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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山河锥 四 ...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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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意到——哪个父亲会在明知道儿子的同性情人在楼上的情况下,衣冠禽兽一样高贵冷艳地表示“对方没准备好,以后再约”?    又不是让他相亲,准备个屁,用不用回家整理个房本、考个公务员再来?    他分明就是不见沈巍。    为什么?是不想见,还是不敢见?    赵云澜临走的时候进了一次自己的房间,从里面掏出了一个有些年头的小木头盒子出来,赵母奇怪地问:“那不是你小时候玩的吗?怎么还不扔掉,拿出来干什么?”    “跟恋人分享童年回忆什么的,你们这些左手摸右手、相看两厌的老夫老妻不懂。”    ……后来赵云澜因为这一句话,被他妈活活地打出去了。    那天正好赶上西洋情人节,因为春节放假而显得有些萧条的大街一时又热闹了起来,卖花姑娘本来对他们俩熟视无睹地经过,又被赵云澜挥手叫了回来:“哎,小姑娘回来,你那有多少朵花?”    卖花姑娘诧异地看了他们俩一眼,露出个笑脸:“多少都有,我是帮花店卖的,不够我回店里给您取货去。”    赵云澜:“那就先给我拿五千……”    “对不起对不起,他开玩笑呢。”沈巍一把捂住赵云澜的嘴,把他拖走了。    赵云澜奋力从他的臂弯里冒出个头来:“我还买东西呢,等等等等!”    沈巍拉开了车门,不由分说地把他塞了进去。    赵云澜半真半假地抱怨说:“你懂不懂浪漫?”    沈巍胃疼地反问:“……难道你懂?”    赵云澜充满着败家气息地说:“我要买它几千朵,把车前盖后盖都铺上,娶你过门。”    沈巍大概是一天到晚被他欺负,基本上已经不再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了,他摘下眼镜,动作略显局促地擦了一下上面的白霜,一边假装漫不经心,一边艰难地举起了反抗的旗帜——他故作镇定地说:“我还以为你要搞花卉批发——怎么说也应该是我娶你过门,你昨天才说过今天要跟我姓。”    赵云澜习惯了单方面的欺压,除了醉酒一次马失前蹄,还从没有遭受过这样的回击,当场愣了一下。    ……当然,他不知道,沈巍在说出这句台词之前,像郭长城一样在心里默念了三遍,才总算是顺畅的出了口。    然而老流氓一愣之下很快缓了过来,没皮没脸地作势要去解外衣:“好啊,跟你姓就跟你姓,来车震吗老公?你什么也不用做,只要躺倒享受就行了,我好好伺候你。”    沈巍怒道:“赵云澜!”    赵云澜:“到。”    沈巍:“你怎么……怎么可以这么不检点?”    赵云澜双手撑在他车座两边,嬉皮笑脸地说:“我更不检点的时候你还没看见呢。”    沈巍终于恼羞成了怒,脸色撂了下来,揪住赵云澜的领子,把他拖近自己,死死地盯着他的脸,一字一顿地说:“你知不知道这是在大街上?你知不知道别人经过的时候会看到?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少次,想把那些和你在一起过的人,那些看见过你的人的眼睛都挖出来吗?”    赵云澜:“……”    好一会,赵云澜才默默地缩了回来,讷讷地说:“那什么,其实我是开玩笑、开玩笑,没想怎么样,这还有正事呢。”    沈巍一声不吭地发动了车子,赵云澜蹭了蹭鼻子,老老实实地坐在一边,打开了自己从家里摸出来的小盒子,从一大堆小孩经常收藏的破烂里,找到了一个类似小收音机似的东西,又在车载常备工具箱里拿出了一盒小改锥,敲敲打打地对着那小玩意鼓捣起来。    他的手指异常灵活,一看就是小时候没少私接过学校电线的货——完全可以预见,如果不是赵云澜大手大脚、喜新厌旧的败家毛病,跟了他这样的男人,大概就别想用上新家电了。    两人彼此间沉默了一会,沈巍心里蹿上的邪火过去,他很快就后悔了——别人都是在外人面前端着,在亲密的人面前会因为放松而暴露一些本性,沈巍却是刚好反过来,总是习惯在赵云澜面前小心翼翼地压抑自己,生怕他察觉到一点自己不堪的本性,有时候沈巍甚至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和赵云澜说……大概是他总觉得自己污秽不堪、配不上别人的缘故。    赵云澜把小工具玩出了花来,一直没吭声,沈巍终于忍不住在等红绿灯的时候偷偷看了赵云澜一眼,过了一会,又十分忐忑地轻声问:“你在干什么?”    好在赵云澜记吃不记打,方才的事完全没往心里去,兴致勃勃地显摆说:“这是我小时候做的一个信号收发器,我把接触不良的地方修一修……一会前面超市给我停一下,我要买两节电池。”    赵云澜下车买回了电池,装进了他的接收器里,随着“哗——”一声,直径不到五公分的小屏幕亮了起来,上面隐约出现了一个小圆点,只是亮度太差,赵云澜要用双手拢了,趴在上面才能看清光点的位置。    他缓缓地调频,又调节好光点大小,又比对着屏幕旁边手工刻着的别人谁也不懂的刻度,研究了一阵:“嗯,不远,看来是专门躲着我的——咱们倒回去。”    沈巍在路口把车转了个方向,赵云澜一边趴在他的小屏幕上扒拉着看,一边给他指路:“下一个路口往左转——这还是我年轻那会,拿老收音机的无线电收发器改的追踪器。”    “追踪什么的?”沈巍似乎非常感兴趣地问,尽管他大概连“无线电”是什么都弄不清楚。    “追踪我爸的,信号器装他手机里了,我也没想到他这么多年都没换过手机。”赵云澜说,“就是我当时中学没毕业,科学技术水平有限,做工不怎么精良,每次都跳,调频要调半天,走太远的话就没信号了。”    沈巍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想起了他那万年不用、有时候连接挂电话都会搞错边的手机——别人要是给他动什么手脚,他还真不知道。    赵云澜瞥见,翘起二郎腿,优哉游哉地点了根烟:“放心,只要你不出去找小白脸给我带绿帽子,我是不会在你身上放什么的。”    沈巍颇为糟心地看了他一眼。    “左转左转,对,就是前面那家茶馆,我看见我们家老头的车了。”赵云澜语调轻快,表情却不是那么回事,有些阴沉,“今天我必须知道,把我养到这么大的人到底是谁。”    沈巍车还没停稳,赵云澜就解开安全带跳了下去,轻车熟路地往二楼跑去。    沈巍锁好车,轻轻地扶了一下眼镜,慢半拍地跟上了他,他似乎是不慌不忙,甚至经过楼梯前的时候,还对送茶具的服务员点了个头。    服务员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看见他无端地手一哆嗦,一个茶壶就掉在了地上,摔碎了。    