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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山河锥 四 ...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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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乖巧地出声:“喵——”    赵云澜一边换鞋一边嘀咕:“卖萌可耻,你这老不死的。”    大庆扭过头瞪了他一眼,面露凶光。    “哟,这不是大庆吗?”一个女人柔和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随后她似乎拍了拍手上的面,伸出来轻柔地抱起了沉重的黑猫,在被猫的重量压得险些闪了手腕之后,她还是忍不住感叹,“看这油光水滑的小样,你怎么越来越胖啊?”    这句话毫不留情地戳中了大庆的死穴,它对此无言以对,两只肥爪子蔫耷耷地搭在女主人的手上,保持着卖萌的表情,拖长了的身体就像一只又长又肥又二缺的黑皮毛虫。    赵云澜:“哈哈哈哈哈哈。”    沈巍勉也应景地强跟着牵扯了一下嘴角,不过他实在笑不出。    赵母保养得非常好,长长的头发挽在脑后,露出颀长的脖子,长得和赵云澜不是很像,只是仔细看,眉目间依稀有些影子,但她的脸部线条要温柔秀丽得多,不笑也带三分笑意,鼻梁上带着一副无框的眼镜。    乍一看,就像旧时那种温婉美丽、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气韵……大概有的时候,对于配偶的审美,父子之间总是有一些相近的。    谁知这“大家闺秀”闻声往门口看了一眼,一看见赵云澜,立刻变脸,横眉立目,一秒钟变成了母夜叉:“笑什么笑,也不怕嘴笑豁了你,滚进来!”    赵云澜依言滚了进去,赵母就看见了一直被他挡住的沈巍。    她愣了一下,回头把沾了点面粉的手洗了洗,扶了一下眼镜,这才一副温柔好客的模样说:“啊,这是小沈?”    赵云澜大大咧咧地一搂沈巍的肩膀,把他往赵母面前用力一推:“我给你找的儿媳妇,好看?”    沈巍一瞬间语塞,窘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还从没有这么痛恨过赵云澜的不着四六。    所幸赵母看起来一点也没把他的话当真,瞪了赵云澜一眼,又低头一见沈巍手里拎的东西:“哎你这孩子,到阿姨家来吃饭还拿什么东西,那么客气做什么?”    赵云澜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我我,那是我买的。”    赵母抄起擀面杖来,驾轻就熟地往赵云澜身上拍去:“我看你再那么多废话,你买?你要有这觉悟,我早就瞑目了——滚去给客人倒水,倒完水给我擀皮!”    赵云澜背着背后一条擀面杖抽出来的带着白面的痕迹,敢怒不敢言地说:“……遵命。”    沈巍拘谨地坐在沙发的一角上,让他吃水果,他就食不甘味地捏起一小块苹果,让他喝水,他就坐得端端正正地端起杯子,小小地抿一口,得知沈巍在大学里教中文,赵母立刻就像打了鸡血一样,酒逢知己千杯少地说:“哎哟太好了,你说我要有个你这样的儿子多好啊,我们家这爷俩……哎,我都不想说他们什么,那你坐啊,阿姨给你包饺子去,回来咱俩好好聊。”    沈巍不自然地笑了笑,腰背绷得直直的,简直就像一张拉满的弓。    五分钟以后,赵云澜因为干活不力——擀皮擀得大大小小、参差不齐,又挨了一顿擀面杖,赵云澜松了松肩膀,半真半假地躲了一下,却并不真的躲开,一边让她打,一边小声说:“当着人你也给我留点面子。”    赵母说:“光吃饭不干活,一年到头不着家,养你干什么用?还面子,你有那玩意吗?”    赵云澜嬉皮笑脸地给她腾了地方,却并没有离开厨房,他一只手撑在墙上,看着她在厨房忙碌的背影,眼珠转了转,突然假模假样地开口问:“阿姨呢?我爸呢?怎么就我们大美女一个人在家?”    “阿姨回老家过年了,你爸晚上有应酬,不回来。”    “那就好,”赵云澜用一种松了口气的语气说,他注视着他妈的背影,试探性地压低了声音,“这事要让我爸知道……他非打死我不可。”    赵母顿时回头看了他一眼:“你闯什么祸了?”    “其实也没有……”赵云澜的目光飘向一边的筷子架,视力没有完全恢复,所以不自觉地眯了眯眼睛,然后他觑着他妈的脸色,提了一句,“就是……哎,妈,你对同性恋这件事怎么看?”    赵母不明所以:“不怎么,正常的社会现象,连动物里都存在的,社会也迟早会以立法的形式接受——你问这个干什么?这交代你的反动问题呢。”    “我的反动问题就是这个,”赵云澜伸手蹭了蹭自己的鼻子,“你也别那么学术,我就是想问问,要是有一天,你听见你儿子跟你出柜怎么办?”    赵母:“你别给我岔开话题,我……”    “妈,”赵云澜忽然打断她,不停漂移的目光收了回来,表情在一瞬间从“做贼心虚”变成了“坚定不移”,他用一种异常认真的眼神看着她,“我说真的,没跟你开玩笑。”    赵母的手一松,擀面杖就咣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赵云澜叹了口气,弯下腰捡起了擀面杖,腰上的肌肉绷紧了,衣服下拉出影影绰绰的凌厉的线条:“我就是怕我爸接受不了,才先和你说的,这事我想了想,不能拖也不能瞒,我就你这么一个妈……”    赵母似乎依然是错愕,接过擀面杖的时候表情都是震惊的,过了好半天,她才断断续续地说:“是……你带回来的那个……”    赵云澜点点头,双手撑住门,站在那,就像是用身体堵住了门一样,有些不放心地说:“不过这话我得交待在前头,你儿子我费尽心机大半年,连哄带骗,什么农村包围城市、广泛发动群众,三十六计乱七八糟的手段都用上了,比过去造反还艰难,好不容易才把人弄到手,您啊,要杀要剐冲我来,一会别出去坏我心血,我得心疼死。”    赵母像是被雷劈了,在原地呆立了好久,然后就像一个突然被触动的机器人,保持着一张毫无表情的脸,转身抓起饺子皮,脑子里一片空白地往里包馅。    赵云澜顿时怀疑是自己处理问题的方法太过直白,把他妈吓傻了,于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妈?”    赵母一开始没听见,有那么一两分钟,她整个人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好像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听见了什么,只是依着惯性,继续她手里的工作。    直到赵云澜一连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像是被突然惊醒,没来得及反应,话就已经脱口而出:“那你的工作怎么办?