漉的怀抱。 程辉借着跳杀的惯性冲力,从身后扑上萧羽的脊背,左手手臂将小鸟的脖子卡进自己怀中,脸贴着脸,呼吸交汇,发梢脸膛上的汗水融在一处。以往的无数场比赛里,他都是这样用手臂把萧羽搂进怀中,庆祝自己打出的好球。 这一场比赛他期待了很久,暗暗掰着手指头数日子,期望能在决赛里与展二少火星撞地球。辉爷不怕强遇强,黑吃黑,就怕日子过得无惊无险乏味无趣。 前日里萧羽称呼某人那一句黏黏腻腻的“老婆”言犹在耳。 程辉薄薄的眼皮之下,眼球被射灯灯光刺激到些许发红。他用脸颊紧紧贴住萧羽的脸,漂染成金色的发帘之后飞出一枚眼神,瞟向对面的展翔。眼底闪烁出殷红血色,像是一条蛇向敌人吐出信子,眉眼间积聚起挑衅的泼悍神情。 你是小鸟的“老婆”又怎样?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宝贝小鸟平时即使同住一屋也不肯就范,肉汤都喝不上一口,辉辉小爷与其在场下偷,还不如在场上明目昭彰地偷给你看! 球网对面的展翔两眼喷火,炽热的目光如同两道燃起烈焰的皮鞭,与程辉狠狠对抽,那架势想要将这小坏蛋烧成草木灰。 萧羽紧接着发球,想要发李桐的反手中腰位置,再突袭这人老弱病残的膝盖,不曾想展翔从后场扑来,扑救李桐的正手位,突然上手强攻,气势汹汹地杀后场! 展翔的身体在空中腾滞出弯弓的弧度,腹肌全部从衣襟中袒露。全场观众在惊叹之中将视线全部聚焦在他空中停滞的姿态,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绷紧的肌肉突然勃发,白光乍现。一记重炮扣杀,杀向程辉负责防守的后场死角。沉重的力道将小球砸向远端的白线! 这一记扣杀发力过猛,球拍的羊肠线吃力后崩断。小球“噗哧”一声锒铛落地,软木球托竟然和羽毛分离,场地上洒了一大片白花花的鹅毛! 可惜国内赛场上没有测算球速的先进仪器。这个杀球的时速一定超过了三百公里,很可能已经打破了印尼人保持的世界纪录。 一地碎羽鹅毛。 观众哗然。 刘大嘴在解说频道里笑喷:“这球杀得太狠了,杀红了眼啊!展翔竟然一拍子把球给打碎了!” 司线员摊开双手。主裁举手示意,主队得分,第一局结束。 展翔蓦然愣住,随即走向主裁,质问:“为什么他们得分?” 主裁用手势示意:你那个球扣杀出界。 展翔反驳:“那个球没有出界,明明是压线球!” 主裁慢条斯理地摇头,驳回申诉。 展翔还想要与裁判争辩,李桐从身后揽住他的腰,把人扽回来:“算了,别争了,判出界就出界呗!” “球托压线就应该判压线!”展翔的口气里迸射出愤怒不平的火星,视线的火辣鞭梢燎上主裁判的脸。主裁被他惊得没有坐稳,差点儿从高高的凳子上栽下来。 李桐拍拍他的后肩,安慰道:“对方的主场!” 刘青松在解说台上意味深长地笑:“这个球判得有意思,八一队队员认为是压线的好球,主裁却判此球出界。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这球被展翔给打碎了,球托确实像是压线,可是那十几根鹅毛全部都飘出界了!羽毛球羽毛球,判罚究竟是应当依据那一摊‘羽毛’的位置,还是依据那个‘球’的位置呢?这就全凭裁判掌握了,呵呵呵呵……” 展翔眼底闪过一丝无处发泄的愤懑和委屈,指关节攥出白森森的颜色,“咔嚓”一声,掰弯了手里的球拍框! 这是决定本局胜负关键的一个球,判给自己就是20平,判给对方就失掉这一局! 更何况他这球是要杀给程辉那个小混蛋看的。明明是一个压线的好球,想要杀一杀这小子的嚣张气焰! 局间休息,两队人马交换场地,互相擦肩而过。 萧羽抬眼对他家小翔子送去一枚暖烘烘的安慰眼神:一个误判而已,别太当回事啊!老婆加油! 刚才那个球,萧羽看得很真切。小球被打坏了,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主裁完全可以要求运动员重新发球,这一球重打。裁判估计是被主场万名观众雷霆万钧的造势声浪给忽悠得晕了头,抬手直接判东道主得分。 展翔的眼默默收纳了萧羽的安慰,扭头盯向程辉。俩人一错肩的工夫,展翔突然停步,用肩膀硬抵住程辉的胸口,沉声问道:“你拍线拉得是多少磅?” 程辉斜睨着一双细长单薄的眼,嘴角轻耸:“三十三。怎么着?” 三十三! 怪不得这小坏蛋今天杀球忒么的杀这么猛,好几个球杀得二爷接不起来!你以为就你是重炮,就你会扣杀?! 展翔把折了拍框又断了拍线的破拍子丢进球包,从自带的备用拍子里拎出一把红框球拍。 隔着大半个场地朝他这里张望的萧羽,一眼就认出那把拍子。 翔草平时打比赛总会随身携带四把球拍,根据临场的手感和战术战略,随时可以换拍。最近降了磅数,其中三把球拍都是32磅,只有那只红框拍子拉得是33磅的线! 程辉正坐在场边,埋头系他的鞋带,嘴里还得意洋洋地哼着河西小调《五哥放羊》。 萧羽脑子里犹豫了几秒钟,终究忍不住捅了程辉一把,低声耳语:“小爷爷你别哼你的放羊调了,下一局玩儿命防守,我老婆换拍子了!” 程辉不以为然地抬起薄薄瘦瘦的眼皮。 萧羽捉住程辉的衣领,耳提面命:“33磅啦!……辉辉你一定要注意后场左右两条边线和两个死角的防守!