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好不容易飞到欧洲,却没沾到什么欧气。乔铭易遗憾地收起手机。“非酋血统一辈子,偷渡救不了非洲人啊。” 何和和未婚妻在机场接机。两人多年未见,面貌比起学生时代都大有改变,望着彼此都十分惊奇。何和不再是那副宅男打扮,一身笔挺西装,颇有些商界精英的架势。乔铭易倒是越发不修边幅,整个人就是一个大写的“宅”字的最好诠释…… 寒暄之后,何和向乔铭易介绍了自己的未婚妻安娜·林。虽然名叫安娜,但她似乎是百分之百的华人,大概父母浸淫西方文化已久,直接给女儿起了洋名。 乔铭易盯着新娘子看个不停,看得人家都不好意思了。 “这个妹妹我似乎曾经见过!” 何和跺了一下乔铭易的脚:“活腻味啦你!” 安娜却一点儿不生气,反而笑眯眯的:“何和经常跟我提起你,久仰大名啦。” 乔铭易敬畏地长叹:“何和啊何和,你到底是怎么谈到这么漂亮的女朋友的?” 何和推了推眼镜,镜片闪过一丝狡黠的白光。“那么多galgame不是白玩的。” 安娜娇羞地撞了何和一下:“正经点!” 乔铭易看不得小情侣秀恩爱,怕自己控制不住麒麟臂火烧机场。再说何和与安娜接下来还要接别的亲友,乔铭易便先去定好的酒店。何和定了双人间,和他同住的是另一位高中时代的同学,乔铭易和他不太熟,不过出门在外也没什么好讲究的。 到了酒店,他操着结结巴巴的英语check in。前台服务员是个皮肤白白的法国妹子,乔铭易很想请她帮忙抽一发,最终还是忍住了。他不想被人当做神经病。 同住的那位同学还没到,乔铭易便先住进去。何和说晚上有个单身party,在他的公寓举行,请乔铭易务必来参加。 这还是乔铭易头一回参加单身party。国内没这种传统,根据他看过一些美剧,外国人的单身party往往热闹非凡,甚至还会请脱衣舞女郎来助兴! 乔铭易在酒店附近逛了逛,参观了一些名胜古迹,快到夜幕降临时分,他前往何和的公寓。这儿早就聚集了一帮年纪和他相仿的青年人,有中国人也有外国人。公寓里放着吵闹的音乐,天花板上装饰着艳俗的彩带和气球。 乔铭易一进门就兴奋地问何和:“脱衣舞女郎呢?脱衣舞女郎呢?”他对脱衣舞女郎非常感兴趣,但与其说是男人对女人的兴趣,不如说更类似于小学生对动物园里的奇珍异兽的兴趣…… 周围的年轻人哄笑成一团:“瞧把你急的!马上就来!” 何和勾着他的肩膀,向他介绍其他朋友。年轻人们大多是何和的大学同学和公司同事,乔铭易基本不认识。 “来,乔铭易,我给你介绍一下,”何和热情地将一个青年拉到乔铭易眼前,“这位是我的朋友,也是婚礼的策划人——裴子莘。” 乔铭易的下巴掉到了地上。 裴子莘看上去不遑多让。 嘈杂的音乐声中,两个人像口含树叶的痴呆考拉一样面面相觑。过了好一阵,乔铭易才勉强发出声音,听起来仿佛是从地狱里传来的:“卧槽……怎么是你?!” “我还想问怎么是你呢!”裴子莘提高嗓门。 何和惊讶:“你们认识?” 乔铭易心情复杂地打量着裴子莘。五年不见,他还是那副gay气四射的狐狸精模样,或许是因为长了几岁,看起来干练了一些,也可能是因为人在国外,身边的年轻人大多呈妖魔鬼怪状,所以不怎么突兀。接着他审视自身,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大学生如今变成了缩宅社畜,和艳光四射的裴子莘完全不能比了…… “你怎么跑到法国来了?还当了婚礼策划人?”乔铭易心里苦水直泛。 “唉,说来话长。”裴子莘耸耸肩。 屋里忽然爆出一阵震天欢呼,险些掀翻房顶。原来是脱衣舞女郎来了。年轻人们自发围成一个圈子,将女郎围在中央,何和也乐呵呵地过去凑热闹。 趁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女郎身上,乔铭易和裴子莘偷偷退到人群外。 “快说,你怎么会在这儿?!”乔铭易压低声音。 “当初和你爸分手后,我就拿着他的钱到法国读书啦。”裴子莘依旧吊儿郎当的,“我也想找份正经工作嘛,所以就当了婚礼策划人。以前帮安娜的朋友办过婚礼,所以这次他们结婚也找了我。你呢?”他话锋一转,“你和乔元礼分手啦?” 乔铭易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就这么憋晕过去。“你怎么知道!” 