那样……别人会不会说你?你的前途被影响了怎么办?对,我……我好像还听你爸说你前两天买了处房子,手里还有钱吗?”    赵云澜愣了愣,不知道出柜的话题怎么会跑到“没钱”上来,他觉得她好像一时间逻辑一片混乱,只匆匆从中抓了几个关键词,就乱七八糟地组成了一句话,没着没落地一股脑地冲了出来。    他母亲是个心里不装柴米油盐的高级知识分子,一辈子被他爸宠得不知道什么叫着急上火,心也宽,赵云澜的策略简单直接——搞定了他妈就等于搞定了他爸,而他妈恰好是个非常容易沟通的人,一个人眼界宽、心情长期良好、接受信息的速度很快,她的脾气就会相对温和,人就不容易固执,遇到事多半也会理智交流,不会太自以为是。    他本来预想了很多她的反应,比如她也许会一时接受不了,先冲他发一通火,她也许会冷静地提议抽出几个小时的时间,和他好好聊聊,也许她还会像其他人的妈妈一样,化身户籍警察,追问沈巍的祖宗八代……可他没有料到这样一种近乎慌乱的、杞人忧天的反应。    大概是因为他没给人当过爹的缘故。    赵云澜张了张嘴,忽然哑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赵母一句话脱口而出,随后就似乎冷静了些,她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停顿了片刻,问:“你是闹着玩的还是想好了?”    赵云澜:“这种事怎么会闹着玩,万一把你气出好歹来,我爸能一锅炖了我。”    赵母缓缓地靠在了一边,好半天,才深吸了口气,低声说:“先……先别让你爸知道,你让我再想想——他是什么人?他、他是干什么的?”    还没等赵云澜回答,她就用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眉心:“哦,对,我糊涂了,你刚才说过了,是龙城大学里当老师的。”    赵母强打起精神,一连串地问:“他家是哪里的?家里同意吗?人品怎么样?性格好吗?对你怎么样?我、我记得你以前交过女朋友,为什么突然……”    赵云澜有技巧地说:“只要您要是同意,天底下就没人反对,我爸也得看您的脸色不是?至于人怎么样……”    他笑了一下:“在我心里,就是‘如琢如磨,举世无双’,您和他多聊聊就明白了,这话说出来不怕您打我,我以前确实是交过女朋友,也跟一两个小男孩在一起过,不过因为他,我愿意彻底弯了。”    赵母看了他的表情一眼,心里顿时有些发沉——这也不能说是自私,可是为人父母的,看着别人对自己的孩子情深意切,总是一边唏嘘感动一边喜闻乐见的,反过来,可能就很不是滋味了。    她于是在这种不是滋味中,有点没好气地说:“我才不信。”    赵云澜脸上不动声色,心却提了起来。    结果他妈下一句说:“像你说得那么好,那他怎么会看上你?眼镜度数不够了吗?”    赵云澜一个踉跄,险些给她跪下。    67    67、功德笔 ...    楚恕之上车以后只报了个地址,就靠在后座上闭目养神,一声不响了。    郭长城不明真相,一路偷偷回头瞄他,感觉楚哥脸上好像笼罩了一层灰一样,闭着眼的模样就像经年日久地雕刻在山壁上的石头,冷漠得不近人情。    付了车钱以后,郭长城又想起了大庆的嘱托,连忙拎起楚恕之忘了的包,小跑着跟了上去。    楚恕之家住在一条非常深的小胡同里,他们俩正在风口处,西北风灌进楚恕之的领口,鼓起那件穿在他身上本来就显得有些宽大的风衣,就好像他马上要随身而去一样。    郭长城忍不住叫了他一声:“楚哥……”    楚恕之忽然顿住脚步,回头恶狠狠地瞪向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郭长城,用一种异常轻柔却也异常险恶的声音说:“你还跟着我干什么,不知道我不是人吗?”    郭长城站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呆呆地看着他:“那……那你是什么?”    楚恕之一瞬间就闪到了他面前,肉眼完全看不见他的动作,从郭长城手里一把抢过自己的东西,他的手指冰凉,身上似乎有某种阴阴的潮湿气,漆黑的眼珠中闪烁着某种说不出的光彩:“你见过僵尸吗?僵尸可是吃人的,我告诉你人肉是什么味道。人肉咬在嘴里又滑又腻,脆骨嘎啦嘎啦的弹牙,内脏又腥又臭,从肚子里拉出来的时候滚烫滚烫的,就像刚从锅里捞出来的……”    他充满恶意地看着郭长城,轻轻地舔了舔嘴唇:“我就是僵尸。”    郭长城狠狠地打了个哆嗦,不过那是被对方的手冰的,他觉得自己理所当然地害怕,可偏偏就是没有那种从心里油然而生的恐惧感,大概是给楚恕之当跟班的时间太长,郭长城觉得楚哥是什么他好像都能接受。    他甚至心里诡异地闪过了一个十分诡异的念头——怪不得楚哥不吃豌豆。    楚恕之似乎以为他害怕,并从他的恐惧中获得了某种说不出的恶意的满足感,丢下他转身就走,可走了没几步,却听见身后传来犹犹豫豫的脚步声,他一回头,发现郭长城又跟上来了。    楚恕之挑挑眉:“怎么,你打算跟着僵尸进棺材?”    郭长城站住:“我……我……”    楚恕之哼了一声,又往前走,然后郭长城迈着标准的小媳妇步,又跟。    楚恕之终于耐心告罄,低低的吼了一声:“趁我发火之前,滚!”    郭长城:“大庆……大庆让我把你送回家里,你还没到……”    他这句话没说完,突然被一股大力惯在了墙上,楚恕之枯瘦的手就像钢条做的,轻易地就把他拎了起来,扼住了他的喉咙,郭长城双脚离地地紧贴在墙上,浑身上下只有卡着他脖子的手可以可以着力,他很快就开始喘不上起来,脸都憋红了。    楚恕之冷冷地抬起头看着他,只有离得近了,才能看出楚恕之的瞳孔有点不易察觉地发灰,平时并不明显,但被阳光直射的时候,里面有种微妙的死气。    郭长城蹬着双腿,徒劳地在空中乱踹,本能地抓住楚恕之的手,却怎么也掰不开。    “我自认对得起天地良心,戴罪三百年,做过的事,早该赎清了,他们又算什么东西,又有什么资格评论我的去留?”楚恕之从牙缝里挤出这几句话啦来,眉目阴沉得吓人,“那我不如把这罪名落实了给他们看看!”    郭长城的眼睛里开始泛起水光,他实在是个鼻涕精,动辄哭泣,没骨头得很,性格也软,不知道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好像没有一点血气,看着楚恕之,他的表情有难以置信,有哀求,也有难过,却并不见怎么愤怒。    郭长城艰难地张张嘴,发不出声音来,只依稀能辨认出他的口型,是在叫楚哥。    楚恕之手一松,任郭长城落在了地上,他缓缓地缩回手,冷冷地站在一边,看着郭长城坐在地上咳了个惊天动地。    楚恕之神情复杂地看着这个老喜欢拿这个小笔记本、追在他身后记笔记的小孩——那笔记可笑得很,标准的孩儿体,甚至有点歪歪扭扭,记录的东西毫无重点可言,基本别人说什么他写什么,连别人的口头禅都往里记,楚恕之就无数次见他一笔一划地写下大庆那句“愚蠢的人类”——好像不是在学习专业,而是在兢兢业业地收录“前辈起居录”。    