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Act5·朝阳
窸窸窣窣的动静, 陆九混混沌沌侧身,依旧靠在他的肩膀上,却像是要滑下去了一样。 楚歌连忙稳住了他的背脊, 轻声细语。 等到他再一次抬头的时候, 林荫小径上的女人已经消失了。 就像是当真误入了此处一样。 后来楚歌下山时又遇见过一次那个女人。 容貌美丽,气质娴雅, 温婉如水。 她的目光像极了陆母, 含着一股化不去的哀愁, 眉尖轻轻地蹙着, 像是笼罩两抹寒烟。 原本只不过是惊鸿一瞥, 并未曾怎么注意,楚歌是想要走开的,没想着那个女人走了过来。 那目标仿佛正是他一般。 楚歌不自觉放缓了脚步,见着走到自己身前的女人。 她的神情里看上去有一些犹豫,轻声细语的问他,陆九现在的情况是否还好。 要怎么回答呢? 注意到楚歌不曾开口,她连连解释道,自己是陆家的远方亲戚, 只是走动当真太少了, 是以关系渐渐生疏。 她那一天在林荫道上无意间见着了两人, 想要悄悄地问一问, 陆九现在怎么样? 其实只要是见了陆九的样子,一双眼睛都能看出来。 楚歌不知道女人想要得到什么样的回答,是想要得到心安吗? 他低声说, 还好。陆阿姨希望陆九过的好好的,总是会振作起来的。 女人点了点头。 不知道这句话里是哪个地方戳中了她心中柔软之处,那双原本就道不尽哀愁的眼眸里,渐渐泛起了水光。 楚歌心里并不好受:“……阿姨,您也请节哀。” 女人看上去像是拼命压抑自己的泪意,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问道:“你是小九的同学吗?” 楚歌点头。 她低声道:“小九刚刚……没有了亲人,还请你多多开解他。” 楚歌说:“不用您说,我也知道的。” 女人的身体轻轻颤着,就像被狂风吹得飞舞的柳叶。 一旁不知何时见人,飞快上前扶住了她,急切劝说着,依稀能听到“夫人”二字。 隐约间捕捉到了细碎的词语,诸如“不可伤心过度”,“先生知道了”,“责怪”,“震怒”云云…… 对于那些不相干的**家事,楚歌也并无心打探。 他礼貌的颔首,道别离开。 楚歌心中有种奇异的不安,却不知道源自于何处。 他始终想着惊鸿一面的女人,想到她听闻陆九现况时,压抑不住的泪光。 ——就好像真心实意的在担忧一样。 可是,在从前,那么久,那么久……也从未曾见过她一次。 就好像凭空里冒出来一样。 然而她的忧伤,她的哀愁,难过与无助……又是如此的真切。 楚歌后来有一次无意间说起,陆九却也回忆不起来这么一个人。 但终归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随着时光的流逝,被两人抛在脑后。 那个夏天仿佛是一道分水岭,陆九迅速的成长起来。 哀毁与思念像无数根尖针,随着母亲的去世,扎入了他的心脏。 仿佛把那些软弱和幼稚纷纷给扎破了,教他不得不面对人间的现实。 他又住回了楚歌的家中。 楚父与楚母又是心疼又是怜惜,时常嘱咐着楚歌,一定要把人照顾的好好的,小心翼翼的绕过去了,丝毫不敢提起。 陆九再也不要任何督促,仿佛身上的顽劣与惫懒,都随着那个夏天而逝去。 楚歌曾经唉声叹气,问陆九什么时候才能够成熟一点儿,不要整天都嬉嬉笑笑打打闹闹搞脾气。 当时陆九眉飞目扬。 而今他却沉静内敛。 若果是以亲人作为代价,楚歌宁愿陆九还如同从前。 转眼间,紧张激烈的高三,走过去了大半。 