裴子莘笑:“哈哈,我是谁啊,没点眼力能在这条道上混吗?”他端详乔铭易的衣着打扮——全都是淘宝爆款商品,搭配得还不怎么样——立刻露出了然于胸的表情,“乔元礼把你给甩了?” 乔铭易咬牙切齿。死狐狸精,哪壶不开提哪壶! “是我甩了他!” “哦,好了不起厚。”裴子莘一脸不相信。 “不信就算了!”乔铭易暴跳如雷,“我马上就回去!本来是来喝喜酒的,结果遇上你,真晦气!” “这么凶干嘛~我也被乔元礼甩了,你也被乔元礼甩了,咱俩是难兄难弟,男人何必为难男人呢!” “谁跟你难兄难弟!呕!恶心!离我远点!” “当初乔元礼为了你一脚把我给踹了,原则上来说是你横刀夺爱抢了我男人,我都没说你什么,你还冲我发火!” “哈?你和我爸难道不是嫖客和鸭子的关系?谈感情多伤钱啊!” 乔铭易冷嘲热讽完,挤进人群装作观赏脱衣舞女郎。 这么多年过去,再看见裴子莘,还是气不打一处来。虽然明知道他们已经没关系了,为了那点陈年旧事闹翻脸实在孩子气,可是…… 等女郎跳完舞,收了小费施施然离去,乔铭易便向何和告辞,说自己时差没倒过来,想回去补个觉,明天好精神抖擞参加婚礼。 回去的路上,乔铭易在路边小店买了根传说中的法棍。怎么看都不想能啃动的模样,拿来当凶器倒是不错。到了酒店,疲倦地寻到自己房门口,一打开门,发现门廊的灯亮着,屋子深处却黑漆漆的。一个男人站在窗前,俯视外面车水马龙的街道,霓虹灯勾勒出他高大的剪影。 乔铭易以为是同住的那位同学来了,便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然后道:“你怎么现在才到?飞机晚点了吗?可惜你没赶上何和的单身party,有脱衣舞女郎哦。” 窗前的人动了动,微微侧过头。乔铭易看不起他的脸,却本能地感到他在笑。 “好久不见,铭易。” 啪。乔铭易手里的法棍掉到地上。 “爸……”他一噎,急忙改口,“乔元礼……?” 乔元礼转过身,向他走过来。到了门廊灯光的范围内,乔铭易总算看清了他的面容。依旧是深邃而英俊的相貌,浅色的眼睛熠熠生辉,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一些,鬓边的白发却多了。 “想我么?”乔元礼扬起嘴角,抬起手臂准备拥抱他。 乔铭易眼疾手快,抄起地上的法棍便朝乔元礼头上砸过去。 “你怎么都不躲啊?!” 乔铭易找酒店服务员要来冰块,给乔元礼冰敷。明明是身手敏捷的黑帮魁首,却被区区一根法棍揍翻在地,乔铭易都不知道是该怀疑乔元礼浪得虚名,还是该赞叹法兰西人民心灵手巧做出这等凶器。 “没想到你会出手……你知道的,我对你从来是一点儿戒心也没有。”乔元礼靠坐在床头,捂着额头苦笑。 乔铭易扁了扁嘴,手上不禁温柔了一些。 他幻想过很多次,假如乔元礼真的不顾一切来找他了,他该如何表现?一定要很风轻云淡,仿佛这是件不值得一提的小事,这样乔元礼才会追悔莫及,否则就太便宜他了。 可当乔元礼真的出现,他却慌了,一时间五味杂陈、百感交集,最后恨意占了上风,身体行动比大脑运转更快,一法棍就砸了下去。 等对方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他反倒心软了。 那可是乔元礼,是亲手将他抚养长大的养父,是他心心念念暗恋了那么久的情人。 也是欺瞒他二十年的骗子。 当真是恨也不舍,爱也不甘。 “怎么不说话了?” 乔元礼抬起手,郑重而温柔地捧住他的脸颊,“前段时间你被绑架,我好担心,恨不得立刻去找你,却又怕你不愿意见我。” 那次绑架乔铭易纯属无辜躺枪,多亏了自己“乔家大少”的身份,他和夏斌才能全身而退。也多亏了乔元礼从中斡旋,夏斌一家才能从债台高筑的困境中解脱。 夏斌对挽救他于水火之中的乔铭易千恩万谢,还特意点名谢谢乔铭易的父亲,若非对方是道上人物,差点就送锦旗过去了。 乔铭易想过要不要给乔元礼打个电话,不提他们之间的纠葛,仅仅感谢他对夏斌的帮助。可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放下了手机。 不知道该怎么向乔元礼开口。害怕自己一听见对方的声音就会难过到哭出来。 现在乔元礼却不期而至。他简直手足无措,有许许多多话想说,可事到临头脑子里却一片空白。道谢也好,怒骂也罢,什么都说不出来。 