在他眼里,快把肺管咳成蝴蝶结的郭长城身上依然散发出厚重的功德幽幽的白光,他忽然觉得那种光有些灼眼。    方才扼着郭长城脖子的手突然轻轻地放在了他头上,让郭长城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楚恕之摸了摸他的头顶,然后轻轻地在他的头发上抓了一把,像是抚摸小孩小动物似的,然后低低地说:“你小时候没好好念,学过《窦娥冤》选段么?里面说得清楚又明白,‘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命延’,听说过么?”    大概是听说过的,可惜郭长城大概确实不是读书的料,书本上的东西背下来会被他自动格式化,他还没从脸红脖子粗的状态里解脱出来,于是蹲在地上,抬起头迷茫地看着楚恕之。    楚恕之微微弯下腰,抬起了他的下巴端详了一下,摇摇头:“你上停不宽,额头偏窄,主父母缘淡薄。耳廓薄而细弱,主少年多舛。寿上微凸,中年后长辈庇佑失去,很可能破败终生,这么个天生的薄命相,你攒了那么多功德,除了让自己穷困潦倒外,还有什么用?以后别那么傻,好好当你的官二代,该享受就享受,没准还能过几天好日子。”    郭长城不明所以地抬头看着他。    楚恕之和他大眼瞪小眼了片刻,忽然苦笑了一下:“我看你这孩子是有点缺心眼。”    他说完,伸手一拎,就把郭长城像只小鸡仔一样地给拽了起来,冲他摆摆手:“你回去和那只猫精说,我还能怎么样?我只是个小人物,既没有胆子,也没有本事,是个任凭别人搓揉的角色。我没本事找事,也不会寻死觅活,只是如果没别的事,春节我请假几天,出去散个心,过了十五再回来。”    说完,他就这么在郭长城的眼皮底下消失在了原地,好像一缕在空气中蒸发的水汽,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空无一人的狭长的小胡同里传来鞭炮碎屑的硫磺味,大年初一的街上显得有些萧条,冷风在这里悠然打了个旋,吹起郭长城头顶上一缕呆毛,他带着一点泪痕,吸了吸鼻子,在原地愣愣地站了好一会,才终于转过身,步履沉重地往自己家走去。    他不知道楚恕之说那些话,究竟是为了他好,还是只是自己有感而发地说些牢骚话,可郭长城觉得他说得有些没道理。    福浅祚薄,这是天生的,没有办法,跟他做什么事,其实有什么关系呢?    郭长城其实一直只是觉得自己是个无可救药的废物,占有了很多他这种人不该有的资源而已,至于其他,别人说那是“慈善”也好,“爱心”也好,其实都只是让他觉得自己还有些用处的事情。    郭长城没想过从中得到什么。    不过……听别人有理有据地说出了他“命不好”这个事实,心里还是有点堵。    沈巍从赵云澜家里出来的时候,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虚脱了,他小心翼翼地不想在赵母面前露出什么“破绽”,不想给赵云澜带来麻烦,可赵母的眼睛就像X光一样不停地往他身上扫,简直快要把他研究得身上多出个洞来。    沈巍在路上掐了掐眉心:“你妈妈后来为什么一直那么看我,是不是我无意中露出了什么马脚?”    赵云澜还没来得及说话,坐在后面的大庆就先抱着他装满了小鱼干的饭盒插嘴:“老赵以前四处鬼混,风评不佳,我看他妈是风声鹤唳了。”    沈巍虽然一点也不想显得无理取闹,但听见这些话,他还是不可避免地轻轻皱了一下眉。    “死胖子,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从车里扔出去信不信?”赵云澜面无表情地说。    大庆端坐着翘起尾巴,像钟摆一样地摇来摇去表示无辜:“喵喵——”    赵云澜这才在后视镜里狠狠地瞪了它一眼,然后对沈巍说:“那什么,你别多想,我虽然以前……咳,但是从来没把别人带到老太太面前过,再说现在都改邪归正回头是岸了嘛,劳改犯还得给个机会重新做人……不对,我好像除了一直被人甩,也没怎么特别不像话过,死胖子,都被你带沟里去了——其实她刚才疑神疑鬼,不是你的原因,主要是因为包饺子的时候,我不小心跟她出了个柜……”    沈巍的表情再一次僵住了,幸好此时开车的不是他。    “哦,”大庆停顿了两秒钟,干巴巴地说,“新时代的斗士,赵云澜我看好你。”    沈巍:“你……你告诉你妈……”    “我告诉我妈我爱你爱得天崩地裂飞沙走石,她要同意呢,从此就多个儿子,一个变俩赚一个,不同意她就得赔一个,到时候可就一个也不剩了。”赵云澜拽兮兮地说,“我妈不傻,会算账,你放心。”    大庆听了毫不留情地拆他的台:“你快拉倒,你才不敢这么跟太后说话呢——沈老师你看他身上沾了面,肯定是在厨房里就直接给他妈跪下了——头两天还特意打听好了,知道你爸不在家才回来,瞧你这点出息。”    赵云澜:“……”    妈……的……    沈巍一时无言以对,过了好一会,他才低声说:“你可真是……”    真是什么,他没说完,尾音化在了一声轻而又轻的叹息里。    还是大庆打破了这暧昧难言的沉默,大庆不耐烦看他们黏黏糊糊地谈情说爱,于是横冲直撞地说:“哦,对了老赵,我跟你说个事,你知道老楚身上的功德枷今天到期了吗?”    “啊?”赵云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已经三百年了吗?那他怎么说?以后要离开特别调查处吗?不过不管怎么样也是件好……”    “事”字还没出口,大庆就接着说:“好个屁,地府不给摘。”    赵云澜皱皱眉:“为什么?”    大庆:“我哪知道为什么,总归不过就是‘功德没积满’之类的屁话,也没个指标,谁知道这个‘功德没满’是个多大的标准,反正他们说了算。”    沈巍问:“怎么?楚恕之带着功德枷?”    “嗯。”大庆说,“镇魂令有时候人手不够,令主就会去地府领在押的戴罪人,就算是一种劳动改造。”    沈巍点了个头,然后表情略有不愉地解释说:“这也没办法,能被地府抓起来的,大多是些幽灵小鬼,不堪大用,真正有些本事的除非自愿,否则不会那么容易束手就擒,拖延功德枷年限好像是他们的惯例了,遇上这种情况,一两百年都算是正常的。”    赵云澜没说话,眉头皱得越发紧了。    发生一系列的事,赵云澜对地府心存芥蒂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没到撕破脸的时候。    各方有各方的打算和算计是很正常的,赵云澜不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少年人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弯弯绕绕他心里都有数,但是只要大家大体目标一致,私底下各自博弈,也是和气一团而后各凭本事,没什么好说的。    可是近来几次三番的事都有那边在搀一脚的迹象,赵云澜纵然嘴上不说,心里也不是不恼火的。    这时,沈巍问:“楚恕之因为什么带上的功德枷,方便告诉我吗?”    “我只隐约知道个大概,不是特别清楚,”赵云澜说,“你问大庆。”    大庆坐在后座上,幽幽的猫眼看向沈巍——它知道沈巍是个高手,可眼下又有些摸不清他的轻重了,地府那头蝇营狗苟的潜规则,连赵云澜都不一定条条款款地说得明白,为什么他会那么如数家珍?    这让大庆的话音顿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它才慢吞吞地说:“楚恕之修的是尸道,沈老师大概看出来了?”    68    68、功德笔 ...    “他当初受高人点化走上这条道,可以说是机缘巧合,运气不错,但是并没有拜入对方门下——这也不稀奇,尸道里的人大多性格古怪并且离经叛道,楚恕之这样的算好的,一般那群人都不怎么能沟通,所以有时才被人们认为是邪魔外道的一种。楚恕之当年只是被领进门,很多忌讳和规矩他并不知道。”    “沈老师深藏不露,博闻强识,大概也应该知道,尸道修行的本体是他自己的陵寝,如果修为不高,陵寝被毁还可能会伤及元神,万物修行讲因果,无故坏人修行的,恩仇相报是天理昭昭,哪条哪款也管不着。”大庆抱着它的小鱼干,不慌不忙地摇着尾巴说,“那时候有人为了抓一只蛐蛐,追到乱葬岗,令人刨开了楚恕之的坟,没找着之后,又在一怒之下,放火烧了他安放陵寝的林子。幸好楚恕之那时候已经过了地门,正往天关上走,到了可以不避白日,离开坟茔的地步,本体并没在墓中,里面只是个衣冠冢,总算没伤及根本。”    “怪不得了,楚恕之那人的脾气比我还不怎么样,偏激得很,”赵云澜也是头一次听说,“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修尸道的缘故,整天不见天日地跟黄土白骨打交道,没人招惹他倒是还好说话,真急了六亲不认——后来他把那个人怎么着了?开膛破肚还是干吞了?”    “吊起来放干了血,当腊肉吃了。”大庆说,“本来这事算那个人咎由自取,谁也管不着,但问题是,令人挖坟的那个是个小孩,大户人家,打小骄纵,他办出这事的时候,正好差了一天半,没满七岁。”    这里赵云澜就不是很明白了,他有些纳闷地问:“嗯,没满七岁怎么了?”    沈巍轻声解释说:“小妖不能化形或者渡劫中途的时候最怕遇到未满七岁的幼童,被大人伤了可以报复,但是孩子年幼不懂事,有‘天降罪不加垂髫小儿、记功不记过’的说法,被顽童抓住打死了也就只能认命,胆敢伤了他们,都是重罪。他这事三百年前就已经定案,定案不翻,不然我……”    不然以斩魂使的权限,还是有地方说理的。    “老楚也真是。”赵云澜扔下这么一句,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修行这事,其实本就是逆天而为,能成功的万里挑一,天资、勤奋与运气一个都不能缺,特别是运气。    要是赶上赵云澜,他就算觉得熊孩子很操蛋,最多晚上托噩梦捣个乱、吓唬吓唬人,毕竟没死没伤,他肯定不至于跟个六七岁的小东西一般见识——天不降罪于垂髫幼童是有道理的,小孩傻乎乎的能懂什么?各路修行的小妖大可以躲开,大不了装个死、弄个障眼法糊弄过去,也不是什么难事,那些实在躲不开迎头撞见的,多半是夙世因果、有人陷害,或者干脆应了那句老话,“上天注定”。    偏偏楚恕之就是那种睚眦必报、目下无尘的人。    可见命运有时候之所以无从反驳,是因为它悄无声息。    赵云澜目光冷了下来——不过天命不可违也就算了,什么时候说地府命也不可违了?    他从兜里摸出手机,往后座上一扔,对大庆说:“给楚恕之打电话。”    第一遍拨号,楚恕之挂断了。    赵云澜面无表情地说:“再打。”    打了三遍,楚恕之关机了。    赵云澜一脚刹车把车停在了路边,从钱包里摸出一张镇魂令,抽出笔,在上面飞快地划拉了几个字——“午夜之前,光明路4号来见我”,然后他把这张镇魂令折成了一只纸鹤。    还没来得及放出去,交警就过来敲了敲窗户:“哎,你怎么回事,怎么车停这了?”    赵云澜猛地弯下腰,一脸纠结痛苦地摇下车窗:“对不住哥们儿,我腿抽筋了,让我缓一分钟,一分钟就行。”    他说着,伸出窗外的手不易察觉地在车门上轻轻地一抹,折成纸鹤的镇魂令就像一缕烟,转眼消失在了空气里。    而后赵云澜没有回家,他趁着天还不太黑,把车开到了龙城大学附近的新房。    那里距离大学的后院只隔了一条街,是一片建筑风格非常有特色的花园洋房,赵云澜从车载的小盒里摸出一串钥匙,仔细地拆下来,把其中一把放在了沈巍手里:“虽然我知道你进屋基本不用钥匙,但这个就当是一种仪式。”    沈巍一呆,握着钥匙的手指情不自禁地收紧了。    赵云澜拉着他在前面领路,边走边说:“咱家现在墙面吊顶基本都弄完了,他们年前在装地面,里面有点乱,不过我估计过了年再有一个礼拜就差不多能弄好了,到时候你先把东西搬过去,平时常用的放在我那,等出了正月,放放味道咱们再住过来——来,电梯在这里。”    他手掌干燥而温热,沈巍觉得自己心里像是被一汪水泡着,酸软得发胀。    里面只有四层楼,一户一层,车库在地下,私人车库里有直升电梯,电梯里还有不少装修材料的渣滓。    但屋里采光非常好,即使夕阳西下,也依稀余光斜斜地打进来,给满地狼藉的废料都镀了一层金边,透过窗户,一边是龙城大学古树掩映的民国建筑群,一边是小区内部人工设计的流觞曲水,虽然冬天的水被抽干了,但是从上往下望去,依然能看见那石雕上被流水冲刷出的痕迹。    赵云澜:“其实藏娇应该用金屋,不过我实在没那么多钱,建了金屋估计就快被双规了,你先凑合着,等我慢慢攒,以后咱换更好的。”    然后他转过头来,笑眯眯地说:“主卧是南边那间带阳台的,其他的你挑一个喜欢的,给你当书房。”    沈巍眼色一沉,几千年苦苦压抑的思念和情愫猝不及防地,被他这样轻描淡写地点燃,浓烈到了极致,沈巍心里几乎被勾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施/虐/欲,想把他狠狠的揉在怀里,把他每一块骨肉都捏碎,全让它们化在自己的手掌里。    可沈巍知道,自己连他一根头发都舍不得碰。    当然,三人行必有灯泡,总有一些贱猫喜欢刷存在感,成功地避免了他们俩在满地碎渣滓的地板上不管不顾的滚在一起。    沈巍还没来得及说话,大庆就先没颜色地跳上了窗台,大声宣布:“我也要客房!我要一个悬空的猫窝!秋千式的!”    “滚一边去,”赵云澜不留情面地说,“还悬空,就你这体型跳得上去么?让人楼下过几天安生日子——再说我又没问你,没看老子谈恋爱呢么,哪都有你狗舔门帘露尖嘴,记住你是一只猫好吗!”    大庆:“老子的弹跳力没有问题,比你灵便多了,你才是蠢狗,瞎子!”    赵云澜眼皮也不抬:“胖子。”    连续在体重问题上被伤害的大庆愤怒了,直接蹦上了赵云澜的肩膀,两只爪子扑到他头发上,一阵乱刨。    大庆:“我让你知道胖子的厉害!”    赵云澜:“我靠,敢破坏我发型咱俩这仇就结下了死胖子!”    一人一猫很快掐成了一团。    沈巍缓缓地呼出口气,轻轻地侧身靠在窗边,温暖的余晖打在他身上,连常年苍白的脸色都跟着温暖起来,他静静地看着鸡飞狗跳的客厅,不由自主地轻轻微笑起来。    