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进宫
两人在一起, 李瑾铭只觉得时间过得飞快,没一会儿便有人来催他时间到了。 李瑾铭想了想, 自己好不容易出宫见金枝一次, 却什么都没能给她,终究有些不得劲, 目光在众多灿烂多姿的茶花间逡巡,最终决定摘一朵花送给金枝。 金枝便见前一刻还依依不舍向她道别的人, 下一刻便抽身走向了不远处的花圃。 “少爷你做什么?”金枝不解地看着他。 李瑾铭却不答, 只站在了沈国公心爱的白宝珠面前,伸手便要去摘。 金枝忙走了过去:“少爷你要摘茶花吗?让金枝进去为你摘, 这活我熟练。” 李瑾铭摇了摇头, 对她说:“我这次匆匆前来, 没带任何东西, 所以便想着,送你一朵花也好。金枝,你不要嫌弃。” “我怎么会嫌弃!”金枝心里又忍不住为少爷感动了, 诚心实意道:“少爷你已经对我、对我们金家够好了,再没有比你更好的人了。是我该报答你,怎么能总是收你的东西?” 李瑾铭看她,金枝便露出了个笑容。 “不过这茶花金枝很喜欢, 谢谢少爷。”她接过李瑾铭手中的花, 而后大大方方插到了自己的发髻间,又问,“少爷, 好看吗?” “好看,比在那枝头还好看。”李瑾铭点点头。 金枝趁机道:“少爷以后别想着送金枝东西了,金枝受之有愧。” 李瑾铭想说什么,金枝却没给他机会,继续说:“我知道少爷你对金枝好,但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更不能收你的东西。金枝不想让别人觉得,我是为了少爷的好处才一直巴结讨好着你。” “我知道你不是。”李瑾铭因她的话而略显不虞的脸色,这才好了点。 终于说服了少爷,金枝松了口气:“那就这么说定了。” 两人在院里逗留了这么一会儿时间,下人又来催促了,甚至连沈维也亲自过来了。 金枝随着众人一起将李瑾铭送上了马车,临走前突然又叫住了他:“少爷,我以后是继续叫你少爷,还是叫你……殿下?” “随你喜欢。”李瑾铭无所谓道。 “那我就还叫你少爷。”金枝显得挺高兴,“少爷回宫后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生病,不要感冒,最好能长得高高壮壮。” “肯定能长高的,我知道你就等着我长大呢!”李瑾铭说,而后打量金枝,“不过光我长也不行,你比我还小,这事急不得。” 金枝满头雾水,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触动了少爷哪个奇怪的开关,说的话她一句也听不明白。 马车很快便被驱使地离开了金枝的视线,金枝直到彻底看不见后,才转身向沈维行礼告别。 沈维也未留她,只是让秦安递给了她一块腰牌,叮嘱道:“既然如今我与表弟已向你表明了身份,那便不需再遮遮掩掩了。表弟身在宫内,虽有心扶持你,却力有不逮。这块腰牌你收着,若是遇到什么问题,可凭此来国公府,届时我自会替你解决。” 金枝看得出他这不是在客套,加之心里对沈维总有一丝畏惧,连拒绝也没有,便收下了,只说了一番感激的话。 但腰牌收下了,金枝却并不准备用。 如今他们一家在京城生活顺遂,有李瑾铭的护持在先,又有皇上的封赏在后,基本已杜绝了绝大多数心怀叵测之人,遇上无法解决的事情的可能性小之又小。 随后,金枝在沈维的安排下,由秦安送回了金家。 另一边,李瑾铭回到了皇宫,车马一入宫门,就被皇后沈优派来的人唤入了中宫。 这皇城内发生的事,只要有心人肯查,没有什么是不为人知的。这一点,对沈优这位母仪天下、执掌凤印的皇后,就更是如此了。 自家皇儿自从去了一趟青叶镇后,就总想着出宫,如此反常的行径,自然引起了沈优的注意。 