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三梦(四)
玉静听到这个名字瞳孔略微收缩, 但她的反应很快,快到唐颂一点都没注意到她细微的不寻常。 “回七皇子, 奴婢、奴婢……有听小公子提过。” “真的?!”唐颂半眯着的眼骤然睁开, 面上是掩饰不了的喜色:“那傅冬心是不是小生的一个兄弟?” “听说, 是这样的。”玉静半低着头。 垂落的眸子里是蔓延了无边的惧意。 她确实是听那小公子提过,只不过是在某个夜里,她躲在树枝后自己听见的。 那天她白日被事情绊住了,就换了半夜去给那小孩送吃的。小孩白天的软软萌萌的,一见着她, 就会怯生生得看着她, 吃完东西, 还会甜甜地说声谢谢姐姐。 这让她不愿意耽搁一天,宁愿趁着夜色去,也不想小孩饿一晚上的肚子, 谁知她刚赶到小院子里, 就见到与白日里截然不同的小孩。 明明是同一张脸, 但给她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那盯着树枝上的字眼的眼神,叫她整个人都在发冷, 捏着包子的手指上, 泛着极致的白色。 “傅冬心!你也配……等我回去……你们会有报应的…………给我等着!” 在惨淡的月光下,小孩拿着匕首, 一笔一划得在树枝上写下这个名字, 又写下自己的名字, 紧接着在上面划了巨大的叉叉,那凶狠的力道,能让玉静看见上面暴起的青筋。 玉静离得有些远,只能迷迷糊糊能到几个字眼,但傅冬心那三个字,是小孩咬牙切齿说出来的,音色隔外得重。 像是索命的厉鬼。 “那小生有没有说过傅冬心的什么事情?他是如何与你提起的?” 唐颂的话唤回了陷入回忆的玉静。 她欲言又止,却只说了句:“奴婢很久前才偶尔听了一次,具体的也都忘了,七皇子恕罪。” 这吃人的地方,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得好。 唐颂闻言有些失望,但也没勉强他,挥挥手,叫她退下了。 殿里一下静谧非常,他独自待了会,想着要怎么才能离开这里,去千凤国找傅冬心。 但那傅冬心是皇族,他若只是以普通的身份去见,估计是半点希望也没。 所以他要用天元国七皇子的身份去。 思及此,宇文捷的硬朗的脸突然出现在他脑子里。 唐颂叹气,精神都萎靡了些。唉,寻找傅冬心的道路前路渺茫啊。 不过,船到桥头自然直,先将小孩养好再说,指不定能跟着他回去呢。 想到小孩,唐颂伸伸懒腰,叫了屋外的小安子。 小安子细心得给他披好了斗篷,将他裹得密不透风了,才回到寝宫里。 暖黄色的被子里,早已钻进了个小小的身影,睁着眼,安静地看着门口,等唐颂的身影出现时,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才算出现了一点点情绪。 “哥哥……” 他喃喃一声。 唐颂仿佛心有感应,脸上露出笑容,解下带有寒意的斗篷,走到床边,拍了拍他的头顶。 “这么早就睡进去了,给哥哥暖被窝呢?” “嗯。”小孩低应一声,又是直直得看着唐颂。 “主子,奴才给小公子重新安排个寝宫?”小安子在唐颂身后轻声提议,这两人睡一起,别说皇上知道了不允许,这于礼也不合啊。 唐颂怔住,开始考虑可行性,天寄宫很大,空着的寝殿有很多,单独辟间寝殿来不是难事。 最主要的是,他不能养成小孩依赖人的习惯,现在小孩都已经十岁了,正是该培养他独立的时候。 “我想与哥哥睡。”傅冬生见唐颂真在考虑,忍不住开口说道,黑沉的眸子没一会就酝酿出了水滴状:“哥哥是在嫌弃小生吗?” 本来就只是在考虑的唐颂瞬间弃械投降,啊,太萌了,他擦掉那张小脸上的珠子:“我们小生怎么可爱,哥哥喜欢还来不及呢,怎么还会嫌弃。” “主子——” “小安子,去休息。”他打断了小安子还没吐出的话:“这点小事,就别与父皇禀报了?” 外面的风吹得树枝不断地拍打着窗牖,鬼哭狼嚎的,室内却温暖如春,小安子定在原地,神情很是犹豫,想说什么,却碍着室内的人不敢说。 唯唯诺诺得说了个“是”。 他单纯的傻主子哪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全在暗卫的眼皮子底下?就连这殿里,都不知道有几条道,是通往养心殿,御书房等地方的。 还用他去禀报么,皇上现在肯定已经知道所有了。 “不过,今晚还是奴才给主子守夜。”小安子替唐颂脱了外衣,缴起一边已经备好的毛巾递到唐颂手里,十分得敬业:“主子要浴足么?” 唐颂刚点了个头,外边就有人拿着盆子,弯着腰进来。 水温刚刚好,小安子双膝着地,轻柔得替唐颂脱去鞋袜,大概是走得路很少,鞋袜又是极为柔软的材质,唐颂的双脚十分白皙柔软,虽然没有女子的小巧精致,但线条弧度却极为好看,每寸肌肤都是水嫩的。 就连前面的指甲都和花苞似的粉嫩,脚踝上的筋络,宛若是连接花瓣的枝桠。 小安子握上去的手有些颤抖,他用自己最最轻缓的力道,揉搓着手里的花骨朵。 