赵父背对着门坐着,听见动静一回头,目光从镜片后面射出来。    那目光平静而悠远,赵云澜脚步一顿,随后大步走过去,冲表演茶艺的服务生摇摇头,等人走了,他坐在赵父对面,压低了声音问:“你不是我爸,你是谁?”    “赵父”没回答,只是表情肃然地抬头望向楼梯口,看着沈巍从那里一步一步地走上来,两人的目光不偏不倚地在半空中撞上,顿了顿,沈巍礼数周到地点了个头:“伯父。”    “赵父”目光闪了闪,脸上的线条绷得更紧,因为年纪的缘故出现的法令纹显得越发深邃了,过了片刻,他才不冷不热地回应了一句:“不敢当。”    沈巍似有若无地笑了一下,并不往茶桌上坐,只是与他们两个人隔着几步远,坐在了加座上,自己动手给自己洗了个新杯子,洗了茶倒了水,而后又续上,眼皮也不抬,表明了他不插话不多嘴的态度。    赵云澜说:“那天我实在糊涂了,不然一看你的眼神我就应该知道你是个冒牌的——我老爸一辈子野心勃勃,分明是个衣冠禽兽,最喜欢功名利禄的那一套,真没有您这么超凡脱俗的表情。你占了我几声称呼上的便宜我就不追究了,问你两件事,我爸在哪?还有你和神农氏一族到底有什么关系,你该不会……就是神农本人?”    “赵父”嘴唇动了动,可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没能说出声音来,片刻后,他垂下眼皮,又扫了沈巍一眼,低下头抿了一口茶水,没吱声。    赵云澜的耐心终于告罄,手指轻轻地敲打了一下桌子,他挑了挑眉,拉长了声音:“这位先生,我可是看在你可能和三皇之一的神农氏有些关系,才先礼后兵的,你要是给脸不要……我为了尽为人子的义务,可得和你好好说道说道。”    “我不是神农。”过了不知多久,“赵父”才低低地开口说,“令尊也没事,我只是偶尔出来借用他的身体,事后也会替他留下有用的记忆,没耽误过他的事。”    赵云澜:“那你是什么?”    “赵父”笑了笑:“我只是神农大神留下的一块捣药的石钵,封神之战的时候搭了个便车,侥幸修成正果,之前对昆仑君多有冒犯,实在抱歉。”    “你附在我父亲身上干什么?大神木里的记忆片段是不是也和你有关系?”赵云澜一点也不在乎他修成个什么正果,可能在他心里,天地人神真就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一个没注意,就把人当成犯人审了。    “赵父”眉间动了一下,缓缓地问:“昆仑君是怎么知道,大神木里的记忆并不是你本人的呢?”    “我又不是我手底下的那个中二小僵尸,更不是大闹天宫的孙猴子,”赵云澜把好茶当白开水,端过来一饮而尽,“我这人可能有时候是有点狂,但是大部分时间活得都比较随和,真要有什么事逼得我举旗造反,那一定得是天大的理由、地大的愤怒,可为什么我当时看完以后没有一点共鸣,只觉得沉重呢?”    “赵父”听完,颇为赞同地点了个头:“有道理。”    “何况我怎么都不觉得,大发雷霆把天捅出个窟窿之类,这么简单粗暴的事是我干的。”赵云澜接着说,“再说,昆仑司长天地山川,庇佑山间生灵,我前世今生都基本上是个动物保护主义者,肯定不会平白无故地去戳神龙的眼睛。”    “赵父”笑了一下,没言语。    赵云澜眼神一冷:“我还没请教阁下用大神木误导我,到底是怎么个意思呢?”    “赵父”幽幽地叹了口气:“也许等昆仑君看破长久、是……”    “你少他妈跟我装逼。”赵云澜截口打断他,“你最好说人话,我的耐心不多,惹急了我,我可不管你是谁的破碗,照打照抽。”    “赵父”看了看他,目光又轻轻地移动,落到在一边翻杂志的沈巍身上,忽然,他的身体猛地一颤,赵父的目光顿时迷茫了一瞬,再次清明起来的时候,那眼神已经变了……不,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只见这个赵父按了一把自己的太阳穴,皱着眉看了看赵云澜,有点迷糊地问:“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我这两天有点累,晃神了,没听好。”    赵云澜呆了呆,立刻从气势汹汹的黑手党变成了坐在铁窗里的少年犯,整个人都萎了,好一会,他才低声下气地说:“……爸?”    赵父皱皱眉:“嗯?”    那表情意蕴深刻,赵云澜分明从上面读出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看在你是老子儿子的份上给你一分钟自我陈述的机会,老子累死了不想听你扯淡”等等复杂的信息。    于是他立刻拉过沈巍当挡箭牌:“没有,就是本来约好了,你也不在家,我带他来看看……”    “我临时有事,到这边见个朋友。”赵父嘀咕了一句,随后别扭地把目光移动到了沈巍身上,挑剔地打量了他好一阵,后来大概是沈老师翩翩君子的气韵实在太明确,赵父愣是没挑出什么毛病来,末了,只好干巴巴地对他打了个招呼,有点生硬地说,“今天我招待不周,沈老师别往心里去。”    沈巍得体地打了招呼。    赵云澜取出一张“去神符”,偷偷地在背后折成三角,拿出来推到赵父面前:“还有,我前两天去庙里给你求了个开过光的平安符,别打开,随身带着。”    赵父毫无戒心地伸手接过。    然而什么也没发生,“去神符”毫无反应,赵云澜立刻皱起了眉——那个破碗到底是跑了,还是太厉害,这样的高等符咒也奈何不了他?”    81    81、镇魂灯 ...    最终,还没来得及把赵父身上的“破碗仙”抓出来,赵云澜就在他爸强大的气场下退散了——他爸见沈巍总是不大舒爽的,老头子一时不舒爽大概可以忍,不舒爽的时间长了,他就要让别人也不舒爽了。    对此,赵云澜感到十分没面子,都到了车上,还在跟沈巍念叨:“别人招来的附身都是美貌狐仙,就他人品恶劣,招来个破碗——我怀疑老头上辈子不是丐帮的,就是秃和尚捧破碗四处化缘的。”    沈巍:“没事,你别担心,神农氏一脉对人向来悲悯,一般不会做出伤害凡人的事,再者你不是已经在他身上放了标记吗,回头我也帮你留神着。”    赵云澜干笑一声:“呵呵那怎么好意思,还没过门就让那操蛋公公这么麻烦你。”    ……他大概是记吃不记打,早忘了方才沈巍发火的事,又开始顺口撩闲。    赵云澜本来想约着沈巍看场电影,好歹算过个情人节,谁知可能是车里的空调温度太高了,他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意识迷糊过去的一瞬间,赵云澜还在纳闷,心说自己最近其实也没干什么事,怎么就这么容易疲惫呢?    也许是被传染上了感冒。    然而他睡也没睡很踏实,依然是乱梦一团接着一团,好像白雾中总有一个人,不停地对他说:“你堪不破长久、是非、善恶、也看不穿生死……”    车轱辘话滚多了,连赵云澜自己也忍不住想:生死,到底什么是生死?    那种没完没了的拷问声越来越嘈杂,赵云澜也知道自己在做梦,可就是死活醒不过来,这翻来覆去的乱梦不知持续多久,他就像是陷进了一个无边无际的沼泽里,越挣扎就越窒息。    