李瑾铭一举一动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金枝及其一家人的出现她更是一清二楚,只是因着这一家人确实都是无害的普通平民,她便未放在心上。 但这些日子里,沈优慢慢发现,李瑾铭的反常竟然与金家人有关,确切的说,是与其中一位叫金枝的小女孩有关,这就由不得她不多过问了。 李瑾铭今日出宫到底是去见谁的,沈优心知肚明,沈国公府发生的事也已经有人向她详细地禀明,包括李瑾铭最后那句话,金枝不明白,她这个过来人却一清二楚,她那傻皇儿,怕是真的非常喜欢这个小丫头,这是动了要娶人家的念头。 人事都不知呢,竟然还想着姑娘家了。 沈优真是又想笑又生气,心里五味杂陈。 至于嫌弃金枝身份地位低,不同意? 这在李瑾铭这个饱受帝后疼爱的幺儿身上是不存在的,更何况本朝皇室选取妻妾,对女子的家世并没有那么看重。 李瑾铭是当今圣上李严最后一个孩子,因为前头已经有了才干品学都已足够的太子,帝后二人对这个幺儿可谓是极尽宠爱,而且两人对他的要求并不高。 他不需要有敏锐的政治才干,也不需要家世背景雄厚的妻子联姻,增加自己的筹码,他可以天真好玩,只要不过分,不落皇家颜面,他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 他没有城府,不会心计,但他是个干干净净,任谁看了都喜欢的可爱孩子。 帝后将他宠成了这样,自然不会在他喜欢的人身上为难他,金枝即便身份低,但只要来路清白,不会惹朝堂上那些言官非议,说实话,沈优还真不介意。 不过,金枝有个在纪府为奴的母亲,这倒是个问题,但这于沈优却是随手便能抹去的曾经。 沈优并不觉得这是评断甚至否决一个人的根本所在,因此在对待金枝这个人上,还算较为客观。 等李瑾铭到了之后,她试探性地问道:“铭儿今日在国公府玩得可好?” 李瑾铭对自己的母亲毫不设防,喜悦的神情溢于言表:“好极了!” 而后想到此次下次出宫还不知道要等到何日,不由向沈优央求道:“母后以后可以多让儿子去外祖父家吗?玩兴之余,我还能在外祖父跟前为母亲尽尽孝,两全其美,多好!” 沈优听得失笑连连,在他脸颊轻轻点了一下:“不害臊,你扪心自问,你要出宫是为了见你外祖,还是见什么金枝姑娘?” “母后,你知道了啊?”李瑾铭一点儿也没有谎言被拆穿的困窘,反而抱着沈优撒起娇,“娘,我都长大了,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哥哥们早就能自由出入宫门了,我却还被掬在宫里,多闷啊!” “娘还被掬在宫里呢,怎么就没见得闷了?” “那怎么一样,娘你有父皇陪着,还有儿子陪着,怎么可能会闷?”李瑾铭继续游说。 沈优受不住他这样撒娇,心里已经答应,却又觉得这样的儿子好玩,忍不住想捉弄他,看他焦急地样子,于是打趣他:“你还有娘陪着呢?是嫌娘年纪大了,没有人家小姑娘年轻好看?” 李瑾铭立即反驳:“娘是最好看的!” 沈优逗他:“可有你的金枝姑娘好看?” 李瑾铭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半晌才说:“她跟娘一样好看。” 沈优估摸着再这样捉弄下去,他就要恼羞成怒了,终于有些意犹未尽的放弃了再逗他的念头,转而摸摸他的头:“要是真那么喜欢她,等她年纪到了,娘就把她选进宫里来给你做伴,这样总行了。” 李瑾铭对这主意非常意动,张口就要同意,但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跟金枝说一声,虽然以金枝对他的喜爱,一定会乐开花,但他要是直接答应了,不显得他很着急似的。 