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叶多转过头, 那一瞬间的感觉难以形容,就好像一颗心飞到了高空,又猛然掉了下来, 说不上疼,但是很难受。 这个张伟,是他们班另一个张伟。 张伟走过来, 跟他们打招呼, 几人聊起来。 大概太过失落, 叶多脑子里嗡嗡的,听不见他们聊什么。欢乐的聚会场上, 只有她是单独的一个。 她叫了宋锐一声,然后说:“我去那边休息一下。” 宋锐低头看她, 摸了摸她的额头, 低声问:“脸色不好, 没事?” “没事。”叶多轻轻说了一句,然后去了休息区。 休息区是开放式的, 能看见整个聚会厅。 宋锐回头, 对她笑了一下, 似乎在确定她有没有去休息区。叶多坐在沙发上, 隔着喧闹的人群, 也对着他笑了一下。 宋锐似乎安心了,回过头继续跟同学们聊天。 没多久,几个女人也加入了聊天的队伍中,几人靠着台边喝边聊。没多久, 一个穿黑裙子的女人大概想去洗手间,宋锐特别贴心地伸出手,帮她拿酒杯和包包。 没多久女人回来了,应该是在跟宋锐道谢,冲着他甜甜地笑了,宋锐也对着她露出笑容,眼里闪烁着叶多常见的那种耀目光芒。 女人微微侧脸一下头,这个角度能让宋锐看见她的脸,但是其他聊天的人看不见。她冲着宋锐暧昧地眨了一下眼,宋锐对她笑了笑。 这一幕完全落在叶多眼里,她静静地垂下眼,看着自己的手指发呆。 突然,靠近门口的人开始起哄。叶多循着声音看过去,是蒋佳来了,她猜都能猜到。 蒋佳是他们班花,也是引无数男同学竞折腰的校花。 她还跟当年一样漂亮,虽然少了清纯,但有了这个年纪的女人该有的性感、妩媚、诱惑。她就是那种穿个破麻袋往场上一站,都能成为焦点的女人,更何况她满身名牌珠宝。 宋锐一伙人迎了过去,大家大闹嬉笑。其他人似乎是在拿宋锐和蒋佳开玩笑,两人被围在中间,笑得异常开心。 从读书的时候开始,他们两人就总是被扯到一块儿,但他们从没在一起过。 叶多一人坐在休息区,那边的热闹将她这里衬托得更冷清。 她看着风情妖娆的蒋佳,想起来张伟曾经还追过这个校花。张伟简直是个笑话,不知道哪根神经不对,可能是玉皇大帝托梦给了他勇气,他居然跑去跟蒋佳告白!他是什么样的,蒋佳是什么样的,他心里没点13数?结果当然是被蒋佳当着众人羞辱一顿,张伟从此沦为全校笑柄,成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领军式人物。 虽然过去十年了,但是叶多一想起来就气得肝疼。因为被同学群嘲,张伟好一段时间没去上学,叶多为了哄他,省下四天午饭钱,买了一箱牛奶给他,让他喝了长高,开心点。谁知道张伟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后来居然不告而别! 想起张伟,叶多的目光又在人群中寻找了一番,依旧没见记忆中的那个身影。 她是来找张伟的,既然张伟没来,她也没必要留在这里了。 叶多想了想,准备去找宋锐打个招呼再走。她站起来发现宋锐不在大厅了。 叶多找了一会儿,刚才告诉他们张伟会来的那个男人过来了,“嗨,小学妹,找宋锐呢?” 叶多微笑着打招呼,点了一下头。 男人眼里闪着一种八卦的光芒,笑着说:“我刚看见他去露台了。” 叶多愣一下,隐约知道有什么,但还是走过去了。 露台与大厅隔着垂帘和玻璃门,玻璃门打开了,微风灌进来,垂帘轻轻晃动着,缝隙若隐若现。 叶多没打算偷看,但垂帘被风吹起了一条小缝,宋锐和蒋佳相拥的画面刚好落入她的眼中。 