这时,他袖子里忽然黑影一闪,沈巍扬起的嘴角蓦地落了下去,他眉尖一蹙,垂下手,指尖一捻,黑雾就变成了一封信,沈巍展开信纸,低头一瞥,只见上面写着:“三十三层天西北起黑云,大不祥,请大人速归。”    沈巍伸手把信纸捏成了团,攥在手心里。    “云澜,”他忽然开口说,赵云澜和大庆同时转头望向他,“我有些急事,要出去一阵子,你如果放假没事,就多回家陪陪父母,他们照顾你,我也放心些。”    赵云澜微一皱眉:“怎么?”    “我还不知道,只是傀儡传地府信,说三十三层天起了黑云,恐怕是大事,无论怎么样,我得回去一趟。”沈巍轻轻地伸出手指,推开他皱起的双眉。    “黑云?”赵云澜一愣。    沈巍还以为是他不解,于是简短地解释说:“凡间云雾到不了三十三天,那里的云通常只有两种,要么是紫气东来的祥瑞,要么是黑云压顶的不祥。”    大庆舔了舔爪子:“黑云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据我所知,上一次三十三天黑云还是八百年前的事。”    赵云澜立刻敏锐地问:“上一次是因为什么?”    大庆莫名其妙地说:“我怎么知道?”    沈巍却言语一滞,不由自主地避开赵云澜的目光。    赵云澜察言观色的本事已经快要登峰造极——尤其是沈巍这样不大会在他面前掩饰心事的人,他心里有什么一闪,脱口问:“和鬼面有关?上一次难道也是?我说他到底是个什么玩意,那么神通广大?”    大庆更加莫名其妙地问:“鬼面?鬼面又是谁?”    沈巍脸上被夕阳镀上的一点血色也不见了。    赵云澜见不得他这副模样,垂下眼警告性地看了大庆一眼,然后松了口不再追问:“那你去,小心点,晚上那头我给你留门,早点回来。”    碍于大庆在场,沈巍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在三步间,人就消失在了一团黑气里。    赵云澜走到露台上,抬头望向余晖渐灰的天空,点了根烟。    大庆跳上栏杆,不放心地问:“沈老师的来历,你是真知道?”    赵云澜无声地点点头。    大庆一歪头:“你在担心什么?”    “很多事,”赵云澜吐出一口烟圈,在白烟中眯起眼,“哎大庆我问你,为什么那么多的经典,将诸神的八卦挨个数落了个遍,却单独找不到关于一个人的只言片语。”    大庆问:“谁?”    赵云澜停顿了片刻:“昆仑君。”    大庆张了张嘴,片刻后,又闭上了,随后它似乎叹了口气,顺着窗台走到赵云澜面前:“草木动物并不像人,天生不开智,需要天大的机缘才能走上修炼的道路,道行渐深,才能慢慢地懂一些人事。昆仑君自三皇五帝时期就存在,不周山倒下之前就已经大荒封圣,乃至于后来销声匿迹,至今少说也有五千年了,那时有我不假,可就好比人类的婴儿幼年时期不懂事一样,难道你记得自己穿开裆裤的事?说真的,直到你离开我,我都只是只就会睡觉吃饭的小猫,你太高看我的道行了。”    赵云澜烦躁地点了根烟。    大庆微微低下头,轻声说:“如果知道,我不会骗你,我们和人不一样,我们都又傻又笨,千百年也修不出几个心眼,只会认主人,我有你一个主人就够了。”    赵云澜弹了弹烟灰,突然说:“其实是我在一个地方看见过一张昆仑君的画像。”    大庆抬起头来。    赵云澜没在往下说,可是大庆从他的表情上已经明白了。    “小猫,”赵云澜沉默了片刻,吐出一口烟圈,“你当了多少年的小猫……世上什么地方会让一只猫的生长停滞?”    昆仑山巅是当年诸神之源,也是无数洪荒神魔的埋骨之地,白雪终年不化,上有一千年长一朵骨朵的花,从亘古绵延至今,依稀也不过一把粗的枝干虬结,却在每一段年轮里,都充斥着说不完的峥嵘故事。    大庆那一瞬间,心里的不安越发浓烈——那是从赵云澜吐出“昆仑君”三个字开始就隐隐发生的,在它心底逡巡不去,它感觉就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把所有人往一个既定的方向推。    就像当年混沌崩于盘古,不周轰于共工,杞人忧其天,夸父止于虞渊,后土散魂于幽冥……    大庆骤然一阵毛骨悚然,几乎连毛都立了起来。    人事有代谢,往来无古今,回头看不用多远,只区区五千年,就有无数神祇升起又陨落,与蝼蚁一般的凡人殊无二致,天地间,原来从没有什么能一直高高在上。    盘古真的劈开了混沌么?还是混沌只是变了一副模样?    大庆幽绿的眼睛一瞬间有说不出的恐惧,对它而言,幼猫的记忆已经基本荡然无存,然而就像它依然能在轮回中闻到生命最初那人怀抱的味道一样,有些东西,还是已经深深地埋进了它的骨血里。    昆仑君,大荒山神,不亚于三皇五帝的尊贵,为什么无声无息地就销声匿迹数千年?    大庆依稀想起那如远山一般翠色的青衫,袍袖中带着新雪与竹制的香,放诞不羁地一声笑声,温暖的手轻而又轻地托起它的身体——他难道真的是……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锐至极的鸟鸣,大庆和赵云澜同时回过头去,大学城附近是龙城绿化最好的地区之一,即使是冬天,也吸引了很多不怕冷的鸟在其中定居,那一声近乎凄厉的鸟鸣后,无数只乌鸦突然一同冲天而起,整个城市的乌鸦展开黑翼,几乎遮住了天幕。    天降不祥,鸦先知。    赵云澜在一片风声和鸦声混杂里,突然正色问大庆:“我想跟你说件事,你的嘴紧吗?”    大庆慎之重之地转过头来,抬头与他对视:“有进无出,你说。”    赵云澜轻描淡写地说:“沈巍就是斩魂使,我现在有点担心他。”    大庆一个趔趄,好像中风一样地一脚踩空,笔直地从窗台上掉了下去。    69    69、功德笔 ...    大庆就着它就地十八滚的猥琐动作,借着一身肥肉,还在地上弹了一下。跳起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冲着赵云澜大声咆哮:“你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赵云澜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你……你你你……”大庆几乎忘词,他横行于世,自以为见过千百般的怪现状,却还是头一次真真正正地领会了什么叫做“色胆包天”。    什么殷纣王为妲己挖心,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唐玄宗**不早朝之类匪夷所思的昏聩似乎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这群愚蠢的男人们为了美色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大庆心里很是晨昏颠倒了一番,而后它气如游丝地问:“那……你、你们……现在到、到到什么程度了?”    赵云澜摸了摸鼻子:“没怎么样,上过床了,不过纯睡觉,他脸皮太薄,一直没让我碰。”    