防守,防守,防守!!!” 作者有话要说: img83_3.jpg/img嘤嘤嘤 追文的读者们圆蛋快乐~温油闷骚勤劳总攻陌求花花~ 【来个图片应应景嘿嘿~辉辉吃羽毛豆腐啦~】 img83_4.jpg/img 84 翔草的杀手锏 东道主队在这场至关重要的双打比赛里先声夺人,距离冠军只有一步之遥。 八一队的主教练眼睑泛红,口气严峻:“第一局打得太急躁了,稳下来,心态要稳下来,翔子你在后场不要急于上手猛攻,有些球可以缓一缓,打出线路的变化,不能每次出手就指望一拍杀死对方!” 展翔把大毛巾罩在脑顶,埋头擦汗,眼皮没有抬,教练批他的话却一字不漏全都灌进了耳朵。接下来的第二局已经没有退路,如果再输掉这局,八一队将要连续四届全运会屈居老二的位置。每一次进决赛就给别人做嫁衣裳,逮谁输谁,太没面子了! 场地这边,东道主队的主教练难掩神色间的兴奋和激动,仿佛那一块全运会团体小金牌牌已经摆在眼前,闪烁着黄澄澄的诱人光芒,唾手可得。 教练不断拍打两个巴掌,给萧羽程辉两名队员鼓劲儿:“打得好,打得很好,接下来就照着这个战术思路去打,用速度和灵活性去克制对方!……萧羽你还行不行?坚持,坚持,再坚持!” 萧羽用黏热的手心按住胸膛,做缓慢的深呼吸,尽力缓和心脏的负荷。 他知道自己体力不太行了。 同样是一局球,拼李桐展翔,与打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小球员的感觉完全不同。这一局下来,每一个球恨不得要磨三四十个回合才能落地,每拼得一分都要绞尽脑汁、费尽心机地琢磨对敌战术,他已经有些心力憔悴,体力脑力都快要跟不上比赛的节奏。 可是这比赛才只打到第二局! 比赛前一天,萧羽其实和队里的领队教练私下打过招呼,坦诚自己的身体条件吃亏,决赛里打李桐展翔恐怕没有把握,可别拖了队伍的后腿。 今天的对阵名单出来大家一看,羽辉组合果然被排在二双位置出场。 可是没有料到对手也排出这么个怪阵,自己还是没能避开与李桐展翔的对决,萧羽狠狠吸了一口气,的气体撑开微痛的胸腔。 这就叫做人算不如天算。 东道主队的主教练心里有另一套算盘。这场球把萧羽排到二双,哪里真的是考虑这小孩体力好不好! 杜老大在半决赛结束后,还没从看台上下来,即刻就掏出手机给队伍的领队打了个电话,口气十分严厉:萧羽已经连续打七场比赛了是不是?小孩心脏不舒服了是不是,累糊涂了是不是?这小孩累糊涂了,你们做教练的他妈的也跟着糊涂了吗! 用人能用得这么狠吗?! 这人是老子手下的兵,你们他娘的都不知道吗?! 这孩子在你们这里打完比赛,你们还得把人全须全尾地给我送回来呢!萧羽若是少了一根汗毛,老子可不干! 省队的教练组连忙在电话里给彪哥陪笑脸。杜彪这人虽然脾气一贯冷硬,平日里行事乖张,从来不给同事同行留面子,可是这个人毕竟是国家队男队的主管教练,手里掌握着各省运动员的生杀予夺大权,这号黑面神,省里可不敢给得罪喽。 当然,还有另一个更加不能为外人道的原因。 前一晚,远道而来的Danny梁忽然找到队里,请几位教练吃饭,还给每个人都塞了鼓鼓囊囊的信封。用梁歌神的话来讲,我们那边的观众球迷朋友们都很喜欢你们队里的小队花啦,就是那个叫谭冰的队员啦,教练们能不能照顾照顾他,多给他一些上场比赛的机会呐?好几场都没看见这人的人影,球迷们很失望了啦,决赛里就让小队花露一小脸,小小地露一脸啦! 贵宾室里,Danny梁隔着玻璃窗,视线仍然专注地瞄着坐在场边的小冰花,越看越爱。谭冰打完比赛消了汗,脸颊上的红晕缓缓褪去,白皙的面孔衬得眉眼漆黑如墨,垂首静静独坐的样子,饶是动人。 看台上,彪哥的视线在赛场那四名队员身上往复徘徊。当初李桐因伤被迫退出国家队,让他心内懊悔惋惜不已。如今萧羽展翔那两个孩子终于出人头地,正值当打盛年,现在又冒出来一个很令他心动的程辉。 贵宾席里其实不只坐了杜老大和各路领导,还坐着萧爱萍和展昌鹤。 萧妈妈那一双眼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瞟向场上的展翔。 这两个人隔着三排座位。展爸爸时不时地扭头瞧一眼萧爱萍,又低头看一眼场上的萧羽,看过来又看过去,越看这心里头就越发异样。 两人是在贵宾席通道入口处碰上的。 萧爱萍只是凭那个身材高大、步伐极为稳健的背影,就一眼辨认出来。 展昌鹤像是背后长了眼,猛然间回头,也认出了萧爱萍。没想到已经过了快二十年,这女人仍旧保养得很好,皮肤润白细腻,眉眼和身材完全没有走样。 萧爱萍惊讶:“展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展昌鹤眼里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悸动,伸出的一只手仍旧维持住淡然潇洒的气度:“呵呵,好些年没见了,你挺好的? 萧爱萍收敛起眼中的惊讶,平静地回答:“挺好的。” 展昌鹤客气地微笑,探询的神色:“我今天是来看比赛的。爱萍,你来这里是……” “我也是来看比赛的。” 再多余的废话也就不用说了,俩人心里都明晰对方是来看谁的。这事怎么就能这么巧? 