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Act3·裂魂
烈风劈头盖脸而来! 高不可攀的悬崖峭壁上, 瞬时间, 石块与泥土像炮弹一样袭来! 翼生恶魔多如潮涌,憎恶、怨恨、愤毒无数的死气张牙舞爪,攒动如一张疏而不漏的巨网, 朝人盖顶而来。 剧痛过身。 楚歌脚下踩空, 他忙忙的要抓住峭壁,却正正硬上了翼生恶魔的翅膀,长着深紫色头颅的恶魔狠狠地用翅膀拍击, 利爪正中手背。 一刹那间,楚歌失去了支点,坠入了无底的万丈深渊中去。 是否还生在这个世界上。 还是说, 已经走向了死亡? 意识仿佛陷入了温热的水里,软绵绵、暖乎乎,着不上力。 他在水体中浮沉, 又茫然的起来,飘向了空中去。 遥远而不可捉摸的地方, 仿佛有空灵的歌声悄然响起,伴随着芬芳清甜的香气, 款款入人心。 在夜月下、在微风中、在花丛里,辗转缠绵,流连不去。 就好像又回到了很久以前、初入翡冷翠时,那个袅袅的梦境里。 翠湖畔, 月如水。 ——是谁在那里歌唱? ——是夜莺。 而夜莺, 又是谁? 在翠湖的对侧、在夜色的尽头, 在那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里,有一个人影凝望着他。 那个人长的不高,并不是成年人的身量,他有一双在这个世界极其罕见的、黑色的眼睛。 是墨菲。 缥缈的歌声在夜色深处响彻,而墨菲站在湖的那一侧,伤感的看着他。那双眼睛里仿佛蕴含着无数的情绪,欢喜在忧伤中掠去,最终的最终,化作了一声叹息。 “墨菲” 楚歌爬起来,沿着湖上的小桥,跌跌撞撞的要走过去。 然而墨菲似乎并不想要见他,朝着他轻轻的摇着头。 那是一个否定的意味,让楚歌陷入了疑惑。 ——不要过来。 “为什么?” ——回去。 “你不和我一起吗?” 反复的问询,得不到答案,那让人的心里生出了焦躁, 楚歌跺了跺脚,见着怎么说墨菲也说不听,便不再犹豫,朝着桥前走去,他满心都是疑惑,墨菲在湖的那一侧做什么,为什么不跟着他回去。 明明那一边,是那样的黑呀,让人看上去都觉得害怕。 他走的越近,墨菲脸上的神情就看的越清晰。 然而出乎了意料,那根本不是高兴,而是慌张,甚至可以说是焦急? “墨菲?” 他几乎要跑起来,满怀着欣喜,将要走下木桥,踏上湖对岸的那片土地。 也就在那一刻,墨菲等在桥边,忽的上前,抓住了他的手,牢牢地抵住了他的身体,不让他再往前踏出半步。 冷。 几乎要沁入骨髓的寒冷。 “你的手怎么这么冰?” 他反手过去,就想要抓住墨菲的手,握在自己掌心。 而那一刻,仿佛突然惊醒,墨菲挣了挣,用手臂抵住了他。 那是一个仰望的姿势,一个在桥上,一个在桥下。 墨菲仰起了头,专注的凝视着他,喑哑的开口。 ——你不该来的。 怎么了? 疑问在心中悄然升起,他就要问出声。在此之前,墨菲动了动嘴唇,示意着他低头。 楚歌弯下了腰。 微凉而柔软的感觉擦过了嘴唇,快的如同一场错觉。 漆黑的眼眸中泛起了一点儿温柔的笑意,刹那间楚歌一呆。 也就在同一时刻。 抵住他的那双手忽的用力,楚歌被推的踉跄数步。 脚下的木桥不知何时消失,他就想一片失去了重量的羽毛,在月色下的翠湖上随风而退。 楚歌拼命地伸出手,却只眼睁睁的看着墨菲的身形,被吞没在那一片化不去的夜色里。 “我” 还活着。 悬崖峭壁下的千丈地底,却笼罩着终年不散的雾气,如白云一般缭绕,像轻纱一般,将此处遮蔽在看不清的梦里。 温热的水流冲刷过他的身体,楚歌伸出了手,缓慢的按住了自己的胸膛。 那颗心脏还在沉稳有力的跳动着。 可是潜藏于其中的、隐约而又模糊的牵引,已然消失不再。 “他死了。” 楚歌喃喃的说。 千丈以下的地底,没有任何人给他回应。 这一次,连血契都不能够感受到了。 是谁在彼岸轻声歌唱,又是谁留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就好像那已经是最后一个心愿,能够得见,已然万分欢喜。 