于是李瑾铭没松口,只让沈优再等些日子,他考虑考虑。 明明他脸上全是意动,却偏生要做出老成的样子,沈优只觉得有趣极了。 她的儿子是块瑰宝,可惜能看清楚他真正难能可贵之人,却少之又少。 两人在中宫商议金枝入宫事宜的时候,金枝正在与又一次找上门来的周婶子说着话,说到一半打了个喷嚏。 “哟,这怕是有人正在念叨着金枝你呢。”周婶子打趣道,说话时忍不住打量旁边的宋清幽。 宋清幽的模样不用说,貌美却不过分妍丽,身姿窈窕,通身的书卷气息,比之高官们养在深阁里的大家闺秀,也不遑多让。 周婶子见到她便忍不住想到自己的儿子,若让宋清幽与自己那读书的儿子站一块儿,可不是相得益彰。 周婶子真是越看宋清幽越觉得满意。 其实早在金家一家人刚搬过来时,她初见宋清幽事、,便相中了这人,想替儿子说下她。 为了避免唐突,她自然是先来金家探了口风,只可惜当时她并不知道金家的特殊情况,找的主事人自然是金家最年长的女性,也就是王氏。 王氏能待见宋清幽才有怪,每次周婶子一说要为儿子撮合宋清幽,就会被她阴阳怪气地打断。 周婶子十分想不明白,她自忖以自己儿子的条件,在宋清幽既无婚配、又无心悦之人的情况下,两人成事的可能性很大,怎么就连一丝机会也不给,就直截了当拒绝了呢? 这话周婶子后来讲给金枝听,金枝一下便听明白了,她娘分明就是嫉妒。 周婶子的儿子卫荀是个读书人,刚及弱冠便已有举人功名,年纪轻轻却大有可为,可谓是青年才俊。 更别说,卫荀的老师还是当朝位高权重的宋尚书,这样的门槛,别说是宋清幽这种孤苦无依的漂亮女子会心动,便是王氏心中尊贵无比的纪香,嫁到这样的人家,也是不亏的。 王氏肯定想,这人要是看上纪香该多好,她还能在送小姐回去以前,替她找到一位人中龙凤的如意郎君。 可惜,人家周婶子没看中纪香,就看中宋清幽了。 王氏本来便不喜欢宋清幽,哪甘心她嫁得这般好,自然要搅合了她惹人眼红的姻缘。 可惜这样的情况,当时的周婶子并不知道,每次上门都面对着王氏的冷脸,久而久之,她也只当是金家人和宋清幽不乐意,便是再满意宋清幽,也只能作罢。 在宋清幽这里碰壁后,周婶子其实有在外头托媒人为她儿子寻找其他适合的姑娘。 可是有了宋清幽珠玉在前,其他人周婶子怎么看都觉得不尽人意。 她对宋清幽的念想更深了,奈何有个王氏从中作梗,让她每每只能望而兴叹。 好在后来王氏走了,她又了解了一些金家的勾勾绕绕,原本已经熄灭的心思又一次活络起来。 周婶子不死心地再一次踏进金家大门,只是现如今,金家没有了女性长辈,剩下的人里金父和金石又不管事,只剩一个金枝,比宋清幽还小,能有什么主张。 周婶子都快愁死了,有心想找宋清幽谈,但人家一个黄花闺女,你跟她谈出阁的事,羞都羞死了好吗? 周婶子只能找金枝了,还好金枝比想象中伶俐,做起事来也有条不紊,让她稍微松了口气。 金枝自然也从周婶子口中知道了她为儿子向宋清幽求亲的一波三折,一颗心随着她的话语波动起伏,听到最后不由庆幸连连,还好周婶子执着,否则清幽姐这难遇的好亲事可不就被她娘王氏给搅合了。 金枝安慰周婶子:“由此可见,卫大哥和清幽姐是有缘人,就算中途有小人作祟,也没能阻挡他们间的姻缘。” “这可不!”周婶子听过后,也笑了。 她也觉得她儿子和宋清幽有缘。 对于亲事、婚礼,别看金枝在面对周婶子时侃侃而谈,那是因为她害怕自己什么都不懂,让周婶子忧心金家没有主事人,从而影响她对宋清幽的感观,所以硬着头皮又是问人,又是寻书,狠狠恶补了一番,才能勉强应对。 其实金枝并不懂什么,她脑海中关于亲事的记忆,只有纪香嫁人时的情景,但当时的她只是一个陪嫁丫鬟,其间说亲的过程根本丝毫不知。 