叶多愣一下,准备垂帘的手收了回来。 她的心猛缩一下,算不上疼,更多是恶心。她能理解宋锐跟别人谈恋爱、结婚甚至生子,但对方是个有夫之妇,她就接受不了。 叶多深吸了两口气,平复心情。想到蒋佳是这样一个女人,突然替自己当年的那箱牛奶和张伟感到不值。想起来有些生气,要是张伟出现了,为了十年前这件事,她都要揍他一顿。叶多胡思乱想着走到台要了一杯鸡尾酒,然后去休息区坐着慢慢喝。 没多久,宋锐走了过来。叶多愣一下,放下酒杯冲他笑。她没想到自己居然还笑得出来,但很奇怪,看着宋锐跟别的女人抱在一起,她并没有怒火攻心的感觉。失落、惊诧、恶心甚至觉得信仰崩塌,但就是没有愤怒。 “是不是觉得无聊?”宋锐坐下,笑着看她,目光一如往常的温柔,透彻。 叶多看他一眼,觉得人这种东西,真不是从外表就能看透的。 宋锐见她不说话,伸手拿过放在桌上的鸡尾酒,道:“小朋友还会自己躲着喝酒了?” 叶多笑了笑,说:“我二十六了,不是小朋友了。” 宋锐挑挑眉,“真是长大了,会顶嘴了。” 叶多没有接茬,换了一个话题,“张伟没来,我还是先走。你们同学我也不认识,怪尴尬的。” 叶多站了起来,宋锐跟着站了起来。他还是那么体贴,理解叶多的尴尬,没有留她,只是说:“天黑了,我送你。” 他说着,跟着她往外走。 “别,你们同学聚会呢,这样不合适。你不用担心,我给陆萌打个电话,她就住附近,我去她那儿。”叶多看了眼手机,“刚九点,不算太晚。” 宋锐没有多说,但一直等着叶多打完电话,跟陆萌说好在楼下见,他才回大厅。 属于一部分人的夜生活刚开始,跑车在马路上呼啸来去。 叶多看着那些快速消失的车影发呆,连陆萌走到身边都没发觉。 “哟,十夕大大,酝酿诗意呢?” “滚!”叶多拍她一下,笑了。陆萌的嬉皮笑脸让她一下就觉得暖了起来。 陆萌看一眼她身后的大酒店,暧昧道:“半夜不码字,跑酒店来干什么?” 叶多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陆专家,我有点感情问题想咨询,关于宋锐的。” 陆萌跟见了鬼似的张大嘴,片刻后喊道:“我是不是听错了!封了十年的禁地,今天居然要为我解禁!你是不是太爱我了?” 叶多无力地翻个白眼,“找个地方聊,别在大街上给我丢脸,毕竟我也是有十个粉丝的写手。” 两人找了一个清,人不少,但并不吵闹。她们要了一个卡座,点了些低度数鸡尾酒。 清里灯光昏暗,音乐轻缓,很适合放松。叶多靠在沙发背上,喝了两口酒,整个人完全放松了下来。 她把今晚的事全盘告诉了陆萌,最后她补充:“他对我还是挺好的,等我给你打完电话,才离开。” 陆萌愣半天,狠狠吐出一句:“简直是槽多无口!他好不好我不知道,但他绝对不爱你,爱你的男人,根本不会管什么狗屁同学聚会,他会秉着打死不退的精神,一直赖着你。” 叶多没说话,默默地又喝了一口酒。 “他可能真的对你挺好,但他对每个人都很好,很好很好,好到超出一般朋友的界限。这点我跟叶少都提醒过你,可以总是假装听不见。我说句你不爱听的实话,我觉得他就是传说中的中央空调。” 叶多突然用手捂住脸,瓮声道:“你们都以为我傻,其实我都知道。我知道他对谁都好,但我宁愿相信他是性格好,他对谁都不主动不拒绝,我骗自己他是没有遇上真爱。” “你什么都知道,那你还在火坑里待着干什么?!他现在不仅仅是中央空调了,他跟别人老婆有暧昧,这已经是道德有问题了!你别给他找什么真爱的说辞,鬼都不信,你自己都觉得恶心。叶多,你喜欢这样一个人,你是不是也有毛病?!你才是真正的渣男收割机!” 