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山河锥 四 ... (16)
不是男人,是男人给我去开车!你见过让女人开车的男人吗?!” 郭长城眨巴眨巴眼,认识到她这完全是在迁怒——开个破车又不是上公共厕所,没听说过还有分男女的规矩,鉴于祝红在他心里不是人,郭长城并不十分畏惧,于是他实诚地说:“祝姐,其实你也不是女……” 祝红面沉似水,就好像马上要给人致命一击的眼镜王蛇,信子都快吐出来了,郭长城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一个屁也不敢放地钻进了车里。 然而她自己却没坐上车,把副驾驶那边的车门一摔,冲郭长城挥挥手:“自己滚,我要去找赵云澜。” 郭长城从头到尾都没来得及发表一个成形的意见,祝红就已经绝尘而去。 坐在赵云澜车上的大庆和楚恕之其实也相当痛苦——因为副驾上有一位今非昔比的大神,知道了他是斩魂使之后,尸王也好,老猫也好,都再也难以找回过去那颗逮着谁跟谁犯贱的赤子之心。 他们气氛诡异,就这么一路寂静无声地开到了疗养别墅小镇的正门入口处。 气派的“泉水湾度假别墅”几个大字以大理石浮雕的形式竖在设计感很强的花丛中,不知是材质还是天气原因,石头上刻的字有种说不出的黯淡。 门口有两个保安亭,两个入口,两边的行车路都挡着不让通过,旁边有个供业主自动开门的刷卡器,可是不亮,好像已经断电了。 赵云澜把车停在了门口,再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信号已经剩下了若有若无的一个底,稍微晃了一晃,就彻底没了。 保安亭的窗户不知怎么的开着,窗台上有一个小小的快递包裹,旁边放着一根笔记本,本上有一根没有盖上笔帽的笔。 无论是窗台上,还是这些东西上,都笼着一层奇怪的灰。 赵云澜带上手套,把笔记本拿下来仔细仔细看了看,他发现这是一份代取快递的收发记录,门卫代收快递包裹,登记,然后送到业主手里,业主还要在后面再签个字。 最后一条,记录的正好是头一天的日期,后面写着“10A业主李先生,包……” “包”字都只写了半个,最后的弯钩都没来得及拐弯,就戛然而止了。 赵云澜闭上眼几乎都能想象到那副场景,送快递的快递员从窗口递进包裹,然后接过登记单,在上面一笔一划地写下包裹信息,“包”字才写了一半,出于某种原因,他突然被打断了。 被什么打断了? 现在东西还在原位,人去哪了? 这时,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下了车的沈巍走过来,伸手在窗台上抹了一把那颜色略微有些奇怪的细细的灰。 沈巍手指捻了捻,仔细端详了一下,然后轻描淡写地对赵云澜说:“落上去的时间不长。” 赵云澜简直要给他这肉眼痕迹专家跪下了:“落灰?你这也能看出来?怎么办到的?” 沈巍把手拍干净:“别的灰尘看不出来,不过这是刚落上去不久的骨灰,还很新鲜,我个人认为不会超过两三天。” 赵云澜:“……” 沈巍的语气就像说“牛奶是刚挤出来的,还很新鲜”一样。 赵云澜木然地合上笔记本,找出个证物袋来严严实实地包装好,无比庆幸自己把郭长城支走了,否则吓尿了那位的结果,就是被他手里的怨魂电棒无差别攻击。 “不过你说什么?这是骨灰?我怎么觉得不太像。”赵云澜不自觉地想到了人死后经过火化装在小盒子的那款,一时还有点疑问。 沈巍耐心地解释说:“不是烧过的那种骨灰,‘挫骨扬灰’你知道?当时那个人可能就站在这里,然后肉身在一瞬间分崩离析,骨头碎成齑粉,才落到了窗台上。” 不知什么时候也跟过来的楚恕之匪夷所思地问:“那人的血肉呢?” “化了。”沈巍推了推眼镜,“血肉没有骨头那样的承受能力,很难留下踪迹。” 楚恕之小心地组织了一下措辞:“听这个意思,大人是知道这里的人是怎么没的,对?” 沈巍客气地点了点头,谦逊有礼地说:“我知道得不多,不过这个倒是正好多少知道一点。” 然后他在两人一猫的视线中,用一种科普古文通假字常识一样不徐不疾的语气说:“大荒时,共工撞倒不周山后,天崩而地裂,地下鬼族第一次降世时,方圆十里以内的人畜走兽就是像这样,一瞬间化成了粉末,百里之内寸草不生。” 他抬手一指门口别墅区门牌下面,那在寒冬中依然郁郁葱葱的花坛:“所以那边的花应该都是假的。” “可是这别墅小镇没有十里,”赵云澜指出,“那边大门口有两棵大松树,肯定也不在百里外……” “因为那个。” 他们顺着沈巍的手指方向望过去,只见别墅小镇进门处是一个小花园,花园周围围绕着会馆,会馆不是一栋楼,分成几个高高矮矮的小楼,别致地围着小花园一圈,像个影壁似的,为里面的业主提供了私密性。 “中间那个水池是花瓣形的,水系往四周延伸,正好把会馆的几个小楼群连起来。”楚恕之平时拽得和二五八万一样,此时却态度放得非常低,虚心地问,“请问大人,那是五五梅花阵?” “是,楚先生渊博——梅花阵是镇宅辟邪保平安的,”沈巍说,“所以阴气被阵阻隔在了里头,一时出不来,最多只影响到了门口的这一小段路。不过能被区区一个粗制滥造的梅花阵镇住,我想后土大封应该也没什么事,只是正好在这里漏了个小缺口,补上就可以了。” 楚恕之和大庆不大知道后土大封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听沈巍说话,感觉就好像扣子掉了,缝个扣子似的。 赵云澜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沈巍这人,乍一看凡事有分有寸,一点不出圈,实际他没有一个地方不出圈。 赵云澜此时已经大概了解透了——沈巍既然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这会心情指不定多轻松,他说不定压根也不在乎什么后土大封,赵云澜怀疑,他简直连自己的生死都不在乎。 “怪不得地府弄出那么大的动静,现在都已经闹翻天了?”沈巍不自觉地笑了一下,然而下一刻,他又觉得自己这样把心里的幸灾乐祸表现得过了,有点失礼,于是立刻收住了笑容,轻咳了一声,“不碍事的,都跟紧我。” 楚恕之和大庆立刻抛弃了他们的领导,决定死死抱住这位大有来头的“领导夫人”的大腿。 赵云澜倒是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跟上了。他心里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借寿,这件事他当时交给林静的时候晕晕乎乎,也没怎么来得及细思量,现在想起来,不是正好合了当初轮回晷的案子么? 而问题是,轮回晷……它在鬼面手里。 大封势微,能控住大多数的鬼族,却已经关不住千万年的鬼王,现在四件圣器已经出现了三件,虽然除了轮回晷之外,其他的倒是都在自己人手里,但是四柱如同四脚,并不一定要四脚都起,只要撬开两个脚,基本就能把整个大封都掀翻。 