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春风来
江落青见斐烟戚来了,便合上书朝她招手。 斐烟戚走近一看,便皱了眉头,道:“你怎地把易容取了?” 江落青撇嘴,道:“你的这面泥调的不好,第二天起来就干了,难不成我还把它留着?” 不待她接话,又道:“我留了点面泥把痣糊住了,看不出什么大碍。就是劳烦你待会再借我点面泥,我把脸给变了,回客栈之后便还你。” 斐烟戚皱着眉,从袖中掏出木盒,扔给他,嘴里训道:“你也太不小心了,万一被发现怎么办?” 江落青正在捏脸,闻言便笑道:“你觉着我能被发现?” “能。” 回话的却不是斐烟戚,那声音低沉。 油桐树上跃下一人,那人着淡蓝色衣衫,头戴白玉冠,手摇沉香折扇,只见折扇上书二字【慎独】。 江落青起初一惊,待看清是何人后边悠悠闲闲的不管的。 轻轻戳了下自己捏好的脸,他这才哼笑一声,饶有兴致的道:“这一夜功夫,斐师兄你这轻功可是渐长啊,莫不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斐师兄闻言,笑眯眯的挑眉,道:“要不比试一番?” 江落青听了这话,挑了下眉。 斐师兄一向以温和著称,从不主动挑衅别人,也不怎么喜欢比试。 像这种主动提出来的倒是少,能和斐师兄比试,悟性好点的,身形功法大都会进步许多。 江落青这个有些武痴习性的人,怎么会不愿意? 他点头道:“可以,现在?” 那头斐师兄摇着扇子,语气肯定:“就现在!” “喂喂,我说你们,怎地二话不说便打上了?”斐烟戚扶额叹道。 斐师兄闻言合上折扇,笑看了眼无奈的斐烟戚,又盯着江落青,笑着轻声道:“近日习了一门新身法,迫不及待的想着与人对练罢了。” 江落青闻言,眼睛一亮,随即道:“斐师妹你莫要操心了,若其他弟子晓得师兄赐教我了,那可有的一番切磋了。” 斐烟戚闻言,也不拦了,只懒懒的环胸倚在树旁道:“你们尽管打,打个痛快,残了正好给我练手。” 她是从小武医双修,只不过武艺上更胜医术罢了。 江落青抽了抽嘴角,颇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 斐烟戚的医术,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但是…… 他曾经有次莽撞,在院子里看见了斐烟戚练针术,那次,对于他幼小的心灵直接来了个毁灭性打击。 从那之后,他绝不会在斐烟戚施救别人之时睁开眼,或者让斐烟戚救自己。 呼出一口气,江落青把宽袖绑紧,看了眼斐师兄手中的折扇,手中的剑毫不犹豫的被他刺进土中。 他闭了下眼睛,猛的睁开,双腿微曲,手臂轻动,摆了一个攻击的姿势。 斐师兄见他这般,知他是等不及了,便道:“开始。” 话音将落,江落青便以指做剑,飞速冲上前来,手指微侧,便要点了斐师兄的穴位。 却不成想,手下点了个空,只眨眼间,身前的蓝衣绣袍之人便不见了踪影。 江落青皱眉四顾,不见人影,头顶忽的传来一道温柔呢喃之声:“真是笨,怎地可以上两次当?” 江落青飞速后退,却见他方才所站立的地方稳稳立着轻摇折扇的师兄。 顿时,他兴味大增,嘴角勾起一个几乎没有的弧度,呵笑道:“师兄好功法!” 说完不待斐师兄回答,便高声道:“再来!”说罢,便快速向对面那人冲过去。 斐师兄见他这般,便躲闪笑道:“强攻有时候未必能防守。”说罢,手上的扇子啪的打开。 江落青还没反应过来,后劲处便是一阵温热,伴随着纸划在皮肉上的感觉,紧接着便是一阵刺痛。 他踉跄几步,回首便见斐师兄摸着扇面,不知摸到哪里,那扇面边沿在太阳下一闪,便又恢复了平静的纸面。 江落青眼睛一眯,摸了下自己的后颈。 痛的嘶了一声,拿近一看,手上尽是微红的血。 他也不在意,只甩了下手,兴味昂然的摆好了架势,明显是要再来一局的意思。 后领突然传来一阵拉力,江落青被拉的阵趔趄。 “混小子,都这样儿了还比?”斐烟戚把人往树荫底下拖,身后的人挣了挣没挣脱,便认命似的倒退着跟她走了。 她把人往前一拎,没好气的道:“衣服脱了我给你看看。” “啊?”江落青瞬间苦了脸,他对于看病见血没什么抵触,但是就是对于这个师妹的医术有心理阴影。 