看台上,萧爱萍静静地注视场上不远处的展翔,手指不停地捋自己的衣襟,心思与衣角一齐纠结。 今儿个终于见着了大活人,她顿时发觉展家的公子长得很像他老爹,以前在电视上看还没有如此强烈的感觉,这年轻的男孩子无论相貌身材亦或气质都形似神似二十年前的展老板,高大,英俊,虽身家厚重,举手投足却并无轻浮张狂之态,难得的风度沉稳。这男孩和他爹是一类人,随便搁在哪一坨人堆里都是个中翘楚,极易令人心动涟漪的那种男人。 展老板整场比赛也一直盯着萧羽,都快要看出了神儿。 这小孩长得小巧,身体并不强壮,细看过去眉眼之间极像他妈妈,尤其是场上打球时,两道漆黑的眉毛拧起来,一张小脸绷得专注紧致,隐忍之际由内而外缓缓勃发出一股子韧劲儿,很像他认识的萧爱萍。 第二局开打。 萧羽上手一触球,就察觉到展翔抽球发力的气势已经不同。 食草的兔子急了还会咬人,比赛打到这个地步,没有退路,怎么可能不玩儿命。 李桐在网前不断分球给展翔创造机会,翔草在后场爆发,无需高高跃起,腹部的肌肉猛然绷紧,手腕动作细微,手指转瞬间骤然发力。触拍的小球就像出了膛的子弹,砸向场地四边的各个死角,十六根尾羽仿佛带着划破耳鼓的尖啸,空中闪过一道一道白光! 萧羽和程辉在场地上连翻带滚,一次又一次地鱼跃,已经没有心思琢磨突击战术,只顾着扑救展翔一拍比一拍更加凌厉的杀球。 “点杀,点杀!”刘青松在解说频道里敞开了兴致,言谈之间如数家珍,“观众朋友们一定要仔细欣赏展翔的杀球,千万不要随便眨眼,小球从出手到落地,就是这一眨眼的功夫!这样的打法就属于很干脆利落的‘点打’,每一次出手的力量看似微小,却速度奇快,比扣杀动作隐蔽,比劈杀速度迅猛,更比劈吊角度尖锐!” 老婆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萧羽了解他家小翔子的真实能力。 展翔如果有一项指标能够全方位压倒程辉,就是这人基本功当真是铁打的非常瓷实。这些年从八一队到国家队,历经各个教练手底下当作重点培养的小幼苗,多年苦练出来的手指手腕技术。 场上一局球,场下十年功。 萧羽在国家队训练馆里见识过队草怎样练习“点杀”:在对面场地的四个大角落,竖直摆放四只球筒,细长的球筒开口朝上。展翔就是这样不断地起跳,不断地瞄准,不断地杀球,从空中的制高点将小球一粒一粒抽进开口直径只有十公分的球筒! 日复一日无比枯燥却又格外执着的练习,每一个角度要打上几百次,几千次……真正到了赛场上,展翔点打杀球的落点误差只在毫厘之间,眼光扫向哪里,手指就能打到哪里,专门打压线死角,打到对手崩溃吐血! 更何况展翔在第二局开打前换了球拍,拍线从32磅调整到33磅! 展翔的这只红框球拍,市面上买不到。那是尤尼克斯专门给展家二公子量身定作的一款高级拍子。他已经用了很多年,用得很是娴熟。 这只球拍拍头很重,中杆极硬,杀球的爆发力异常强悍,同时却又对球员的腕力臂力要求很高,一般人都用不了。若是业余的生瓜蛋子,拿这种拍子抡几下就能把肩膀抡脱了环儿。萧羽也用不了;他试过几次,还没打完一局,拍面和中杆的硬度震得他小臂尺骨和桡骨酸疼,让展翔给他揉了一晚上。 展翔给这只球拍拉了33磅的高磅数羊肠线,球拍的表面透出某种金属硬器的爆脆弹性。小球在拍面反弹的瞬间,如同激光在镜面上反射,角度和力度的控制无比精确,杀出来的球就好似调出准星的粒子光束,射出枪膛! 一拍! 再一拍! 又是一拍! 程辉的身体斜飞向远角,一个姿态潇洒的贴地滑行,华丽丽地冲向广告牌。广告牌子像积木一样翻倒,程辉和挡板滚在一起,“三星电视机”和“康师傅方便面”稀里哗啦几乎将他埋起来。 他躺在地上抖了抖手腕和膝盖,疼得呲牙裂嘴,隔着球网对某人皱了皱鼻尖,一双单眼皮下曝露出不服不忿的光芒。 哎呦喂,辉辉小爷的膝盖摔得好疼好疼! 程辉在场地这边的广告牌下趴着,萧羽在场地另一边的挡板旁边趴着呢。= = 展翔方才雷霆闪电般的两记点杀,分别杀向左右两条端线,把这俩人双双杀趴,蹦跶得活像沙滩上两条饥渴的小白鱼。 萧羽像个青蛙似的趴在场边,视线寻觅到番茄炒蛋鞋,再沿着那一双他最熟悉的小腿,缓缓爬上大腿,胯骨,腰杆,胸膛……他湿漉漉的目光最终融进展翔的眼帘,俩人四目相对。 展翔上前一步,训练比赛里养成的保姆作风,下意识就想要把萧羽从地上捞起来。迈步迈到一半才发觉真他妈的傻冒,这正打着比赛呢,自己怎么能跑到对手的场地上去抱小羽毛! 两个人隔着球网,眉梢眼角最边缘处流露的细碎光芒抚摸对方的脸庞。 翔草这一局球杀得威风八面,酣畅淋漓,胸膛里原本满溢的一腔酸辣气息恍然间烟消云散,对面的某只小混蛋似乎已经不再重要,眼眶里铺满了萧羽重重叠叠灵秀晃动的身影,胸间溢出得意和充实。 膝盖摔得很疼,萧羽咧开嘴苦笑,又忍不住对展翔递上一粒流连痴迷的眼神。他从地板上慢慢爬起来,浑身筋疲力竭,却透着某种不能为外人道的痛快。 被翔草杀得满地乱爬,这滋味分明就像那晚俩人在公寓大床上疯狂做/爱,煎烙饼似的颠过来倒过去,身体都快要被这人给戳漏,那一刻却爽得无与伦比,叫/床都觉着自己叫得特别爷们儿。 从来没有在比赛里由衷地欣赏一个对手。这球杀得忒么的太带感了!