谁知道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镇魂灯究竟是什么东西? 从大门旁边的行人通路走进去,一股浓郁的、让人说不出难受的死气扑面而来,虽然跟着沈巍,但大庆依然忍不住炸了毛,镇魂鞭悄悄地顺着赵云澜的胳膊缠下来,在他的手腕处冒出了一个尖,他另一只手摸出了藏在袖子里的小匕首。 眼前的泉水湾别墅小镇,在赵云澜眼里,其实更像一个陷阱——林静的视频并没有拍到他进去,以林静的谨慎小心,在这么不善的条件下,他压根就不会在不联系总部的情况下擅自单独进去。 有什么东西在误导或者……强迫他,让他还没来得及踏进这块区域,就已经丧失了五官六感。 林静就算是达摩嫡系,也挡不住大封开裂时来自黄泉下千尺的戾气,直接杀了他难道不是更方便? 留着他……是为了把谁引过来? 镇魂令还是沈巍? 人工打造的颇有情调的小道上空荡荡的,每一家的房子都是形状诡异的空屋子,一个鬼影子都没有,沈巍身上的黑袍不知道什么时候幻化出来,他大概也感觉到了什么,手中扣上了斩魂刀。 三人一猫的脚步声在地上分外明显,回音传出老远,有种说不出的阴森。 半空中原本有微微下沉的夕阳,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那夕阳已经从温暖的红橙色变成了某种说不出的呆板血红色……就像寿衣店里糊成的纸人脸上,那种朱砂堆成一坨的生硬的红脸蛋,诡异得要命。 它把人的身影拖在地上,留下长得惊人的黑影,就在这时,赵云澜突然一伸脚挑开跟在他脚边的黑猫,同时人往前迈了一大步,没来得及转身,手里的匕首已经架到了自己的后心处,一个让人牙酸的碰撞声响起,幽畜的牙齿与赵云澜的钢刀相撞,幽畜掉了几颗大板牙,钢刀被撞出了一个裂缝。 随即,赵云澜以一只脚为支点,正想转个圈再给这畜生补一刀,幽畜脸上却突然露出极端恐惧的表情,整个丑陋的身体就像一个其貌不扬的气球,被放了气似的吸进了沈巍的手心里。 远处无数的铃声同一时间响起,小镇上干干净净的路上升起一层两尺高的黑雾,黑猫尖叫一声蹿上了赵云澜的肩膀,地上有长满脓包的手在往外伸! 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屋顶的幽畜就像电影里突然出现在人身后的僵尸,呼啦一下从屋顶跳了下来,巨大的爪子一把扣住楚恕之的头,张嘴就往下咬去。楚恕之枯瘦的手一瞬间变得像石头一样僵硬,而后比着凶残一般地戳进了幽畜的喉咙里,幽畜往后倒退了两三步,倒在地上,还没来得及断气,就有无数只比它还要奇形怪状的鬼族扑过来,顷刻间把它连骨带肉全吃完了。 无数鬼族从地上爬了出来,丑态百出。 沈巍眼角跳了一下,他自己脱胎于鬼族,对这样的同族有根深蒂固的痛恨,尤其……它们竟然还敢出现在赵云澜面前。 他“呛啷”一声拉出了斩魂刀,赵云澜眼角瞥见:“沈巍慢着,这不是……”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斩魂刀伸长好几米,横扫出去,摧枯拉朽一般,无数鬼族顷刻间就在他的刀下灰飞烟灭,沈巍神色冰冷,接着往下一翻手腕,刀刃带着万钧之力下压,锐不可当,整个小镇地下几尺厚的黑雾被他一刀逼开,呼啦一下七零八落地散了个干净,随后刀刃落到地上,在大地上留下了一个数十米深的狭长的裂口,非人的惨叫声响彻天际,男人眼神凌厉地看着地下的裂缝:“滚出来。” 他出手极快,破坏力惊人,直到这时,原本只离他不到五步远的赵云澜才终于拉住他的胳膊,说完了自己方才的话:“这不是大封破了,我怀疑它只是个变了形的阴兵斩,你别妄动!” 尖锐的笑声突然响起,从四面八方围绕过来:“是啊,可惜令主的脑子和嘴,比不上斩魂使大人的刀快。” 整个被沈巍劈开的地面往两边裂开,沈巍一把将赵云澜拖进怀里,而楚恕之和黑猫大庆则落在了另一边,裂口越来越大,好像大地都翻了个跟头,转眼,两边的人就谁也看不见谁了。 沈巍突然闷哼一声,紧紧地搂着赵云澜的手好像被什么东西强行拉开,一团黑气像粘腻的蜘蛛网一样缠住了他的胳膊。 98 98、镇魂灯 ... 郭长城的手机里有楚恕之发给他的最后一条短信,嘱咐他无论如何,千万不能到别墅小镇上来,更要阻止别人过去。 等郭长城想回头问问他,关于“阻止别人过去”这个描述简单得坑爹的攻略目标究竟应该怎么达到,以及顺便汇报一下祝红跑了这个情况的时候,他发现对方已经不在服务区了。 郭长城骤然有种世界上的人都不见了,只剩下他一个的孤独无助,把车在路边停了不知多久,才鼓足了勇气,跟着导航到了最近的县城,直奔当地公安局。 隔着老远,他就看见警察局门口逗留着一大帮人,把路口都堵得水泄不通。郭长城按了一下喇叭,压根没人理他。他刚要推开车门,就看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被人搀扶着从门口走出来,似乎是腿脚不大利索,一左一右有两个人搀着,后面还有个穿公安制服的姑娘时常伸手扶一把,然而还是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一踉跄趴在了郭长城的车盖上。 郭长城慌忙下车,旁边老太太的亲友、路人以及跟出来的警察好一阵七手八脚,连拖再拽地把她扶了起来。 老太太却突然旁若无人地放声大哭了起来。 旁边众人都跟着骚动起来,郭长城听见有人气愤地小声说:“真不知道现在的警察每天都在干嘛,这也不管那也不管,什么事也解决不了,国家养着他们干什么?” 另一个人也小声说:“就是,你看老太太多可怜,就这么一个儿子,孤儿寡母的相依为命,万一出点什么事,我看她也不用活了。” 老太太被戳到伤心事,哭得更加歇斯底里了。 一直跟在后面的小女警看起来跟郭长城差不多大,都是刚毕业没多长时间的小孩,见所有人都看她,顿时尴尬得不知道怎么好,满脸通红地嗫嚅着说:“我们这也是有规定的,要超过四十八小时才能……” 她的声音很快被更多的声音给盖过去了。 “什么四十八小时?规矩是死的,可人是活的啊!现在人是活的,万一过两天就不是了呢?真有点什么事黄花菜都凉了!尸骨都冻上了,你们也不管?哎,姑娘你自己说,你们跟谋财害命有什么区别?” 年轻的小女警一听,也觉得别人说得挺有道理,可是警力有限,规定就是规定,她觉得再有道理,也不可能罔顾规定,一着急,眼圈都红了,眼泪拼命地在眼眶里打转,就快要哭出来了。 另一个来报案的家属是个中年男人,他摆了摆手:“行了,她说了也不算,大家也别难为她了。姑娘,我跟你说,我妹妹也是昨天该下班,结果人就没回来,她跟你差不多大,将心比心,你自己说说,这么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本来平时都乖乖的,突然无缘无故夜不归宿,联系也联系不上,家里人不担心吗?