只能摸摸乔元礼脑袋上挨了一法棍的地方,轻轻替他揉一揉。 乔元礼舒服得眯起眼睛,揶揄道:“你是不是专门练过啊?幸好我脑袋够硬,否则你这就是谋杀亲父加谋杀亲夫。” 刚刚才涌起些许柔情,又被他一句话憋了回去。乔铭易将冰袋狠狠摁乔元礼脑袋上,换来后者演技浮夸的惨叫。 “谁他妈是我亲夫?!” “我们又没分手,我当然是亲夫了。” “分手了!” “你只是躲着不见我而已,可没说分手。这五年来我再没找过别人,一直为你守身如玉呢。” “……恶心!” 不愧是流氓头头,这时候开始显露不要脸的一面了。 乔铭易丢下冰袋,转身要走:“那现在我说好了:分手!” “我不同意。”乔元礼从背后抱住他的腰,将他拖回自己怀里,“一定还有挽回的余地。铭易,再给我一次机会。” 温热的气息拂在耳畔,令乔铭易一阵战栗。乔元礼知道他的弱点,故意布下攻势,想换取他的谅解。 如果是五年前的乔铭易,说不定就被他的温情融化了。 然而他再不是当初那个会在爸爸怀里撒娇的孩子了。五年来他再怎么宅也是在社会大染缸里摸爬滚打过的,若说他学到了什么,那就是好马不吃回头草,好司机不开回头车。 “当初我就不该给你什么机会!” ——否则绝不会演变成今天这种局面! 他挣开乔元礼的手,指着门口:“你给我出去!” 乔元礼岿然不动。“这是我的房间,凭什么我出去?” “哈?我知道我读书少我很傻,可你是真·读书读傻了!这是我和我同学的房间!” “你那位同学似乎收到了公司的紧急调动,来不成法国了。不才与何和同学父母的公司的合作伙伴略有生意上的往来,所以这次也受邀参加婚礼,正好补了缺。” “你……!你卑鄙无耻!滥用职权!你、你……自首才是犯罪分子唯一的出路!”乔铭易气得语无伦次,“好!你不走我走!” 乔元礼比他速度更快,一闪身拦在他面前,堵住他的去路。乔铭易不禁咒骂起可恶的酒店,为什么把玄关设计得这么窄!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气该消了?”乔元礼难得严肃,“坐下来,我们好好谈谈。” “跟你没什么好谈的!” 乔元礼捉住乔铭易的手,后者往右侧一跳,将乔元礼的小臂磕在墙角上。乔元礼吃痛地“嘶”了一声,却死死拉着没撒手。 乔铭易气急,狠狠一挣,总算甩脱了他,可无意中擦过乔元礼脸颊,指甲在皮肤上一划,留下一道血痕。 他心里一跳,条件反射地想道歉,想看看乔元礼的伤势,但转念一想:担心个屁!全是他自找的! 于是板着脸,故意冷笑:“破相了!活该!” 乔元礼用拇指抹了抹脸上的划伤,一言不发地盯着指尖的血迹,神情阴森得可怕。 乔铭易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忍着蹿上头顶的恶寒,硬着头皮道:“你再动手动脚我就报警了!这里可是法国,人家管得严着呢!” 几秒钟之后,乔元礼轻叹:“我以为五年过去,你已经不生气了,想不到还是这么恨我。” 他拨乱头发,遮住额上的伤,走向房门。 “明天婚礼上大概免不了见面,不过我不会故意来找茬的。放心。” 一声关门的轻响之后,房间彻底安静了下来。 乔铭易站在远处,等着乔元礼回头。他总是会回头的。他向来不是这种轻言放弃的人,非死缠烂打到底不可。 然而等了许久,都没听到门外传来什么动静。 乔铭易颓丧地倒在床上。 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了,往外挤出酸涩的苦汁。他以为自己会哭的,可眼眶却那么干涩,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他恨乔元礼恨得刻骨铭心。他想乔元礼想得如痴如狂。 忽然,门上传来轻轻的一扣。乔铭易警觉地坐起来,抓起法棍作防身状。 门外的人一声不吭。可乔铭易福至心灵地明白,是乔元礼在外面。一直守在外面,未曾离开一步,等着他改变心意。 他鬼使神差地走向门,握住门把手,接着又松开了。 他无力地靠在门上,一声轻叹回荡在房间中。 父子俩背对着背,只隔着一道门板,却如同隔了万水千山。 又过了好久,走廊上终于传来远去的脚步声。 乔铭易瘫回床上。床单上还留着乔元礼的气息,熟悉的烟草和枪火的味道。他抓紧床单,用力嗅了嗅,如同要把这味道永远记在心底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