叶多抬起头,并没有哭,只是眼眶泛红。 “我就是有病,我特别怕黑。高中那次的事对我心理造成不小影响,你应该知道。” 陆萌的声音柔了下来,“我知道,叶少说过。我跟叶少为什么没有强行要求你离开宋锐,就是因为这个。倒是叶多,就算他救过你,你也不能让他一次次渣你,这个逻辑是不对的。你可以感谢他,甚至可以一辈子将他记在心底,但不能让他践踏你。杀人犯因为以前救过人,那他杀人就不犯法了?这就是你的逻辑?” “我知道这个逻辑有问题,但是不关逻辑的事,是一种感觉,他曾经让我觉得他非常可靠,甚至是可以依靠一辈子。” “你疯了?你还想依靠他一辈子?我求你醒醒,感觉这个东西最不靠谱。你写书写多了,入魔了。他有多靠不住,你看不出来?这么多事实还不能打败你的感觉?我倒想知道他做了什么让你觉得他可靠。别说十年前的事,他也许只是凑巧经过。” “他抱我那次,我睁不开眼了,意识已经模糊,但我能感觉他抱着我,我就觉得安心。” “你真的疯了,十年,什么人事都变了,何况感觉?” 叶多苦笑了一下,也觉得自己抽风。她没再多说,只是大杯灌酒。 回家时,已经接近凌晨。叶多喝了不少低度数的酒,不至于醉,但也有些晕乎了。 她进家先泡了个热水澡,热水一泡,更加犯迷糊。从卫生间出来,她随手围了一条浴巾,站在镜子前,边擦头发边想今晚的事。 胸口像压着石头堵得难受,快十年了,很多事她都知道,只是假装视而不见。她在心底有一个自私而隐秘的期盼,期盼时光荏苒,时移势迁,宋锐还是当年那个破门而入的少年,带着满身的光芒撞进黑暗中,刺破她的无助和绝望。 十年,漫长的岁月,她的喜怒苦乐都编织了进去,随着时光一寸寸长入血肉里,哪里是轻描淡写可以带过的。 她自欺欺人,一次次拒绝相信当年那个带来光芒的男孩儿会变成现在这样一个男人。叶多翻出过年时剩下的一些酒,就着十年的光阴一点点品咂,酒香和光阴一样绵长让人回味。 一杯杯酒灌进胃里,一把把火在脑子里烧起,迷迷糊糊的,意识都烧了个干干净净。 敲门声突如其来地响起,在夜里格外突兀。 叶多摇摇晃晃走到门口,从猫眼里看过去。卫凡站在门外,不耐烦的情绪几乎能穿过猫眼,钻进叶多脑里。 门打开,卫凡站在门口,双眉紧皱,周身裹着几乎肉眼可见的怒气。 “半夜有人敲门,问也不问,就敢开?” 叶多大概真的醉得厉害,勾着嘴角笑了起来,“那你出去。”说完,作势要关门。 她的动作慢了一点,卫凡早用一只手把住了门。 虽然醉得不轻,但叶多直觉今天的卫先生很不对劲,给她的感觉像是非洲大草原上伺机捕食的猎豹。 “喝酒了?” 他的声音又沉又冷,含着不可遏制的怒气。 女人躲避危险的本能让叶多心肝乱颤,但酒壮怂人胆,她微挑挑眉,酒意在她脸上晕染,笑出几分妩媚,“跟卫先生没关系。” 卫凡轻笑了一下,没说话,抿着唇看她。突然他微眯起眼,用力把门推开,同时伸手去摸墙上的开关。 突如其来的动静,把叶多的酒都吓醒了几分,她反射性后退了几步。一句“你想干什么”还没问出来,黑暗就笼罩了下来。 叶多打一个激灵,人都软了。她还来不及喊,就落入了一个怀抱里。 淡淡的茶香和烟味笼罩了过来,竟神奇地盖过了熏天的酒气。叶多鼻间熏人欲吐的酒气被淡然的茶香取代,好像浓雾中刺出了一道微光,脑中清明了一瞬,周身的黑暗似乎也要被驱散。 他的手臂勒得她有些疼,但叶多不敢挣扎,她紧紧抓住他的衣领。 “卫凡,我害怕。” 她声音混着酒气软软糯糯的,卫凡突然觉得脑子有些热。他低下头,在黑暗中准确捕捉到了她的嘴唇。 叶多微微发抖,黑暗和卫凡都让她觉得害怕。他湿热的唇贴了上来,气息喷在她鼻息间茶香浓郁。