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司长保和司青青陪着司雨侬一块去的县城, 为了避暑, 他们五点钟就背上背篓出门。当然, 背篓背在司长保的身上, 司雨侬和司青青都只斜挎着一只水壶,轻装上阵。 “是不是又要把手抓饼卖给别人。”长保觉得可惜,昨天家里人商量来商量去, 想叫他们兄弟俩腾出手跟着小雨去做买卖。但这回的事,不光是人手,还得有店面才行, 最不济也得有个手推车。光准备这摊东西,都要不少钱, 不是当主业干,都不一定能回本,最后只能作罢。 “人家会买吗?”司青青期待道。 “一会儿你们就知道了。”司雨侬卖了个官司, 其实他们当地, 一直有大饼卷大葱的吃法,不是什么稀奇事。 手抓饼虽然略有不同,饼的做法更复杂,卷的内容也更丰富, 但总的来说, 想靠这个方子卖钱的可能性不大。这可不是西式点心,一般人看了吃了也无从下手。中式吃食可不一样,看一眼,吃一口, 都不用厨师级别,手艺过得去的家庭妇女都能自己鼓捣个七七八八。 除非你不把东西拿出来给人看,不然看一眼,人家就知道怎么回事,还怎么卖钱。 等到了县城的蛋糕店,店门开着,老板正守着第一炉的面包和蛋糕,店外头弥漫着奶香味,很是吸引来不少人气。 司雨侬没耽误人家卖东西,眼看着第一炉的面包和蛋糕出来后,很快卖掉一半,剩下的盖上白纱布,等待着后头的顾客。 “老板,生意兴隆啊。”司雨侬这个时候才上前,站在店门外头,冲着老板甜甜一笑。 “哟,大妹子来了。”老板很是高兴,搬了几个板凳让他们坐。 “最近生意怎么样?”司雨侬的确很长时间没来县城,并不清楚他的生意有多好。 “还不是这样,混日子呗。”老板习惯性的诉苦,眼神里却隐藏着一点小得意。 等看到司雨侬似笑非笑的模样,才意识到,人家不是来打听消息的外行,是知道内情的同行。 “嘿嘿,看我,这不是习惯了吗?”现在的国人收入大多都很低,若是被人知道你这么好赚钱,又得惹来事端,所以一般的生意人都很低调,完全了解闷声发大财的道理。 既然是面对同行,老板也就说的多了些。蛋糕和面包的生意,一直很好。但是,也有一定的局限性。因为西式点心都是甜食,主要还是对孩子们的胃口。成年人吃一回二回,尝个鲜也就算了,他们还是更习惯中式的食物,特别是香辣咸口的肉菜,绝对是悍动不了的第一位。 还有一点,就是季节性,冬天的生意更好,夏天则要差得多。 “你别看一大早有人排队,一天的生意,早上就做了一半。”也没办法,冬天可以放上二三天不坏,夏天就得当天吃完,谁也不敢多买。再加上天热,胃口不好的人更愿意吃点咸香口的,蛋糕的销量也就少了。 只不过,再少,还是赚钱的。他唯一担心的是,县城里出去的年轻人越来越多,要是有人正而八经学了手艺回来开店,他这个偷师的搞不好就会被打回原形。 什么奶油裱花,什么起酥泡芙千层,他是见过的,只是不会做。改天回来一个会做全套的,他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那你就不想想办法?”司雨侬笑着问他。 想啊,怎么不想,他想过卖冰棍。县里的冰棍只有一家在做,就是冷饮厂,他们厂子里的家属一到暑假,拎着保温桶,泡沫箱走家串户。县城才多大,有他们在,别人还怎么做冷饮生意。 “大妹子啊,你要是有什么金点子,可不能忘了我。我这个人没别的,就是爽快。”老板反应过来了,人家不是来串门的啊,明显是有事来找他的。 司雨侬笑笑,她会逮着一只羊薅到底,也是因为这个人爽快,谁都喜欢付钱痛快的人。再找别人,她还不知道是个什么人品,要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她可得气死。 “快,快进来。”老板掀开挡板把司雨侬让了进来。 他家的门面着实有点小,但好在开间还是有的,司雨侬清出一块位置将背篓里的东西一一摆出来。 “这是和好的面团,开水调,凉水和。背了一路,也发的差不多了。”司雨侬当着他的面,做成有层次的手抓饼。 “按理是弄个铁盘拿油煎熟,不过你也可以拿烤炉试试,说不定别有风味。”