这事要是落在你身上,你父母家里人都会怎么想?我知道你也有难处,这样,你去帮我们跟你们领导好好说说,行不行?你多帮帮忙沟通一下……” 郭长城一看这场景,立马一个头变成两个大,他一边积攒着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话的勇气,一边留心听着旁边的人说话,这些人说什么的都有,描述经过也描述得乱七八糟,还有的不分青红皂白,就只会张嘴瞎嚷嚷“我家XX昨天没回家”——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帮人是故意来聚众捣乱的。 这时,趴在他车盖上哭的那个老太太突然两眼一翻,就地晕过去了,郭长城一瞬间找到了自己的勇气,拨开挡在他面前的人:“让一让,对不起,都让一让。” 他从兜里掏出了工作证和钥匙,紧张之下直接把工作证扔给了扶着老太太的亲友:“开我的车,先送到医院去!” 亲友捧着那个小本本:“啊?” 郭长城一看:“哎哟对不起拿错了,这个才是。” 他赶紧把车钥匙和工作证换回来,又顺手将工作证交给旁边的女警:“同志,能带我去见见你们领导吗?我有点急事。” 女警疑惑地看了一眼,随后睁大了眼睛:“你……您是龙城来的领导吗?” “不不,我不是领导——前两天我们派人过来,奉命调查一起命案,相关的手续已经走完报到你们这了,但是昨天那位同事失踪了,现在我们领导已经在案发现场了,让我先过来和你们打声招呼。”郭长城说完,抬手抹了一把寒冬腊月里的一脑门汗,超常发挥地说,“大家都是来报案的吗?是不是失踪案?” 好多人点头。 郭长城:“哦……哦,那人是怎么没的?” 这句话简直是捅了马蜂窝,顿时人群开始一阵七嘴八舌起来,活像五千只鸭子一同引吭高叫,郭长城简直快被他们吵吵出低血糖了,他定了定神,摸了摸自己的裤兜,唯恐社交恐惧症会让他兜里的小电棒放出十万伏特,误伤无辜群众。 然而出乎郭长城意料,他似乎并不像自己想象得那样害怕。 每当他想寻求别人帮助、或者问别人什么事的时候,他都觉得自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大麻烦,自然而然地畏惧对方,畏惧和对方进行一切眼神、语言的交流,然而当他意识到,面前的人是需要他帮助的时候,郭长城的话总是说得出奇的顺溜。 他好像天生就是干这个来的。 郭长城灵机一动,突然挥挥手打断众人的吵闹,他问:“我听不见你们在说什么,我问问题,大家举手回答好吗?请问诸位失踪的亲友,是不是都在泉水湾别墅小镇工作?是的话举一下手行不行?” 呼啦一下,众人都举起了手,郭长城身边的女警睁大了眼睛——她其实方才被吵得耳边嗡嗡直叫,只顾着成年人失踪事件多长时间后才能立案,压根没发现这可能是一件牵涉范围很广的严重事件。 郭长城的思路更清晰了些,他继续问:“那能确定自己的亲友就是在别墅小镇失踪的,请举着手,不确定的先把手放下,行?” 有几只手晃了晃,放下了,过了片刻,又犹犹豫豫地举了起来。 方才的中年男人开口说:“领导,我能说句话吗?” 郭长城:“我不是领导……哎,算了,您说。” “我妹在小镇会馆的餐厅里当服务员,昨天晚上没回家,因为从来没发生过这种情况,所以现在全家人都急坏了。半夜里我爸、我大弟弟和我妹她对象一起出去,顺着她上班的路找了,可是后来他们三个也不见了,打电话联系不上,我这才一早晨起来就来报案。”男人眼睛里还有血丝,他极力地稳住自己的语调,想尽可能地平静一点,“领导,您说,一个小姑娘就算了,可仨大老爷们儿一起能出什么事?我想这个事肯定是个大事。” 他这话判断得非常精准,几乎一语中的,郭长城虽然也云里雾里,但是他知道对方说得一个字也不错。 众人一听这话,更着急了,每个丢了亲人的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直冒烟,每个人都企图往郭长城面前凑,多说几句自家的情况,每个人都想问这个看起来“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小年轻讨个说法——他在他们眼里简直成了救星。 七嘴八舌就算了,还有连推再搡的,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被人推得摔了个跟头,两三岁的孩子“嗷”一嗓子大哭出声,有人在喊“别挤,谁不着急啊”,有人尖叫“看着点孩子!别踩着孩子”。 乱成了一团。 郭长城眼冒金星——如果祝红姐跟来就好了……如果赵处在这就好了。 他捏紧了手机,想起了楚恕之的嘱咐,自己不能回去,更不能让这些人冒冒失失地过去,可是他们确实丢了亲人,谁能淡定得下来? 郭长城脑子里一时一片空白。 该怎么办?他们那么信任自己,让自己俩办这件事,这还是他入职半年多第一次独当一面,他怎么敢辜负他们的信任,把事情办砸了? 如果是赵处,他会怎么办?如果是楚哥,他又会怎么办? 不能让他们过去,那边有危险——郭长城突然紧走两步,站在了马路牙子上:“诸位!诸位!” 众人安静了下来。 郭长城举起自己的工作证:“我来自龙城特别调查处,我们专门处理重案要案,现在我们领导已经带着所有精英人员赶到了事发地,派我来向大家说明一下情况——虽然暂时没有找到诸位亲人的消息,但是也没有更坏的消息,我们的人已经在全力搜索,诸位现在能给予我们的最大的帮助,就是协助当地派出所的同志协调好,登记好相关信息,并且一定不要靠近事发地,一旦你们靠近了,反而会给搜救人员带来麻烦,更不利于我们找人。” 他从来没有一口气说过这样多的话,在那一瞬间,郭长城简直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在奋斗。 他心头火热,就好像烧着一把火,双手拢在一起,冲所有人抱拳作了一圈的揖:“我谢谢诸位,也向诸位保证,我们一定会全力以赴的——现在我能请大家排好队,跟我进去登记一下吗?” 众人在原地面面相觑了一阵子,竟然真的默默地排好了队,两三分钟之后,在旁边年轻的女警的指引下,再一次有秩序地进了门。 反而是郭长城,在原地愣了一小会,有那么一瞬间,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办到了。 然而其他人的任务就不像郭长城这么轻松了,被黑影缠住的沈巍也不知道怎么的,又犯死心眼病了,死也不肯放开赵云澜,他用牙叼住了斩魂刀刀背,森冷的刀光映得他本来就缺少血色的嘴角一片惨白,扭头用刀刃对准缠着自己的黑影。 赵云澜一把夺下他嘴里的刀:“给我。” 他握着这把天下独一无二的刀,狠狠地砍向缠在沈巍胳膊上的黑气,却觉得刀刃下的东西如同一片粘腻的沼泽,黑气只能被凌厉的刀锋逼开一点,黏糊糊的,根本砍不断。 沈巍把赵云澜抱得更紧,扫了一眼,飞快地对他说:“我知道了,那是大不敬之地本身,斩魂刀唯一斩不断的就是那东西,你这样不行,砍了我的胳膊,快!” 