叶多抖的更厉害,酒劲似乎也被激发了出来,脑子也开始犯晕,天旋地转,完全忘了身处何地。 胃里突然翻江倒海,叶多本能推开身前的人,弯着腰,捂着肚子,迷迷糊糊喊:“宋锐,我难受。” 宋锐!宋锐!! 啪一声,灯被摁亮了。卫凡黑脸看着叶多,怒气几乎能化成利剑钉进她的身体里。 “你就那么喜欢他!”卫凡的声音包含怒气,音量很高,几乎有些粗暴。 叶多弯着腰抬头看他,灯光照得她眼晕,眼前一阵阵黑。 她苍白的嘴唇动了动,想说话,一张嘴,哇一声吐了出来。 呕吐物准确无误地喷了卫凡一裤子。 熏天的酸臭和酒气弥散开来,将整个房间塞了个满满当当。卫凡好似没有察觉,只盯着她,目光里情绪翻涌,辨不出喜怒爱憎。 叶多吐完,舒服了不少,觉得眼下狼狈又不堪。满地的秽物将她的狼狈展现的淋漓尽致,那一声宋锐,将她心里的狼狈也赤、裸、裸呈现了出来。 她微弯着腰,靠在墙边,双腿发虚,站立不稳。大概为了在一片狼藉中捡回一点点尊严,她看也没看卫凡,说:“这是我的是,跟卫先生没关系。” 一阵可怕的沉默。 卫凡开了口,几乎是吼出来:“对,这他妈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他妈有病才管你!” 卫凡吼完,直接摔门出去了。憋了一晚的怒火,这一刻全然爆发。 今天的卫凡真的很不对劲,但叶多头晕无力,没精力去管他。大脑似乎在酒海里沉浮,意识越来越混沌。 叶多一屁股坐在地上,靠在墙边休息。 敲门声又响了起来,叶多头晕目眩地看一眼防盗门,没有动。 门外的卫凡别扭了好久,在没有人问的情况下,边敲门边不要脸的自己回答:“是我。” 屋里还是没有动静,向来冷静的卫凡有些暴躁:“我回来了。” 一想到叶多一个人坐在臭气熏天的屋里,他下楼的脚步就挪不动。他站在黑暗的楼道里,天人交战了半天,终于觉得心里难受的时候,尊严什么的也是可以暂时抛一下的。 做好了不要脸的心理建设,卫先生又咚咚跑上楼来找叶多了。 门缓缓打开,叶多染着酒色的小脸出现在门后。 看着她喝醉的模样,卫先生好不容易做好的不要脸心理建设,此时有一点点崩塌,火气又一股股往上蹿。 他板着脸,一副折回来受了莫大委屈的表情,一言不发地弯腰把叶多抱了起来。 叶多真的醉了,刚吵的架也全然忘到脑后,她窝在卫凡怀里,迷迷糊糊问:“你怎么来了?” 卫凡咬咬牙,吐出三个字:“我有病。” 叶多嘻嘻笑了起来,带着酒后的随性和疯劲,灿若玫瑰。 夜色深沉,寂然无声。 叶多翻了个身,梦里骄阳似火。她站在门口,向屋里张望,突然一股力道把她推进屋里,她慌忙转身,铁门在她眼前关进。 在大门被关上,黑暗笼罩的那一瞬间,叶多的神经绷到极限,随即铮然断裂。啪一声脆响,她的思维就陷入了疯狂和混乱中。 满眼黑暗,她浑身每一个毛孔每一根汗毛都处于极度警惕中,一颗心好像跟着悬浮进黑暗中,被一点点吞噬。她浑身冰凉发抖,声嘶力竭地呼救,然而回应她的只有无尽黑暗,无助和恐惧海啸一般吞噬她的理智。每一个细胞都处于极度紧张和恐惧之中,急速消耗她的体力,很快她就四肢发麻站立不稳。 她跌倒在地,立刻拼命尖叫挣扎,黑暗中的地面像是黑沉沉的沼泽,躲着口如血盆的怪兽,要将她一点点拖入黑暗深处。 挣扎中,她碰倒了一些杂物,大概是一根棍子从高处落下,砸在她脑袋上,眩晕潮水般卷过来。 绝望一寸寸吞噬了她,叶多满手满背的冷汗,意识越来越模糊。 突然,铁门打开,阳光争先恐后涌了进来,照得原本就眩晕的她根本睁不开眼。头上挨了一棍,又从高度紧张中猛然放松下来,她整个人好似脱了力,瘫倒在地,晕了过去。 