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杨朵
峨眉月下,影入平江。 夜风从山坡呼啸而下,树梢飞舞,竹枝摇晃。 一条蛇从身后游过,陆观颐被那股寒意冰的浑身僵直。 虫鸣吵的人越来越暴躁,又累又饿的身体越来越冷。 陆观颐不敢去想最坏的结局,能做的唯有等待。 突然,头顶的伪装被掀开,随即双手落入温暖的掌中,熟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我找到你了。” 陆观颐的眼泪唰的流下,抽回手,紧紧抱着管平波的腿,泣不成声。 管平波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又问:“紫鹃!石茂勋!你们在哪?” 石茂勋也快哭了,哽咽着道:“师父……” 管平波轻笑:“好了,还不到能哭的时候,跟我下山,且有许多事要做。” 跟在后头的韦高义毫不留情的耻笑道:“我们打仗的还没哭,你倒先哭上了。 我们老虎营什么时候出了怂包了?” 石茂勋没答话,赶紧擦了泪,顺手搀起了紫鹃。 管平波知道,等待比战斗更煎熬。 她牵着陆观颐的手,柔声安抚着三个吓坏的人,慢慢的走到了山下。 才走过木桥,谭元洲就大喊:“回来了!潘志文,带人来锯木头!” 老虎营的男孩子就分成了两组,站在木桥两头,在谭元洲的号令下锯起了木桥。 听见熟悉的声响,陆观颐终于放松下来,松开了手,轻声道:“我自己走。” 管平波放开陆观颐,把他们三人带到寨中。 寨内饭香弥漫,一群面黄肌瘦的人坐在地上,抱着碗往嘴里倒着粥。 一碗吃尽,眼巴巴的看着锅,却不敢轻举妄动。 伙夫张四妹搅动着锅里的粥,大声笑道:“你们别看了,饿了那么许久,一气吃多了会撑死的。 明天再吃。 我们是官军,不是土匪,不会饿着你们的!” 陆观颐悄声问道:“这些是?” “不知道。” 管平波笑了笑道,“反正不是土匪,我还没问。 你们先吃点粥,晚上还有一顿。 我去看他们锯木头。” 紫鹃问道:“为什么要把桥锯断?” 管平波道:“因为现在防守的变成了我们。 大门被我烧了,恰好拿木桥的材料重新做个门。 羊头寨的土匪挺会过日子的还,有米粮有腊肉,本地又有水,寨子里还有红薯田,撑两个月一点问题都没有。 可惜地方还是不大,待我腾出手来,把工事扩大,开辟盐田,弄几个大型机械,把盐产量翻几番,咱们就不愁吃的了。” 说毕,把陆观颐扔给张四妹,自去瞧防御工事。 效率来自于协作。 老虎营的人习惯了号令,谭元洲指挥的异常轻松。 十几个男孩子齐心协力的把木桥锯成了两截,用圆木滚到山寨门口,又用绳子拉的树立起来。 预备固定。 十几个男孩子分成了八组,内外各四组,拿着木槌,在元宵一二一的口号声中,规律的敲着楔子,直把它们深深的扎进土里。 整齐划一的动作,显得蔚为壮观。 带着四条大狼狗的女孩抱膝坐在门口,呆呆的盯着挥汗如雨的老虎营,一言不发。 外头的楔子打好,谭元洲带着人顺着竹竿爬上来,跳进墙内,见了管平波,笑叹道:“从此要心力交瘁的防守了。” 又缓缓走到女孩不远处,蹲下,轻声问,“小妹子,你的狗能帮我们看家么?” 女孩腾的起身,掉头就走。 谭元洲对管平波无奈的笑了笑,道:“走,我们吃饭去。 今夜土匪大概不会回来,抓紧时间睡觉,明天才见真章!” 管平波早累的眼皮直打架,打着哈欠吃了饭,澡都懒的洗,倒头便睡,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张四妹与祝芝蓉两个伙夫再次煮起了大锅饭。 腊肉丁混在饭里,引的众人口水直流。 羊头寨还剩几个妇女孩子,管平波没动他们,暂先软禁在屋里。 工人倒是自由,管平波带着老虎营维持着秩序,令他们排队打饭。 待他们都领了饭食,才是陆观颐与紫鹃,再是老虎营一队二队,管平波执意排在了最末。 按着人头煮的饭,最后一份反而略多些。 管平波端着碗惬意的吃着,就见那带着狗的女孩把自己碗里的饭扒了一半给旁边的男孩,忙走过去问道:“吃不饱?” 那个男孩子瑟缩了一下,不敢答话。 管平波对女孩笑道:“我能坐你旁边么?” 女孩点点头,管平波便挨着她坐了,头一句话便是:“你生的很漂亮。” 女孩没答话。 管平波又道:“你的狗也很漂亮!” 女孩没说话,低头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饭。 