作为一个凡人,赵云澜无法理解这种轻而易举就断手断脚断脑袋的大神,于是压根不理他,反手把斩魂刀插回刀鞘,而后掏出镇魂令,弹指一个小火苗蹿出来,镇魂令带着火种笔直地冲进了黑雾里…… 连个渣也没剩下。 沈巍从来对他轻声细语,这会少见地提高了声音:“趁还来得及,砍我的胳膊!” 赵云澜充耳不闻,当机立顿地从怀里掏出那张他特意带上的、真正的大神木雕刻成的镇魂令的真身,沈巍大惊:“那个不能……” 但是赵云澜让他也明白了一回,什么叫做“手比嘴快”,沈巍没说完,大神木的镇魂令顷刻间燃烧起来,升起一尺来高的火苗,火焰的颜色红得不正常,缠着沈巍胳膊的黑雾终于畏惧地散开了一点。 沈巍抽回了胳膊,第一件事就是不管不顾地伸手把烧了一半的镇魂令抄回来,抱着赵云澜就地躲开方才那沼泽一样的黑雾,然后手心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凝聚了一团清泉,浇灭了镇魂令上的火。 “镇魂”两个字烧掉了一半,乍一看只剩下“真鬼”了。 而背面那一排“镇生者之魂,安死者之心”的字迹早就荡然无存。 两人飞快地离开原地,在上蹿下跳地撤离过程中,沈巍竟然还能死死地皱着眉,小心地擦去镇魂令上面的黑灰,对赵云澜沉下了脸:“你知不知道你本是不容于轮回的,镇魂令主的身份相当于你的护身符?这是大神木雕成的,关键时候保你一命都不成问题,你……” 原来尽管他端方君子的表象大多是装出来的,但这点特质居然是真的,沈巍果真一骂人就词穷,最后只好退而求其次地选了个最相近的,脱口说:“你、你简直败家!” 身后是穷追不舍的黑影,浓稠如同化不开的墨迹,这次可不是阴兵斩召唤出来的,而是玩真的了,黑影经过的地方什么都不剩,一切的一切……甚至连虚空都仿佛能被它吞噬了,那是真正的混沌,从来横行的两个人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有这么狼狈的一天,跑得简直是生死时速。 在这样的生死时速里,赵云澜于逃命的百忙之中,竟然还能拨冗翻了个大白眼给沈巍:“一边去,动不动就断手挖心,你以为你是壁虎吗?我看你才败家。” 沈巍顿时惊觉自己果然是近墨者黑,竟然这时候了还有心思跟赵云澜拌嘴,简直二百五得不像自己了,当即闭了嘴。双手搂住他,斩魂使巨大的黑袍就像是空中腾起的黑云,他的双脚同时离地,抱着赵云澜贴着地面一瞬间飞掠出了几十米,脚尖轻轻地点在地上,而后往下一坠,径直钻入地缝里,躲过地裂引起的各种崩裂的石块,身形快得像一只漆黑的燕子。 此时,地面再一次微微地晃动起来。 从更深的地下,一瞬间涌出了一大群关键时刻总迟到的鬼差,比较悲剧的是,鬼差们没弄清状况,刚一露面,就被那无坚不摧的黑影给吞噬了一半。 判官惊叫一声,整个人化成大球,二话不说地又要重新钻进土地里,被牛头马面一边一个像拔萝卜一样地给拔了出来:“大人使不得,地下不是躲避之处。” 然后一群奇形怪状的阴差也加入了撒丫子狂奔的队伍,仿佛他们出现就是为了打这一壶不甚体面的酱油。 这时,沈巍和赵云澜终于距离那黑影有一段距离了,沈巍猛地从地缝里蹿出来,用力把赵云澜往前一推,赵云澜瞬间会意,顺着他的力道往前蹿出了十来米远,双手敏捷地一撑地,稳稳当当地站住了。 而沈巍已经到了半空,双手掐了一个手印,嘴里无声地念起来自遥远时空的咒文,黑影正在一点一点向他逼近。 就在黑影堪堪地触碰到他飘到了身前的袍角时,突然,一阵刺眼的白光从沈巍手印中喷薄而出。 时间掐算得几乎分毫不差。 黑影硬生生地贴着沈巍停了下来,而后猛地一抖动,竟然一点一点地被那白光吸了进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约莫有四五分钟之后,铺天盖地的黑影终于全部被吸进了越来越炽烈的白光中,沈巍脸上的冷汗这才顺着脸颊滚落了下来,判官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赵云澜吁了口气,缓缓地松开了把手心掐出了印的拳头。 灼眼的白光开始在沈巍手中收缩,一切看起来已经尘埃落定。 然而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一个身影突然像是撕开了空气,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沈巍身后,然后不知埋伏了多久的鬼面在电光石火中,把手中一根三尺长的冰锥从背后一下戳进了沈巍的心窝里。 99 99、镇魂灯 ... 判官等人还没从这突发的事件里回过神来,就看见一条长鞭像毒蛇一样地向鬼面卷了过去,镇魂鞭精确无比地缠在了鬼面的脖子上。 那一鞭“呼”地一下扬起凌厉地劲风,刮到人脸上生疼,一边的鬼差简直觉得自己是被集体抽了一个大耳光,暴露在空气里的地方火辣辣的,不约而同地扭脸退避。 判官心里的苦水都快要逛荡得吐出来了——大封的动荡越来越无法忽视,可眼下各路势力全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退避。 所有到了能知道后土大封这些上古秘闻级别的,眼下要么已经是千年万年的老妖,早成了一族之长,要么已经历经千劫百难,修成正果、与天体同寿。 五百年前大封第一次表现出松动迹象的时候,由地府牵头,曾经把各路势力都集中在了一起,共同讨论了这件事,当时一呼百应,各路仙长群情激奋,一个个大义凛然,开口苍生闭口天下,纷纷表示要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可是自昆仑山巅一战之后,这些人就像是商量好了,集体失踪了。 他们都是修行中人,都知道这并不是一件很威风、很有前途的事。修行是一个无比漫长的过程,要经历别人所不能想象的艰险,旁人所难以理解的寂寞,本人先天资质要好,已经是万中无一,能心性坚定、踽踽独行,不急功近利或半途而废的,更加是百万之一,这还不算,哪怕天资再好,后天再努力,欠缺了那么一点运气,最终也是功败垂成——这样历尽沧桑修成的正果,谁能不爱惜羽毛? 如果不是大封受损,地府首当其冲,不得不站出来,那么判官扪心自问——他觉得自己一定有多远躲多远,不说他一个小小判官,就是十殿阎王,他们敢看准了斩魂使自持身份不和他们计较,搞出不知多少的小动作,但万一真的玩脱了,哪一个敢站出来直面鬼王? 更不用提那阴阳怪气、喜怒无常的鬼面。 判官神色复杂,目光落到了赵云澜身上——大概只有当年洪荒破碎前,那些真正的先天神魔,才有那样大的手笔,那样为死不顾的胸襟。 ……哪怕他现在只是个凡人,也敢毫无顾忌地伸长鞭子勒鬼王的脖子。 判官心里一时有些不是滋味,他难以理解那样死生一掷的豪情,难以想象那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飞蛾扑火,更加难以企及他们开天辟地、无所畏惧的大荒往昔。 