叶多猛然睁开眼,大口喘息着感受满背冷汗。 她坐起身,看着墙上那盏浅淡温暖的壁灯,一颗心才慢慢安定下来。 她特别怕黑,黑暗里需要一盏灯点亮她的安全感,在过去十年里,宋锐就是那盏灯。十年前,那个冲进小屋,把光明带进来的少年,已经在她心里生根发芽,长成了一盏长明灯。 因为有叶磊那个二货一直护着她,叶多在初中部几乎是横着走路的,后来她升入高中,去了另外一个校区,但多年养成的习惯一下难以改变,难免偶尔想横着走路。终于,她引起了一个小团体的不满,几个姑娘装模作样跟她结交,然后找机会把她关进了学校角落几乎无人问津的杂货间。 今晚叶多跟陆萌喝酒时,告诉陆萌,这是她经历过的最绝望的事,就像把密集恐惧症患者丢进满是蚂蚁的池子里,恶寒从心底窜起,生不如死。就在她撑不下去时,大门突然被打开,宋锐裹了一身光明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站在门口,背着光,光线在他身后涌入,好像是跟随着他而来,刺破她的黑暗和恐惧。 她跟陆萌说,从此,少年背光而立的画面就在她心里长成了长明灯,在黑暗里带给她安定。这盏长明灯不是那么容易忘掉的,她害怕黑暗,而每天黑暗都会如期而至,那么她每天都会想一想这盏长明灯,这叫她怎么能忘呢? 陆萌听完,狠灌了一杯酒,跟她说,“宋锐即使是盏灯,也不是你家里那盏安然为你亮着,等你归家的灯,他是灯光广场上耀目的大灯,让所有人都来仰望他。他要你的仰慕,却给不了你爱和守护。” 深夜寂静无声,适合沉溺回忆。 叶多摊开手,看着手掌上的那个疤,回忆高中的生活。这个疤是她被关在杂货间,慌乱挣扎中被铁皮割的。当时太过恐惧,她竟浑然不觉。手掌在地上墙上乱摸,伤口里灌满了泥土渣滓,导致感染,留下一个疤。 想起这些揪心的血泪史,叶多自然会想到张伟。不得不说,这家伙真是个狼心狗肺的玩意儿,她手上感染,精神受到刺激,在医院待了两天。张伟不但不来看她,反倒趁她生病没工夫管他的时候,像只脱缰的野狗一样,跑去跟校花蒋佳告白了! 这是什么骚操作!气得叶多又多住了一天院。不仅这样,张伟不知好歹跟校花告白,自然是惨遭拒绝,立刻沦为全校笑柄,走路都得溜墙根低着头走。他为此觉得很没有面子,逃课不来上学。身为伤员的叶多,以德报怨,还要提溜着牛奶去哄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劝慰他,世上美女千千万,别为一个不吃饭。 十年了,叶多还没想明白,她怎么就那么惯着那个混蛋! 一想起那个不告而别的混蛋,叶多就觉得肝火旺盛,但不得不说心头的阴郁顿时被驱散了。叶多恶狠狠想,那是被一口憋了十年不能出的恶气驱散的。 虽然胸口里憋着恶气,但后半夜叶多意外地睡得香甜,导致第二天周小枝女士如风的敲门声响了足足两分钟,接近爆炸,她才依依不舍的从被窝里爬出来。 叶多刚从被窝里爬出来,发现自己什么都没穿!!她愣一秒,摇着空空的脑袋,想了片刻,想起来她昨晚喝多了,洗澡就睡了,大概忘了穿衣服。她往床边一看,见可怜巴巴的粉色浴巾被扔在角落里,一颗心才缓缓降回原处。 在周小枝逐渐接近爆炸的敲门声中,叶多随意穿了件衣服,趿着拖鞋,睡意朦胧地去开门。 一开门,周小枝拖着大包小包往屋里塞,塞完东西,还塞了个老奶奶进来。 “多多!”卫家奶奶神采奕奕地跟她打招呼。 “奶奶?” 一大早,被一堆劣质塑料花砸了头,叶多看着满地的花红柳绿,一时蒙圈了。 