当初二十四班最有名的一对组合,班级第一与倒数第一,在许多人都不看好的眼光里,赫然大变了模样。 陆九成绩突飞猛进,赫然冲到了前列。 当初只不过是一时笑语,而今看来,与楚歌上同一所大学的念头,再也不是奢望。 寒风乍起,时值清明。 半夜里一场连绵的细雨,晨起时,说不出的寒凉。 是祭拜先人的时候,楚歌与陆九带着花束,去了墓园。 却早已经有人在那里了。 陆父一人站在碑前,喁喁细语,楚歌轻轻地拉住了陆九的手,和他一同站在远处。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那不知道是过了多久,陆父终于回转过身来,他的面庞是刀削斧凿一般的坚毅,连神情都是平静的。 唯有发红的眼眶,泄露了一切。 一点都不意外两个人都在这里,陆父招了招手。 楚歌与陆九走过去。 落到他身上的目光似乎有些复杂,含着说不出的情绪,最终,化作了一片平和。 陆父道:“小歌,和小九一块儿……去给你陆阿姨上柱香。” 人往着一旁退却了,只剩着陆九,站在墓前。 陆父偶尔与楚歌闲说起两句,问起以后的规划,楚歌字斟句酌,小心翼翼的应了。 见着他有些紧张的模样,陆父反倒是笑了笑,说,不用这么紧张,他只是想知道,两个人将来的打算。 在妻子骤然离开人世间以后,陆父反而看开了。 这位原本或许还存着一点其他意见的父亲,最终接受了孩子的选择。 “这条路很艰难。”陆父凝望着远方,怅然的说,“你们现在年纪还小,没有见过那么多的人,也没有遇到那么多的事。今后会有数不清的挫折,道不尽的磨难……或许还有外界的压力、他人的指点,每一件,都不是能轻易吃得消。你们真的考虑好了吗?” 年少时候的爱情轰轰烈烈,便是飞蛾扑火也甘愿。 可是最终,人世间并不仅仅有爱情。 那还有躲不开的人情俗世,离不了的柴米油盐。 楚歌低低地说:“……我在新闻里看到。不是说,已经要通过新的婚姻法了吗?” 那是现在正在激烈讨论的,承认同性婚姻合法。 在以前爆发了非常激烈的冲突,现在看起来,趋近于尘埃落定。 陆父听了,却笑起来。 他的眼里有一些感慨,不知道是在感慨天真,又或是别的什么。 “小歌。”陆父的口气难得温和,“虽然现在是这么传着的。但等到真的通过的那一天……谁又知道,到底还要多久呢?” 那确然是如此的。 尽管已经说即将通过同性婚姻,但明里暗里还有许多的阻挠。 根本没有办法预料,从眼下到真正颁布实施下来,还要等多长的时间。 在许多人的眼中,依旧谈之色变。 或许在开明的父母看来,这不过是自己的孩子喜欢上了性别相同的人。但是在普罗大众的眼里,却绝非如此。 那更趋近于是……得了病。 不被承认,亦不被认可的。 微凉的寒风吹拂过了面颊,楚歌眺望着山下,却不期然间,眼前浮现起了陆九泛着泪光的面庞。 那时候陆九趋近于崩溃,质问到几近撕心裂肺。 他问楚歌是不是觉得恶心,是不是觉得他有病,是不是觉得他是一个精神病。 就连陆九也那么想。 楚歌情绪有一些低落。 那被陆父不动声色的看在眼中,亦是想起来那任性的一幕。 说走就要走,说不走就不走。陆九向来都是那样无法无天的狗脾气,只是他疏于管教,两父子之间交流并不多,甚至根本就没有想到那一层。 等到他终于知晓了,妻子……却也已经离世。 若换得早些时候,陆父说不得就要当一回封建大家长,铁面无情棒打鸳鸯。 可是换做了如今…… “我并不是想要说别的什么。”陆父沉声道,“……只是想要告诉你,小歌,现在是我们这一关,将来,你们还会面临更多的压力,更多的挫折,更多的危险。