因为碰到热水,唐颂舒适得脚趾头都舒展开来,一根根得跟白玉似的。 床踏上的傅冬生目不转睛得看着,而后扯扯唐颂的小手指:“哥哥,我想和你一起洗。” 唐颂最受不了的,就是小孩用水汪汪的眼神,渴.求得看他,二话不说便答应了。 于是水盆里,多了一双略黑的小脚丫。 与唐颂的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傅冬生被唐颂圈在怀里,坐在他前面的那一点点小位置上,挪着自己的小脚,就踩在了唐颂的脚背上,低着头的嘴角上,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唐颂浑然未觉,甚至还弯下腰,替小孩搓了搓脚背。 虽然很快就被小安子制止了。 两人洗到水都凉透了,才擦干净了脚,本来没洗前还温热的脚,洗了个热水脚后反而更凉了。 小安子心里着实不喜欢这个半路冒出的程咬金,但耐不住唐颂喜欢,他也只好两个一起伺候,叫人取来了两个暖炉,一人一个得塞进两人怀里。 “主子早些歇息,明个儿皇上还等着您呢。” 一说起这个,唐颂本来的好心情就被破坏了。 他搂住小孩,让他睡到里边,自己翻过身子将他抱进怀里,背朝外边:“我睡了。” 床帘纱幔被放了下来,外面通亮的蜡烛被熄灭了几盏,独独留下一盏长明灯,能隐约照亮殿里的大致轮廓。 这也是以前宇文逸半夜起来,却被绊了一跤所改的规矩,不然,皇宫子夜时分后,除了皇帝,都是不被允许彻夜点灯的。 这也足以证明了,宇文捷到底有多重视这个儿子。 唐颂这个身体虚弱得很,白日里发生的事情也有点多,他一躺到床上,便觉得十分累,很快就睡了过去。 他怀里的傅冬生,却迟迟闭不上眼睛。 贴在唐颂胸口的脸上没了那甜笑,剩下的,全是冷漠。 他收紧了环着唐颂的手,心里暗道:【他是我的。】 【嘤嘤嘤,哥哥是我的,我先认识他的,你这个坏蛋!你把身体还给我!】 【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什么东西都守不住,你有什么资格?】 【我没用,这身体也是我的!】 【现在是我的。】 【呜哇哇哇——】 脑子里的声音彻底哭开了,让傅冬生烦躁得很,他揉了揉太阳穴,声音逐渐暴躁起来:【你他妈闭嘴,如果不是你,我这些年会遇到那些事情吗,都是你没用,你有什么资格去拥有?】 【是你让我出来的,现在却说想要回身体,你做梦呢?】 身体里的声音逐渐消失,哭声渐渐没了后,他的神情才放松了些。 但他舍不得闭上眼睛,借着那微弱的灯光,他一遍又一遍得描绘着唐颂的面部轮廓,从来都是阴骘的眸子里,难得出现一抹柔光。 直到天色泛白,屋内的灯耗尽了灯油,他才垂下眼睫睡了过去。 这让原本白天的傅冬生很是犯困,唐颂喊他的时候,也只能拼命地揉着眼睛,想让自己清醒些。 也是擦干净眼角泛起的,委屈的泪光。 那个他太坏了!他也要坚持着不睡,看谁耗过谁先睡着。 小孩的眼眶实在太红了,唐颂扯下他的手:“别揉了,脏东西都要进去了。” “哥哥,我困~”撒娇的调子,让他还没变过声的嗓音带了一丝奶音。 “困了等等再睡,先吃早饭,吃完就让你睡好不好?” 唐颂夹了些小安子夹过的菜放进他的碗里。 “哥哥等等要出去,小生自己乖乖在寝殿里睡觉知道吗?” “我想和哥哥一起。” “不能哦,等哥哥回来。” 唐颂拒绝了小孩希冀的目光。 真带着他去见宇文捷,能不能带回来就两说了。 …… 宽敞又保暖的轿撵晃晃悠悠得荡到了御书房,宇文捷早就得到了他过来的消息,还特地赶走了个正在汇报的大臣。 “福康,去把我让你准备的东西拿来。” 福康应了一声,在宇文捷没注意的角落里摇摇头,暗道皇上怎么越来越幼稚了,关于七皇子的醋吃得那么起劲。 以前是良妃娘娘,好歹那是七皇子的亲生母妃呢,都能让两人十天半个月见不上一次面。 这次居然连个小小质子的醋都吃,还怕七皇子伤心,下不了杀手。 这个皇帝当的哟。 心里吐槽归吐槽,福康还是将那水盆端了进来。 刚好撞见走到门口的唐颂。 “老奴叩见七皇子。”他行了个大礼。 唐颂不在意得抬手叫他起来,正想问他端着个水盆做什么。 里面的宇文捷有些坐不住了:“小七愣什么呢,还不快进来。” “七皇子还是先进去,皇上等了您一早上了。” 从起床就开始等,等到现在,可不就是一早上。 两人一前一后得踏进了御书房的门槛,小安子等跟来的随从,则在门口候着。 唐颂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后,宇文捷便从座位上下来,坐到了旁边的太师椅上。 福康福至心灵,将水盆放在了他脚底下。 宇文捷看了眼底下的水盆,朝离他有些远的唐颂招招手,轮廓分明的脸上,勾起了弧度:“朕好久没被小七伺候过了,就当做补偿?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