已经销声匿迹在轮回里的昆仑君姑且不论,可是眼前这个男人,分明只是个油嘴滑舌的凡人,他又凭什么敢不畏惧、不惊恐?难道已经丧失了大荒山圣的权柄和力量,仅仅凭借一点被轮回洗练过无数次的魂魄就可以么? 沈巍在最后一刻,十指收拢,手中白光骤然泯灭,方才的混沌彻底被吞噬,随后,他的身体突然剧烈地抽动了一下,插在他胸口的冰锥骤然冒出蛛丝一般丝丝缕缕的黑线,眨眼的工夫,就好像一个巨大的蚕茧,把他整个人包在了里面。 鬼面一只手攥着冰锥的一角,一只手正好在镇魂鞭缠上他脖子之前塞了一只手进去。 而后在空中,与下面的凡人遥遥对视,感觉那男人的眼睛里有一团比当初点燃了整个大不敬之地的魂火还要灼人的火光。 “如果镇魂令没有被损坏,”鬼面的声音在赵云澜企图把他活活勒死的长鞭下显得沙哑而支离破碎,“我的脖子现在说不定已经被你扒掉了一层皮,啧啧,真是可惜……” 赵云澜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放、开、他。” 鬼面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与我同为鬼王,尽管境遇所致,性情不合,可我依然不愿意伤他,是他一步一步地逼得我走投无路。你想要人,也可以,拿镇魂灯来换。” 赵云澜对这种类似“交换人质”的条件充耳不闻,英俊的眉宇间骤然呈现出了某种沉静至极的阴郁:“那我奉劝你,如果你够聪明的话,最好也给我一锥,否则我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鬼面听了,沉默了片刻,纵声大笑:“如果是昆仑君,我今天就算舍命,也绝不让你独活,至于……” 他的身体猛地一震,失去了神木庇护的镇魂鞭一瞬间碎成了无数节,赵云澜的手心被震出一道几乎见了骨的血痕,脱手而出:“我的令主你,唉……我感激你借火之恩,又受他的影响,不得已……实在有一点喜欢你,留着你也无碍。” 鬼面说完,带着尖锐的笑声,黑雾升起,一瞬间他与被黑茧包围的沈巍同时不见了踪影。 赵云澜原地站了不知多久,手心几乎已经被鲜血糊满了,判官终于忍不住清了清嗓子:“令主,你……” 赵云澜骤然被他的声音惊醒,极缓极缓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角处斜斜飞起,带着一丝说不出的不祥的殷红颜色,漆黑的瞳孔深得吓人,他抬起自己的手,轻轻地舔了一下手心的伤口,上眼皮显得深邃极了,浓密的睫毛在他的眼珠里打下一片看不见底的阴影。 判官本能地一哆嗦。 “我得劳烦判官大人一件事。”赵云澜用一种平静得诡异的声音说,“请您带我去见见幽冥中真正的轮回。” 一时间判官竟然觉得他有些陌生,良久,才驴唇不对马嘴地说:“我、小人还以为令主想问问镇魂灯……” “镇魂灯?”赵云澜左眉轻轻地、如同颤动一样地挑了一下,左手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右手的伤口,不过片刻,指尖已经一片嫣红,有那么片刻的光景,判官胆战心惊地以为他要说出口的是某一句让人惊惧的话,然而赵云澜却只是兀自带着他诡异的平静,眼皮微垂,最终连一丝也没有露出来,只是简简单单地说,“请前走带路。” “赵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赵云澜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祝红。 “嗯,”赵云澜既没有发火,也没有什么大反应,只是仿佛随口应了一声,好像他已经忘了自己已经把祝红派遣走了,她是不顾命令私自回来的,随后,赵云澜脚步一顿,“碰见楚恕之和大庆,让他们继续找林静,我有点事,先离开一会。” 祝红:“我跟你一起走!” 赵云澜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不用了,带着你不方便,再多修炼几年,小蛇。” 祝红简直七窍生烟:“小蛇?我是小蛇?那你是什么?我们族人里像你这么大的还在啃自己出生的蛋壳呢!你这个凡人。” 赵云澜头也不回,只是嘴角无声无息地露出一个冷冷地笑容,如耳语一般几不可闻地说:“别急,很快就不是了。” 被众人搜寻的林静正在艰难地打坐,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什么地方,等他恢复了自己的五官六感,就发现已经被人绑在了这里,背后是一块形状诡异的大石头,石头旁边有一棵抬头看不见树冠的树,周围仿佛是由水,然而他本人好像身处在了一个透明的大罩子里,并没有受水的影响。 他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全都是奇形怪状的幽畜……有些是典型的幽畜,有些更像人,有些简直是一滩烂泥,这一群“幽畜”密密麻麻地围在他周围,几乎立刻引发了某神经纤细的男人的密集恐惧症。 林静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开始念经。 可惜刚开了个头,念了两句,林静就不幸地发现,佛经似乎激怒了周围这些本来就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的“芳邻”,幽畜们骚动起来,大大小小的嘶吼四下响起。 林静艰难地吞了口口水,挤出了一个难看地笑容:“那……那什么,我不知道咱们这有不让念经的纪律,我这人素质不高,立刻改正、改正。” 距离林静最近的幽畜眼神贪婪地黯了黯,忍不住往前凑了一步,耸起鼻尖,细细地闻着男人身上新鲜血肉的味道。 林静哭丧着脸:“我都已经三天没洗澡了,这位同志非礼勿碰,注意素质啊!” 那幽畜突然冲着他张大了嘴,一口往他身上咬去,就在这时候,另一只更像人模样的幽畜突然伸出手,一把拉住先前那只胆敢当众吃独食者的后颈,皮肤发皱的手指用力一捻,较为低等的那只在他手里就成了个脑袋形的风铃,叮叮当当地挂在那里,死了。 突然出手杀同族的这位尖叫一声,一把撕下尸体的整只耳朵,连酱油和醋也不用蘸,直接就送进了嘴里,吃了。 而后它大方地抬手把尸体一扔,无数幽畜好像听到了新年钟声一样,热情洋溢地扑了上来,不过半分钟,方才那只幽畜已经连皮再骨头,不剩下什么了。 林静看得目瞪口呆:“阿弥……那个陀佛,我佛慈悲,请施主们注意餐桌礼仪啊。” 施主们一起向他咆哮,大概想用他本人锻炼一下优质的餐桌礼仪。 “好好好,不注意就不注意,诸位自便!”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呼哨声,众幽畜——鬼族们一下全部安静了,随后就像被风吹走的大雾,忽悠一下全散干净了。 