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回京
孔彰的船在海津靠岸, 早有公主府的王长史带人在码头恭候。 孔彰面无表情的下船,跨上了公主府准备的马匹, 行往京城。 海津到京城三百里,策马奔驰半日便到了。 然此行少不得收点礼,辎重颇多,又有窦向东十分有胆的往驸马一行人里塞女人, 便快不起来。 王长史有些着急, 他知孔彰马术了得,公主府拿来给驸马骑的马, 固然不如孔彰原先的金色西域马, 却也是顶顶好的了。 孔彰慢悠悠的晃荡着,明日都不知能不能到。 看了看日头,陪笑道:“驸马,公主日日盼您归家, 您看……” 孔彰深呼吸几口, 调节着情绪,好半晌才点点头道:“走。” 说毕, 一夹马腹,往京中疾驰而去。 孔彰若跑起马来,王长史是决计跟不上的。 幸而王府还有亲卫随侍左右, 至申正二刻,一行人就入了城门。 京城繁华,便是全副仪仗打开,都只得慢慢走。 行到永定街尾, 孔彰忽然停下脚步,与公主府的李仪卫道:“我先回去拜见母亲。” 李仪卫为难的道:“公主还等着……” 孔彰执缰立定,一言不发的看着李仪卫。 不多时,李仪卫败下阵来,垂头丧气的道:“如此,下官便回去报信。” 孔彰调转马头,往孔家所居住的长兴巷去了。 到了孔家大门,把缰绳扔给门房,往里走时,脚步一顿,拐个弯走到马厩,远远看见了一抹金色,不由露出笑容,轻轻一个口哨,金色的宝马便兴奋的飞起前蹄,孔彰快跑至跟前,伸手抱住马的脖子,低声道:“巴特儿,我回来了。” 巴特儿拥有极其罕见的金色鬃毛,即便在盛产好马的姜戎也极为珍贵。 孔彰轻轻抚摸着马颈,眼中差点渗出泪来。 他不敢说这是发妻迦南的陪嫁,然原本一无所有的他,能有一匹宝马,必与岳父家有关。 祖父孔择乡建议把马留在家中,以免碍了公主的眼。 碍眼?呵呵。 西域长大的他,确实头一回见识陈朝皇室的蛮横!都说边民无礼,却不会这般无耻!又不是他上赶着选驸马,他的马怎么就能碍眼了?嫌碍眼,索性连他一并扫地出门如何? 许久不见,甚为想念,孔彰寻了把刷子,细细的替巴特儿刷着毛。 马的听觉尤其敏感,故孔彰压低着声线,用西姜话叙述着南下的见闻。 直到有人来回:“驸马,老太太听说你回来了,请你去上房说话。” 孔彰没回答,静静的把巴特儿全身的毛都刷过一遍,才道:“一身风尘,见长辈不敬,我去换个衣裳。” 这是规矩,仆从只得行礼告退。 孔彰回到其母居住的院中,陆氏早迎了出来。 皇家地位超然,尚主之后,便是母亲,也得朝儿子见礼。 孔彰忙扶起陆氏,笑问道:“母亲可好?” 陆氏笑了笑:“我很好,倒是你,出了一趟远门累不累?” “不累。” 孔彰笑着答了一句,携着母亲的手,往屋内走去。 丫头们打帘子的打帘子,端水的端水,安静而有序的忙碌着。 孔彰跑马跑的一身的灰,陆氏便道:“既回来了,少不得见见长辈,你先去梳洗,回头我们再说话。” 孔彰点点头,自回房洗漱。 常在军中之人,最是利落。 不多时孔彰换了家常衣裳,随意披散着长发,径自走到陆氏房中,果然见地毯上趴着两个粉雕玉琢的娃娃。 一手一个捞起,拿胡子蹭他们细嫩的脸颊:“想爹爹了没有?” 陆氏忙道:“仔细把他们弄哭了!” 话音未落,一个肉呼呼的小掌直招呼在孔彰脸上,随即抓住孔彰的鼻子,咯咯笑起来。 孔彰不躲不闪,反用额头抵住儿子的额头扮鬼脸逗他做耍。 哪知另一只肉呼呼的小手也不安分,孔彰头发登时落入魔掌,扯的他龇牙咧嘴:“阿娴的力气怎地这般大了!” 陆氏笑道:“正说像你呢,走到哪儿砸到哪儿,家里的东西没一个好的。 你说她一个姑娘家,将来如何嫁的出去!” 孔彰与女儿奋斗了半日,才把头发解救出来,笑道:“怕什么,她娘那么凶,不一样嫁出去了。” 又对女儿香了一口,“我们阿娴才不怕嫁不出去,哦!” 两岁多的孩子,说话还不利索。 尤其是孔博与孔娴,同时学着西姜话、西垂方言与官话,更是学的迟,嘴里咿咿呀呀的不知道说甚,唯有他们姐弟两个方能听懂彼此。 孔彰抱着两个孩子,在屋里绕着圈做耍。 忽听一声轻响,却是孔娴的发髻松了一边,头上的嵌红宝石的镂雕金铃铛掉在了地上。 丫头忙捡起,就着孔彰的手,替孔娴细细戴上。 铃铛大气粗犷,一看就不是中原的风格。 孔彰好奇的问道:“是阿娘送来的吗?” 陆氏点头:“年前送到的,还有许多物事,有你喜欢的,我都捡出来了。” 带着孩子,就别想有好生说话的时候,孔彰想与母亲闲话几句,两个孩子却在他怀里不住的扭。 只得放回地毯上,同他们耍起了拍手的游戏。 不一时,两个孩子耍赖,齐齐倒在地毯上,不肯起来。 