大庆:“……”    床……脸皮薄……薄……没让碰……    这几个词就像一连串轰炸机,在大庆耳边落下一大片二踢脚,轰鸣声来回响,九重天雷加身好像都没有这样让猫魂飞魄散的效果。    一时间,赵云澜和沈老师相处的点点滴滴都浮光掠影一般地在大庆脑子里划过,每一个场景都在它不大的脑子里砸出一个万丈深坑,让这可怜的黑猫在一瞬间产生出了某种恍如隔世的梦幻感与充满了哲学的叹息——他娘的,世界上还有比赵云澜再操蛋的主人吗?    大庆费力地推开脖子上厚厚的肉,仰着头,用一种近乎膜拜、瞻仰与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赵云澜,良久,才夹杂着喵音发自肺腑地说:“你真□。”    然后黑猫有些腿软地重新跳上窗台:“你知不知道斩魂使到底是什么人?”    赵云澜弹了弹烟灰:“我就是想问你这个。”    “我说不清楚。”大庆严肃下来,“自封神开始,诸天神佛、遍地小妖,老猫我都能把来龙去脉说个大概,但是斩魂使的来历我说不清楚,你知道这事有多严重吗?”    赵云澜并不意外,他已经看见过沈巍亲手画的画——见过昆仑君的人,自然是生于大庆还蒙昧着的时期,他的来历大庆不清楚非常正常:“你只说你知道的。”    “你知道后土吗?”大庆想了想,问他。    赵云澜愣了一下,随后说:“《山海经》里说是共工生了后土,算是炎帝一系的后代,《招魂》里也有记载,说后土是掌握幽冥的神。但是后世民间传说里,‘后土’一般与‘皇天’并称,好像地位更高一些……也有一些传说,认为后土其实就是女娲。”    “都差不离。”大庆说,“当年共工掀翻了不周山,女娲补天,练五彩石扛住了天柱,身化黄土,隔开阴阳,那是幽冥秩序伊始。一种说法是斩魂使由天地戾气幻化而来,还有一种说法,是他生于黄泉下千尺,但是黄泉下怎么凄凉冷厉是凡人的想象,其实他们所谓的千丈戾气和幽冥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况且有斩魂使的时候,黄泉都尚未成型,哪来的遁地千丈?”    赵云澜:“你是说斩魂使并不是生于幽冥。”    “可能很相近,但我觉得他和地府的关系多半是相互合作,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联系。”大庆说,“太久远的事我并不清楚,只能靠猜测,后世通常将后土等同于大地,但真正的大地是盘古一斧子劈开的混沌,你想,女娲补了天,其实已经算功德圆满,为什么她要身化后土,形神俱散?为什么她要盖住真正的大地?那里无论有什么,和斩魂使必定关系匪浅。”    赵云澜手里的烟头快要烧到了头,他浑然不觉。    大庆叹了口气:“我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么多,这里面事太老,水太深,你……你啊,怎么和他搅合到一起了?就不能好好管管你的裤腰带吗?什么人都好招惹的?”    更悲剧的是他的腰带还没来得及解下来……    “晚了。”赵云澜在被烧到手之前捻灭了烟头,丢在了一边废弃的装修材料堆里,“你这话说晚了。”    大庆暴躁地说:“那是因为你一开始勾搭他的时候没告诉我他是什么人!不然我砸锅卖铁也要阻止你的……”    “我说你晚了,”赵云澜忽然打断它,“不是这一年半载的晚,你大概已经晚了几千年了。”    黑猫呆呆地看着他,有一瞬间,它几乎觉得赵云澜想起了什么,然而赵云澜只是又点着了一根烟,默默地站在了窗根底下,身影被余晖拖得老长。    大庆陪着他整整抽完了一整盒的烟,烟头落了满地,男人的口袋空了,这才一伸手,示意大庆跳到他的胳膊上,往外走去。    大庆:“去哪?”    赵云澜面色冰冷地说:“回光明路4号,我先见楚恕之,再约阴差——我的人,在我手底下一天,就容不得别人欺负。”    光明路4号白班的刚走,楚恕之还没来,赵云澜给大庆放好小鱼干和牛奶,就径自走进了图书室。    他从门口处取了一副护眼的眼镜,刚带上,就看见角落里慌慌张张地和桑赞分开的汪徵,赵云澜淡定地点了个头:“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汪徵啐了他一口,步履匆忙地转身出去了。    桑赞抓了抓头发,他脸皮倒是厚,也没觉得有多不好意思,冲他走过来:“还要昆仑吗?”    不知为什么,眼镜遮住了赵云澜的眼睛,他的目光被有机玻璃阻挡了一下,就显得十分冰冷,鼻梁越发的高挺,几天以来不知为什么瘦了些,微微抬起头的时候露出下颌上有些尖削的线条,英俊的侧脸看起来显出几分不近人情的淡漠。    “没用,有用的都已经被人故意抹掉了。”赵云澜的手指顺着架子上的书脊一路探寻过去,“我想知道……和女娲有关的事。”    桑赞愣了愣。    “女娲造人、补天,蚩尤与炎黄之战,共工和颛顼之争,全部的我都要,我就不信他们遮挡得住一个人,还能遮挡得住来龙去脉。”赵云澜推了一下眼镜,拉过高梯,爬了上去。    他翘着二郎腿坐在高高的铁梯上,看完一本就丢下来一本,桑赞也不打扰他,等在地下,默默地收起来放在一边。    像赵云澜这样的人,通常别人会觉得他的床头读物就是花花公子,或者装在平板里的苍老师兰兰之类,可他的古文造诣竟然出奇的高,阅读速度也极快,指尖飞快地划过一页,基本就已经看完一整篇,整个图书室就只有他的翻书声。    偶尔,赵云澜会停下来,放下书,用力揉一下眼睛,用非常缓慢的语速和桑赞简单地交谈几句。    “不周山是上天的路,”赵云澜伸手比划了一下,声音微微沙哑,显得有些疲惫地低头对桑赞说,“历史上记载,共工和颛顼这两个人为了权力而互相争斗,最后共工失败,愤怒地坐着神龙,才撞倒了不周山。”    桑赞废了一番力气,慢半拍地点点头。    “这我不相信。”赵云澜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炎黄与蚩尤大战无数年,天崩地裂飞沙走石不为过,不周山好好的,盘古一斧子劈开天地,不周山依然好好的,就算神龙天生神力,那大泽中扶摇上九万里的大鹏和不知几千里大的北冥鲲又算什么?”    桑赞已经学会把他的形容词和名词都剔除,过了一会,才操着奇怪的口音说:“如果这件事是不可能发生的,除非有人让它发生。”    “截断天路,”赵云澜手指扣着古书,“皇天、后土、祖巫……刨去已经陨落的、下落不明的,也就还剩下……”    桑赞仰着头,看着他的目光深邃。    “不周山倒后,女娲用巨大的石头堵上连篇下雨的天空,自己化身后土,散魂于幽冥。”赵云澜紧紧地锁着眉,继续说,“不周山倒塌之前,上连着天,下却不是连着地……那时候幽冥还没有成型。女娲等于是双手撑开了天地,天上连夜漏雨,地上的漏洞又是什么?地上……地上……泥土……”    赵云澜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变成了自言自语,而后忽然说:“等等,你再把女娲造人的那一段拿来我看看。”    