林静只觉得身边一阵劲风划过,随后一个人咣当一下,被从空中扔了下来,给钉在了旁边那棵奇怪的大树上。 四条漆黑的镣铐从大树干里生出来,牢牢地扣住,那人心口上插着一根三尺来长的大冰锥——是真的被“钉”在了树上,有那么一瞬间,林静屏住了呼吸,他以为那个人死了。 而就在这时,被钉在树上的人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的呼吸都在颤抖,但是脸上一丝一毫也没有露出来,林静就是在这时候惊讶地叫出了声:“沈老师!” 沈巍低头扫了他一眼,没出声,林静却看见了他满头的冷汗,嘴唇苍白得像白纸一样,仔细看,他的身体几乎是在不断颤抖的,可除此之外,脸上却没露出一点痛苦的形迹来。 随即而来的鬼面落下来,站在沈巍对面,笑嘻嘻地看着他,过了一会,鬼面缓缓地抬起手,把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 林静倒抽了一口凉气:“我佛那个慈悲,快赐弟子一副眼镜啊!这双二五眼,怎么、怎么看着是有两个沈老师啊?” 然而仔细看的话,戴面具的“沈老师”皮肤要更惨白一些——不是正常的白,白得发青,简直就像是刚从福尔马林里爬出来的,因此身上带着某种无法言喻的气质。 仿佛是说不出的怨气和阴气,以至于沈巍那种入画般清俊的五官仿佛成了一张挂在骷髅上的画皮,越是好看,就越是可怖。 林静眼睛瞪得要脱窗,一瞬间认定了,后来的这个人臭不要脸,是照着他们“领导夫人”整容整的,明显是一个比较难看的山寨货! 只听山寨货缓缓地开了腔:“我是个念旧情的人,可你步步紧逼,我可真是不得不弄死你啊,我的兄弟。” 鬼面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彩,仿佛既惋惜、又垂涎——沈巍与他同为鬼王,更不用说他后来受到昆仑君庇护,有了神格…… “如果我吞噬了你,你说会不会整个大封就被我破开了呢?” 沈巍被他钉在功德古木上,疼得全身都冒虚汗,一张嘴却先是讥诮地笑了:“怎么,四圣的路已经走不通了么?轮回晷出了什么事?它是不是变成了一块普通的石头?” “是你!” 鬼面的眼皮剧烈地颤动了几下,随后他抬手一巴掌扇在了沈巍的脸上,沈巍被他打得头偏向一边,方才牙咬得太紧,顿时蹭破了嘴皮,他却恍然未觉,随口把血沫吐出来,笑出了声来:“轮回晷脱胎于三生石,而三生石与功德古木各牵着三魂七魄中一魄,彼此通过万物魂魄相连,唯有山河锥阴阳相生,自成一体,能困住世上的任何东西——不枉我当年用山河锥引你过来,在你身上落下追魂引,而后你又果然不负众望地拿出了大鼎,当着所有人的面焚出功德笔,你当我不知道炼魂鼎炉中最重要的一块炉底石就是三生石吗?你去哪里找三生石的碎片……真是不用说就知道。功德笔出世时,就是我找到轮回晷、把它钉在山河锥里的一刻——不然你以为,大鼎是怎么那么轻易就落到你手里的?真以为你运气极佳,一瞌睡就有人给送枕头?” “山河锥……山河锥一开始就在你手里?” “你不认识字么?山河山河,昆仑是三十六山川之始,我继承山圣,本来就与十万大山相连,为什么千里迢迢地要和你争这种……在我眼皮底下的东西?”沈巍的冷汗流到了嘴里,他不在意地用嘴唇抿去,“现在,我觉得或许还有一件事,你也想知道——方才你用来引诱我、牵制我而放出来的……那一缕从你自己身上取下来的混沌,眼下被我放到了哪里?” 鬼面脸色青红交替好一阵子,表情扭曲得近乎狰狞,突然,他骤然伸手攥住插在沈巍胸口的冰锥,血已经浸透了沈巍的长袍,把皮肉和衣襟紧紧地粘在了一起,男人看起来分外狼狈。 鬼面用力将冰锥在沈巍胸口里旋转搅动了一下,沈巍没有发出他想听的惨叫声,然而却也说不出话来了。 “我一点也不想知道,”鬼面的呼吸急促,凑近了沈巍的脸,低低的说,“我可以不知道任何事,我可以就这么把你的心血放干,到你无法维持眼下的人体,我就可以抽出你元神上的昆仑筋,然后一口一口地把你吞下去,从此世上只有一个鬼王,我才是真正的天、下、无、双。” 沈巍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可他嘴角兀自带着讥诮的微笑,像是对鬼面说——你大可以试试。 鬼面抬手把他胸口的冰锥抽出了一半,而后又狠狠地重新插进去,沈巍身体剧烈地痉挛了一下,终于晕了过去,垂下头不动了。 鬼面看也不看惊惧交加的林静一眼,大步走了,转眼就没入了无际的黑暗中。 100 100、镇魂灯 ... “不会真有什么事?”眼看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了,林静没别人可以说话,只好自言自语。 鬼面从头到尾没看过他一眼,大概压根没把他这点微末的道行放在眼里,林静开始自我安慰地嘀咕:“不会有什么事的,阿弥陀佛,一定不会有什么事的。” 他如坐针毡,如果不是被捆成了一个粽子,估计屁股底下已经要长钉子了。 林静冲着沈巍的方向伸长了脖子,可是还看不大清楚,他突然觉得,如果自己是一只大王八就好了,又能游泳又能伸缩。 他小心翼翼地往四周打量了一番,试探着叫了一声:“哎,沈老师!沈老师?” 沈巍没反应。 “沈……” 正说到这,一只幽畜突然冒出头来,冲着林静呲出一口里出外进的牙。 林静连忙闭了嘴,生怕对方对自己一口整齐的小白牙因妒生恨,用他老人家的白肉活活打了牙祭。 幽畜舔了舔嘴唇,大概是被派来看守他们的,想了想还是没敢监守自盗,满脸便秘一般的表情围着林静转了几圈,而后往后退远了些,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林静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企图通过默念经文来平复自己悲催的心情,可是当他闭上眼睛,却悲剧地发现在自己的意识界里不是高低起伏的“般若波罗蜜”,而是抓耳挠腮的幻肢——如果赵云澜那个“有那啥忘那啥”的畜生知道,自己竟然看着他家宝贝这样受罪,还熟视无睹地念经,一定会把他变成大庆的猫粮的。 林静这样想着,睁开了眼睛,跟面前的幽畜大眼瞪小眼。 而后他突然开口说:“哎,你会说人话吗?” 高阶的鬼族自然是会说人话的,警惕地看了这狡猾的食物一眼,幽畜用奇怪而沙哑的语气说:“闭嘴。” 林静就叹了口气:“唉,你说他们都跑了,这地方就剩咱俩,我闭嘴了,你不寂寞吗?你看着高高钉在树上的斩魂使大人就不蛋疼、不畏惧吗……其实你有蛋的是施主……啊啊啊别这样,麻烦你文明一点啊!” 幽畜用一口的大白鲨一样的牙恐吓了他。 林静:“我闭嘴我闭嘴我立刻闭嘴,真的你相信我,出家人不打诳语!” 幽畜收敛了爪牙,缓缓地退到了一边。 林静再一次抬头去看昏迷的沈巍。 可是这一点小小的牵挂很快也被打断了,他正担心地看着满身血迹的美男,视野里就突然出现了一张幽畜满头包的大脸,林静立刻就感觉自己从伤春悲秋的小清新文艺片过度成了生化危机一般的重口味恐怖片,当时一口气差点哽在了胸口。 