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Act6·夜行
“可是他们应该给你道歉。”乐开颜说, “……就像是现在,罪魁祸首也应该给迟秋月道歉。” 楚歌道:“程序的正义吗?” 他听上去还是有一点儿消极的。 乐开颜想要掰过来他的这种念头:“好,就算是程序的正义。可要是连程序的正义都没有了, 才会显得更加的可怕。” 楚歌想起来他曾经听到的那些话语, 嘲讽的,恶毒的, 肮脏到令人无法形容的地步。 “那也没什么用, 她们不会道歉的。” ——就像之前楚歌遭受怀疑与攻讦时的那样吗? 乐开颜叹气:“可是, 楚歌, 好歹你能够次次都考第一, 为自己正名,堵住他们的嘴巴,把他们脸打的啪|啪|啪的想……但是迟秋月不行了啊。你能把那些人的脸给扇回去,让他们无话可说,可迟秋月转学了,做不到了。” 那逻辑实在是有一点儿绕。 大概是楚歌不需要,是他自己当真不需要,而迟秋月不需要, 则是她……也没有办法, 无能为力了。 “我钻牛角尖了。”楚歌说。 乐开颜瞅他:“我发现你啊, 特别容易牛角尖的呢。” 楚歌微微的笑了一下:“是吗?” 乐开颜锤他:“是!” 楚歌想要知道罪魁祸首是谁, 然而那样的消极仿佛刻在了骨子里。 顾清雅和谢玲玲两个人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纠纷,明明是相关联的,可他好像一点儿兴趣都提不起。 甚至做什么事情都兴致缺缺。 “读个书, 上个学。”楚歌说,“为什么要弄得这么勾心斗角。” 系统说:“人本来就是复杂的啊,这不是你们自己说的吗?” 站在数据的角度来说这个话,简直是理直气壮。 “简单点不好吗?” “那你想简单,别人不答应,你能够怎么办啊?” 楚歌叹了一口气。 那两人各执一词,其他的同学为了明哲保身,不一定会说出什么有用的话。 人都是这个样子。 墙倒众人推,落井下石的时候跑的比谁都快,总之是法不责众,看看热闹,围观围观,总以为没什么大不了。 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认为自己有责任。 然而在有可能承担责任的时候,又吞吞吐吐,推诿阻塞着,也跑的比谁都快了。 ——逃跑的那一种跑。 事态渐渐发展着,隐隐约约现出几分端倪。 直到几天之后,楚歌才终于琢磨到其中的滋味来。 互相指责的两个人,都被其他的女生孤立了。 这事儿虽然班主任三令五申,不准出去胡说,却还是被传了出去。 于是。 心机、装清纯、撒谎精…… 之前是如何孤立排挤的迟秋月,现在就是怎么冷嘲热讽的她们。 这让楚歌都有一点儿想笑,心里却又有说不出的悲哀,笑不出来。 ——这又有什么有趣的呢? 很快,便又摊上了事情。 楚歌没有想到,自己会那么快就碰到了之前把他给围堵在小巷口子上的人。 “……是叫什么来着?” “王治?”连系统都有点儿不确定。 那天下午楚歌在学校的食堂里面吃饭,按照往常的习惯,朝着面食食堂走。 面食窗口的素小面、素米线、素米粉,不加任何浇头是两块钱一碗,楚歌基本都是这三个轮换着吃,嘱咐师傅多加几匹菜叶子就可以了。 小面嘛,本来就是吃佐料,只要佐料调制的好,再怎么也不会难吃的。 楚歌嗜辣,所以当端上了土黄色搪瓷碗后,他加了满满的一勺子辣椒,将本来就红艳艳的汤汁给衬的更加的浓郁。 等他转过身、准备寻找一个位置坐下的时候,却被给拦住了。 那天在小巷子口上把他给堵住了的年轻人又出现,浑身上下不知道挂了多少个蹭亮蹭亮银色金属环的王治满脸憎恶的看着他。 楚歌本来是想要绕过的,他提起了精神,却不防着被边上的人推了一下。 汤汁溅了一点儿出来,落到了王治穿的银色漆皮鞋上,通红的辣椒无比明显。 楚歌愣了一下,想要说一声道歉。 ——的确是他不小心,不是吗。 但是根本就没有来得及出口。 王治直接把他端着的搪瓷碗给打翻了,滚烫的汤汁溅了他一身。 楚歌大概从来都没有这么狼狈的时候,被人揪着面皮打,自己还还不了手。 天气渐渐回暖,他穿的是短裤短袖,裸|露出来的皮肤,大片大片,已经被烫的通红。 甚至还有飞溅的液体,溅入了眼睛。 他用勺子舀了那么多的辣椒,刺激性极强,一下子,眼睛痛的都快要睁不开。 漆黑一片的世界里,耳朵嗡嗡嗡的响,仿佛耳边又听到了一声嗤笑。 食堂外,小花园。 芝麻绿豆大点儿小事都传得飞快,更何况这远远都算不上小事情。 “那边儿好像又有人被打了。” “王治又在找谁的麻烦?” “不知道……他们看着好像是二十四班的,咦……开颜开颜,你们班上有人被打了!” 乐开颜刚从操场上踢了球出来,浑身上下汗水淋漓,闻言都愣了一下:“……我们班谁被打了?” “那个那个……你同桌!对,你同桌被打了!” 同桌? 联系到之前另一个名字,乐开颜登时间心中一跳,那不是楚歌吗? 眼角余光瞥到了什么,登时间大喊起来,匆匆跟上去:“……喂!陆九,你去哪里啊!” 看着他大步迈向的地方,正是食堂的方向。 耳侧好像又听到了风声。 好狼狈啊…… 泪水顺着眼尾渗了出来,然而他依旧疼的睁不开眼。 忽然间有人拽住了他的手,刚好碰着了被烫伤的地方,疼的楚歌一个哆嗦。 紧接着。 天翻地覆一般,人声鼎沸。 “陆九,陆九,你冷静一点,学校里不能打架。你冷静点冷静点……” ——轰!!! 所有的话语都在那凶悍惊人的一拳里消失了。 朝着动静传来的方向,楚歌蓦地回过了头。 “开颜。”那声音都是压抑到极处的冰寒,“你别管,你带着他先回宿舍。” 楚歌喉咙动了动,不知道自己咕哝出来了什么音节。 紧接着,他就被一个人抓着,匆匆的的拖走了。 跌跌撞撞的沿着花园,远离了陆九正在的地方,留在那里的人拳头攥死,又是一下狠狠地砸了下去。 楚歌被乐开颜拉着走,电梯里纷纷让开了空无一人。 仿佛来到了空旷的楼道,又推开了宿舍的门。 他被乐开颜一路拉着,推到了花洒下,插进去一卡通后,冷水迎面而浇下。 “你能看见吗?”乐开颜说,“……楚歌,你眼睛睁得开吗?” 楚歌勉强的想要睁开,水珠挂上了眼睫,他只看得到隐隐约约的人影,模糊到了极致。 他咕哝了一声,艰难的点头。 “你先洗个澡,我就在外面,有什么事情你就喊我啊。” 乐开颜推上门出去了,只留下楚歌一个人。 他想要把黏在自己身上的衣服给脱下来,可手臂上完全是火|辣辣的一片,动一下都十分艰难。 怎么能疼成这样…… 就像胳膊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无论如何都不得要领。 恨不得这胳膊、这腿、这身体,全然都不是自己的。 楚歌在浴室里艰难的转身着,没有想到踩到了凹凸不平的地方,一下子控制不住自己,一头栽倒向了木门。 ——轰!!! 惊天动地的声响,门一下子被撞开。 那惊动了在外面等着的人,立刻跑过来,将他从墙边扶起。 楚歌模模糊糊的道:“……开颜?” 陆九脸色阴沉的可怕,嘴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是我。” 他把楚歌扶了起来,毫不意外,听到了“嘶”的一声。 陆九知道是自己不小心按着了他的伤处了。 楚歌浑身上下,都被油浸湿了,水淋透了,甚至比那天在巷子口见到的时候,还要狼狈。 ——怎么又被找上了呢? 陆九几乎是有些烦躁,又有些暴戾的想,怎么就揪着他不放呢! “衣服还要吗?” 没有得到应答。 很好,那就由他来做出决定。 “……那就不要了,被弄成这样,也没有办法穿了。” 陆九把楚歌扶起来,半搂半抱的扶到了花洒下面。 “站稳了,不要动。” 但他好像被黏住了一样,想要离开,立刻发现,有一只手紧紧地拽住了他的衣袖。 陆九原本是想要把他的手指给拨开的,可看着那张殊无血色、神情脆弱的面容,心中却软了那么一下。 “……你等等我,十秒钟,我马上就回来。” 抓着他的手指依旧不放。 “就十秒,你从现在开始数啊,数到十之前,我一定回来。” 手指微微的动了一动,终于松开了。 “一……” 陆九折返身,立刻冲到了自己的床铺底下。 “二……” 上|床下桌,桌面上其实收拾的相当干净,有什么都全部堆到了书架上,隐约看得到银色的金属,是一把剪刀。 陆九须臾握入手中。 “三……” 他马不停蹄冲回去,就看着楚歌站在花洒下,闭着眼睛。 浸了水的面容是纸一样的冰白,手指微微的张着,朝向半空中,就像是想要抓住什么。 陆九握住了他的手。 “不要动。” 那沾了油、浸了水的衣服,已经没有办法再脱下来,唯一的办法,只能是用剪刀剪掉。 陆九握着剪刀,咔嚓咔嚓,小心翼翼的剪开了侧缝,终于把衣服给剥了下来。 楚歌整个人都被烫伤了,呈现出一种并不太正常的红色。 “我要用冷水给你冲一下,你稍微忍一忍。” 陆九耐心的等着,他从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好的耐心。 有那么一小会儿,楚歌终于点了点头。 水量没有办法控制,劈头盖脸的打了下来,冲的楚歌一个激灵,也溅了陆九满身。 