那一场如同梦境的相遇里。 楚歌被推回了来处,而墨菲,消失在了那一片无法踏足的黑暗里。 数日来的执着与期盼、燃烧在心中的坚持与信念,在这一刻,终于彻底崩塌。 他又一次,变成了一个人。 彻彻底底的一个人。 永远都是活下来的、被留下来的那一个,只能够眼睁睁的看着同伴们的背影,看着所有人,离他远去。 微风轻轻的吹过了树梢,拂过了花枝,粉白色的花瓣从枝头被吹落,打着旋儿,飘落在水面。 不曾有夜莺鸟儿的歌声,也不曾听闻人类的低语,隐藏在地底下的这一处秘境,安静得仿佛沉睡在坟墓中。 就像无意间误入里面的那个人,都已经死去。 楚歌沉默的从温泉中爬起来,擦拭过了自己的面颊,水珠淅沥沥跌落,如同着魔一般,他舔过了掌心。 温热的,带着化不开去的涩意。 长弓浮在水上,泛着幽幽的银光,他将弓拿起,沉默的擦拭。 一路走来,无数散逸,当初带着的,已经所剩无几。 月之弓,地图,戒指 目光划过了食指上蛇形戒指的那一刻,浑身都变得冰冷僵硬。 那是楚歌能找到的、仅有的一件与墨菲相关的物品。 在奥兹纳琴河畔的雪松林中,楚歌奄奄一息,墨菲选择了与他同去,悄悄的把这枚戒指戴上了他的左手食指。 而更早的时候,翡冷翠、翠湖边,立柱下的宫殿中,嬷嬷们送来了画册。无意于魔王的人言笑间把这个差事推了出去,却偏偏教另一人,放上了心。 ——那是一枚婚戒。 在夜色下的荒地里,墨菲抱着楚歌,无声的哭泣。 他将所有的爱意都藏诸于心,在赴死的最后一刻,他轻声说—— 我爱你。 北方来的贱民,翡冷翠的王族。 卑微不堪的歌者在无尽的折磨与鞭笞里,终于获得了一线生机,然而那个时候,他的歌喉已经被热炭烫哑,再也唱不出那样美妙动听的歌曲,说不出徘徊于内的心意。 地位与身份,时间与年龄。 奴隶与公主,这注定是一段不容于世间的爱情。 暮色沉沉,冷风如咽。 陡峭挺拔的崖壁,夜色将要降临。 难以越过的山脉里,山腹的最深处却侵蚀出了一条小道,楚歌背着月之弓,沉默的前行。 羊皮纸地图被展开又合上,其上的地点,被铭记在心。 穿梭过雪月森林,凫渡过黑水沼泽,翻越过尖嚎山脉,他此行的目的地,就在前方。 千丈之上的恶魔并不知晓千丈之下的环境,它们享受着美餐,大快朵颐。 湖水在森林中连缀,灌木在道路旁蔓生。 分明主人是黑暗中的魔王,满含着憎恨与厌恶,可偏偏入眼,如同翡冷翠里的盛境。 楚歌踏过了灌木与树林,一路上,小心翼翼。 他知道这里是魔王的领域,或许设置下了天罗地网,潜藏着埋伏与危险,防备着外人到来。 然而出乎过了意料,一路走来,都未曾碰上什么魔族。 就像那腐臭衰败的黑水沼泽、险峻难越的尖嚎山脉,就是他布下的最后屏障,而那些翼生恶魔,就是他四处巡逻的哨兵。 魔王享受着自己亲手布置的仙境,不允许低等的魔族入内。 他越到了湖的另一岸,穿梭过了盛开的花丛,那些茂密生长的鲜花,竟然无一例外,拥有浓烈而奔放的颜色。 是红玫瑰。 分明是魔王的老巢,却遍植着这一种象征着爱意的植物。 月光照过了光滑的大理石,楚歌看到了花丛间点缀的雕塑,那仿佛是最出色的匠人精心雕刻出的作品,身段柔软,背影动人。 无一例外是少女的形态,或站,或坐,或奔,或卧。 绕过了花丛,见着了正面,于是,那些微的感叹,就化成了一片毛骨悚然的战栗。 她们没有脸庞。 那是无数无面人的雕塑,纷纷坐落在魔王的花园里,在惨白的月光下,愈发阴森可怖。 心脏仿佛被捏紧,楚歌离开了花丛,他在红玫瑰交织而成的花墙里,悄无声息朝着深处的大殿而去。 宫殿掩映在了沉沉的夜色中,高大的巨门竟然是开着的,仿佛月光都不能入内。 王座上的人影朝着楚歌转过身来。 他甚至还带着微微的笑意,如同得见离散多年的老友,熟稔而亲昵。 然而他分明拥有一张楚歌再熟悉不过的脸庞。 以及一双殷红的、恶魔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