周小枝眉飞色舞地解释,说是十月一她们老年舞团有演出,演《夫妻双双把家还》这些都是道具。因为演出点离叶多这里近,周小枝就当仁不让地接下了管道具的活儿。 叶多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周小枝相当不服老,向来觉得自己是个美妇女,现在居然自称老年舞蹈团。广场舞令人智熄! 周小枝顾不上叶多,一边眉飞色舞地说,一边收拾道具。 叶提出质疑,还有两个多月,怎么就开始准备了。 周小枝一瞪眼,深为自己闺女的不求上进感到惋惜,她们是要拿冠军的团队,当然要提早准备。 叶多无言以对,有她们这点积极性,准能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偏偏为广场舞倾注了半生热情 卫家奶奶是跳完舞,跟着周小枝一起过来看看叶多的。大概是觉得占用叶多的地方有点过意不去,卫家奶奶特意带了早点给她。一点不像周小枝,那随意的态度,一看就是亲生的。 叶多一边咬包子,一边看周小枝向高彩烈的拿起一件戏服在她面前比划:“怎么样?我演董永,绝对是史上最帅董永!” 叶多:董永表示不同意! 这边戏服道具齐飞正闹得欢,那边沉沉传来一道男人的声音:“停水了?” 齐飞的道具戏服应声都停了下来,三人也呆了一下。 卫家奶奶望着周小枝,眨巴了一下小眼,周小枝转过头,望着叶多眨了眨眼。叶多一脑门的问号,转头看向卫……卫、卫凡?! 卫凡为什么会在她家?简直离奇! 更离奇的是,卫凡从卫生间里走出来,刚才似乎在洗澡,衣服也没穿,只在下面围了条粉色浴巾,胸大肌和腹肌就这么明晃晃的晾在晨光里。他身上挂着水珠,发尖滴滴答答往下滴水。 叶多:!!! 周小枝:!!! 卫家奶奶:!!! 三人都有如雷劈,站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 只有久经沙场的卫先生淡定如初,丝毫不在意僵成木乃伊的三人,自己他慢悠悠走过来,对着两位长辈微笑一笑,然后不紧不慢地回房间了。 对于他的表现,叶多只有八个字形容:举止端庄,丝毫不慌。 两位长辈齐刷刷将目光对向叶多。 叶多僵硬地笑了一下,看着关上的房门,内心万马奔腾咆哮不止:怎么一个情况出来解释解释啊!!你大爷!你躲了就没事了!? 大概是听到了叶多内心的咆哮,不到三十秒,房门打开了,举止端庄的卫先生又慢悠悠走出来了,他特别礼貌地点一下头,解释:“对不起,内裤还在浴室。” 小美女,中美女,老美女一起愣住了。 叶多的火气憋不住,吼了一声:“你大爷的,什么时候了还穿内裤!!” 卫凡挑挑眉,心情挺不错的样子,“那我不穿?” 叶多:…… 这么风骚的卫凡,是我认识的那个卫凡吗??总感觉他可能没吃药。 周小枝:“你们两个!还有长辈在呢!” 叶多吓一哆嗦。 卫奶奶是个真正的巾帼英雄,她不吵不闹,颤巍巍举起拐杖就往卫凡身上招呼:“你个兔崽子,看我不打死你!” 卫凡:…… 叶多:!!! 卫凡大概被骂习惯,相当淡定。叶多第一次听见霸道总裁被骂兔崽子,第一次见人挥拐杖打霸道总裁,她看得津津有味挺来劲,只差来点瓜子啤酒鸡爪子了,暗搓搓希望卫家奶奶再骂狠点。 来来来,让拐杖来得更猛烈一点。 这一仗跟卫奶奶对战,卫先生打得可谓十分艰辛!老人家年纪大,走起路来都带震动功能,卫凡哪敢还手,不仅不敢还手,他连躲都不敢躲,以免卫奶奶打空摔地上。他一边护着卫奶奶,一边挨打,可以说是十分可怜了。 一大早闹了个鸡飞狗跳。 卫家奶奶再三保证会让卫凡负责,叶多拒绝的话刚说出一个字,就被周小枝的眼刀逼了回去。 