直到嘴边被人塞了一个充满了腥气的碗,那人不顾他的躲闪,再一次掰开他的嘴,强硬地给他灌了下去,赵云澜遵循本能不肯咽,用舌头往外顶,那人就捧住他的头,接着,熟悉的气味传来,柔软的嘴唇附上来,把药度了进去。    赵云澜终于从梦里挣扎出来,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家,正躺在床上,沈巍放下药碗,端过一杯温度正好的茶水,低下头,用额头贴了一下赵云澜的额头,低声说:“来,把水喝了,漱漱口。”    赵云澜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接过茶水,长而浓密的睫毛垂下来,额角还带着方才噩梦里的冷汗。    他一口气喝出了茶根,这才哑声对沈巍说:“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这么累。”    沈巍顿了顿才说:“可能是刚从大神木里出来,太耗神了。”    “哦,”赵云澜忽然抬起眼,别有深意地看着他,故意拖长了声音,“我还以为……”    沈巍后脊一僵。    就听那二货用充满了曲折的声音“嘤嘤嘤”地说:“人家有了你的孩子。”    沈巍手一哆嗦,险些把药碗茶杯一起摔下去,然后同手同脚地走了。    赵云澜摸出手机看时间,发现邮箱里有一封邮件,是汪徵发过来的,汪徵非常简短地描述了一下案情经过:在距离龙城三百多公里的一个地级市郊区,有一个以疗养为主题的别墅群,一个业主早起晨练的时候,在小区外面的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脸色青紫,表情惊惧,手里还掐着一条黑狗的脖子,人和狗都已经凉了。    末了,汪徵非常富有专业精神地提醒了一下:“快到初七了。”    传说初七是人日,可以钻空子借寿数。    民间传说是用黑狗血沟通阴阳,然后把借寿人和被借寿人的生辰八字用黑狗血写在一张纸上,再标明所借的寿数,然后用香烛镇住纸上四角,高香竖直往上,说明有看见的鬼差拿了贿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这就可以把写了生辰八字和所借寿数的纸烧了,让借寿人把纸灰吞下去,就算成了。    古代一般是老人害病,孝子贤孙主动燃香烛表示愿意出借寿数,但是到现在,这些风俗基本已经没人知道,多半是有人贪生怕死,请些半桶水做法偷别人的寿。    过去自愿的借寿不成功,如果长辈依然寿数到头,小辈的也就在之后焚香祷告,再做一场法事,把寿收回来就行了。可偷寿就不一样了,偷得成功了,替人偷寿的道士是拿阴德换钱财,不成功,做法的人有可能遭到反噬,替贪心活不够的雇主挡了这缺德的灾。    初七之前死在黑狗旁边的人并不少见,特别调查处每年都要处理好几个这样的案子,赵云澜给刑侦科内所有人转发了一遍邮件,让他们自己商量,谁没事谁过去看一眼。    几个字还没有打完,赵云澜的眼皮就快合在一起了,强撑着发送后,他几乎是以晕过去的速度一头栽到,一只羊没数完就睡死过去了。    祝红接到邮件提示的时候,正在楼顶上打坐,她拖着长长的蛇尾,尽量让不是很明亮的月光均匀地铺洒到身上——北方城市就这点不好,一到冬天就见不到几个晴天,不是下雾就是下雪,难得会碰上月朗星稀的晚上,能打坐片刻。    祝红一睁眼,没去管自己的手机,先看见了端坐在对面的男人,她愣了愣:“四叔?”    蛇四叔转过身,垂下眼看了看她:“当年你渡劫不成,被天雷所伤,我把你托付给镇魂令主,希望以他至刚至阳之气庇护你一二。现在看来,他果然把你照顾得不错。”    他说着,一挥手,在呼号着西北风的楼顶上凭空变出了一个避风的小亭子,里面有一个实木的大茶盘,盘中间一个小火炉上架着一个煮水的壶,一边的小茶壶里已经放好了茶叶,蛇四叔对祝红挥挥手:“来。”    祝红蛇尾化成腿,飞快地扫了一眼赵云澜的邮件,然后走了过去,有些迟疑地说:“我们令主说现在有一个案子……”    “借寿不成遭反噬的宵小而已,”蛇四叔扫了一眼,眼皮也不抬地说,“我这次来看你,主要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蛇四叔俨然已经是蛇族族长,他是个脸面和善、心里叫人摸不出深浅的人物,遇到什么事,从来不找人“商量”,这样说了,多半也是决定好了,嘴上客气而已。    祝红情不自禁地坐直了。    蛇四叔把开水拎起来倒了茶,在一片水汽氤氲中悠然开口说:“龙城不是潜心修炼的地方,你看,妖市上不多的一些族人也都大多住在远郊。最近二十年里,你在修行上确实没什么长进,这话不用我说,你心里也有数。”    祝红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接了茶杯,试探着问:“四叔的意思,是让我搬到郊区住?”    见她故意装糊涂,蛇四叔也不再绕圈子,轻轻地一笑,直截了当地点明:“我的意思是让你离开龙城。”    祝红:“那镇魂令……”    “当年我只是把你托付给了镇魂令主,作为回报,你供他驱使,却并不受镇魂令约束,就算现在要走,也没什么不对。”    祝红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怎么,舍不得他?”蛇四叔说话的时候依然是温和可亲,嘴角掀起的一点笑意就像庙里供的菩萨,可眼神却咄咄逼人得很,“你要是还拿我当个长辈,就听我一句劝,立刻跟我离开这里。话说回来,要是他心里真的有你,四叔也不来当这个讨人嫌的棒子,可他心里怎么想的,难道你不知道?”    祝红默然不语。    蛇四叔的手指在桌子边上轻轻敲打了一下:“你从小就是个聪明孩子,有些话我点到为止,不往深里说,你要自己看着办。”    祝红捏着手机的手指痉挛一般地收缩着,手背上爆出了青筋,可怜的电子产品没能经受住这样物理攻击的考验,一声轻响,后盖掀了起来,屏幕碎成了蜘蛛网,当场吹灯拔蜡了。    蛇四叔悠然端坐着垂目喝茶,也不催促她。    过了不知多久,祝红才轻轻地说:“我替他……替他把这件案子办完,再亲自和他辞行……可以吗?”    蛇四叔深知适可而止的道理,闻言立刻讲理地点点头:“有始有终,本该这样。”    说完,他又从怀里摸出了一和小盒,打开后,里面是一颗光彩四溢的珠子:“这是水龙珠,带在身上能逢凶化吉,避水避火,你辞行的时候替我转交给令主,多年来承蒙他照顾,我族铭感五内,这一点小东西,实在不成敬意。”    祝红接过来,才想开口道谢,蛇四叔已经人影一闪,不见了。    月色刚好,但她已经心乱如麻,再也没心情打坐,低头收拾起手机的残骸,拔出卡来,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正是午夜时,赵云澜收到了祝红的短信回复:“我和林静过去一趟,记得算双工给加班费。”    沈巍睡眠很轻,有时候赵云澜甚至怀疑他睡不睡得着,所以自从他住进来以后,每天怕吵他,赵云澜都把手机调成震动放在自己这边的床头柜上,这天他因为睡过去得太快,都没来得及放好手机,拿在手里就睡着了。    