中式的美食就是这么的接地气,下油锅,铁板煎,进烤炉,各是各的味道,都能受得住。 烤炉烤出来的手抓饼,没有刷上油煎出来的那么香,但好处是方便,而且不需要另外再采买物什。 刷上一层酱汁,依次包上内容,司雨侬递给老板让他尝一尝。 “这几样蔬菜是必备的,荤菜可以备鸡蛋,煎的荷包蛋最好看,想卖得便宜些,切成鸡蛋碎也可以。再准备一锅红烧肉,多用些老抽烧得软烂些,当着客人的面切碎。” “好吃。”老板一吃就知道这里头的商机不小,夏日里,大家的胃口都不好,手抓饼有荤有素有面饼,再用酱汁调味,一口吃下去,面饼的酥香,青菜的爽口,荤菜的厚重,混合在一起开胃又好吃。 “你都不开价,就这么直接摊开了教?就不怕我不给钱。”老板吃完一个手抓饼,疑惑道。 “这点手艺怕是没人肯付钱。”司雨侬似笑非笑,方子是没法卖钱的,还是刚才的话,只要街面上有人做这个生意,有经验的人看一眼,就知道怎么做,有这个心思的,马上就能再开一家,你还能拦着不让人家做生意? 老板其实也是这个意思,他不怕花钱,但他又不是冤大头,明显没法保得住的方子,他花钱造福大家吗? “那你是……”老板更加疑惑了。 “酱汁是自家调的,里头有秘方,生菜是自家种的,从北京的教授那里弄来的种子,咱们省都是独一份,别无分号。” 少了这两样,找什么替代品都是白搭,这是经过无数人验证过的经验,司雨侬一点也不担心。 老板懂了,“我做这个生意,买你的酱汁和生菜。” “缺了这两样,也没人吃得出来。”调不出一模一样的酱汁,还不能调个差不多的,少放几片生菜,客人又没吃过生菜,根本不知道区别。 “老板这个问题问的好,到时候我只好勉为其难每天推个小车出来摆摊,教大家手抓饼最正确的吃法。”凡事都怕比较,没吃过的当然吃不出来,吃过好的再吃差的,谁还能吃不出来。 更何况,不用店面,摆个小摊成本还低,到时候味道比你的好,内容比你的多,价钱还比你便宜,你还做什么生意? 老板拱拱手,他还能说什么呢,服气。 “你开个价。”老板刚才说了那么多,其实都是在谈困难,害怕司雨侬狮子大开口,成本一高,他也不好赚钱。但无奈,人家样样考虑到了,他想做这个生意,就得乖乖买酱汁和生菜,不然就自己想办法弄出一模一样的来。 “酱汁象这么一罐子。”司雨侬从背篓里摸出一个约有一斤重的罐子,“二块钱。” 老板先松一口气,酱汁只是刷一层,一斤能刷不少张面饼,二块钱贵是贵,但不是不能接受。现在最好的辣酱是天津的蒜蓉辣酱,买上一斤也得一块多钱。但明显没有这个酱汁的层次丰富,这么一算,倒真是良心价。 “生菜我们家每天早上现摘了给你送来,二毛钱一斤。” “二毛钱一斤?”老板以为自己听错了,现在猪肉七毛钱一斤,当地时令水果便宜的一二毛,贵点的也不过三四毛钱。蔬菜都是论分的,几分钱一斤,超过一毛钱的蔬菜都没人见过。 “要不要随你,反正手抓饼不配生菜就会腻,不然你尝一片试试。”背篓里还有生菜,都背出来几个小时了,还水灵灵的,看着就提神。 老板吃下一片生菜叶子,也不得不说,这味道真是绝了。 “完全可以生吃的叶子菜,跟平常见的,能一样吗?”司雨侬斜睇老板一眼,提醒道。 光是可以生吃的蔬菜,就已经是一个极好的宣传。大城市里见多识广的人,可能不屑,但在他们这个小地方,谁见过可以生吃的菜,光这份新鲜劲,也值得人买来尝尝。吃完了,出差的时候还能在火车上吹吹牛不是。 老板刚才吃的太理所当然,这会儿才“咦”了一声,“真的可以生吃,不会有啥事。” 能生吃的瓜果不少,叶子菜是极少极少的,传统意义上的生吃,也得拿开水滚一下。象这样完全生吃的蔬菜,在八三年偏远的小县城,许多人还真是从未见过。 老板明白这一点后,顿时振奋起来,“这是不是就是洋人做的肉夹馍里的那片叶子。” “不错啊老板,汉堡都知道。”司雨侬对他竖起大拇指,好多国人还真是在吃汉堡时,才开始接触到生菜。 “对,你也知道汉堡。那行了,你每天给我送十斤。”现在的东西,只要沾上进口的,洋人的,都能好卖。他想好了,手抓饼用不了,还能单卖生菜,半斤算作一份,一份卖一毛五分钱,绝对有人买回去尝鲜。 “老板爽快,我再教你几个凉拌生菜的食谱。”