但为了宋清幽的幸福,金枝这些时日,连脸皮都不要了,甚至一时昏了头,竟然写信问到了李瑾铭头上。 隔天,她便收到了少爷的加急回信,其间言辞闪烁,语焉不详,归结起来便是一句话:你还小,要矜持,成婚这事不要那么着急,少爷他自有主张。 金枝看得头都大了,回想自己当时似乎只是打听了成亲的具体事宜,并没有提到到底是谁的亲事,少爷误会也情有可原。 但是,他误会金枝关心自己的婚事就算了,那句他自有安排是怎么回事? 她的婚事需要少爷怎么安排? 金枝想不明白,但她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想了,每天既要去面摊上工,又要应对宋清幽的亲事,这事没多久便被她抛到了脑后。 周婶子的儿子卫荀,她自然也托人打听过,毕竟事关宋清幽的未来,她不能仅凭片面之词,便让宋清幽草率地做了决定。 她前后找了几波人,最后都得到了统一的回复。 卫荀其人,是当之无愧的青年才俊,他除了学识不错,外表颇为俊雅,人品更是为人称道,是同龄书生间的领军人物。 这样的条件,比之周婶子说的,更要好上不少,简直如同天上下馅饼,把金枝砸得晕晕乎乎。 幸好这事没被她娘搅合了! 金枝又一次发自内心地庆幸着,她将打听到的消息与宋清幽说了。 宋清幽愣了愣之后,自然知道这样的条件错过之后,绝无二次,便是原本有些羞涩,这时也忍耐了下来,于是在周婶子又一次上门的时候便应了。 然后由周婶子拍板,找个日子让两个年轻人见一面。 毕竟,现在看中宋清幽的只是周婶子这个当娘的,卫荀却是连宋清幽都不曾见过。 金枝心里有些担心,如果卫荀看不中宋清幽,到时候让她难过失望了可怎么办? 周婶子却仿佛看穿了她的心事,信誓旦旦地向金枝打包票:“放心,我儿子喜欢什么样的女孩,我这个当母亲的最清楚,他一定会喜欢清幽的。” 而后又拉着宋清幽的手:“就是不知道我那儿子,会不会有那么大的福气,让清幽也看中了!” 宋清幽瞬间羞红了一张脸,直到将周婶子送出门外,那红晕还没消下去。 看得出来,宋清幽对周婶子很有好感,金枝怀疑,她能同意这门亲,周婶子占了绝大因素。 周婶子得了肯定的答复,喜滋滋地回了家,正巧这日他的儿子卫荀下学回家,便将这事与他说了。 对此半点儿不知情的卫荀,看着她高兴的样子半晌无言,隔了好一会儿才哑然道:“娘,你这不是胡闹吗?” “我怎么胡闹了?”周婶子不乐意了,“当娘的操心自己儿子的婚事还错了不成?” 卫荀在文学上造诣颇高,往日间与同窗辩论之时也是涛涛若江水,偏生对上自己的生母,从来没有赢过。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最好!”周婶子哼声道:“别怪为娘的没告诉过你,虽然你现在中了举人,又是宋大人的得意门生,但你要是有那起子攀龙附凤的心思,看不上娘为你选的普通女子,娘就当没你这样的儿子!” 卫荀哭笑不得地道:“我没有看不起娘你为我选的女子,我相信娘的眼光,你看中的人一定是顶顶好的。” “这还差不多。” 周婶子满意了,又开始向他说起宋清幽:“清幽这姑娘模样是好的,身上的气质比起京里的大家闺秀也不差,只是可怜的,早早便与家人失散,若不是遇到了金枝,还不知要受多少磨难。” “娘说的是。”卫荀附和道。 “唉,我听说宋大人家的夫人与女儿也丢了,算算年纪,那个孩子应该也跟清幽差不多大!可怜见的,都是苦命的孩子。” 卫荀听得心中一动。 “清幽也姓‘宋’,这就是你们的缘分。”周婶子说,“虽说她不是你老师的女儿,但她与你那未曾见面的师妹命运相似。你娶了清幽,也算为你那师妹祈福,但愿她流落在外,也能如清幽这般幸运,遇到好人家,即便不能与家人团聚,却能幸福美满。” 