他默默地收回视线,心说:“看看洗洗眼睛怎么了,混蛋。” 最后,林静终于认清了事实——就算他本人被赵云澜切切剁了,针对眼下的情况,他也无计可施,这么一想开,林静竟然真的定下神来,心里默默地开始念起《大悲咒》。 鬼族幽畜见他闭上眼睛,以为他终于老实了,也就不再管他,默默地抬头看了一眼被钉在古木上的沈巍,有些畏惧地往稍远的地方躲了躲,黄泉下千尺又恢复了一片静谧。 就在这时,幽畜突然感觉到了什么,悚然一惊,猛地抬起头——只见林静依然合眼端坐在那里,好像成了一尊佛像,他背后的大封石仿佛相应着什么一样,亮起一圈柔和的白光。 幽畜猛地跳起来,本想越过大封石去抓林静的肩膀,谁知它的手刚刚触碰到白光的范围里,就好像给架在了火上烧烤一样,陡然变成了一团焦炭。 幽畜鬼哭狼嚎地尖叫了起来,终于打断了林静心里的经声。 假和尚是个机灵的人,睁眼一见这种情况,立刻就反应出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于是深吸一口气,扯开嗓子,开始大声念经,背后大封石上的白光越来越炽热,看守的幽畜上蹿下跳,就是无法接近他。 白光的光晕渐渐扩大,有一些甚至已经波及到了沈巍身上,好像已经丧失了生命力的男人忽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眉心不安稳的皱了皱。 幽畜显然没弄清这是什么原理,越来越焦躁不安,最后决定豁出去了,不能再让林静再搞幺蛾子,于是嗷呜一声冲了上去,打算拼着烧成一身焦炭,也要把这说好了闭嘴还玩命念经的死和尚的嘴撕烂。 烧烤皮肉的“呲啦”声传来,那只幽畜同志身残志坚地依然张开烧得只剩下一口利齿的嘴,冲着林静的脖子咬去。 林静念经的声音终于被打断,闭上眼睛嚎叫:“佛祖,弟子就快舍身成圣了,大师兄哪里去了!救命啊!沈老师!领导!大师兄!” 他乱七八糟地叫唤了一通,对方却没了动静,好半天,怂兮兮地缩着脖子的林静终于把眼睛睁开了一条小缝,只见方才那还一脸打算舍身炸碉堡的幽畜仿佛受到了莫大的惊吓,灰溜溜地跑了。 林静对此十分震惊,片刻后,他仿佛有所觉,缓缓地抬起头,正好对上了沈巍那双寒潭般的眼睛——男人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 林静试探地叫了他一声:“沈老师?” 沈巍目光微动,落在他身上,而后彬彬有礼地对他轻轻颔首。 林静:“你你你你你没事?” 沈巍轻轻地挣动了一下,扣住他四肢的锁扣彼此撞击着响了几下,这小小的动作让他的额角几乎露出青筋来,好一会,才在低喘了几声后声音沙哑地开口说:“不太好。” 他失血过多,惨白的嘴唇都在颤抖着。 林静:“你怎么会在这?你怎么会落到、落到那个……那个,嗯,跟你长得很像的那个人手里?” 沈巍闭了闭眼,头往后一仰,脱力一样地靠在功德古木上,轻声说:“他背后偷袭,我本来能躲开的,但是当时实在不好功亏一篑,所以硬给他刺了一锥,暂时不要紧,也没什么大事。” 林静哑然了片刻,不确定地问:“真的么……” 沈巍似乎愈加虚弱,好像是他有意保存体力,声音压得又低又缓:“但是就是他用黄泉水化成的冰锥插在我的心里,我动不了。” 林静觉得这听起来一点也不像“没什么大事”,艰难地吞了口唾沫:“那我该怎么办?你有没有办法能让我从这块破石头上下来,好把你放下来?” 沈巍沉默了了一会:“你身后的‘破石头’其实是女娲亲手立下的后土大封的标记。” 林静哑然片刻,干巴巴地说:“吓、吓尿了。” 沈巍轻轻地笑了笑:“不用急,方才的鬼面现在有的是麻烦,昆仑神筋在我身上,他一时不敢拿我怎么样,估计也没时间顾忌这里,暂时还是安全的。” 林静赶紧说:“别别,我还是想办法自救,被赵处知道我看着你流这么多血还不作为,一定会把我变成今年的年夜饭的。” 沈巍无声地笑起来,眼神显而易见地柔和了一下,过了一会,他想了想说:“一定要试试的话,其实你可以念念经,大封起于女娲的慈悲之心,你要是心诚,说不定它能帮你一把。” 沈巍其实不指望他能干什么,眼下虽然狼狈,但是心里有底,纯粹是想给林静找点事做,随口一说。 谁知林静听了,竟然真就正襟危坐,像播报新闻联播一样,气沉丹田,字正腔圆地开始播放午后佛学博览节目,沈巍一开始觉得有点滑稽,后来竟然也慢慢地听进去了,因为染上血的缘故而多少显得有些戾气的眉眼渐渐柔和了一些,垂下眼皮看着自己胸口的冰锥,一时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大封石上的白光渐渐地有些灼眼,林静不愧为达摩正宗,竟然真的入了定, 不知过了多久,他身上的绳子在一片白光中竟然化开了,可他本人竟然毫无知觉,沈巍有些吃惊,却没有开口打断。 他骤然心有所感,似乎是物以类聚,赵云澜身边的人都或多或少地跟那人有些像——比如都对某种东西很执着,能忘乎所以的执着。 比如这一个,比如那个一说话就紧张的小男孩…… 沈巍眯了眯眼,他心里其实对镇魂灯已经隐约有了些猜测,只是现在看来,镇魂灯还是不要出世比较好。 “小男孩”郭长城同学成功地把失踪人员家属都留在了县城里,可却并没有等到好消息。 当天已经接近午夜的时候,楚恕之才带着大庆风尘仆仆地回来,其他东西收集起来不大现实,只找到一些散落在地上的身份证和贴身的钥匙手机之类……似乎被吞噬的只有有生命的东西,这些砸碎的物品倒是都安然无恙。 县城的小公安局里灯火通明,突然不知从谁那里爆发出第一声哭声,为他们腾出的会议室乱成了一团,楚恕之一只手抱着大庆,疲惫地掐了掐眉心,冲郭长城招了招手,把他带到了旁边的一个小办公室里,关上门。 郭长城直觉不大好,看了看楚恕之,又看了看大庆:“楚哥,赵处他们呢?林大哥找到了吗?看见祝姐没有?那些失踪的人还是一点音讯也没有吗?” 楚恕之从兜里摸出一个证物袋递给他,里面装着一小把灰。 郭长城愣了愣,他心里忽然有了某种说不出的预感:“这是……” “骨灰。” 证物袋“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 “对,就是人骨化成的灰。”楚恕之简短地交代了一下小镇里发生的事,然后对郭长城说,“你立刻打电话回总部,告诉汪徵,这件事让她和桑赞处理,这些人暂时按着失踪处理,但是人死了就是死了,隐瞒不了多长时间,让她酌情沟通一下,看看怎么能在明面上交代过去。” 郭长城难以置信地说:“明面上……交代?” 其实就是要汪徵想办法,把这件事的真相遮掩过去。 楚恕之看了他一眼,明明是特别调查处办事的潜规则,可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和郭长城明说,于是尸王沉默了片刻,十分迂回地回答:“你得知道,一般情况下,只有在存在遗骸的时候才能检测出人体的DNA,被高温烧过的骨灰都不可能,何况被破坏成这样。