手机在他手心里一震,直接悄无声息地把他震醒了。    赵云澜没查看短信,先是本能地屏住呼吸转过头去,想看看自己是不是吵醒了沈巍,却发现另一边的床上空荡荡的,他伸手一摸,被子已经凉了,人不知离开了多长时间。    赵云澜坐起来,用力揉了揉眼睛,这才看见厨房里亮着灯光,他用脚胡乱在地上拨了两下,鞋子不知被踢到了哪里,干脆光着脚走了过去。    沈巍正背对着他,旁边的灶台上有一个小砂锅,正煮着什么东西,隐隐的能闻到一股药材的清香,这是做什么硬货吗,要炖上一宿什么的……赵云澜眨眨眼,有些迷糊地卷起袖子:“你在炖什么东西?我帮……”    沈巍被他突然出声吓了一跳,手上的刀猛地掉到了地上,刀尖上还带着血,溅在了雪白的储物柜上,赵云澜的话音跟着陡然止住,他瞳孔皱缩,一瞬间睡意全消——那把尖刀……原本是插在沈巍自己的胸口上的。    沈巍的脸色苍白如纸,有那么几秒钟,厨房里静得连针尖落地的声音都听得到。    片刻后,赵云澜突然大步走过去,一把掰过沈巍的肩膀,狠狠地撕开他的衣服,那苍白的胸口上的刀伤已经不治而愈,可睡衣边上却不可避免地沾上了些血迹,赵云澜觉得那刀简直是扎在他自己心口上的,动一下都疼,他极小心地伸出手指碰了碰沈巍看似毫发无伤的胸口,好半晌,才哑声问:“怎么回事?”    沈巍默然不语。    赵云澜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声音陡然高了:“我问你怎么回事,说话!”    沈巍被他推得后腰重重地撞在了案板上,“咣当”一声,赵云澜对别人耐心有限且脾气暴躁,但从来也没对沈巍说过重话、发过火,可对别人的火大多数是假火,毒舌两句也就过去了,没想到沈巍一来,就勾动了他的真火。    一瞬间,赵云澜明白了他在医院用了阴兵斩,沈巍当时高高地抬起巴掌,差点扇他一下的那种心情。一口气堵在嗓子里,憋得他连气也喘不上来,有那么一时片刻,他脑子里是空的,良久,赵云澜才听见自己一迭声地追问:“你给我喝的东西是什么?沈巍!你他妈看着我说话!”    “当年……你的左肩魂火失落,心头血又化为镇魂灯灯芯,”好半晌,沈巍低低地开口接话,“本来就元神泻出,三魂不稳。我虽然被你强升神格,可究竟生自大不敬之地,鬼族污秽不祥,你与我在一起时间久了,开始便像这样精力不济,时间长了容易气血两亏,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你会被我耗得灯枯油尽。”    沈巍说到这里,倏地垂下了眼帘,掩去鸦羽一般的睫毛下,双目中浓墨重彩的漆黑,他几不可闻地说:“几千年前神农就说过,我生为鬼王,注定了无善始无善终,如果你执意要护着我、带着我,总有一天,会被我害死的。”    这句话就像一根针,一瞬间把赵云澜身上的力气抽光了,他松开沈巍,脚步踉跄地往后退了一步,险些撞翻灶台上的小锅。    “我喝的‘药’里掺了你的血……心头那一块的精血。”赵云澜嘴唇哆嗦得厉害,“就是你给我上的‘灯油’?”    沈巍看着他,极轻极轻地笑了一下:“我连魂魄都是黑的,唯独心尖上一点干干净净地放着你,血还是红的,用它护着你,我愿意。”    赵云澜的目光移动到地上,片刻后,忽然仰起头,用手盖住眼睛。    如果沈巍不喜欢他、冷淡他,他可以选择继续纠缠,也可以选择潇洒离开,进退皆有道理。    如果沈巍骗他、害他、对不起他,他可以选择原谅,也可以选择江湖不见,进退亦是皆有道理。    可沈巍就像一只蜘蛛,狠狠地把他粘在了一个说不得、骂不得、恨不得、也接受不得的地方。    许久,赵云澜一句话也没说,随手从玄关的大衣架上拎下了一件厚外套裹在身上,头也不回地开门走了。    原来有一种爱情,是插在心上的刀。    作者有话要说:“有一种爱情,是插在心上的刀”来自《生死疲劳》by莫言    82    82、镇魂灯 ...    为了管理需要,出差需要后勤统一安排车次和行程,所以祝红和林静约好后,就趁着天还没亮,一起到了光明路4号找汪徵,结果一进门,就看见了他们一直没回短信的领导正蜷缩在沙发上,身上还穿着睡衣,盖着一件明显不是他穿衣服风格的厚厚的羊毛大衣。    大庆蹲在沙发前,面前是一个只剩下鱼干残骸的盘子,正心满意足地舔着爪子。    祝红放轻了脚步,低声问:“他怎么睡这了?冷不冷,不怕着凉吗?”    她说着,调高了空调温度,把自己的羽绒服脱下来盖在了赵云澜身上。    林静过了个年,整个人好像给气枪打了,圆了一大圈,蹭了蹭白团子一样的下巴,他说:“过年不回家,必有隐情,我看不是被逼婚,就是被逼分。”    正说着,赵云澜顶着一头乱发和厚重的黑眼圈从沙发上抬起头,一脸被吵醒的浓重的起床气,阴沉沉地剜了林静一眼,简短有力地说:“闭嘴,滚!”    林静本贱,沉默了两秒钟,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不是,你们说这种汉子谁受得了——你媳妇要是早晨辛辛苦苦做好早饭过来,叫你起来吃,你也是这句话?”    赵云澜一抬手,随手抓住了旁边立柜上的一个袖珍小盆景,“咣当”一声砸了过去。    大庆和祝红面面相觑,林静也愣了一下——见赵云澜动了真火,这嘴贱惹了祸的只好默默地找来扫帚,把碎片打扫干净,末了自己嘀咕了一句:“阿弥陀佛,碎碎平安。”    大庆跳到沙发背上,用爪子扒拉了赵云澜的肩膀一下:“哎,你没事?”    赵云澜深吸了两口气,躺了回去,把半张脸都埋在了衣服里,衣服是沈巍的,直到他出门以后才发现这个问题,衣领间仿佛依然萦绕着那人身上干净好闻的气味。    不知过了多久,赵云澜才闷声闷气地说:“我没事——林静你放那,回头我来扫,我刚才不是冲你……我现在有点难受,你们让我自己躺一会,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大庆颤了颤胡子,赵云澜就抽出手来,粗鲁地撸了一把它头上的毛,然后有些敷衍地拍了拍肥猫的屁股:“你有空去给我追查一下《上古秘闻录》这本书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支使你猫爷爷。”大庆不满意地呼噜了一声,“那我的红包呢?我的压岁钱呢?”    赵云澜闭着眼,在沈巍的大衣兜里摸了摸,摸出了一把零钱,拎过猫脖子,往它的猫牌项圈里一塞,打发要饭的摆摆手:“真好意思开口,印钞机也压不住您老的岁数,快滚。”    大庆呲牙要在他的衣服上磨爪子,被赵云澜一伸手,眼疾手快地挡住了,大庆的指甲触碰到温暖的人肉,当时就把指甲缩了回来,可还是在赵云澜的胳膊上留下了一道白印。    连磨爪的权力都没有了——大庆愣了一下后,气哼哼地跑了,认为赵云澜这个大混蛋,是把自己这只高贵冷艳的猫当成了个公交车的投币箱。    由于春节期间每天的规矩和讲究特别多,而特别调查处又大多不是人类,各有各的过法,所以一般没事的话,他们至少是要过了十五才开始回来上班的,光明路4号白天就是一个空院子,赵云澜心里让沈巍的事堵得难受,打定了主意要大梦浮生一回,一觉就睡到了日上三竿。    