该说不愧是母子,周婶子对自己儿子那是门儿清,知道怎么说最能打动他,一番话下来,卫荀果真便不再抗拒。 打铁要趁热,当晚周婶子再次找了金枝,约好了第二天便让两人见一面。 金枝赶鸭子上架,第二天连面摊都没去了,收拾好家里,就等着周婶子带着人上门。 宋清幽这天穿着金枝早已替她准备好的鹅黄色襦裙,画了淡淡的妆,脸蛋一直都是绯红一片,显得更加娇嫩漂亮了。 卫荀随着母亲来到金家小院,一进门便看到了她,不知为何,原本还算平静的心怦怦直跳。 来之前他还想着,不能任着母亲胡闹,要跟对方姑娘说清楚,他暂时无心成家。 但见到宋清幽之后,那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尤其宋清幽开口和他说话,声音清雅动听,就如同她那名字,如空谷幽兰,令人听之难忘。 卫荀在周婶子的招呼下,与宋清幽互相见了礼,又互通了姓名,便抑制不住内心和她交谈起来,而越交流,越能让他认知到,宋清幽是个学识不凡又极有教养的女子。 周婶子昨天并没有说大话,她对自己儿子的喜好真是了若指掌,见了宋清幽之后,果真心生欢喜。 而宋清幽,因着从前母亲在自己耳边念叨,她的父亲是如何的学识渊博,文质彬彬,未曾相见便已对卫荀的书生气质有了好感,再见本人,外表也颇为俊朗,待人和气,自然没有什么不满的。 两人的事,便这么成了。 而接下来,金枝该为宋清幽的嫁妆发愁了。 卫家不算什么大家族,尤其卫荀这一房,仅剩他与周婶子这孤儿寡母,若非他争气,又恰巧遇到了他的老师宋学章,他与母亲怕是连仅余的一点儿家业都保不住。 但他偏就那么好运,遇上了宋学章,自己又有读书的天赋,度过了艰难的岁月后,如今的卫家蒸蒸日上。 虽然卫荀与周婶子相中的是宋清幽这个人,并不在意她的嫁妆,但是金枝却想替宋清幽争口气,打定主意要为对方挣出一份体面的嫁妆。 而就在她为手里的银子不够而每日愁眉苦脸的时候,王氏找上门来了。 王氏自从回了纪府,便觉拨得云开见月明,日子顺畅,整个人都春风得意起来,连早早苍老的面容都有了几分恢复的迹象。 在纪府的她,不是从前在金家时的尖酸刻薄,而是逢人便笑,和蔼亲切。 哪怕因为吴氏的厌弃,她的善意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却仍觉得生活充满了阳光。 若按照王氏的心意,离了金家,她是绝不会回来的,而她也是如此做的,自从回了纪府,她一次都未曾想起过金家的人。 直到她在纪府碰到了自己的前夫。 王氏在与纪府失散之前,是成过亲甚至还与前夫孕育了一个孩子,若不是那场转乱,她会有个美满的家庭。 可惜如今回来,物是人非。 她那丈夫,原不过是三房内一小管事,但因在那场战乱时护主有功,主家念其恩情,对他多有提拔,如今已是府里的三管事,主管内院大半事宜。 虽仍是奴才,却不可同日而语。 王氏只觉得自己果真有眼光,昔日看中的男人果然非同凡响。 她对前夫,自然是怀有念想,尤其她又那么厌恶金父,在金家的日子,就更是想念曾经相貌端正的丈夫。 如今回了府,王氏便去寻了他,可惜对方躲着她,令她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能见到人。 她不知原由,只以为他忙,好不容易堵住一次,便是掏心掏肺地与对方一阵诉苦,把见到吴氏时的情形在男人跟前又上演了一次,只这次多了些女子情态。 王氏如今的情形,莫说男子已再娶,便是独身一人,也不可能再接受她,便以她已再嫁为由拒绝了她。 王氏这才想起,自己竟然还未曾与金父和离。 在她心里,就从不曾把金父当做过自己的丈夫,所以回了纪府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这件事。 