他把衣领往一块扯,缩了下脖子,道:“我刚才摸了下,也就擦破皮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不用劳您大驾了……” 斐烟戚双手环着胸,颇有气势的挑着眉道:“呵呵,你这是嫌弃我?” 江落青闻言连连摆手,道:“哪敢哪敢,就是师兄留了手,这算不得什么伤的。” 说着,侧头朝旁边看戏的斐师兄扬声道:“是?师兄?” 斐烟戚斜了他一眼,手里把油桐的叶子捏烂揉碎,她道:“上次我救人的时候,你把眼睛蒙上跟那群人打,结果受伤了。我要救你,你意识就算不清了,也死活不肯。最后没办法让一个赤脚大夫看了,呵呵。” 江落青闻言抽了一口冷气,斐烟戚说的是之前路上的事。那次刚好碰到一个男的被追杀,就给救了。 那人伤势不轻,当场如果不救,那人就得在那地去地府了。没办法,斐烟戚就在江落青还跟人打的时候动手了。 江落青当时被吓得剑都抖了一下,实在没法,就拿了布给把自己眼睛蒙上去打。 效果还挺好。 跟他对打的是群山贼,脾气本来不好,见着江落青这样轻视他们,下手更狠了。 导致斐师兄闻信赶来的时候,他已经可以说是在靠意念支撑了。 当时斐烟戚也救了人,把人扔在草丛里抽了鞭子就上来帮忙。 江落青见两人齐活儿了,也不再坚持,靠在树上,眼睛一翻,就晕了。后来的事怎么也想不起来。 现在斐烟戚提起,他也不知道怎么接话。 总不能对一个女孩说你的医术,在我小时候就给我留下了刻骨铭心的印象,我能怎么办呢?每个人都有说不出口的过去,我也一样啊。 斐烟戚见江落青不说话,便讽刺的呵呵一笑,转身走了。 她也不知道怎么,心里特别慌。 刚才江落青那个傻子没看见,她可是看见了。 她那个嫡亲哥哥在低头在江落青的脖颈间,然后才抬头漫不经心的用扇子划拉了一下那人的脖子的。 好像察觉到她的视线,还抬头看了她一眼,眼里满是警告和冰凉。 想笑一下,笑不出来。 斐烟戚捂了下胸口,里头不知道为什么,好像空的厉害。 得抓紧时间了,她想。 江落青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斐烟戚走远,心里慌的厉害,却说不上为什么。 小女孩闹脾气,过几天就好了。他想。 “别担心,烟戚脾气有点大,过几天就好了。”温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江落青听了这话,笑了下,心里还是有点慌。 他道:“什么时候离开?或者你们再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斐师兄笑眯眯的道:“现在就走,要是遇见我表姐,你估计就走不了了。” 江落青一愣,早上遇见一个奇怪的女孩也是这种态度。 三人成虎,他动作干脆,点头道:“走,包袱还在客栈里头。” 斐师兄去跟他姑父打招呼,江落青闲来无事,便倚着走廊把玩腰上的玉佩。 阳光淡淡的撒进走廊中,把他笼罩在柱子的阴影中。 他动作不羁,眼神散漫,气质却是浑然天成的冷淡出尘。 只可惜了容貌普通,要不然不知这天下间,单单为了他的姿态,就有多少人愿意为其赴汤蹈火了。 斐师兄,名叫斐济,是杭州丝绸斐家么嫡亲二公子。 上头还有个哥哥,名唤斐峋。这斐家偌大的家业,嫡亲的两个孩子都跑去学武了,位置便留给了大公子去坐。 斐家后面两位公子小姐不太出名,没多少人关注。 江落青摩挲着手上的玉佩,他亦是大家出生,对这些明里暗里的道道也是清楚的。 当年他拜入师傅名下之时,这个大师兄便是对谁都笑眯眯的了。可斐烟戚…… 江落青叹了口气,斐烟戚那时候刚拜入师傅名下,脾气暴躁,下手狠厉,几乎算不得一个女孩子。 江落青有次碰见她被几个弟子堵在后山欺负,那里不算是偏远,可是一个人也没有。 斐烟戚当时被血糊住了脸,身上的白袍也是被染的鲜血淋漓,那群人当时正要脱她的衣服。 江落青毫不犹豫便赶过去了,虽然这孩子不太讨人喜欢,但毕竟是他亲师妹,更何况还是女子。 门内不准弟子互相残杀,江落青也只把那几人打成内伤之后,便任他们逃走了。 斐烟戚那时候笑了,那是江落青第一次听见她笑,笑的撕心裂肺。 江落青说不出什么是什么感觉,只记得那时候脱下外袍把人背起来,还低声说了句:“不想笑就别笑,真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