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芒种时节,大渊南部一个叫做硕丰的小镇上,正淅沥沥的下着小雨。 也许是下雨的缘故,小镇的街道冷冷清清,连一个人影都没有。除了雨声,只有茶馆里唱曲的歌女咿咿呀呀的吊着嗓子,给阴沉沉的雨幕添一点不甚悦耳的乐趣。 茶馆里没客人,歌女的调子又过于缓慢,无所事事的伙计便忍不住的开始点着脑袋打瞌睡。 正梦到发财娶老婆,茶馆破旧的大门吱嘎作响,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接着,店里进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先进门的人未穿蓑衣,只撑了一把竹柄的油纸伞。尽管如此,他湖蓝色的锦袍却滴水未沾,衣角鞋面全都一尘不染。走近门内,他便收了油纸伞,露出一张风流俊美的脸。 伙计见来者衣料上乘,腰间挂着的玉佩和长剑皆是价值连城,遂狗腿的迎了上去,点头哈腰的招待着,直接忽视了对方身后那一身蓑衣的跟班。 梅落看着肖忍像大尾巴狼一样优雅的跟着伙计上楼,从心里怀疑主上这次的安排。 当然,肖忍对这次安排也有保留意见。当时,他们几人乘船南下,中途又换乘马车,颠簸许久,才到了边群贺所谓的一处别院。 他们在别院住了月余,既没发现有人追踪,也没发现有人调查。每天日子过的寡淡,边群贺也成了居家型男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守着肖忍,一会儿让肖忍弹琴,一会儿让肖忍舞剑,还动不动就要指点肖忍剑法。 就在肖忍觉得再多忍一刻他就要跟边群贺刀剑相向时,边群贺突然出门了。 然后,他就被派出来了。 “辛苦小二哥。”肖忍一向大方,二两银子出手,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伙计都快感动的跪下了。 这茶馆算是镇上最“豪华”的了,连单独的雅间都没有。二楼只在临近大厅的一侧有几张桌椅板凳。不过,此时茶馆冷冷清清,除了那伙计,就一个歌女,算账的老板都不在。 很快,伙计端来了冒着气的热茶和店里最好的菜式,“客官请慢用!” 梅落脱了蓑衣,等伙计下了楼,才喝了口热茶说道:“二少爷,兔子不拉屎的地儿你就别摆谱了呗?” 肖忍也喝了口茶,苦涩的茶水刚沾舌尖,肖忍就想马上吐个干净,听了梅落的话,茶水便在唇齿间打了个转,被强行咽进肚子。 “外面不比咱们府里,与人大方就是与己方便,哪来的摆谱?”肖忍说是这么说,但他手里的茶杯还是稳稳的落在桌面,再没被他端起过。 梅落可没他那些毛病。也不管肖忍吃不吃,他反正饿了,就不搭理肖忍,自顾自的狼吞虎咽。 肖忍转头把目光落到楼下唱曲的姑娘身上。姑娘穿了身棉布的长裙,虽旧却平整干净。巴掌大的小脸姿色一般,但在这儿算得上水灵。肖忍笑了笑,扬声对歌女说道:“小妹,左右店里没人,你上楼给我们单独唱曲如何?” 歌女闻言,先是脸颊一红。之后才怯生生的站了起来,小声道:“是。” “哎哎,勾三搭四我可会告状的啊!”梅落用筷子敲了敲盘子。 “吃你的。”肖忍瞪了他一眼,在歌女来时马上变了张笑脸。 “小妹请坐。”肖忍客气道。 歌女小心翼翼的抱着琵琶坐到隔壁桌的椅子上,轻声细语的问肖忍:“公子想听什么曲儿?” 肖忍不慌不忙,举手投足都是贵气:“不忙,咱们可以先聊聊天。” 吱嘎,梅落把身子扭到一边,背对着歌女的方向,不满的翻了个白眼。 歌女一愣。肖忍赶紧解释:“小妹别怕,舍弟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问问跟硕丰有关的事。” “公子请讲。”歌女低眉顺眼的红着脸,连跟肖忍对视都不敢。 “这大白天的,硕丰怎么人这么少?说下雨也说不过去啊。”肖忍攀谈起来,声音温柔的出水。 “公子途经此地,可能有所不知。硕丰镇往常还算热闹,只是今年多雨,镇外的硕丰江一直涨水,大家怕有水患,便纷纷往上游的五羊城躲难去了。” “洪水猛如兽,确实该躲。但小妹你怎么没走?”肖忍目光灼灼,聚精会神的盯着歌女。 “小女子无亲无故,去了也无所依持,还不如守在此处,说不定雨停了,洪水也没来呢。”