再醒来的时候,连黑猫都让他支走了,办公室里静悄悄的,赵云澜一伸手,把险些被他踹到地上的羽绒服拽了起来,拍拍上面的尘土,揉了揉眼,一低头,却愣了一下——他出来得匆忙,只是匆匆踩上了一双鞋,连袜子也没穿就跑了出来,到了外面才发现是一双夹皮鞋,多少有点冷。    这一低头,赵云澜看见,地上整整齐齐地放着一双他平时穿的短靴,里面还塞了一双厚厚的毛袜,沙发扶手上搭着一套熨烫平整的衣服,内衣给夹在了最里面,衣服上面压着他的手机、钱夹和钥匙……那人只没给他拿外套,大概是想把自己穿过的大衣留给他的缘故。    一个人忽然出声说:“沈老师给你送过来的,我本来想叫你一声,他没让。”    赵云澜捏了捏鼻梁,只见是祝红坐在办公桌后面,正自己上网打发时间。    “沈巍人呢?”    “走了。”祝红的目光从显示器上移动下来。    赵云澜顿了顿,声音有些沙哑:“去哪了?他还说什么了?”    “哦,他说‘外面冷,你忙完了就回家,不用担心会见到他,他回自己的地方去了’。”祝红原封不动地鹦鹉学舌,然后说,“后来他就走了,大概回家了——话说你们俩怎么挑大过年的时候吵架?”    赵云澜没回答,他知道“自己的地方”指的是哪里——那并不是祝红以为的沈巍自己的公寓,一想到这个,他就心如刀绞,可当着别人的面,却只好表情木然。    坐了片刻,赵云澜穿好袜子,拿起换洗衣服到卫生间,把睡衣换了下来,又匆忙地洗漱了一下,然后双手撑在洗脸池上,定定地盯着雪白的搪瓷池子看了一会,把脸埋在了冷水里。    他一时不敢想沈巍,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一想到一个人,心里就想被挖了一块那么难受。    他在卫生间逗留的时间太长,以至于后来祝红不放心了,过来敲了敲门:“赵处,你没事?”    赵云澜应了一声,把脸上的水珠擦干净,找到了自己为了通宵加班方便放在办公室的卫生用具,对着镜子,把冒出来的一点胡茬刮干净了,仔细地把自己收拾得像个人了,才挺直腰杆,走了出去。    他知道,就算他心疼出心肌炎来,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必须尽快在万端搅在一起的事里摸出个头绪来。    祝红在门口等着他出来,看了看他,欲言又止,赵云澜却眉目不惊地问:“有吃的吗?我饿了。”    祝红:“……食堂大概有,你要么过去看看?”    赵云澜点了个头,转身直接自己上了二楼,祝红更惊悚了——赵云澜这货从来都是往办公桌后一坐,大模大样地支使别人“给大爷端碗粥来”什么的,一年到头没有几次“屈尊降贵”地亲自去食堂。    赵云澜到食堂要了一份常规早饭套餐,一声不吭地坐下开始吃。这时,他整个人处于一种诡异的平静状态,祝红一声不吭地跟着他,有种此时就算天塌下来,他也是抬头看一眼,就继续面无表情地喝粥的状态,于是更提心吊胆了。    直到赵云澜把一托盘的食物都垫进了肚子,才觉得冰冷的麻木的手脚有了点热气,他这才奇怪地看了祝红一眼:“你来单位干什么?”    “……”祝红沉默了一会,“本来是和林静约好了今天坐火车去看黑狗和尸体。”    “哦,那怎么没去?”    “我有点不放心你,让他自己去了。”    赵云澜擦了擦嘴,站起来自己把托盘收拾了,嘴上无所谓地说:“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没事你就回家。”    祝红不言声,只是跟着他。    赵云澜一路溜达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像日常一样坐下打开电脑,扫了一眼祝红:“还跟着我干什么?”    祝红:“你到底怎么了?”    赵云澜从抽屉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    祝红不肯放过他,咄咄逼人地说:“没什么你会大半夜不回家跑到办公室睡?”    “哦,”赵云澜深深地把一口白烟一丝不漏地全吸进肺里,“昨天晚上跟他拌了几句嘴。”    “放屁,”祝红眉间一跳,直截了当地说,“当别人都眼瞎,你拿那个姓沈的当心肝,要是因为鸡毛蒜皮的事吵架,现在早就回去,屁颠屁颠地自己主动跪主板写万字忏悔书了,哪有工夫在这跟我扯淡?”    赵云澜:“……”    “他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祝红说这话的时候,眼亮得吓人,好像只要赵云澜一点头,她就能立刻出去干吞了沈巍。    “少胡说。”赵云澜弹了弹烟灰,“你怎么越来越八卦,小心八卦的女人嫁不出。”    祝红内心悲愤:“反正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有什么关系?本来就嫁不出去。”    赵云澜听明白了她的话,却只好装傻,于是再次无言以对,他决定可耻地逃走——他找出一个公文包,把自己的钱夹手机什么的往里一塞,电脑也不关,转身往外走去。    可是祝红打定主意不放过他,立刻跟上:“你干什么去?”    “跟部里的领导约了见面。”赵云澜瞥了祝红一眼,“你还跟着我干什么?”    祝红在他开锁以后,就眼疾手快地坐上了他的副驾驶,“咔”一下扣上安全带,坐得稳如泰山:“我也去。”    “……”赵云澜站在这门口无力地叹了口气,“姑奶奶,你能饶了我吗?”    祝红漠然地把脸转向另一边。    两人对峙半晌,祝红稳如泰山。末了,赵云澜只好深吸一口气,尽量克制住自己的烦躁,把烟头拧灭了,一声不吭地上了车。    他一直沉默,祝红偷偷打量他几次,都只看见一张英俊又冷漠的侧脸,终于没话找话地忍不住问:“部里的领导是谁?”    “小郭的二舅。”赵云澜说,“对,说起这事,带着你也没什么,过一阵子,你给我查查,到底是谁在其中做手脚,把郭长城调动到我们部门的。”    祝红:“做手脚?对小郭做手脚?他能干什么?为什么?”    赵云澜没做声。    他心里其实怀疑是附在他爸身上的碗借着他爸的手做了这件事,但是为什么?为什么非要是郭长城?他除了功德厚一点之外,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这个整个特别调查处最像人类的小郭,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如果可以的话,赵云澜想拿回昆仑君的力量和真正的记忆,如果不可以,那至少他要知道周围这些云里雾里的真实和谎言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不能两眼一抹黑地轻举妄动。    沈巍……只是这两个字,就让赵云澜焦头烂额,心头好像有一把火,不停地烧着他的精力,可是他得忍着,还得忍出一副心情平静、稳坐钓鱼台的模样,有时候赵云澜发现,自己仅仅是在那里坐着,一旦旁边没有人,不出三分钟,眉头就会不由自主地掐出褶皱来。    