叶多本想抗争一回,但仔细一想,“我就是跟卫凡睡睡,不打算结婚”,这种话怎么也对自己的妈说不出口。叶多打算忍一时风平浪静,等冷静几天再慢慢解决。 最后,卫凡是被卫家奶奶拎着耳朵带走的。 周小枝留下,给叶多上了两个小时的思想教课,让她周末回家,还要庭审一次,这才带着对史上最帅董永的憧憬离开了。 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叶多耷拉着脑袋自己走回房间。地板上,两条可怜兮兮的粉色浴巾被扔在地上,叶多看一眼,打了一个哆嗦。 怎么就这样了?她一点感觉都没有啊! 叶多仔细检查了一下身上,没看出半点发生什么事的痕迹。按照她写小黄、文的逻辑来看,一般这种情况下,第二天女主身上那都是痕迹斑斑,下不了床。叶多想着,跳了两下,她可是活蹦乱跳好着呢,除了宿醉有点头晕,其他没什么感觉。 她又试着跳了几下,楼下传来了咚咚咚的敲墙抗议声。 这件事就像一块大石头,压在了叶多心口,总闷闷的难受。她想找陆萌聊聊,又怕她大嘴巴让全世界知道。还有卫家奶奶,说好的要让卫凡负责,怎么几天过去也没动静?叶多也不求负责,她也不可能让卫凡负责,毕竟喝多酒的是她,占了便宜的也是她,但这件事总得有个交代,不能跟放个屁似的,不痛不痒就过去了? 叶多习惯瞎想,一想到自己在卫凡那里像个屁一样不痛不痒,心里就憋屈得厉害。不是她太在乎,只是这件事这么没头没尾的,太吊人胃口。就像那些说话说一半故意吊人胃口的家伙,让人恨得牙痒痒。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在床上烙了半个小时烧饼,实在憋不住了,抓起手机给卫凡发微信。 叶多:那天的事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已经是凌晨两点多,叶多没指望能收到回复,谁料卫凡竟然秒回。 卫凡:什么事? 叶多:你跟我在这儿装傻呢?! 叶多的肝火又开始旺盛,她正想着怎么发信息骂卫凡,手机却响了起来,卫凡打了过来。叶多手一抖,突然有点怂,不敢接。 电话停了,立刻又再度响起来。 “喂!”叶多提高声音,以此壮胆。 那头轻笑了起来,叶多都有点懵,不知道卫凡的面瘫什么时候治好了,她感觉自己醉一场醒来,卫凡就不是原来认识的那个卫凡了。 “想跟我说什么?” 不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没睡醒,低沉的声音带着浅浅的鼻音,意外地勾人。 “不许用低音炮跟我说话!”叶多有点无理取闹。 “嗯?” 他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字,尾音上扬,像把小勾子,勾得人耳朵都发烫。 这样下去不行,叶多觉得敌人故意用声音扰乱她的思维,瓦解她坚定的防线。 叶多正经地咳了一下,说:“明天有时间吗?我有点事想说。” 那边稍微迟疑了一下,又笑了:“嗯,等我回去。” 叶多挂了电话,后知后觉的发现,那句等我回去相当暧昧。 可怜的助理赵琳,睡得正香甜,被卫凡一个电话挖醒,让她安排行程立刻回国。 卫凡看着手机,平静如水的表情化开,漾出一个笑。 ※ 偌大的咖啡厅,只有叶多和卫凡坐在落地窗前。 卫凡靠在椅背上,端着咖啡,眯眼看她。这气氛让叶多有点怂,更不知从何开口。 “想跟我说什么?” 