这就是我老婆满血状态下爆发的火力值,啧啧,我老婆,真猛啊! 如果说小辉辉打球如同一头蓬头炸毛的小狮子,全凭横空出世那一股子张狂唬人的劲头,将对手吓趴于马下,翔草就好比一头性情内敛又状似慵懒的睡狮,平时将两只锋利的爪子隐藏在肉掌之内,以蛰伏的姿态暗暗蓄势,在静默的前奏中突然爆发,此时此刻的威势,无人能够抵挡! 萧羽爱死了这样的展翔。 自己先前某些优柔的妇人想法,当真十分愚蠢。 两人隔岸对决,为何会不忍下手,何必要拍下留情?当初自己为什么如此欣赏展翔,而展翔又为什么会喜欢上自己?!雄鸟向心欢求爱时,亦懂得大大方方地展示出翠亮的尾羽,孔雀开屏。自己这样做运动员的,向喜欢的男人示爱,就应当拿起球拍站在赛场上,将自己最勇猛威悍的面目毫无掩饰地袒露在这个人面前,让对方拜倒臣服在自己裤下。 我们两个人,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抵挡不住致命的互相吸引。 局面完全被李桐展翔杀球的节奏所掌控,这一局砍瓜切菜,赢得迅速利索,将局分扳平。 作者有话要说: 注解 拍线的磅数指得是拍线承受的拉力或者说是张力,简单说就是用多大的力去拉线、给球拍穿线,这个拉力用磅数来表示。 一般业余爱好者采用20-26范围内比较低的磅数,专业球员用28+高磅数。磅数的高低主要用来控制手感。高磅数有利于控制球,增加杀球的爆发力,但是相应也需要很好的技术和力量,并且很消耗体能。 运动员里林丹、朴成焕、傅海峰这类很攻的球员拉比较高的磅数,0.7毫米粗线,且选择用拍头沉中杆硬的球拍,有利于控制落点和重炮扣杀,但是这种打法非常考验技术和体力。 特点与之相反的比如李宗伟,只拉28磅,0.66毫米细线,拍子非常软(这人也看着很受哈哈),全凭自己的技术和手感来控制落点。 拍如其人,这话一点儿都不错~ ---------------------------------- 开个体彩咩?有下注的没?压谁压谁???? 看比赛啦嘤嘤嘤~ 85 惊艳连杀 李桐展翔将局分扳成1比1平。 这一回轮到东道主队的教练着急上火,原本大好的局面,怎么这一局输得如此利索,被对手杀得找不到步点?眼看就要赢下来,如果这一场双打拿不下,拖到决胜场的第三单打,谁输谁赢就只有天知晓。 八一队的主教练却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在场边指点队员的嗓门一下子高了八度,跳到教练席的椅子上,嗷嗷嗷地拍着巴掌。 主教练额角青筋跳动,脸膛因为紧张而泛红,向队员们嘶吼:“桐子,翔子,第三局一定要拿下,必须要拿下!” 这种口号纯属是废话,就如同主旋律电影每每演到了结尾处,决战的胜利曙光就在眼前,那一句画蛇添足的“同志们冲啊”!展翔心知肚明这一局玩儿命也要拿下,才能把团体赛拖至第五盘。 “桐子,前场高压和轻吊相结合,翔子在后场一定保持住扣杀的火力!还有,攻人,这一局要攻人!对方前场那个球员跑不动了,你俩怎么难道没看到吗?!” 李桐应声点头。展翔这时从大毛巾里露出一只眼,眼神的光彩凌乱闪烁,突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主教练一句话戳到了翔草的心头肉。 那感觉非常之微妙,仿佛是做贼心虚,在人堆里潜伏了许久,这时候突然被教练大人一把揪出:好啊,翔子,你忒么的原来是潜伏在我军心腹地带的卧底! 展翔其实早就看出来,萧羽快要跑不动了。 八一队教练怎么能有翔草更了解自家的宝贝小鸟。 两个人并肩作战熬出头来的,萧羽在场上眉关微微一蹙,嘴角轻轻一扯,每一个最细微的表情动作,展翔就能大致估测出这人身体里精力体力战斗力肾上腺素与血液粘稠度等等各项指标的储备数值。 教练在展翔耳边击掌大吼:“第三局就打萧羽那个点!翔子不用再杀边线找落点了。本来就是对手的主场,裁判也不在咱们这边,杀边线容易被判出界,你就杀萧羽那个点的追身球,绝对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小羽毛的身体就是个大问题! 展翔用毛巾捂住半边脸,声音低哑得自己都听不清楚,像是在恳求教练:“杀程辉那个点不行么……” 主教练这时候只要说一句“翔子你去杀小辉辉”,他一定毫不犹豫地扛起炸药包冲上前线,眼皮都不用眨一下,绝对不需要领导做任何政治动员,主观能动性足够压倒一切反动势力! 教练瞪了展翔一眼,毫不迟疑地驳回他的意见:“程辉体力好着呢,你费劲打他那个点干什么?” 展翔的话堵在喉咙口说不出来:教练……我不介意费点儿劲削了那个小坏蛋…… 裁判已经鸣哨。决胜局即将开始。 李桐与展翔并肩上场,轻拍展二少的后肩,笑道:“翔子,和小羽毛搭档情深呐?老子也挺喜欢羽毛那小孩,可是咱这是比赛呐,这场必须要赢啊!这球打到这份上,真要是输了,团部不把咱俩扒了皮才怪!” 展翔默默地注视场地对面的萧羽。萧羽的脸色比平日里更白,漆黑的眉微微拧结,眼底的湖水洇出波纹。若非俩人同场对决,展翔一定跑过去直截了当地把这小孩拎走,你别打了,你赶紧弃权。 可是赛场上没听说过劝对手掷拍弃权的,明显动机不纯。 