有那么一副图景会不分时间、不分场合地出现在他脑子里——阴冷得没有一点光、没有一点生气的地方,沈巍半个身体都已经被吞进了无边的黑暗中,而他只是抬起头,极目想看看外面的碧海蓝天,可目光不够长,洞不穿无边无际的漆黑,他大概终于失望,带着最后不宣于口的牵挂,慢慢地融入一片黑暗……    忽然,有人推了赵云澜一把,他猛地惊醒,心悸如雷,一头的冷汗。    推他的人是祝红,她面无表情,有些不悦地说:“到了。”    赵云澜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方才原来是场梦——他跟郭长城的二舅喝了几杯,回程是祝红开的车,他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祝红坐着没动:“你梦见什么了,叫‘沈巍’的名字叫得那么撕心裂肺?”    赵云澜本来就觉得失态,不愿意和她多说,只假装没听见。    “云澜。”祝红突然开口叫住他。    赵云澜一顿。    祝红从兜里摸出一个小盒子,她在水龙珠上栓了条红绳,端口处打了吉祥如意扣:“这是我四叔让我带给你的,说是感激你这么多年对蛇族的照顾,我……我可能过一阵子,就要和他走了。”    赵云澜微微地皱起眉:“走?去哪里?”    “不知道,也许是回族里,”祝红惨淡地笑了一下,见赵云澜不接,就直接动手把红绳挂在了他的脖子上,非常仔细地替他带好,“水龙珠是我族圣物,能避水火,保平安,你……你还有什么事要我办,就快说完,我能替你做的事不多了。”    赵云澜沉默了一会,低低地说:“龙城不适合妖族修炼,你回到族里也不错,离人群远点,没那么多是非。你四叔是个人物,你跟着他多学着点,有前途,说不定下一任蛇族的族长就是你了。”    他一席话如同交代后事,平静得让人心酸,祝红一冲动,忽然把心里话脱口而出:“赵处,你给我一句话,只要你给我一句话,我从此可以和族人断绝一切关系,刀山火海也跟你跟到底。”    她说完这句话,好像交付了自己的一生似的,忐忑又期待地等着赵云澜回话。    然而赵云澜终于还是避开了她的目光,自嘲地一笑:“咱俩无冤无仇,多年的老交情了,我干嘛这么害你?你以后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祝红眼睛里的光彩一瞬间黯淡了下去。    而赵云澜已经从另一边下车去了。    83    83、镇魂灯 ...    大庆已经快把刑侦科的地板都挠穿了,总算见到赵云澜和祝红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尽管两人之间的气场明显不对,但大庆认为自己作为一只猫,还是选择性地忽略这些主人之间的爱恨情仇比较好,于是它像叼着耗子一样地叼着《上古秘闻录》,把它扔在了赵云澜脚底下:“这本书死气浓重,我查了查,果然是从古董街运出来的。”    赵云澜默默地捡起书,用手擦了擦上面沾上的猫口水印:“古董街?”    “古董街”,顾名思义,专卖各种古玩器物,尽管大部分是假货,偶尔也会掺杂几件非法出土的明器。    但这本《上古秘闻录》明显是影印本,只要智商能达到人类的标准,没人会认为这玩意是个出土文物,那大庆说的“死气浓重”,恐怕就是指另一回事了——大部分人都不清楚,古董街最里面那家小店,除了卖各种封建迷信用品之外,还看护着门口的一棵大槐树。    用赵云澜的话概括说,那大槐树就是一个交通枢纽,类似地铁公交一站通,有各种交通方式,可以沟通各界,比如从人间到妖市,从人间到地府等等,都要经过那里。    大槐树枝叶承接人间,大根连着黄泉,是棵人不人鬼不鬼的牛逼植物。    赵云澜抬眼看了看黑猫:“所以你的意思是,这本书来自地府?”    黑猫矜持地点了个头。    赵云澜又问:“是谁采购回来的?”    黑猫舔舔爪子:“来历不明,我查不到购买记录,说不定是上一任……”    “那不可能。”赵云澜随手翻着这本没有书号、也没有任何出版社信息的书,“看印刷排版水平和纸张新旧程度,应该比较新,肯定是我接手以后的事,上辈子太久远了。”    大庆别有深意地说:“那咱们就有结论了,这一定是买猫粮送的。”    也就是说,有人通过某种方法,把它夹带了进来——这个人必须对上古秘闻非常清楚,连四柱的封词都写得一清二楚。    而特别调查处的图书收藏非常有规律,书脊上贴着彩色的标签和编码,这也是为什么桑赞不认识字,也能把书一一放回原处的原因,那么这本说上古诸神的书,为什么会被夹在“女娲造人补天”那一栏里?    “这其实是本‘黑皮书’,”大庆在旁边插嘴说,所谓“黑皮书”,就是指“夜里上班”的图书采购员,通过某些途径,从非人间的地方弄来的书,与之相反的是在人间流动的“白皮书”,大庆伸出爪子扒拉开书页,只见它黑乎乎的爪子按下去,纸页间忽然有一股说不出来由的黑气流动,“非常隐蔽,以至于我们这边都没做标记,你如果要查的话,我建议今天晚上我们夜探古董街。”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赵云澜终于没忍住,给沈巍打了个电话,那一头是冷冷的机械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他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呆了片刻,细细地品着那一股“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滋味,直到大庆走过来,不耐烦地伸爪一推他的胳膊肘:“别思春了,走了。”    他才把这只败家的猫崽子抱起来,拎着往外走去,一出门,却发现祝红早就站在车子旁边,正默默地等着他。    祝红的眼神不小心和他一对,立刻自嘲地笑了一下:“你是不是觉得我挺贱,话都说到那份上还要跟着?”    “……”赵云澜顿了顿,“我只是想提醒你穿好羽绒服。”    两人一猫半夜在一种十分尴尬的气氛里,驱车到了古董街,他们轻车熟路地来到了大槐树下。    赵云澜偏头一看,只见大槐树旁边小店门口挂着两盏苍白的纸灯笼,里面亮着豆大的光晕,上面的字被风吹得残破不堪,只依稀能辨认出个大概来,正是“镇魂”两个字。    赵云澜忽然想起一直以来被自己忽略的事,他拍了拍肩头站着的黑猫,低声问:“‘镇魂’究竟是什么意思?”    “镇生者之魂,安死者之心,赎未亡之罪,轮未竟之回。”大庆说完后,又一秒钟从文艺喵变回了欠抽喵,抬起头鄙视地看了他一眼,“镇魂令后面不是写着吗?你瞎?”    赵云澜难得地没跟他一般见识,喃喃地说:“可昆仑君留下的令牌,为什么叫做镇魂?”    而神农嘴里一直说的生死又是什么意思?    他百般思量缠身地走进了大槐树,从树干直接往下,能一路下到黄泉。    黄泉路上生魂不往,不过他们仨中间,有两个不是人,剩下一个还带着镇魂令,属于特权阶级,倒也没什么关系。两边水声潺潺,有种滴水成冰的冷,人走在其中,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惊扰了过路的怨魂。    