卫凡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但眼角明显挂了一丝浅笑。 “就是那天的事,你没什么想说的?”叶多不敢看他,盯着自己的咖啡,感觉底气不是很足。 卫凡手指从咖啡杯边缘拂过,嘴角一勾,含了点笑,“奶奶说让我负责到底。” 叶多惊一下,好像后脖颈背人捏住,背脊都僵了。 “不不、不用了,我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卫凡挑挑眉,手指停在了杯沿上。 叶多没察觉,只顾说自己的,“我的意思是都是成年人了,你情我愿,没有什么负责不负责的,而且、而且是我……” 喝多了几个字还没说出来,就被卫凡打断了:“你的意思是睡了我就跑?” 叶多猛地呛一下,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死。她抓起咖啡猛灌一口,平复一下受到刺激的心情。 “也、也不能这么说。”被他那么一问,叶多越发心虚,感觉自己真成了睡完就跑的人渣。 “那要怎么说?” 卫凡靠在椅背上,闲闲看她,一副闲适的神情,态度却是不容拒绝的。 那要怎么说?能怎么说,就当一场梦呗。这些话在叶多心里绕了几圈,始终不敢说出来。她终于品出味儿了,隐约摸到卫凡哪里不一样,从前他都是点到即止,不会纠缠不休,不会追根问底,一旦察觉她不想说,他立刻就断了话题,有礼而体贴。可是现在的卫凡,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一夕之间突然变得强势主动,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趋势。那天晚上肯定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让卫凡转了性子。 叶多在心里琢磨了半天,觉得那晚能发生的大事也就是他们睡了一觉。难道卫先生这么冰清玉洁,被人睡了,就受了刺激?叶多有点震惊,但转念想到江湖上的传闻,都说卫先生是个性冷淡,如此看来,他对这种事肯定是相当在乎,说不定是第一次! 这么一想,叶多心里就泛起了滔天的罪恶感。她端出一副安慰受害女青年的姿态,对卫凡说:“那天都是我不好,喝多了,跟你没关系,你别往心里去。” 卫凡嘴角飞快闪过一丝笑意,随即板着脸,正色道:“说穿了,还是睡完我就跑。” 叶多:你好歹也是堂堂霸道总裁,说话能不能注意点措辞,什么叫睡完就跑!!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那只是一个意外!”叶多被他逼得有些急,开始口不择言,“意外发生了能怎么办?总不能因为一个意外就结婚!” “为什么不能?”卫凡挑眉反问。 叶多还没琢磨过他是什么意思,接着他的话说:“婚姻是神圣的,不能因为一个意外就玷、污它!” “那你就能随便玷、污我?” 呸!叶多真想喷他一口盐汽水。卫先生诡辩起来真是难逢敌手。 叶多又苦口婆心的说了一大堆,卫先生坚定不移地抓住“睡完就跑”这个重点,将她的苦口婆心一一反驳回去。 说到商场谈判这件事,卫先生就没输过,话不在多,有用就好。 叶多的熊熊士气已经被他打压的只剩微末,几乎被卫先生洗脑,真要把自己当成玷、污卫先生纯洁肉、体的禽兽了。 “好,那你说怎么办?”叶多已经自暴自弃。 卫先生轻轻松松吐出两个字,“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