更何况萧羽一向要强,一场球不打到最后一刻绝对不会放弃认输。这人一贯最禁/操,在比赛场上和在床上是一样的作风顽强,遇强更强,展翔早已经见识过了。 球馆里的气氛热烈到沸点。空气在头顶上空凝结成粘稠的水雾,将四个人团团笼罩。 热,非常之热。 除了小球在空中飞行时捎带起的一声一声尖啸,四周仿佛没有一丝一毫流动的气息。热浪化作一层沉重的黏质,郁结在肌肤表层,裹得人胸腹和咽喉一线之间都透不过气。 八只眼睛专注的目光全部汇聚在那一只小球。 前场的勾,抹,搓,挑;后场的拉,吊,劈,杀。浑身的解数,在这一刻尽数淋漓展示。 李桐慢悠悠踱着四方交叉步出手毫无杀气却每每一招致命! 萧羽轻盈盈迈着凌波缥缈步在假动作中虚虚实实绵里藏针! 展翔大力扣杀如同蛟龙出水力劈华山一道白虹穿云破雾! 程辉在鱼跃扑救之际分/身化影反手偷袭灵光骤然闪现! 记分牌上的比分甚至比空气里热烘烘的雾水更加黏稠胶着。八一队11比10领先交换场地之后,双方的比分交错上升,一方得到一分,另一方随即追上一球,分数差距从来没有达到过两分。记分牌上那两枚数字攀附纠结在一起,一次又一次地平分,把比赛拖入到难以预料的残局。 比赛打到如此激烈深入的地步,啦啦队的呼喊声都逐渐减弱,赛场上一片反常的寂静,令人在心悸中隐隐不安。 看台上的观众用手指攥住身前的椅背,目不转睛地注视场上的四条身影,一双一双滴溜圆的黑豆眼,瞪得像觅食的鸟,神情无比紧张。 就连一贯喜欢唠叨和炫耀专业知识的刘大嘴也变得安静:“已经不需要我来解说,每一个球都打得出神入化,用语言形容都觉得词穷力乏!” 萧羽今天穿的是黑色球裤。 展翔盯着萧羽的腿。黑短裤更衬得一双腿颜色温润,白得像玉,大腿上细薄的皮肤透出淡青色的血管脉络。黑衣白肤,青筋浮动,身影像极了一幅素净的水墨…… 而萧羽的脸简直白得像纸。 展翔的眼从萧羽脸庞上快速掠过,眼底看似没有波澜,手腕却骤然一拐,一记上手抽杀,转而抽向程辉。 程辉接杀。 展翔再杀程辉。 “翔子怎么回事?怎么不执行战术?!”八一队的教练组坐在场边,不断用手搓脸,被记分牌上的比分折磨得坐立不安,几欲捶胸顿足。赛场上从来都是这样,场边一群看热闹的,比场上打球的人还要紧张。 展翔连杀五六拍,都被程辉顽强地鱼跃飞扑救起。待到杀第七拍,小球最终挂网,在网口颠三倒四,打了几个滚,幸运地滚落到对方界内。20:19,领先一分! “咳呦,幸亏是擦网过界,这球他要是早点儿打萧羽那个点,用得着费这么多劲吗?!”教练们急得直跺脚,脚底下的地板生生磨薄了一层。 萧羽缓缓地走到程辉身旁,球拍轻触程辉的腿:“加油。” 声音轻飘飘的,没有喉音,只有微弱的喘息。萧羽回身看向对手,额头肆意横流的汗水与睫毛交织,压得他抬不起眼皮,半睁半阖的眼却仍旧拼杀兴致不减,暗暗扫视球网对面那二人的站位间距,琢磨下一个球如何扳回。 李桐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搭档,心里纳罕,错肩而过时问了一句:“你怎么了,翔子?” 展翔垂下眼,回避李桐的质询,声音固执:“我打程辉这个点也能拿下这局球!” 全场万人看台鸦雀无声,观众们摒住呼吸。 李桐发球,小球越顶飞向后场,一个极其刁钻的外角长线球。 萧羽快速撤步,身体后仰,起高远球将这一球抽向后场。 展翔在几拍过渡之后随即上手高压,杀向程辉把守的后场角落。 程辉奋力横飞鱼跃,身体在空中侧身平衡,凌空挥拍反击。球衫兜不住浑身蒸腾流淌的热汗,他的身形滑行而过的地方,锃亮的地板随之留下一连串湿哒哒的水迹。 李桐很有经验地在网前实施轻吊,吊向空荡荡的死角! 程辉不得不从后场扑向网口,一身深色的球衫球裤,蝙蝠侠一样飞向前场犄角处。球拍触球的一刹那,他脑袋一偏,避开场边支撑球网的立柱,肩窝却硬生生撞了上去! “啊——”观众席上一片惊呼。萧爱萍一只手轻捂住嘴巴,替小辉辉担心。 “哎呦……唔……”程辉肩膀一软,没爬起来。 这球恰好落在展翔跟前,他手腕轻轻一拐,把球推向空档,这一分不可能拿不到。所以说,二爷杀程辉这个点也能拿下这局球,坚决舍不得欺负小羽毛。 小球才一越过网沿,萧羽的身体从斜刺里杀出,在空中划出不可思议的倾斜角度,越过半场中线,姿态如同天外飞仙,仿佛不受重力的控制,直接在网前高点下压扣杀! 李桐一惊,连忙救球。 没有喘息的机会,闪电般的速度,萧羽再扣! 李桐再接! 程辉还躺在地上没爬起来。事实上他的球拍方才撞在立柱上,拍面好几条横线竖线绷断,球拍成了一柄漏勺! 刘青松抓住话筒惊呼:“天哪,大家快看这个球,程辉的球拍漏了,萧羽这边就只剩下一个人,这是要以一打二吗?!” 萧羽完全没有扭头去找程辉的位置,来不及了,他在网前跳起,又是一拍。下意识地,他喉间的呐喊随小球一起迸发,指尖扣住中杆发力:“啊!!!” 回合球快得让观众眼花缭乱,摄像机镜头完全追不上小球在网前咫尺方寸之间快速飞行的路线。 “啊——啊——” 萧羽在网前不断跃起,一拍接连一拍的高点扣杀,振奋的吼声随手腕手指的连续下压倾泄向对方的场地。李桐和展翔双双封挡,一拍接一拍地将球救起。 “三拍了!”刘青松兴奋尖锐的嚎叫声搅动起全场高涨的热情,像是一粒火星儿丢进浸透火油的柴堆,转瞬间燃起沸腾的烈焰。