为了能与前夫相聚,即便她不想回金家,不想再次面对金父那张令她恶心的丑陋嘴脸,却不得不回去。 只是她来了,金家却未必待见她,尤其是金枝,只要想到她竟然差点儿搅合了宋清幽那么好的亲事,便气不打一出来,能给她好脸才怪。 偏王氏不自觉,面对金家时颐指气使惯了,丝毫不懂客气为何物,一进门就叫嚷着金父的名字,要他马上出来。 金枝前一刻还笑容满面的脸顿时一变:“你来干什么?” 王氏回了纪府心情好了,对金枝的冷脸也不在意,说道:“我找你爹呢,他人呢?” “我爹没在!” 金枝不觉得王氏来找金父会有什么好事,打定主意不想让两人见面,况且金父现在是真不在。 “今天不是轮到你爹休息吗?”王氏狐疑地看了看她,“我找你爹是真有事。” 金枝白眼一翻:“我爹也是真不在。” “那我进去看看。”王氏往屋里走。 金枝立马拦在她身前,王氏再好的心情也被磨灭殆尽,面色难看就要发作,金枝却抢先一步:“我希望你能明白,你已经和我们不是一家人了。” “谁稀罕和你一家人!”王氏骂道,“我就是来找金小四拿和离书的,这不正好如了你的意,你快把你爹叫出来。” “你听不懂人话吗?我说了,我爹不在!”金枝的声音突兀提高,脸色也阴沉起来。 王氏本就有些怵她,这些日子在纪府又隐约听闻,那个喜欢金枝的小少爷好像身份极其了得,对她就更为忌惮了。此刻见她真的发火,便不敢再惹她,在院子里等了一会儿,见里面是真的没有人出入后,才骂骂咧咧转身走了。 回到纪府,便忍不住向纪香吐槽起金枝的无礼来。 纪香温婉一笑,打断了她:“王妈妈,你别这么说金枝。她一个小孩子,走到今天这步,也不容易。” “她有什么不容易的!”王氏不以为意。 纪香知道说服不了她,也懒得多言,正巧这时候纪莲来找她,她便顺势一同和她走了出去,王氏想要陪同,她没让。 府中的花儿开了,纪莲见开得好看,便约了一干小姐妹一起赏花。 这样的聚会,纪香先前已参加过几回,只是因为她曾流落在外的经历,并没有多少人愿意与她结交,她到现在除了纪莲及纪府的其他姐妹,外面的人一个熟识的也没有。 她原本以为今天的自己也差不多只能当块背景板,却不想,她才坐下不久,便有人主动来找她说话了。 来找她说话的,是个差不多十三岁左右的小姑娘。纪莲在介绍她时,比其他人要详细一些,所以纪香知道她,是礼部侍郎家的小女儿丁诗悦,年纪小小,心气却很高。 前几次时,丁诗悦见了纪香理都不理,没想到,这次竟然主动找她说话了。 纪香颇有些意外,还以为这人转性了,听了会儿才知道对方醉翁之意不在酒,竟然是来向她打听金枝的。 金枝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孩,有什么是值得一位三品侍郎家的女儿打听的,无非是因为她认识了了不得的人。 纪香很快想到了李瑾铭,似乎因为这个人,就连她母亲对待金枝都礼遇有加。 这人到底什么来头? 纪香向丁诗悦简单说了一下金枝。 “听你这么说,她也没什么特殊的嘛。”丁诗悦嘟着嘴嘀咕道,而后又追问:“那她长得好看吗?比我如何?” 这话纪香不好答,她不明白,丁诗悦何必自降身份,与金枝一个普通小民女比较。 她思索了一会儿,而后才理解其中深意,这姑娘该不会是喜欢那位对金枝颇有好感的小少爷? 她上下打量了丁诗悦一眼,怎么看也不过是初中生年纪的小女孩,竟然已经知道喜欢人了。 纪香不得不感慨起来。 “你怎么不答我?”丁诗悦久未得到答案,面露不满。 纪香感觉为难,一旁的纪莲拍了拍她的手,替她解了围:“诗悦妹妹,是你这话问得不妥,让香儿没法回你,你一个大家闺秀,怎么能和一个小丫头比较呢。” 