孩子的肚皮异常柔软,孔彰张开手指挠着,把两个孩子逗的咯咯直笑。 正玩的高兴,外头来报:“驸马,公主使人来接你了。” 孔彰笑容一敛,整个人都冰了。 陆氏眼睛发酸,知道孔彰不愿,强挤出一个笑容道:“那你快去,休让公主久等。” 孔彰坐在地毯上,低声吩咐丫头:“替我梳头。” 陆氏却接过丫头的梳子,一下一下的替儿子梳着头发。 褐色的长发打着卷儿,又细又软。 看着背对着自己的儿子,陆氏难以抑制的心酸。 都说孤儿寡母遭人欺,孔彰却是从未受过半分委屈。 姜戎有许多部族,西姜是其中一支。 原在更西边,却是慢慢的往东渗透,都城都迁至了阿速卫。 说是朝廷的地盘,却早已易主。 孔彰两岁丧父,遗折送往京中就要半年。 原以为要受尽磋磨,却也不知怎地,孔彰就在街上与西姜单于的女儿玩在了一处。 孔彰小时候生的极好,雪白的肌肤,碧绿的眼,最合姜戎人的眼缘。 从此,她们母子二人被拢在了西姜单于的羽翼下,孔彰以四岁稚子之龄袭正三品卫指挥使。 失去生母与父亲的时候,孔彰还不记事儿。 两岁以后的生活,却是在西姜单于的纵容下,活的恣意妄为。 幼时读书不肯用功,她要动戒尺,老阏氏①与阏氏都护在头里,帮着他逃学。 她只好用眼泪哭软儿子的心,方才磕磕碰碰的把四书五经念完。 那时候的孔彰与迦南,无忧无虑。 成日见跑马放鹰,鲜少有不见笑脸的时候。 如今却是…… 挽好发髻,插上一根玉簪。 陆氏已平复心情,微笑的拍了拍儿子的肩:“好了,起来。” 孔彰起身对陆氏道:“过二日回来看你。” 陆氏笑着替他整了整衣裳,柔声道:“不用惦记我,我日日照看两个小的就够累的了,你少来裹乱。” 孔彰笑了笑,掀帘子走出了门外。 行到公主府, 首领太监刘义亲守在大门处,见了孔彰,满脸堆笑,先磕了几个头,带着一群人拥着孔彰入内。 公主位比亲王,公主府的规制亦与亲王府相同,穿过七间房屋的正殿,过一道仪门,再走一射之地,方到公主起居的正房。 在门口略定了定神,才踏进门内,对端悫公主行君臣之礼。 端悫公主看着孔彰依旧一张没表情的脸,就气不打一处来!她堂堂一个公主,做小伏低到那般程度,三番五次使人去请,他竟还不知足!果然是张冷脸便罢了,但他分明是会笑的!端悫还就是看上了他的笑颜,哪知弄到手后,他偏不笑了!端悫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意,道:“起来。” 孔彰言简意赅:“谢公主。” 端悫:“……” 夫妻对峙了半晌,终是端悫先开口:“驸马过来坐。” 孔彰顺从的坐在了公主的下首。 端悫调节了下表情,起身走到孔彰跟前,软倒在他怀里,笑道:“驸马好大的气性,出门散了许久,可是气消了?” 孔彰淡淡的道:“臣不敢。” 端悫轻笑:“你有甚不敢的?还要闹脾气么?” “臣没有闹脾气。” 端悫笑容不变,搂住孔彰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道:“阿博与阿娴可好?” 孔彰后背一僵。 端悫公主轻笑出声,手捏着孔彰的耳垂,等着他来哄自己。 孔彰极力压抑着掐死端悫的冲动,祖孙三代四人互相牵制,他被死死的捏在皇家手中,不敢越雷池一步。 回忆起被选为驸马后的种种,更是屈辱的想死的心都有。 每每对端悫叩首时,他就不由的想起在西姜王庭中调皮捣蛋的日子。 迦南亦是公主,可迦南从未折辱过他。 耳朵被扯痛,对上的是端悫愤怒的眼:“孔彰,你想死?” 孔彰并不想死,他无法说出以前轻易可出口的情话,只得抱起端悫,往卧房走去。 新婚之夜的冷淡,致使端悫大发雷霆。 可朝廷对驸马实在太苛刻,婚前三个月,每日黎明于府外月台四拜,而后从外至内,一层层的门前行礼,再侍立公主身旁伺候饭食。 那时,他还在迦南的孝期,就要对着一个陌生的女人摇尾乞怜。 一口气足足憋了三个月,憋到交杯酒时,如何笑的出来?被泼了一脸的酒,念及年仅两岁的孩子,也唯有跪下请罪。 圆房之事,终究逃不开。 因为,他若让皇家没脸,皇家就会让他全家没命。 迦南已故,她的父母还在等着她的尸骸回乡,等着他带着两个孩子,回到草原展翅翱翔。 孔彰将端悫轻轻放在柔软的床铺上,闭上眼,吻上了她的唇。 暗自发誓:如有一日能逃离,绝不再踏足中原! … 作者有话要说: ①阏氏,单于正妃。 让管平波被迫匍匐下跪的孔彰,与管平波并无本质上的区别。 三纲五常,压迫的不仅仅只有女性。 小豹子好痛,摸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