管平波扒了一口饭才道:“不舒服?没胃口?” 女孩快速的把饭吃尽了,又沉默了许久,才道:“你真是官军?” 管平波道:“我老倌是县令。 算是官军。” 女孩又问:“流民走了么?” 管平波愣了愣,才道:“走了。” 女孩再问:“我们不想煮盐,你能放了我们么?” 管平波道:“可以。 但你们一群半大孩子,出去会被土匪杀了的。” 女孩脸色一白。 管平波笑了笑:“跟着我,也煮盐,但叫你们吃饱饭。” 女孩突然恶狠狠的道:“你要是骗我,我就叫狗咬死你!” 管平波轻笑:“行!” 女孩子突然又变的落寞,垂眸道:“羊头寨的人骗我们!”说着抽抽鼻子,落下泪来,“我们带着粮食和银子来投,他说给他晒盐就给我们饭吃。 但他骗我们!每天就只给一碗粥。 我们没力气跟他打,只能累死在盐田里。 我们寨子里的人死了好多!阿爸他们拿命换的命,都活活累死了!”说到此处,女孩痛苦的嚎啕大哭,用苗语喊着阿爸,再说不出其它。 管平波默默的陪着女孩,良久,才道:“我阿爸也死了。 可他一定希望我好好活着。” 女孩伤心的哭着,管平波岔开话题道:“你的狗叫什么名字?” 女孩抽噎着答道:“二狼、三狼、四狼、五狼。” 管平波笑问:“怎么没有大狼?” 女孩咬着唇道:“大狼死了,被他们杀的。 他们……很会打狗。 用那种长长的棒,一棍下去,大狼就死了。” 女孩用袖子一抹泪道,“我的狗很厉害的,要不是饿的没力气,才不会被打死!”说毕,又呜呜的哭起来。 管平波不小心踩了个雷,只得换了更安全的话题道:“你叫什么名字。” “杨朵。” “好可爱。” 管平波由衷的赞道。 “我阿爸叫我阿颜朵。” “小名么?” “嗯。” 管平波伸手揉揉阿颜朵的头发:“你多大了?” “十四。” “我十六。” 管平波笑道,“你要叫我姐姐。” 阿颜朵忽然问:“羊头寨的土匪去哪了?” 管平波答:“县城。 他们还会杀回来。” 阿颜朵一呆:“你不是杀了他们才来的?” “嗯呐。” 管平波道,“所以姐姐求你留下,有狗的话,他们夜里偷袭不了。 白天我不怕他们。” “你帮我养狗吗?” 管平波有些为难的道:“我不会打猎,狗不能吃腊肉啊,太咸,会病死的。 你认识养兔子的人吗?我养兔子给他们吃。” 阿颜朵道:“我会打猎,你放我出寨子,我就能打猎了。” “你?” “我们!” 管平波点头道:“可以,反正晒盐挺简单的。” 阿颜朵看傻子一样看着管平波:“晒盐简单?” 管平波笑道:“先休息几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对了,你要会打猎,就猎两对兔子回来,要活的。 我们养兔子吃肉。” “兔子真的给狗吃吗?” 管平波还指着这群凶残的狼狗看家,斩钉截铁的道:“给!” 阿颜朵想了好久,才不情不愿的道:“那要我陪你睡吗?” 管平波差点给口水呛着,忙安抚道:“我是女的。” 阿颜朵哦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好半晌,又道:“我也不想陪那个人睡。” 管平波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正是在巡视的谭元洲。 深深叹口气,这群土匪干的都叫什么事!才十四岁,山里的孩子,懵懵懂懂,就被人如此糟蹋。 伸手摸了摸阿颜朵的头,道:“姐姐教你习武,以后谁要逼你,你就阉了他!” “好。” 阿颜朵又停了半晌,道,“我们吃饱了,去打猎。 那几个人不够二狼他们吃几天。” 管平波抽抽嘴角,觉得她跟土人的意识形态就不是一个次元。 然而她现在很想把人忽悠住,好多四条看门狗,以免夜里睡不好觉。 既然狗的主人想出去打猎,她也没理由拦着。 只得嘱咐道:“你们才吃了一顿饱饭,去四周看看也就行了,能打着最好,没有就过几天恢复了体力再说。 别往深山里钻,危险。” 阿颜朵顿住,转身盯了管平波好一会儿,终于下了个结论:“姐姐,你是好人。” 被派了好人卡的管平波:“……” 阿颜朵看了看管平波略微凸显的肚子,问:“你怀孕了?” “是呀。” 阿颜朵点头表示知道:“那我夜里不回来了。” “啊?”两句话有上下关联性么? 谁料阿颜朵灿然一笑,对管平波认真的道:“我喜欢你!我去抓鸠鸡给你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