丁诗悦这才作罢,但终究不肯死心,小声叮咛说:“我只是想知道她长得到底好看不好看。” 听着她孩子气的话,纪莲不由摇了摇头。 这次聚会没多久就散了,纪香沉默地跟在纪莲身后,直到人都走光了,才忍不住向她问道:“姐姐,金枝遇到的那位贵人,究竟是什么身份?我不明白,金枝与他不过接触了几次,怎么会引来那么多人关注?” 纪莲却没急着回她,反而对她说:“那位叫金枝的姑娘的确是运气好,你往日里可以多和她走动走动。” 这大概是不可能的事,金枝巴不得与她永不见面。 纪香默默看向纪莲,纪莲才又说:“他是当今圣上的幼子,九皇子殿下。” 这个答案纪香并不是特别吃惊,毕竟她对李瑾铭的身份本就有这样的猜测。 纪莲:“九皇子殿下青睐的人,会引起多方关注一点儿也不奇怪。” “怎么说?”纪香这才有了些好奇。 “你刚到京城不久,不知道也正常。”纪莲说,“九皇子是皇上最宠爱的儿子,也是未来储君爱护有加的亲弟弟,与他交好,绝无坏处。” 讨好了他,便等于讨好了两任国君。 纪香了然,终于明白为什么金枝会因为这么一个人而被另眼相待了,果然运气好。 而此时,运气好的金枝正因为收到李瑾铭的信,看到了里面的内容,花容失色。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后才终于敢确定,信中真的写了:皇后娘娘已经知道她的存在,并起了待她适龄后便选入宫中,将她指给李瑾铭的心思。 金枝拿着信的手都在发抖。 “指给”是什么意思?是让她进宫当个小宫女照顾少爷的生活起居,年龄大了后就放出来,还是一辈子都只能留在里面,作为少爷后院的女人之一? 只要想到后一点,金枝就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了,她跟李瑾铭,怎么可能嘛!她一直都把对方当个孩子,李瑾铭估计也只是因为她会说好话,哄得他高兴,才对她念念不忘。 皇后娘娘一定是误会什么了! 不过也没什么,她与小少爷间清清白白,随着时间的推移,所有的误会都能不攻自破。 但问题是,金枝不想进宫,她一个普普通通的民女,就算多了二十年的记忆,知道怎么做人奴隶,可皇宫那是什么地方?规矩多,人与人之间勾心斗角,一不小心连小命都没了。 金枝连一个纪府都过得如此艰难,更不用说皇宫了,想想就胆寒。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信中说要等到她适龄后再选入宫中,那应该是要走正常的选秀流程,本朝选秀要求女子年龄必须在十三岁到十六岁之间,三年一届。 金枝今年十一岁,还有两年才到达标准,如果运气好,下一次选秀时间在两年之内,那她岂不可以等到下下次? 这么一想似乎还有很久嘛,完全不用杞人忧天,万一到时候皇后娘娘又反悔了呢? 时间上的充裕让金枝松了口气,静下心来开始为李瑾铭写信。 她在心中着重表示自己内心深处担忧不能适应皇宫生活的惶恐,且她母亲王氏的身份低微,她不符合选秀的标准,最后委婉的询问是否可以拒绝。 不管怎么看,就是不乐意进宫就对了。 但是金枝担忧少爷的思维方式与众不同,很可能会产生不同的理解。 因着至少还有两年时间,金枝便将这事压在了脑海深处,谁也没告诉,依旧过起了自己的平淡生活。 宋清幽的亲事提醒了她,让她想到了金石,她哥已经十七岁了,也到了可以说亲的年龄,她便想让媒婆为他物色一个合适的女子。 哪知她才提了一个话头,却遭到了金石的顽抗。 不论金枝说什么,金石就是不愿意成亲,而他不愿意的原因…… “哥,你难道还忘不了纪香?”金枝试探性地向他问道。 金石却只低着头不答。 答案不言而喻。金枝感到很无奈,金石明知道他与纪香根本就不可能,却仍旧执迷不悟,她也拿她的兄长没辙了。 