桑赞刚把书递给他,大庆就钻了进来,对赵云澜说:“老楚来了。”    赵云澜立刻把书夹好,从高高的梯子上爬下来,把眼镜摘下来交给桑赞,拍拍他的肩膀。    他正要往外走,桑赞却蓦地在他身后开了口:“拉个时候,是没有秩序的,眉个人都想要更多的圈……权力。山……你说的那个到天上的路,如果端了,也徐是什么人,围了结束……”    他说不出合适的词,比比划划地打了个手势,赵云澜一眼就看明白了——那是争斗不休的意思,赵云澜冲桑桑赞点点头,转身往外走去,骤然之间,被他打开了一个新的思路。    洪荒初定,诸神征战不休,炎黄大败蚩尤,形成了新的秩序,而人越来越多,当年女娲吹口气活了的小泥人中间,一种叫做权力的东西应运而生。不管是什么人,撞塌了不周山,难道是企图打破这样的秩序,再造一个新的,重新回到那……万物伊始、欣欣向荣的模样?    赵云澜想起了他那个梦,梦里那个和他说话的人究竟是谁?他又是什么意思?    楚恕之不是自己来的,他还带了个小尾巴——郭长城穿得像个棉球,脖子上围了至少两条围巾,盖住了半张脸,整个把自己包装成了一只新世纪的忍者神龟,其中有一条还明显不是他的。    据说郭长城在楚恕之凭空不见了以后,往自己家的方向走了五分钟,可还没等他打上车,就改变了主意,他觉得新年第一天就辜负大庆的嘱托,实在是良心不安,于是转身又走回到那个小胡同里,一路找,一路硬着头皮找各种人结结巴巴的打听。    当时他表情之便秘、语气之不连贯,简直就像个练习中文口语的外国人。    在凛冽的寒风里找了半个多小时,郭长城终于顶着冻红的鼻头,被一位热心的社区服务阿姨给捡到了,好心送到了楚恕之门口。    阿姨走了,郭长城也不敢敲门,在楚恕之家门口转了好几圈,听不见里面有一点动静,他想走不放心,想敲门又想起方才楚恕之看见他就烦的脸,愣是没敢,直到楚恕之收到镇魂令传唤,准备出门去光明路4号的时候,才发现门口蹲了这么一只冻僵了的熊孩子,只好给一起领了过来。    办公室里气氛压抑,楚恕之坐在办公桌前,一只手插在兜里,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赵云澜的打火机,眼睛盯着桌子,表情冷峻得很,大庆在一边走来走去,也是一声不吭,整个刑侦科,只能听得见郭长城吸溜鼻涕擤鼻子的动静。    见赵云澜匆匆夹着本书从墙里出来,楚恕之才微微抬了个头:“叫我来干什么?”    赵云澜坐在他对面,端详了一下楚恕之的表情,直截了当地开口问:“废话就不用说了,我有一句话问你,你是不是打算离开?”    楚恕之垂下眼皮,没言声。    赵云澜冷冷地说:“插在兜里的手给我拿出来,别以为我闻不见那玩意的臭味!”    楚恕之哂笑一声,把手从兜里掏出来,他的手心里有一段小小的骨头,尖端闪烁着幽幽的蓝光,骨头空心,上面缀着四个孔,名叫骨笳,是一种专门驱使僵尸行尸与亡灵的东西。因为辱人尸骨是大事,所以骨笳自古被认为是一种妖邪之术。    郭长城在一边打了个喷嚏,楚恕之斜了他一眼,慢吞吞地说:“我看你先叫人把这倒霉孩子送回去……”    赵云澜不理会他,转向郭长城:“小郭,坐下——大庆,叫厨房端碗板蓝根给他。”    “你告诉我你打算干什么?”赵云澜步步紧逼地问,“拿着这臭烘烘的东西到泥土里继续做你的尸王?带着功德枷,一辈子不见天日,跟地府躲躲藏藏?”    楚恕之的表情也跟着冷淡了下来:“三百年前,是我张狂不懂规矩,既然犯了事,自然承担结果,这三百年我自己认下不冤——否则区区几个鬼差,能把我怎么样?他们还别给我蹬鼻子上脸!”    “功德枷拖延是惯例,怎么别人能忍耐你楚恕之不行?”    楚恕之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是、别、人,赵云澜你记着,我戴上功德枷是我自己乐意,是给他们脸,不是低三下四地承认我的错……”    赵云澜截口打断他,口气极冲地说:“你自己办的那破事,现在跟我还有脸说?”    楚恕之“啪”一拍桌子:“我说了,怎么了?我跟你说这事我还真不后悔,再让我回到那时候,我还照样把那小崽子剥皮抽筋,大不了再坐三百年的牢!什么大人小孩功功过过?在我眼里就只有两种人,能杀的,和杀不动的。再者说,赵处,现在不是我想找事,是有人逼我,既然我十恶不赦,三百年不能赎罪,那还不如虱子多了不痒,账多了不愁——我把我这罪名坐得实实在在的,希望以后谁家有孩子都看好了,别让一声骨笳吹得三魂散了七魄,变成小鬼才好。”    他话音没落,赵云澜就扬手抡了他一巴掌,真是又快又准、又脆又响,把楚恕之的脸都打得往一边偏去。    楚恕之没怎么样,郭长城先紧张地跟着往后一仰,硬生生地从椅子上摔下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屋里两人谁也不让谁地对峙,大庆低低地叫了一声,有一瞬间,还以为他们俩要动手。    这时,一团灰雾从窗口钻了进来,一头撞上赵云澜的肩膀,顺着他的胳膊滚到了他怀里,变成了一封信。    赵云澜低头一看,是沈巍匆忙间写给他的字条:“阴差已经在路上,无论他要你做什么,千万别答应,等我回家——巍。”    70    70、功德笔 ...    赵云澜不动声色地看完字条,冷硬的表情微微缓了缓,随后难得细心地折好收起来,塞进了钱夹里,好像他只是收了一封情书。    楚恕之看了他一眼,站起来就要走,谁知还没来得及转身,三张镇魂令就同时从赵云澜的手里飞了出来,带出了一大串火花,笔直地蹿上半空,此时郭长城还没来得及从地上爬起来,镇魂令已经烧成了一团,就像一道枷锁,笔直地砸在了楚恕之身上。    一股大力硬是把楚恕之压回到了椅子上,他一动也不能动了。    楚恕之和镇魂令之间的契约没解,就算他有天大的本事,此时也依然要受这个约束。    赵云澜扫了他一眼,从抽屉里摸出一根录音笔,选择了回放,正是楚恕之最后说的那句“希望以后谁家有孩子都看好了,别让一声骨笳吹得三魂散了七魄,变成小鬼才好。”    从机器里出来,男人的声音显得越发阴冷可怖,带着某种刮在骨头上的喑哑。    “你觉得自己说得是人话?”赵云澜面无表情地问。    楚恕之目光闪了闪,下一刻,却固执地偏过头,硬邦邦地说:“我本来就不是人。”    郭长城讷讷地说:“楚、楚哥,你别说气话。”    楚恕之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    郭长城犹豫了好半天,才小心翼翼地凑过去,轻轻地拽了拽的衣角,蚊子似的嗡嗡说:“我、我觉得你肯定、肯定不是那么想的,虽然我没听太懂,但是楚哥是好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做坏事……”    赵云澜哼了一声,往座椅背上重重地一靠,把打火机在桌上哒哒地磕了两下,抬手点着了烟,目光转向楚恕之,没好气地说:“你还明不明白什么叫冤有头债有主,什么叫一码是一码,急了就他妈会耍狠,还不如人家小郭一个小破孩懂事,我都替你脸红。”    楚恕之漆黑的目光瞪向他。    “看什么看,不嫌丢人,我现在没空处理你——小郭,把他推我办公室去,锁上门给我看着他,那里面连着个休息室,有张单人床,你要是累了可以躺下。”    郭长城立刻好心肠地问:“那楚哥呢?”    “他?”赵云澜斜眼扫了楚恕之一眼,“让他坐着,正好踏踏实实地参参禅,给我好好醒醒盹。”    他端起茶杯,晃了晃里面已经凉了的茶根,不解气,又来了一句:“我都想泼你一脸。”    郭长城推起楚恕之坐着的转椅,到了办公室门口的时候,然后他又忍不住回头看了赵云澜一眼,见领导冲他摆手,这才把楚恕之一路推到了处长办公室,从里面轻轻地合上门。    赵云澜把两条长腿架在了桌子上,书放在膝盖上,皱着眉翻看起来。    关于女娲的传说非常散碎,四处都有,他手里这本书名为《上古秘闻录》,里面特别罗列了“风氏女娲”一章,大概是宋朝以后某位修道的前辈写的,作者不详,原版本不祥,这是建国后出版的影音版本。    开头就援引了《太平御览》里关于女娲造人的记载:“俗说天地开辟,未有人民,女娲抟黄土作人,剧务力不暇供,乃引绳于泥中,举以为人。”    而后作者又补充小注:“人者,头面五官,皆以肖娲皇之态,能言善语,脱于泥胎,天风点其三火,浊土生其三尸,不死不灭,灵慧而不净。自婴孩至耄耋,朝生暮死,娲皇怜之,因置婚姻,遂为女媒,使之百代不息。”    赵云澜顺手从办公桌上摸到一根黑水笔,在“天风点其三火,浊土生其三尸”下面重重地化了一道,而后笔尖一顿,又往下一翻,到“补天”的那一段。    “《淮南子》曰: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炎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斩鳖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淫/水。苍天补,四极正;□涸,冀州平;狡虫死,颛民生。”    下面依然是注释:“老鳖断足以献,娲皇感其大德,赐诸锦衣以为鳍。四柱镇四方,西北天倾,昆仑封字,曰:未老已衰之石,为冷已冻之水,未生已死之身,未灼已化之魂。此皆不可成之事,封之以不可抵之地,以为四圣,天不落,地不陷,则四圣不出,天下遂安。”    赵云澜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大庆的毛,轻轻地说:“它说人的六根不净来自于泥土胚子,而后女娲用老鳖的脚撑起天柱来补天,昆仑给这四根柱子下了封词——山怎么说话,这里的‘昆仑’应该是指昆仑君——另外这个判词我以前听说过。”    大庆:“在哪里?”    “在山河锥脚下。”赵云澜说,“‘不可成之事’如果指的是四圣,那意思是不是说,得到了四圣,实现了这些‘不可成’的事,就能抵达四条大天柱下?”    大庆围着他的手转圈,嘀咕说:“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说得我头都晕了。”    、    赵云澜不理它,他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地理顺思路:“五彩石补天,那如果我没猜错,四柱很可能是用来镇‘地’的,这个‘地’应该是造人时期的那个‘地’……这就说得通了,怪不得鬼面人一定要得到四圣,得到了四圣,他就能找到摧毁四柱的法门。”    赵云澜摸过小鱼干,手指上带着炸鱼干的香味,尽管大庆不想显得那么贱,然而它就是无法抗拒本能,拼命在赵云澜手指间嗅来嗅去,一边自暴自弃地循着那股味道,一边问:“你们说的鬼面到底是谁?”    赵云澜简而又简地把山河锥的经过和大庆说了,说完,他的面色有些凝重:“鬼面带着面具,但是我大概能猜到他长什么样。”    大庆:“难道是……”    “恐怕和沈巍的模样八/九不离十。”赵云澜轻轻地叹了口气,“他这人啊,心思重得很,对谁都好,唯独不肯放过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的跟自己那么大仇,我实在是担心他……”    大庆一抬头:“什么?”    赵云澜略略地垂下目光,与黑猫一对,忽然,他把桌子上的脚放了下来,正经八百地坐好,低声说:“来人了。”    话音刚落,一阵梆子声远远地响起来,越来越近,浓郁的阴冷气也越来越清晰,西北风晃得窗棂乱颤,赵云澜不慌不忙地从抽屉里抽出一小把香,点燃了,插在办公桌上的花盆里,又从桌子底下摸出一个瓷盆,把抽出一捆冥币纸钱,点了扔在里面,在冉冉升起的烟里,他把书收好,回手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这次,来的阴差学了乖,在距离门口还有一段路的地方就站定了,扬声说:“不速之客幽冥行走求见镇魂令主,令主可否拨冗赏脸?”    赵云澜缓了缓面沉似水的表情,清了清嗓子:“请。”    刑侦科办公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开门,对方就闻到了满屋的香火和纸钱味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果然,来人神色一缓,没说话,却先笑了,连忙作揖说:“令主客气,太客气了。”    赵云澜见到来人也是一愣,片刻后,他站了起来,有些讶异地说:“什么风把判官大人给吹来了?”    判官依然是一团和气的模样,笑呵呵的模样不像鬼差,倒像个散财许福、说媒拉纤的月老。    他进来以后先跟赵云澜三姑六婆地寒暄了半天,而后两人客客气气、各怀鬼胎地对面坐了,大庆纵身跳进赵云澜怀里,尾巴勾住他的手腕,一声不吭,绿油油的眼睛冷冷地盯着判官,仿佛是个保护的姿势。    判官这才正色下来:“小老儿无事不登三宝殿,大半夜地来叨扰,实在也是有一件事,求令主看在苍生大局的份上,能出手相助。”    “可别,”赵云澜忙摆摆手,“您快甭给我戴高帽,我**凡胎小老百姓一个,会点小戏法,承蒙各位把我当棵葱,我可不敢真拿自个儿当瓣蒜。您这么客气,我找不着北,有什么事尽管吩咐,能力范围内,能帮到哪,就尽量帮着。”    判官自己坐那,唉声叹气了半天,想引着赵云澜开口问,结果赵云澜就跟看不懂人脸色似的,默默地在一边喝茶,完全不理他那套,过了一会,判官终于自己憋不住了,开口问:“今天傍晚的时候,令主应该注意到鸦族的示警了?”    赵云澜一脸莫名其妙:“没有啊,今儿我下午在我妈那看了场春节晚会重播,还真没留神。”    判官:“……”    赵云澜很傻很天真地问:“乌鸦怎么了?”    判官心知肚明赵云澜在装糊涂,他头一个不愿意和这个镇魂令主打交道,一来,判官是少数知道一些赵云澜来龙去脉的人,不愿也不敢得罪这尊大神。二来大神不要脸,奸诈油滑,平生就擅长三板斧——无赖,太极,避重就轻——哪个拎出来都够别人喝一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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