唯有被冰凉的水流冲着的时候,才能够稍稍使得那股痛意减退一点。 但是,仍然很疼。 “怎么了?”陆九皱着眉。 耳畔响起来的声音是那样的熟悉,就像在过往里曾经响起过的那么多次一样。 一时间,连理智都恍惚了。 楚歌小小声的说:“……陆九,我疼。” 那带着低低的呜咽,甚至还有一点儿低徊的亲昵。 一刹那间,陆九愣住,他望着眼前人,眉心不自觉深深拧起。 同一时刻,楚歌意识缓慢回笼。 他睁开眼睛,看着陆九深深皱起的眉,终于想起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楚歌朝后退了一步:“对,对不起。” 他想要说是自己刚才迷糊了,可能脑子不是太清醒,最终只能够挤出来苍白无力的两个字:“……谢谢。” 陆九眉心拧的更深。 他道:“不用。” 楚歌看着他扶着自己的手,微微动了动:“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如同被烫了一般,陆九立刻挪开手。 陆九道:“你能行吗?” 楚歌勉强道:“只是被烫了一下,并不是失去了行动能力啊。” 陆九点了点头,不再和他进行争论:“那成,有什么事儿就喊我。” 他出去了,终于带上了门。 楚歌将门闩给别上去,随即,靠着墙滑下来,贴在冰凉的瓷砖上,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冷水从高处浇下,劈头盖脸,冲刷过他的身体。 压制痛意的同时,也带来一丝一丝的寒气。 水流溅地声中,沙沙沙的电流音响起:“你嘎哈呢,不是挺想他陪着你吗,嘎哈把人家赶出去啊。” 楚歌缩在冷水下,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连声音都是说不出的沙哑:“我失态了。” 系统:“……你啥时候不失态啊,楚三岁。” ——用这个理由一点儿说服力都没有的。 楚歌摇了摇头,固执地道:“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系统说,“反正都是陆九啊,你更狼狈的样子他也不是没有见过。” “可是,他不是他啊。” ——可是,他不是他。 是陆九,却又不是陆九。 是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特别交集的陆九,充其量也不过是之前陆九救过他一次。 喔,不对,加上今天。 是第二次帮他出头了。 “又哪里不是他了?”系统问。 楚歌怔怔的:“还是陆九啊……” 又渐渐消沉下去,难过的说:“可不是我的陆九了。” 太狼狈了。 也太失态了。 他不该这个样子,没有控制住自己的。 他们真的、真的只是点头之交,教人听见了那样的话,心里又会怎么想? ——就像以前,他发现陆九所压抑的情感那样吗? 楚歌发现,他真的很想很想从前。 “我忽然后悔了。”他小声的说。 “……你后悔什么了?” “那段记忆。”楚歌低低地说。冷水冲刷过了他的面颊,视线所及处都是一片的模糊。 他吸了吸鼻子,压抑住几乎无法控制住的鼻音:“之前给我的那段假的记忆。” 那个时候,他直截了当的拒绝了,他说自己不要虚幻捏造的美好。 他宁愿要残酷的、并不完美的真实。 可是,那段记忆…… “我其实真的,真的很喜欢。” 水汽缭绕过了整间浴室。 偌大的水流哗啦哗啦打过了背脊,冲刷过地面,遮盖了外部的动静。 那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好一会儿,楚歌才终于意识到,是有人在敲木门。 他抹了一把脸,将那些淋漓的水光都抹去了,蹒跚着想要站起来。 却因为着坐了太久,而头晕目眩。 好一阵子,楚歌握住了一旁的水管,终于站定了自己的身体,拨开了门闩。 咔哒的动静,门骤然被推开,陆九满面焦躁,看上去只要再晚上一秒,就会暴|力破门而入。 “怎么不开门?”劈头盖脸就是质问。 “水声太大了,我有些听不到。” 陆九定定的看着他,抬手将毛巾递了过来:“干净的,只拆了封,你将就用。” 楚歌轻声说:“谢谢。” 门被关上了,他自嘲的笑了一下:“感觉自己一无是处。” 除了成绩还行,没有任何一个、别的能拿的出来的地方。 系统说:“你太消极了。” “是吗?”楚歌轻轻地问,“那请求你,让我走到这段记忆的尽头,直接去看最终的结局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