歌女说的凄凉,让人由衷的同情起来。 “暂时躲躲,水退了再回来,也是一样嘛。”肖忍还不放弃,好像这是件天大的事。 歌女终于抬起一双炯炯有神的杏眼,收了笑脸答非所问的说:“公子还想知道什么?” “没什么,就想问问,大名鼎鼎的黑白无常,做什么跑到穷乡僻壤来?”肖忍话音未落,歌女已然从琵琶后面抽出一把匕首刺向肖忍。 肖忍动作轻盈,踩着板凳桌椅后退,他双臂一张,翩若飞仙地从二楼直接落到一楼。 梅落已经跟歌女斗到一出,兵刃相击发出节奏紧凑的尖锐声音。 “二少爷!你偷懒啊?!”梅落抽空质问了一句。 肖忍的长剑出了鞘,回身挡住了店伙计的尖刀:“谁偷懒?少爷我也很忙的好吗?!” 黑白无常,也是江湖上独树一帜的独行客。行侠仗义,劫富济贫,虽然风评还算不错,但做的事情有时候耿直过了头,成了朝廷重金悬赏的通缉犯。 那伙计五短身材,其貌不扬,但臂力惊人,砍刀劈下,震的肖忍频频后退。 “我们跟二位公子素昧平生,无仇无怨,二位公子为何对我二人纠缠不放?”伙计愤怒的说道。 肖忍当然跟他们没有恩怨,于是为了省些力气,只守不攻,灵活的躲闪着。他哭笑不得的说道:“明明是你老婆先动的手!喂,你是黑无常?你下手这么重,可真对不起我那二两辛苦费啊!” 伙计就是黑无常,他并无羞愧,刀刀使了全力:“公子就当积德行善!莫非二位是赏金猎人?” 肖忍无奈:“赏金猎人有我穿的好吗?” “别跟他废话,这小白脸一看就不是好东西,扒了他这身衣裳也能换钱!”歌女就是白无常,此时她全然没有刚才的文静怕生,一把匕首都能跟平安过招,且不落下风。 “长得好看还不行了?”肖忍真是冤枉,他不过是想大大方方的跟黑白无常询问点有用的消息,奈何对方是没有理智的。 “你闭嘴!”梅落听不下去了,这肖忍太过招摇,出门就坏事儿,梅落一肚子牢骚,只好发泄给白无常:“你们此行,是为了陶海如那个大贪官?” “莫非你们也是?”白无常收手站在桌子上,狐疑的看着梅落。 “陶海如这些年贪赃枉法,草菅人命,好不容易被派出了都城,当然要让他有来无回!”梅落说的义正言辞,仿佛陶海如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 “不错!他搜刮民脂民膏,致使伟州一带民不聊生,此人该杀!” 黑白无常似乎跟梅落有了共鸣,相继收了招式,义愤填膺的说道。 尽管武林跟朝廷彼此看不惯,但不可否认,两者是彼此制衡的。朝廷给江湖人足够的营生,让他们不至于给社会安稳造成威胁。比如赏金猎人,就是为了官府的赏金而捕捉恶人。武林也能够培养足够多的人才,成为国家的栋梁。 但不管是朝廷还是武林,都有自己的规矩。不按规矩办事,就会遭到抹杀。 比如黑白无常以惩恶扬善之名,杀害多名官员。 “看你们品相不俗,敢问是何门何派?”白无常问道。 肖忍又回到他公子哥的状态,拱手说道:“无门无派,只是个过路的。” “哼。”见肖忍不肯说出身份,黑无常冷哼一声:“既然萍水相逢,那我夫妻二人就不与公子同路了,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黑白无常说完,去如闪电的便翻窗走了。 “额……”肖忍跟梅落各自占据着这家空茶馆,一时没想好下一步计划。 “你说,他刚才给咱们吃的东西,没下毒?”梅落后知后觉道。 肖忍早就不把他当心思单纯的小少年了:“担心中毒刚才还吃那么多?你不是早就知道他们身份吗?” 梅落促狭一笑,从二楼直接蹦了下来,稳稳地落了地:“怎么看出来的?” 肖忍又重新往楼上走:“你从看到店小二开始,右手拇指就不自觉的摩挲你的剑柄,这是一个人临敌的表现。” 梅落在楼下心安理得的等着肖忍取伞和蓑衣:“哦。观察的很仔细嘛,不过你怎么认识的这些江湖人,我倒是很好奇。” 肖忍心说,你是替边群贺好奇!他下了楼,把蓑衣递给梅落:“重金通缉的犯人,总要了解了解,以免哪天狭路相逢,也好绕个路。” “行。硕丰应该没什么人了,我们抓紧时间去五羊城。”虽然表面上,梅落是肖忍的跟班,实际上,此次行动,肖忍却是要听梅落指挥的。 “嗯,去。”肖忍又撑起了伞,他青葱似的手指,连开伞的姿势都那么优美,梅落不得不在心里佩服一下主上。 最起码,这选美人的眼光,还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