路过的“行人”个个目光呆滞,被鬼差赶着,就好像牧羊犬撵着一群羊。    赵云澜以前来办事的时候也不是没走过这条路,只不过每次都嫌瘆得慌,目不斜视,走得飞快,这一回,他心里存着诸多疑问,不免在意起来。    只见黄泉路细细窄窄的一条,一路往上,就好像是传说中的天路,脚下是铁青色的石板,两边的黄泉水里间或波动浮起气泡,好像随时会有什么东西从里面冒出头来。而路的两边,却是两排像路灯一样的小油灯,十尺一个,散发出豆大的光晕,拖出长长的灯影,下面是一两朵传说中隶属大蒜科的彼岸花,开出一小片的艳红艳红。    赵云澜仔细研究了一会才想起来,这就是镇魂灯,很久以前的时候,他从一本杂记上看见过,说镇魂灯是给黄泉路上的幽魂指路的,一辈子忘不了的东西有多少,黄泉路就有多长,尘缘种种一一被镇魂灯的灯光洗过,末了到了奈何桥边,忘川水煮的孟婆汤一碗下肚,就可以去投胎了。    前生种种化为乌有,细小的灯光虽不灼人,却能洗练出新的魂魄。    赵云澜忍不住弯下腰,仔细打量了一下镇魂灯,只见底座上端端正正地刻着四个字——“至死方生”。    道尽了轮回的真谛。    恍惚间,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他眼前闪过,赵云澜突然心口一阵剧痛,好像心脏被人生生挖出来揪住一样,他脚步一个踉跄,被身后的祝红伸手扶住,祝红把声音压得极低:“你怎么了?”    赵云澜脸色惨白,把喉头涌起的腥气硬生生地咽了下去,按住左胸静默了片刻,这才若无其事地对她摇摇头,继续往前走去。    一路到了鬼城里面,赵云澜从钱夹里掏出几张障目叶,三个人各执一片,含在嘴里,这样就能隐蔽生魂气息,不会被城中小鬼察觉到。    鬼城中除了鬼仙和排队等投胎的魂魄以外,还有一些是执念深重无法投胎的以及在此服刑的戴罪之魂,它们在鬼城里一住就是成百上千年,对还阳的执着是活人所不能理解的。    赵云澜少年时候,为了追回一个误入鬼城的生魂曾经来过这里,结果生魂没追回来,倒是让他亲眼见到了那生魂是怎么被城中小鬼一拥而上,活生生地吸干的场景,后来鬼差来了一个加强连,才把鬼城中的暴动镇压下来。    那时候赵云澜还小,对这一幕几乎有了心理阴影,活着的人能写下“生何欢、死何惧”,那大概是因为他已经忘了死的滋味。    死灵对生气的汲汲渴求,简直疯狂得就像溺水的人渴望空气,发自本能、无从遏制。    人尚且这样,更不用说生于十万幽冥地的鬼族。    这是赵云澜为什么心疼沈巍的原因,有时候在他看来,沈巍对他自己简直已经苛刻到了虐待、甚至于罔顾本性的地步。    祝红没来过鬼城,有些不安地看了赵云澜一眼,赵云澜低声嘱咐她:“无论发生什么事,千万不要把嘴里的障目叶吐出来,不然实在太麻烦,蚂蚁多了都能咬死大象,这些小鬼比你想象得还要难缠。”    祝红点点头。    赵云澜看了她一眼,踟蹰了一下,又说:“不然你还是在外面等我。”    祝红坚定地摇了摇头,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跟进去能做些什么,只是有时候总是忍不住觉得,他要去什么地方,只要自己看着,就能多少能放心一点。    黑猫从赵云澜的肩膀上跳下来,走在前面开道,黑猫黑狗,这都是大阴大煞的东西,小鬼见了会本能地退避三舍,有了黑猫,就好像有了警车开道,两人混进鬼城几乎是一路畅通。    每月十五是鬼城大集,眼下还没到日子,鬼市显得有点萧条。    不长的一条街上,街口蹲着个借寿婆婆,脚底下放着个小篮子,蜷缩在路边,一双昏黄的小眼睛眼巴巴地跟着偶尔过往的小鬼打转,乍一看,就像凡间晚景凄凉出来做小买卖的老人,挺可怜的,祝红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借寿婆婆见了,立刻笑得呲出一口黄牙,对祝红说:“买寿数啦,买寿数啦。”    那声音沙哑凄厉得就像小铁片刮在了骨头上,祝红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立刻让赵云澜拽走了。    “别看,”他小声说,“那个寿婆名声不好,卖的都是白货。”    祝红忍不住问:“什么是白货?”    “吃了她的寿糕延长的寿命不是自然寿命,让你像植物人一样在床上受罪也是延长寿命的一种,明白了?”赵云澜把大衣裹紧了一点,领子竖了起来,压低了声音,“好好走你的路,别东张西望,这是三不管地带,看多了它们强买强卖,惹麻烦。”    祝红的目光立刻不敢乱飘了,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他们俩经过长长的街市,就看见了最里面的一个小茅屋,门口竖着一块白纸黑字的牌子:“请”。    小茅屋百般破落就不应说了,门口却也像古董街大槐树旁边那家小店一样,挂了两盏写着“镇魂”字样的白灯笼。    “十有**,应该就是他们家卖的东西。”黑猫扭过头来说,“他们家一甲子投胎一次,阴阳调换,阳间的镇守大槐树处的黄泉入口,阴间的守着鬼市的杂货铺。”    赵云澜一马当先地走了过去,抬手一推门,“吱呀”一声,破破烂烂的门扉就从被推开了,赵云澜先从钱夹里拆下了一个小镜片,抬手贴在了大门正上方,这才抬脚走了进去。    刚一落脚,里面就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声音,脆生生地说:“‘光镜照路,小鬼莫进’,贵客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赵云澜一抬下巴,示意祝红关上门,只见里屋的门帘被人掀开,一个梳着两把刷子辫的小女孩走了出来。    这小女孩还没有成年人的腰高,一张脸如同纸糊,白得瘆人,两颊上生搬硬套地用朱砂画着两团血红的红脸蛋,一双死气沉沉的黑豆眼,嘴唇殷红,穿着一件旧式的棉袄,面无表情。    让人看了,非但感觉不出她一分一毫的可爱,反而觉得这张脸配上儿童的声音十分恐怖。    赵云澜开门见山,二话不说拿出了那本《上古秘闻录》,在上面压了一张镇魂令,蹲下来,视线与小女孩齐平:“有件事想问问小姑娘,求你帮个忙。”    小女孩的目光落在镇魂令上,木然而清脆地说:“原来是令主大驾光临——我哥哥好吗?”    “不敢——你哥哥过得不错,前些天过年,我刚叫人给他送了几斤腊肉。”赵云澜客客气气地说,“就是想问问姑娘,这本书,是贵店卖的吗?”    小女孩伸手接过,隔着一掌宽的距离,都能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寒气,顺着书页传递过来,触碰到的地方在书面上结了一层白霜,她翻开了两页,点头应承:“不错,是我这里的。”    她把书翻到了最后一页,在角落最最不起眼的地方,有一个灰色的印,仔细看,能从中艰难地辨认出“杂货”两个字,小女孩指着它说:“这是本店的私印。”    赵云澜:“姑娘能不能给查查这本书是谁买走带到凡间的?”    说着,他从包里抽出一叠纸钱,当着小女孩的面,用打火机点燃了。    