金石的亲事便只能就此作罢,金枝只能寄希望于时间,希望他能慢慢想通,走出对纪香的单恋,过上自己的小日子。 不久后,宋清幽与卫荀的婚期定了下来。 这两人在相识之后感情越来越好,原本周婶子希望他们尽快成婚,但又怕怠慢了宋清幽,且卫荀乡试便在一年后,为了不让婚事影响到他,几人商议一番后,最终还是遗憾将时间推后,选择了后年的五月初五。 如今已近年末,宋清幽的婚事说起来是在后年,但实际算起来,却只有一年半都不到的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金枝要为宋清幽挣一份体面的嫁妆,便不得不将精力都放在了挣钱上。 金家这时的状况在一家人的努力下,已比初时好了许多,尤其在没有了需要大笔银钱供养的纪香小姐后,金枝发现,他们家的钱竟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加着。 金枝那面摊每月净利润几乎接近二十两,多的时候甚至有一次达到了五十两,他们家的花销又不多,钱便这么慢慢存了下来。 其次,金父的工钱也是大头,因着他是李瑾铭安排的人,老板给的工钱自然不低,有差不多近十两,再加上京城多富人,经常有额外的打赏,金父有时一个人挣的钱都能超过金枝他们三人。 大概是工钱的增加,也可能是外面夸赞他厨艺的人多了,抑或是金枝长期以来的耳提面命起了作用,金父这个自卑了一辈子的男人,终于挺直了自己的腰杆,他比以前爱笑了,也比以前爱说话了。 金枝对他这一系列的改变喜闻乐见,平日里与金父相处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爹你真厉害!” 这句话对金父大概有魔力,他不再那么在意自己的丑陋面貌,连带口罩的时间都减少了。 金枝希望他能继续这么下去,让自己活得轻松快乐起来。 但就在这样喜悦的日子里,王氏又一次登门了。 金枝事太多,都差点儿忘了她上次来金家要与金父和离的事,这次突然见到她,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就让她这么进了家门。 王氏这次自然是有备而来,把金父赌了个正着,张口便是向他要和离书,甚至口出恶言,将金父狠狠贬低了一顿。 大概是太久没有听到这样的指责他一无是处的话,金父骤然听到还有些不适应,低垂着头,隔了一会儿才向王氏低声问道:“翠、翠梅,这些年我对你不好吗?” 这个老实男人,大概永远不会觉得别人嫌弃他,或许是别人的错,他只会一昧把错都归咎到自己身上。 王氏看着他那张脸就觉得恶心,哪能体会他对她到底好不好啊,往日里对着金父颐指气使惯了,这时也不客气:“金小四,我已经忍你很久了,你那张脸我现在是一刻也不想多看!我告诉你,你说再多也没用,你最好现在就和我去官府把这和离书办了!” 金父低着头没说话,金枝走过去抱着他的手,王氏的话太过分,她怕她爹难受,更怕他好不容易才找回的那丝信心被打击,便想安慰他。 但出乎意料,金父竟然很快便同意了王氏的要求,与她一起去官府办和离书。 金枝内心深处是希望两人和离的,但是如果这不是金父自愿,而只是一种无奈下的妥协,她却是不愿意的。 趁王氏走在前面没注意,金枝拉住了金父:“爹,你……” “离了也好,你娘本来就不喜欢我。”金父摸了摸金枝的头,“而且,有一个做奴才的娘,对你不好。” 金枝一愣,原来这才是金父同意和离的根本原由,原来都是为了她! 金枝顿时感动得无以复加,紧紧抱住了金父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