这件事我们能做的不多,就算你把整个小镇的灰尘都收集在一起,我们也不可能告诉家属它们曾经是属于谁的。” “那总该有一个凶手……” 楚恕之无奈地哂笑一声:“郭长城,一个能暗算斩魂使大人的人,就算用了卑鄙的手段,他在修为上至少也是和斩魂使平分秋色的,你是不是来得时间比较短,还不清楚斩魂使是什么人?” 郭长城愣愣地看着他。 “不怕实话告诉你,我千年修行,已经能在烈日下行走,眼下算是尸王,能号令所有的白骨僵尸,再进一步就是魃,也就是尸仙,但是如果不是因为赵处的关系,像斩魂使这样的人,方圆五里之内我就要退避的你懂吗?”楚恕之顿了顿,“这事最好别沾,不是我们能管得了的。” 郭长城好像一时有些接受不了这个结论,然而他从来不会和人争吵,更不是什么自不量力的热血少年,一时觉得心里给堵住了什么,可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脸都憋白了。 过了不知多久,郭长城才问:“但是魂魄呢?身体没有了,魂魄总是有的?一个人生下来,怎么可能就这么平白无故地消失了呢?” 楚恕之一愣,大庆却从他怀里跳出来,蹿到桌子上坐下,突然开口说:“这是有的。” 两人立刻转向黑猫。 大庆却好像走了神,不言声了,半晌,楚恕之只好出声提醒了它一声:“大庆?” 他话音没落,大庆身上突然发生了诡异的变化——黑猫的身体慢慢地抽长,黑猫身上的猫毛缓缓地消失,在郭长城和楚恕之的目瞪口呆下,变成了一个头发长到了脚踝的少年! 少年身上不知穿着什么年代的衣服,看起来就像是随便扯了一块布头缠在了身上,赤着脚……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看起来既不黑也不胖! 楚恕之:“大、大庆?!” 少年的脸上出现了猫咪特有的懒洋洋的表情,挑起比别人都大一些圆一些的眼睛扫了他一眼:“嗯。” 说着,他从桌上跳了下来,落地没有一点声音,动作也像一只猫,连走路都是直线的猫步,楚恕之和郭长城不约而同地给他让开了路,就听大庆说:“我的记忆不知被谁封住了,太久远的事早已经记不清楚,上次在昆仑山巅的时候被大神木刺激了一下,才能化形,化形以后虽然没有毛很丑,但是有些模糊的印象反而会更清楚一点。” 同样没有毛,比“很丑”还要再“丑”一些的楚恕之和郭长城同时露出微妙的表情。 “今天我们遇到的,地府的官方说法叫幽畜,其实最早就是叫鬼族。”审美观独特的大庆没留神他们俩的反应,兀自说,“鬼族是从什么地方生出来的,原理我弄不清楚,反正我知道他们和风氏两位大神——伏羲和女娲的死有关。” “在小镇门口,沈巍的话你也听见了,鬼族出世时整个洪荒大地寸草不生。”黑猫变成的少年目光闪了闪,仔细看,他的眼睛竟然会随着光线深浅而变换颜色,“但是据我所知,鬼族啃生人骨血,吸食修行人元神,凡人的三魂七魄却是不吃的,因为吃了也没什么用。我想可能是因为突发情况,那些人本是不该死的,身体突然消失,还是生魂,地府也顾不上带走他们,所以那些受了惊吓的魂魄一时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郭长城比别人脑子慢一些,好一会,才消化掉大庆的话是什么意思,他突然说:“那我要去找他们。” 已经在低声讨论赵云澜和祝红的可能去处的大庆和楚恕之同时抬起头来,大庆莫名其妙地问:“找他们干什么?丢了生魂那是地府的事,虽然他们现在肯定没心情管。” 郭长城哑然了片刻:“可是……可是我答应了他们,外面那些失踪的人的家属,我答应过会给他们一个交代……” “你给不了。”大庆说,“再说他们也不会相信的。” “所以我要去找死者的魂魄,一个人天生就应该是存在的,怎么能突然失踪了呢?”郭长城分外死心眼地纠缠着这个问题,“那是……那是不应该的。” 楚恕之凉凉地笑了一声:“不应该的事多了去了,你打算怎么找?” 郭长城一句就被问住,怔忡片刻,难堪地低下了头。 谁知楚恕之沉默了一会,却突然从怀里摸出了一瓶眼药水丢给他:“牛眼泪,开天眼用的,能看见生魂。” 郭长城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激动地看着他。 “你先去办正事,给汪徵打电话,让她把对外的事处理好,然后派人来增援。”楚恕之有点别扭地避开他过于热情的目光,“反正我要去找林静,顺便而已,你别给我找麻烦。” “你们俩一起走,我要去找赵云澜。”大庆说,“他一个人我不放心。” 大庆以人的形象别扭地走了几步,到窗口的时候回过头来叮嘱了一句:“小孩要是不知道轻重,尸王你多担待些,千万小心,咱们新办公室刚拿下来,还没来得及装修呢。” 说完,大庆从窗口跳了出去,夜色中闪了两下就没了踪影。 赵云澜一路沉默,心有余悸的鬼差谁也不敢上前跟他搭话,只有祝红不管他说什么,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过了鬼门关,到了阎罗殿,判官正要把赵云澜往里面引,突然被一个冒出来的小鬼挡住了路。 判官皱皱眉。 那小鬼开口阴沉沉地一笑:“令主大人,十殿阎罗有请。” 赵云澜还没来得及开腔,判官已经忍不住先说:“这是什么意思?斩魂使被鬼面暗算,眼下混沌将开,大封眼看要彻底破裂,耽搁了正事你担待得起吗?让开!” 小鬼头压得低低的:“是,判官大人,但小人只是奉命行事。” 判官:“你们……” 赵云澜突然打断他:“带我过去,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阎王呢。” 101 101、镇魂灯 ... 阎王殿。 十殿高悬。 厅堂如碧空,上下无边,头顶是永远不会放晴的星河万顷,脚下是拔舌油锅的十八层地狱,周遭是流转不去的三千弱水。 人走在其中,脚下明明踩着实地,却活像踩在一块透明的玻璃上,下面扒皮抽筋、上刀山下油锅的,全都看得一清二楚,自己仿佛也会随时掉下去。 底下鬼差低沉萦绕的宣判声与大鬼小鬼歇斯底里的惨叫相映成辉,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判官一愣,知道这是开了“通地眼”,他有些不安地看了赵云澜一眼,默默地带着一干鬼差退至一边站好——通地眼平时是不开的,阎王殿里的人也看不见下面十八层地狱的事,只有罪大恶极的魂魄不肯就范时,才亮出来以儆效尤。 实在……不是待客之道。 祝红一把抓住赵云澜的胳膊,要不是衣服穿得厚,她尖细的十指几乎要卡进赵云澜的皮肉里,十殿阎王个个面容狰狞,居高临下地从墙壁上高高悬挂的十殿上往下看,平白让人生出某种青面獠牙的感觉。 就在他们脚下,祝红亲眼看见一个佝偻的男人被绑在柱子上,两个小鬼一边一个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