司雨侬一听他要十斤,就知道他在想什么,顺手就写下二个凉拌的食谱,递给他。 再把手里这罐酱料卖给老板,定好明天早上给他送生菜的时间,这才返程。 回去的路上,去不要票的农贸市场割了两块钱的肉回去加菜。司长保咽了咽口水道:“要票的只卖七毛钱一斤,不要票的得一块,真贵。” “今年来不及了,我奶说明年捉一头小猪回来养,养到过年的时候,腌些香肠腊肉留着慢慢吃。”司雨侬舔了舔嘴唇,家里已经尽量给她最好的,但这个时候,就是这样的条件,半个月买一回肉,村里人都觉得他们家日子过的极好。当然,城里条件好些,但也没听说谁家能天天吃肉。 “香肠腊肉啊,到时候放到米饭里一起蒸。”司青青也跟着咽口水,光想想就觉得香啊。 “好呀。”司雨侬也喜欢吃香肠饭,闻言猛的点头。 司长保看了看自家妹妹,没有吭声,他很清楚分家之后,伯娘家养的猪就是伯娘家的,和他们家无关。可是看妹妹和小雨说的这么高兴,实在不忍心打断他们,干脆闭了嘴。等以后,再慢慢说给妹妹听,她是个懂事的,肯定知道怎么做。 回到家,司雨侬把肉给司大娘,点名要吃粉蒸肉,垫上土豆和豆角一起蒸,不光能蒸出一大盆,素菜还能蒸出荤菜的油水,耐吃的很。 再告诉她每天要送十斤生菜去县城,二毛钱一斤。 “嗐,那一天能收二块钱,一个月就是六十块。”等于一个人的工资,还是高工资那一种。司大娘吓了一跳,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也不一定能天天要十斤,只是第一天要这么多,后头要看卖的好坏。”司雨侬对手抓饼还是很有信心的,县城的人口支撑起一个手抓饼的门面,还带着卖点生菜,绰绰有余。 “那也不错了。”有人点名要就行,司大娘之前还说种的有点多,怕自家吃不掉。没想到转眼间,就能卖成钱,又担心是不是种的太少。 “没事,摘了还会长,一茬一茬的,能活到冬天呢。”司雨侬倒不担心,大不了再换点种子种上,荒地多的是,再划拉一块就是。 “真没想到,那么荒的地,还能长出这么娇贵的东西来。” 一大早摘的生菜除去背到县城的,还有一多半在厨房,做了一个凉拌菜,司大娘顺手就分了一半给白春桃。 “青青他爹这几天没啥胃口,这个菜给你们,我多搁了醋,夏天吃了开胃。”司大娘说道。 “哎,我,我刚炒了盘鸡蛋,给小雨分一半。”白春桃赶紧端起盘子。 “没事,你们人多,留着,这不是小雨还买了肉吗?天太热,也不能放,下午你没事的话,就在厨房里帮忙磨点米粉蒸肉用。” “我没事。”白春桃赶紧应声。 离之前发生的事,已经过去几个月,可一直到现在,司丰年是不提离婚了,却没有进过她的屋。白春桃这些日子夹着尾巴做人,只干活不吭声,开始还有些忿忿不平,纯粹是为了不离婚才乖乖闭嘴。 她原以为自己忍让之后,肯定会换来司大娘的疯狂打压。 或者说,她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大嫂如同半个母亲,养大了小叔子,她这个当弟媳妇的,就得跟伺候婆婆一样伺候嫂子,可是凭什么?公婆早就不在了,她若是弱势一点,岂不是一家子都得围着大嫂转。她不愿意,所以处处别扭着,只想和大嫂分开,过当家作主的日子。 可是这段时间,司大娘还是和以前一样,该干什么干什么。甚至,比以前更加拿她当透明人。没有打压,没有嘲笑,私下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话都不会多说一句,更别提特意来刺激她。 白春桃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她只觉得脑子很乱。她一直坚信不疑的娘家选择放弃她,她一直相信大嫂不安好心,只想拿他们一家子当劳力使,却换来了不声不响的分家单过。她一直认为大嫂表面会装样子,私下肯定是另一副模样,却并没有来找过她的麻烦。 她所相信的人,所相信的事,忽然一下子崩塌了。这让她难以接受的同时,更加的茫然,到底什么才是对,什么才是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