小女孩眼珠一转,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令主客气了,稍等,请先进来喝一杯茶。”    两人一猫跟着她走进了破破烂烂的杂货铺,小女孩给他们上了茶,赵云澜端起来闻了闻,做了做品茶的样子——当然,他是不敢喝的,生魂不能饮食黄泉下的东西,戏文里早就有,稍有常识的人就明白。    只见小女孩从桌案后面拎出了一个线穿的巨大的账本,一页一页地翻了过去,过了片刻,她突然出声:“找到了。”    小女孩抬起头来对赵云澜一笑:“忘了问这一任令主尊姓大名?”    “免贵姓赵,”赵云澜皱了皱眉,心生不祥的预感,“赵云澜。”    “那就没错了。”小女孩把巨大的账本往他面前一推。    只见上面豁然记载着买主:壬午年七月十五,镇魂令主,赵云澜。    84    84、镇魂灯 ...    赵云澜先是愣了一下,并没有急着说不可能,过了片刻,他问:“壬午年是哪一年来着?”    “2002年。”黑猫掐爪子算了算,“那时你在干什么?”    “我在艰难地做镇魂令的地下工作,”赵云澜回想了一下,“主业和副业顾不过来,差点从大学里辍学出来做职业神棍,被我爸制止了,就是那年我提出建立特别调查处,后来我爸同意,在他能力范围内帮我活动一下。”    随后,赵云澜皱了皱眉:“说起来,当时那个到底是我爸还是……”    他的尾音在大庆疑惑的目光中消失了,男人拍了拍大庆的头:“这事等我回去再和你细说。”    赵云澜转向杂货铺的小女孩,仔细地问:“我还得再问一句,您这里是怎么确定买主身份的?总不能是买主自己写的?”    小女孩抬起头来,僵硬的脸上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拗出来的,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非得带着跟天山童姥一样的表情,别的场合下可能显得滑稽,可在阴幽的鬼城中,简直是再诡异也没有了。    她说:“我这里的账目,当然是条分缕析的,买主姓甚名谁,什么身份,都与生死簿上一样,令主有什么疑问吗?”    赵云澜点了头,二话没说,收起书,转身往外走去,就在他走到门口的时候,赵云澜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回过身来,问了一句:“十一年前来买书的那个‘我’,是什么模样,姑娘还记得吗?”    小女孩轻轻地勾起猩红的嘴角,意有所指地说:“原本一时想不起来了,令主这么一提起,我倒是有点印象——再看你的长相,才发现原来是似曾相识的故人来,令主要是不说,我还真没发现,原来已经过了十几年。”    她在暗示,那个来买书的“赵云澜”与他现在的模样差不多。    赵云澜低下头沉思片刻,对她说:“多谢。”    说完,他就抬腿往外走去,祝红连忙跟上,这时,老柜台后面的小女孩又轻轻地开口叫住了他,她把原本脆生生的童音压得低低的,显得说不出的阴森低沉:“我多嘴提醒一句,令主这些天恐怕会有血光之灾,最好还是多加小心。”    赵云澜还没什么反应,祝红先急急忙忙地开了口:“什么?什么血光之灾?”    小女孩那双好像塑料做的黑眼睛直直地盯着他们,含着诡异的笑容,不吭声了。祝红刚想上前去问,被赵云澜一把拉住,他对小女孩点了点头,拽着祝红走了。    祝红:“可是……”    “她是看在过年那会我给她哥送的几斤腊肉的份上,才提了一句,你觉得几斤腊肉能值多大的情份?”赵云澜快步走出杂货铺的小院,把声音压得耳语大小,暗含警告地看了祝红一眼,“剩下的,她敢说我也不敢听,鬼城里没有道德礼貌,甚至有时候没有思想逻辑,你不能拿活人的想法去衡量死人,你以为地府为什么把它们圈在这里三不管?记着,死人的人情不好欠。”    祝红听了,沉默了片刻,忽然问:“为什么突然和我说这些?”    “我手下妹子少,本来都是稀有动物,汉子们又是一个个耐/操欠虐二货,跑腿的活、跟各种怪胎打交道的活,我当然舍不得让你们去做,”赵云澜轻轻地笑了一下,“不过我也有不对,没想到你有朝一日还会离开,要是早知道……记着,太不食人间烟火,就算你修炼到女娲大神的地步,也只能在我手下当个技术流的分析员,以后回到族里,可摆不平那些千年王八万年龟一样老不死的长虫。”    祝红的鼻尖和眼圈同时红了。    “嘘,把叶子含住了,留着你的眼泪,等咱们部门人齐了、给你开送别会的时候再流,这不是哭哭啼啼的地方。”赵云澜说到这,忽然顿住了脚步,伸手把祝红往身后一拦,只见杂货铺门口的青石板路上,不知什么时候蹲了一个“人”。    他……她或者它,双臂伸出来能过膝,蹲在地上的时候就像个没毛的狒狒,脖子有成年男人两个手掌伸开,指尖并在一起那么长,足有将近四五十公分,一低头下巴就能点在胸口上,没有长头发。    它抬头看向赵云澜的方向,突然裂开嘴一笑,嘴角裂到了两耳下,随后,只见它直立而起,忽然一伸脖子,整个脑袋前后颠倒了一百八十度,“后脑勺”就转到了前面,露出一张鬼故事里经典的青面獠牙,猛地向他们俩扑了过来。    赵云澜已经把枪拎出来了,手指扣在扳机上,没来得及按下,那两面人却突然在空中来了个急刹车,一个跟头翻到了地上,那十分节约资源、能正反面两用的脑袋又转了回来,用诡异的笑脸对准两人,露着两颗黄灿灿的大板牙,中间还有条缝。    他摇头晃脑地打量着赵云澜,忽然叽叽咕咕地笑了起来,动作前仰后合,声如母鸭下蛋,好像赵云澜骤然成了个郭德纲。    赵云澜不想在这地方惹事,持枪的手冲着两张脸的鬼怪,让祝红走另一边,打算离这东西远一点。    双面鬼见他们要走,喉咙里忽然发出“嘶嘶”的声音:“人鬼殊途,人鬼殊途——”    这句话笔直地戳中了赵云澜的心窝,他当即脸色一沉,猛地扭过头来,死死地盯着嬉皮笑脸的双面鬼,声音里寒得结了霜:“我顾及脸面,不想和地府撕破脸,可你们一再给脸不要脸。”    双面鬼脸上笑容渐消,微微歪着头,用诡异的脸和赵云澜对视着,祝红忍不住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服:“赵处,走。”    赵云澜捏着枪的手迸出青筋来,刚要迈步,可是这时,双面鬼又不着边际地开了腔:“要人还是要鬼,你得选一个。要人间还是要鬼道,你得选一个。要天地还是要幽冥,你得选一个。”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最后近乎刺耳,“你得选一个”五个字就像层层的波浪,顺着鬼城萧条而森冷的街道蔓延出去,响起来自四面八方的回音,在人耳边不断地萦绕,就像一句怎么也甩不脱的诘问。    无数鬼怪幽魂从破砖烂瓦中间、石缝和地下冒出头来,眼睛里闪着诡异的光,探头探脑地张望过来,窃窃私语地窥探着。    赵云澜带着祝红,多少有些顾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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