看台上齐声呐喊,给萧羽数着拍数,萧羽的每一次扣杀都溅起观众席上热滚滚的气浪。 “四!” “五!” “六!” 李桐和展翔把重心压到最低点,防守如同铜墙铁壁,滴水不漏,子弹都不会打穿。 萧羽没有喘息的机会。他两臂张开只有一米七的长度,一个人却要守住宽度六米一的场地。他的身体在半空飞行,腰肌扭转,手臂劈开郁结凝滞的热风,小腹白光闪耀,从灯火炫目的混沌背景中破浪而出。 若论速度和力量,萧羽的杀球简直不值一提,甚至还不如国家队里那一对猛女“苹果组合”。但是这样的网前连拍扑杀,威胁性就在于动作的连贯施压,一气呵成,让对手无从防范。 “七!” “八!” 小球杀向李桐和展翔的中路结合部。两只球拍的拍框撞出清脆的金属声,小球却已穿空档而过,精准的长线穿越! “啊——” 萧羽从空中落地,握拳的左臂在身侧用力挥动,沾满汗水的上唇在吼叫声中颤抖。 观众席“嗡”一声像是放了响雷。 “八拍,网前连续八拍扣杀!场上比分竟然打到二十平!”刘青松激动地捶桌,“萧羽很少在场上杀球,真人不露相,这个球杀得潇洒连贯,振奋人心!李桐和展翔救也救得精彩! “这个球太经典了,而经典恰恰是因为,双方球员互相面对的是如此强大而势均力敌的对手!这一定是本届全运会羽毛球赛场上最精彩的一个回合球!” 说完,刘大嘴顿了顿,忽然间萌生感慨,在解说频道里暴露了一个大龄脑残粉的真实心境:“其实,我个人很喜欢看萧羽打球,看这个球员打球让人觉得,他不会输。区区的一个比分,一局球,或是某一场比赛的胜负,在这里已经并不重要,萧羽从来都没有真正的‘输’过球!我就从没看到过他‘输’球!” 看台上的展老板也抬起双手,缓慢而用力地鼓掌,为萧羽鼓掌。 前几天儿子给他打电话,电话里云山雾罩说了一大套,说得全部是萧羽这孩子打球有多么天赋异柄,光芒四射,把这小孩形容描绘得简直就是感天动地开国五十年一遇的羽毛球天才少年,未来的天皇巨星级人物。 翔草平时给爹妈打电话的风格就是三句半,多半句话都不愿意说。旁人都以为展二少为人冷淡倨傲,展老板自己知道他儿子其实是性情有些害羞,轻易不吐露心事。 他还从来没听过他儿子这样遮遮蝎蝎地捧杀一个不相干的外人。 李桐回身用球拍从地上捞起小球,把球搓给萧羽,对球网对面的人遥遥伸出大拇指,挤挤眼:小羽毛,这球真爽! 展翔垂着头,目光却透过浓密的眼帘,眸间的团团暖雾笼罩上萧羽的身影,萧羽这个球打得真好。 想要赢得比赛,却更想要看到如此这般耀眼夺目、惊艳全场的萧羽。 这个最棒最牛掰最得瑟的小羽毛,是我的人!展翔唇边浮出浓浓淡淡的笑意,笑容填满脸颊上的小涡。最迷恋的就是球场上意气风发的羽毛总指挥。这球杀得带劲,喊得更加带劲,这小孩在场上永远敛不住锋芒,激扬蚀刻进骨血。即使是在逆境波折之中,疲累到极点之时,仍然能够一击绝杀致命,弹指间灰飞烟灭。 萧羽一边疯狂下压一边喊叫,畅快的渲泄声从胸腔一路涌出喉头。那声音听得十分耳熟,让展翔暗自脸红心跳,小羽毛一贯最喜欢瞎叫唤,堵着嘴都堵不住,真是没救了…… 程辉从球包里掏出备用球拍,伸臂揽住萧羽的脖颈:“小鸟真棒!” 萧羽弯下腰去,手掌撑住膝头,大口大口地喘息。 他太累了。 连续八拍的起跳扣杀,足足有半分钟没有喘气,大脑完全处于无氧的状态。胸腔如同被抽干水分的河床,暴现出干涸艰涩的裸/肉。 心脏很疼,尖锐酸烈的疼,像是被一把钻头钻出一粒小孔。伴随每一次运动中的颠簸与震颤,小孔的外沿皲裂出层层叠叠的纹路,胸腔中那一股隐痛沿着遍蒙心房的裂纹,缓缓蔓延全身。 心率飙飞失常的滋味实在太难受。特别难受的时候,他甚至想一把掀开胸口的皮肉,把心脏连同血管一齐扯出来用拳头捶扁,让这不听话的家伙彻底停工拉倒。 “二十平了!这场比赛不打到最后一步,没有人能料到最终的结局!”刘青松激动地抱住话筒。 双方的教练组全部都是同样的坐姿,两手紧张托腮,臀部几乎离开椅子,时刻准备一把蹿起来,或是一屁股跌下去。 萧羽的身体微微前倾,小球擎在指尖,眯细的双眼瞄向出手的位置。 这一次是展翔接发球,在对角线处与萧羽对峙,手臂微抬,目不转睛。 萧羽的持球手在空中停了很久,没有发球。 展翔生怕他家小鸟要玩儿假动作,双眸死死盯住萧羽手中的球,一步都不敢提前移动。 萧羽的嘴巴张开,眉头缓缓蹙成死结,蓦然流露出某种惊惧。 小球突然从他手指之间飘落,他的手一把扯住面前的球网! 身体骤然向前栽倒,压向球网。网子两侧的细绳禁不住他的分量,“噗”一声绷断。他在空中顿了一下,浑身像是被抽掉了筋脉,寻找不到支撑点,两手缠在网格中无力地挣扎,骤然瘫软,裹在球网之中,滑落在地。 “小羽?!” 展翔扑上去,在萧羽摔向地板的一瞬间出手托住他的头,手背凸起的指关节砸在地板上,手掌托着的人却像一只没有生命力的布娃娃,在他掌中变得绵软无骨。 刘青松在解说台上霍然站了起来,震惊得说不出话。 全场观众纷纷发出惊呼:“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场地一侧的教练和队医纷纷冲进场地,谁也没有料到比赛在打到二十平时突然中断。 展翔的两只手掌托着萧羽的头,不知所措,手心不停洇出汗水,湿滑得几乎抱不住人。