就算你们情比金坚,但并不是所有人,都……” ——会认可。 说不定认为是荒谬的,滑稽的,可笑的。 反对的,驳斥的,不认同的,还有很多很多。 就像层层的阴霾,将会笼罩在人的头顶。 那些话被陆父牢牢地埋藏在了心中,不曾吐露分毫,他并未曾说全,只是缓缓地叹了一口气。 那听上去甚至是有一些无奈与苦涩的。 楚歌很容易变听出来潜台词。 何况那一声叹息,沉沉的,像是要砸在人的心底。 犹豫了又犹豫,思量了又思量,楚歌问道:“陆叔叔,你是担心我的父母……不同意吗?” 陆父不置可否。 他未曾看着楚歌,而是遥遥的望着天际,明明是水洗过后的蓝空,却笼上了一层淡淡的阴霾。 隐隐然间,可以望得见远方城市起伏的轮廓。 而陆父的视线,并不像落在这一处。 他的目光微微有一些恍惚的,仿佛穿透了眼前的空间,穿透了层层阴霾、重重阻隔,落到了未知的、更遥远的地方。 楚歌想要说,自己会想办法说服父母。 他想要告诉陆父,自己的父母其实也很开明,并不抱着古板而迂腐的思想。 他想要说,陆九是楚父楚母看着长大的,在他们的心中,已经是当做了半个儿子。 有很多很多的话,仔细斟酌着,想着如何开口。 然而陆父却摇了摇头。 “小歌……”他再一次叹气,摇了摇头。 就像从未曾担心过此处。 陆父平日里出现在两人眼前并不多,楚歌也不过只见得寥寥几面。 在有限的印象里,陆父一直是个看上去庄严肃穆的人,便是面对着陆九,也常常不苟言笑。 很难想象他会露出软弱的一面。 然而在这料峭的春日里,他却一次又一次的叹气。 仿佛是还想要说什么的,但是最终,陆父却并未曾开口。 楚歌道:“陆叔叔,我知道或许以后会有很多的艰难,但我们总不能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就选择放弃当下。” 假如真的有一天,现实会压的人低头…… 楚歌微微的低下了头。 他已然答应了陆九。 他既然已经伸出了手,就不会去做先放开的那一个。 迎着他的目光,陆父轻微的笑了一下。 “……但愿。” 楚歌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会使得陆父看上去这么的忧虑。 就像已经预料到前途的艰险,并不抱着一点点信心。 他还想要再说些什么,然而这个时候,却又有人来了。 应当是下属,想要汇报一些什么。 楚歌朝后退了一步,陆父示意他继续留在这里,陪伴陆九,而他自己选择了离开。 下山道上,陆父一路前行。 他的影子越来越远,却因为着回环的山道又来到了眼前。 楚歌遥遥的望着,却见着山下有人来,突兀的撞上。 来人身材高大,气势沉峻,迎面而来,不避不让。 陆父的脚步停下了。 或许两人间认识,他们开始了交谈。 在清明的料峭寒风里寒暄着,隔得那么远,听不甚清楚。 楚歌站在高处,只能够隐隐约约瞧见那一处的动静,不知道说了什么,气氛变得有些僵持。 紧接着,匆匆的脚步声响起,又有一个女人,从山道下急急行来。 她踩着细细的跟子,甩开了两边跟着的人,跑的很快,教人直担心会不会摔倒在这湿滑泥泞的山道上。 楚歌依稀觉得有些面熟。 女人跑到了男人身边被一把扶住,稳稳的揽着,她的面容有一些说不出的焦急。 担忧而急切的,却被身旁的男人紧紧扼住。 迎面而立,那是一个近乎于对峙的姿态。 楚歌目光微凝。 他认出来了,这个女人是谁。 下一刻,山道上爆发了激烈的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