萧羽在他掌心里张大了嘴,两眼直直地望向遥远的顶棚,视线射穿球馆的天花板,如同溺水之人在垂死之际意欲逃脱升天时的求生渴望。 顶棚上十几盏明晃晃的射灯光束交织而落,在萧羽一双眼里照不出一丝一毫的光芒。 “小羽?小羽你怎么了?!” 萧羽的胸膛抖动,嘴巴大大地张开,像是想要回应展翔的呼唤,又像是挣扎着用力吸气。展翔却眼见这人的面色由白转青,晦暗的青紫色,五官因为极度缺氧而痛苦扭结。 “小鸟怎么了?上不来气吗?!”程辉伸手一把扯开萧羽的T恤领口,扯掉胸前的一切束缚。萧羽脸颊上的青色一寸一寸蔓延上脖颈,胸膛的起伏渐弱,眼底微弱的瞳光凝滞在瞳仁正中的一点,就不再闪动。 两名队医推开四周围拢上来的人,给萧羽做急救复苏。 杜老大从贵宾席冲进了场地:“怎么会这样?有没有事?人醒着吗?” 队医的声音急促:“不行,不行……送医院,摸不到大动脉了,没有心跳和呼吸……” 没有心跳和呼吸?摸不到脉了?怎么会这样?! 杜老大眼眦通红,发怒发狂的神情简直像要把焦急得围在一旁的东道主队主教练拎过来痛殴狂踹。救护车呢,救护车呢?赶快把人送最近的大医院! 一群人随即就发现,赛会组织者竟然没有给比赛场馆配备专职时刻待命的救护车。 人已垂危。 作者有话要说:陌陌爬出来收砖头,收完砖头再悄悄爬走~ PS。感谢亲爱的妍妍的两枚地雷嗷 某只萌物压对了,送男扮女装的小羽毛玩耍嘤嘤~ 86 掌中的生死界 救护车十分钟之后飞驰而至。 彪哥急得快要抄起场边的长凳砸人,嘴里把赛会组织者赞助商东道主教练组主裁判连带现场主持人电视解说员和场馆清洁维护灯光照明烟雾摄像一干人等全部骂了一遍,无人幸免。 展翔跪在地板上,两只手掌捧着萧羽的头不放手。倒置在他眼前的身体,静静地躺在白色的球网中,像是一条被困网中垂死的小白鱼。 萧羽脑后湿透的发丝缠上他的手指,头皮尚存热烘烘的余温。他的手指滑进萧羽后颈的小窝,两枚小漩涡的弧度圆润腻手,项上淡青色的颈动脉已经悄无声息,没有一丝波动涟漪。 程辉伸手在萧羽人中上狠狠掐了好几把,没有得到任何反应。 队医顾不上赶这两个人走开。好几名医生围着萧羽做心肺复苏。 市区晚间的交通状况恶劣昭彰,120开到体育馆外最快也要十分钟。 这十分钟若是干等着什么都不做,待到急救车开过来,这人恐怕早就不行了。心跳骤停五分钟会造成脑损伤,十分钟足够导致脑死亡,回天乏术。 那是展翔生命里最漫长的十分钟。 时间从他手掌心里一秒一秒地漏掉。他把十根手指拼命攥紧,却捞不住命线,晤不回生气。 萧羽的球衫从领口处彻底扯成两半,摊开,露出了无生气的雪白胸膛。队医跪在他身侧,两只手掌叠摞起来压上他胸骨正中偏下三分之一处,奋力施压。 展翔眼瞧着萧羽胸腹之间被沉重的压力推挤着凹陷下去! 压力猛然撤去。萧羽的胸骨薄膜反弹而起。 再压。 再弹起。 队医几乎把全身的重量注入两只手掌,那力道看起来像是要将胸腔生生压扁,挤碎。胸骨与心脏肉壁剧烈碰撞,厮磨出令人胆战心惊的声音。那是血肉破碎淋漓的哀鸣,一定是的。 “能不能轻一些,这不是要压坏了么,挤坏了,不能这么弄,不能……”全身的液体凝固在肌肉血管之中,展翔的掌心颤抖,口齿颠倒,疼得浑身哆嗦。那一双强有力的手掌仿佛挤压上他自己的心脏,推挤捋净全部的血液,撕肝沥胆,痛苦到无以附加。 怎么会这样了,怎么这样了? 刚才发生了什么呢? 自己后场抽杀程辉,李桐轻吊了网前,那小子撞了立柱,然后自己推射空档,然后,然后小羽跳出来了,跳出来给那小坏蛋补位,小羽扣杀,小羽再扣杀,小羽再一次扣杀,连续八拍,八拍,八拍! 眼前一丛一丛光弧在水汽中弥漫,跳跃。如同溺水,挣扎着仰头望向水面的灯光,却一步一步滑向更深的深渊。展翔的胸膛在那一刻与萧羽的胸腔一同骤然静滞,没有力气勃/动。 小羽毛活泼好动意气风发活力四射无所不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不能动弹了,怎么不会喘气了,怎么心都不跳了呢。每每夜深缱绻时在自己唇齿之间流淌跳动的温热脉搏,竟都不复存在…… 队医又一次狠狠用力,压上萧羽的胸膛。 这一掌挤得展翔两眼发黑,几近窒息。那一副胸腔里包裹的不仅仅是萧羽的心脏,那里边埋的是最滚热美好缠绵的一抔血肉,汩汩跳动的一丛生命力! 萧羽的胸骨再一次弹起。强力的压迫使得胸部皮肤渍出一片青紫暗红的血点,密密麻麻。他的脖颈蓦然向后仰倒,松脱,头颅在展翔掌中缓缓偏倒。奄奄一息的小鸟,喉咙间终于嘶出一口气,半开半阖的眼皮之下流过一丛微弱的光芒。 某种酸辣的液体骤然决堤,涌出眼眶! 心头从未有过的恐惧和无助,那一刻无法控制。展翔呆呆地捧着手心里的小脑袋,像是捧着萧羽的命。泪水与冷汗热汗混合,从他的额头脸颊交汇顺流而下。旁人不会分得清楚他流的究竟是汗还是泪,因此流起来也就毫无顾忌,随心所欲。 也幸亏从娘胎里生性就比较害羞,人多的场面不爱吭声,要不然非得当场嚎出来。泪涌出来才发觉自己严重脱水,快要气绝,跪在那里无法挪动。 “鸟醒了吗?醒了吗?他醒了吗?!”小辉辉的声音。小鸟的脑袋被翔草霸占了捧着不放手,他只能死死抓着一只鸟爪子,指甲嵌进小鸟白白嫩嫩的手背上,把萧羽的手挠出了好几道血痕。 “抬高他的下巴,让他仰起来!”两个队医配合,数着1,2,3,一个继续按压心脏,一个口对口人工呼吸,两个人撅在地上,在萧羽身上忙碌,那架势像要将这人开膛拆骨揉面下锅。 萧羽被抬上担架装进救护车。 杜老大和程辉跟着去了,头也不回。 展翔下意识追上去,想要一起上车。 身旁的李桐一把拉住他:“翔子,你干什么去啊?” “我去医院啊,小羽还没醒呢,他还没有醒过来呢……”展翔双眼红肿。 “翔子我知道你担心小羽毛,我也担心!可是你这会儿不能走啊!”李桐揽过展翔的肩膀,手掌用力按上展翔手肘内侧扑簌跳动的脉搏,低声安慰,“咱俩的比赛是打完了,整个团体赛还没结束,过一会儿还要颁奖仪式,团部领导还要训话,你不能不打报告就随便离开看台上领导都在那里盯着呢。” “可是小羽没醒呢,他不会动了……”展翔语无伦次,鼻尖上还挂着一大颗眼泪,看着很像汗水,足够掩人耳目,反正味道都是涩的咸的。 “翔子你别太激动,别急,你别急,有一车的医生在呢,彪哥也跟去了,你去你会治病啊?” 李桐一把抹掉展翔鼻尖和脸颊上的水珠,把人揽在怀里来回拍抚。 他早就看出展二少今天全面失控,以往在比赛里多稳当的一个人,输球输得一塌糊涂都能面不改色,泰山崩于前两颗蛋都不晃一下。今天这是怎么了,从第一局球就情绪极为不对付……这是等着被领导扒皮吗? 展翔坐在队员席里大脑一片空白。 瞳膜蒙了薄薄一层水雾,眼前的热烈喧嚣化作一团一团空洞虚无的光圈。 场地对面的敌军阵营里,东道主队的教练组垂头丧气,一肚子苦水没处倾诉。萧羽竟然临阵晕倒了,而且是在决胜局打到20平的最关键时刻,倒下就没再爬起来,这一场就等于输掉! 更何况萧羽这小孩是国家队杜老大手下一员爱将,据说亦深得钟总的垂幸,这一回算是把国家队手掌大权的人物都给得罪光了! 原本对萧羽寄予了厚望。这小孩不是在苏迪曼杯一鸣惊人连战连胜吗,不是在香港超级赛里完胜韩国的成龙组合吗,不是国家队炙手可热的双打新秀吗,怎么这么不禁使唤呢?临阵竟然还不如对手那个换过膝关节韧带的李桐! 东道主队士气大损,八一军团重振雄风,刘青松刘大嘴都没有压对宝的结局,解放军队第三单打以风卷残云之势收拾掉剩余的烂摊子,飞快的速度搞定了决胜的第五场。 场上场下的人似乎都已无心恋战,一场令风云变色的比赛终于结束,没有再发生任何意外,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场地中间,男团比赛的颁奖仪式正在进行中。 展翔手里倒提着花束,胸前挂上了他的第一枚全运会金牌。 身旁乌泱乌泱荡漾得全是人脑袋,唯独就只缺萧羽的一张脸。香港超级赛上两个人欢欢喜喜端着大银盘子并肩而立,如今,那个白白嫩嫩笑意动人的小羽毛不知身在何处。 胸前的金牌黏腻沾手,微凉的金属蒙了一层水汽,摸起来竟然像血。 刘青松在解说频道里口气沉重:“据我的同事方才告知,在比赛中突然昏倒的萧羽现已被送往当地最大一家综合性医院,接受抢救治疗,目前还没有更新一步的消息……希望他能够平安无事……” 展翔晚间终于赶到医院。 政委的表扬鼓励总结性讲话他都没心思听,从颁奖台下来就直接冲出体育馆,丝毫没有顾及领导同志想要嘉奖犒劳有功之臣的一片体恤之心。 彪哥在医院楼道里迈着虎步,一阵风似的刮过,脸膛上笼罩黑压压一片阴云,表情难看得像是输掉了奥运会。 程辉把身体填在楼道把角处的阴影里,脑袋伸到窗户外边,不停地抽烟,窗台上整整齐齐码了一排烟屁股,看见展翔来了,扭过脸去不说话。 萧羽心脏停跳整整四分钟,幸亏队医压胸施救及时,救过来了。 初步检查的结果,长期过度疲劳和剧烈运动互相诱发导致快速心律失常。 若是单纯的心动过速,停止运动后吸氧就可以基本恢复。然而萧羽似乎是心脏病突发,心室内多个部位发生损坏,剧烈抽动,完全无法有效地供血携氧。严重的室颤致使心脏骤停,血液循环在那一刻戛然凝止,全身的命脉悬于一线。 展翔就只有机会站在重症监护室门口,远远地看一眼萧羽。 萧羽脸上罩着半透明的呼吸面罩,两只手背都插着输液管子,一动不动地躺在白色床铺正中,肩膀和胸口从床单边缘裸/露出来,身材单薄得像个孩子。 展翔在ICU门口看到萧爱萍。 第一次见面,他不用问也看得出,那一定是小羽毛的妈妈,并非因为那极其相似的一副眉眼轮廓,而是因为只有做妈妈的人才会用那样的眼光看自己的儿子。萧爱萍一个人坐在长凳上,两眼肿痛失神,脸颊上没有挂泪,牙齿紧咬下唇却几乎将嘴唇咬出血来。 程辉掐掉烟走过来,坐到萧爱萍身旁。他右侧肩膀受了伤,肿起来两寸,脖子上挂了个冰袋。 萧妈妈突然抓住程辉的手,像是溺毙的漩涡之中恍然抓住一片浮萍,两双手紧紧地攥在一起。眼泪终于还是流下来,程辉用手臂揽住萧妈妈低声拍抚,那情景像极了孝顺姑爷百般巴结奉承丈母娘。 展翔站在一旁傻傻地看着,插不上话,开不了口,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不知道怎么跟小羽毛的妈妈做自我介绍:岳母大人,真不好意思,我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