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却说纪宁这边, 除却上方端坐的玄色暗龙玄纹的皇上，还有三名大臣, 皆是皇上的心腹亦是朝中重臣, 这三位都年近中年, 平日都是稳重之辈, 今日这禅院佛音之下, 怎么坐都不得劲儿，总是有意无意去瞧对面。 纪宁亦换过了一身衣袍, 青衫锦靴，正低头品茶, 掀盖轻吹, 邈邈茶烟中将他的脸更衬得如玉仙人一般, 端是一自持清贵君子，面色闲适, 没有半分慌乱或是尴尬。 正因如此, 对面的三人, 包括上面的皇上更不自在了。 脑子想的都是刚才雨中的那一幕。 纪大人，咳, 刚才很主动哈？ 原来，纪大人, 咳, 也不是表面这般清冷？ “咚。” 几人面色正经，心里都在疯狂猜测，房中静谧无比, 忽然一声轻飘飘的落盖声响起，众人心中一凛，看着将杯盏放向一旁小桌上的纪宁，就连皇上心中都隐隐激动。 今日是来祭奠亡人，本无大事，先生要说他的私事了吗？ 纪宁看着皇上，道：“皇上事已了了？” 皇上矜持颔首。 别说朕了，说你的事呀！ 纪宁点头，然后起身，作了一揖，道：“既无要事，臣还有家事在身，就先行告退了。” 皇上一楞，听到“家事”二字时眼睛一瞪，“先生已经成亲了？”那三位都是皇上的心腹，也知皇上私下里都是唤纪宁先生，他们本就习以为常了，他们三此时关注的重点也在那两个字上面。 家事？！ 已经是一家人啦？刚才虽低着头没怎么看清脸，但也知是一位貌美嫁人，再看穿着打扮，也不像平常人家的女儿，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姑娘，瞧着应该已经二十出头了，不是十六七的豆蔻丫头了。 早就成亲了？！ “皇上。” 纪宁正要说话，内侍推门入内。 “陆亲王也来相国寺了。” “并未来后山，而是去前面烧香了，需要传过来么？” 皇上此行虽未保密，但也没有大张旗鼓，而且王爷进山就直接去庙里上香，想来并不知道皇上在此处，所以才有此一禀。皇上摆手，道：“此行为私事，王爷不知道，就不用去告知他了。” 而且陆延晟不信佛，能进山上香，许也是亡者忌日。 内侍点头，又退了回去。 纪宁神色不变，平静道：“还没有成亲，若有喜事，自不会隐瞒。” 皇上：“还没有成亲？” 大臣甲：“打算什么成亲阿？” 大臣乙：“那是谁家的姑娘啊？” 大臣丁：“瞧着年岁也不小了！” 纪宁撇头就看见三双比狗眼还亮的招子，面无表情，凉凉道：“你们很关心？” “咳！” 三人立马起身送行，“大人有事就请先行。” 纪宁告退后，剩下四人，你瞅我，我瞅你，皇上最先发言道：“刚才你们谁瞧清那姑娘了？”刚才春雨骤急，她撑着伞又垂头请安，只能看清隐隐的轮廓，起身后她就躲纪宁背后了，也不好意思伸脸去瞧人一姑娘。 “没有。” 三人皆摇头。 皇上抿唇想了想，刚才恍惚瞟了一眼，总觉得那姑娘有些眼熟，像谁呢…… “皇上。” 正沉思间，有人出声，那人道：“纪大人没说保密，是很快就会入府或成亲的意思吗？” 这么多人瞧见了，哪怕纪大人不喜欢她，也得给人家一个名分，不然说不过去。而且纪大人刚才那“猴急”的样，也不是不愿意的，咳！ 至于说收入府或者成亲，皆因不知那姑娘家世呀！ 皇上颔首：“老师不是孟浪之人，必然会给一个交代的，静等便是。” 虽然自己也不知那姑娘姓甚名何，但既然瞧着是眼熟之人，那在京中应当还是说得过去的人家，老师已经三十好几了，若愿成家，自己是怎样都会成全的，家世差些也无妨，是个可心人就行。 ………… 却说纪宁出了正房后，却没去偏房找陆淼淼，而是一路向外出了小院，此时春雨暂歇，山间雾气仍浓，刚走入林间泥泞小路，耳边就传来一道刺耳风声，身形一侧同时右手微掌，接住了一个紧握的拳头。 回头一看，不是暴怒的陆延晟又是谁？ 衣衫早已被春雨侵湿，一拳不成，又是一个飞腿劈了过去，长腿在空中划过凌厉的弧度，完全下的死手一点儿都没留情，纪宁疾退躲开，在陆延晟下一击到来前，沉声道：“我马上还要去见淼淼，她一个人在里面。” 陆延晟的攻势停在半空，狠狠看着纪宁，到底咬牙收了回去。 陆延晟收到云凛的飞鸽知道陆淼淼和纪宁见面了的时候就已经快马赶上来了，谁知还是晚了，当听到云凛说什么淼淼和他拥抱甚至亲吻，哪怕没有证据，第一个直觉反应就是，纪宁绝对是故意的。 他在逼淼淼嫁给他！ 纪宁拂了拂衣摆沾上的雨露，在抬眼时，眸中的温润早已无踪，一片冷然，轻痞道：“你激动什么，这事跟你有关系吗？” 看到纪宁如此，陆延晟反而不怒了，反嘲：“不装你斯文的表象了？” 而下一刻，陆延晟的嘲笑就僵在了嘴边。 纪宁：“我要的是陆淼淼，又不是你妹妹陆淼淼。” “你以什么身份在这跟我动手？” 先前也就罢了，回京后，查了陆家的一切。陆淼淼身子弱，出现在澜州城之前从未出过京城，后来渐大，最多每月进宫一次，也是小轿直入内殿，试问，这样一个深闺女儿，怎么可能是陆淼淼现在的性子？ 就算她天生开朗，哪怕静养家中也比常人活泼些，那她那些话本，她做的那些菜，比川人还会吃辣，等等种种习惯，是怎么来的？ 当时只是怀疑，毕竟失忆了，性格反常也是可以理解的。 重要的是，陆延晟找到她之后做的事情。 那一年怀孕生子就不说了，之后呢？失忆的人，又是那样疼爱妹妹的一个哥哥，自当帮她找回记忆才是。不仅没有请医，甚至以前幼时兄妹两一起玩耍的地方，熟悉的地方，陆延晟都没有带她去过。 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陆淼淼，不是他妹妹陆淼淼。 陆延晟极力想要克制，但眸中隐藏的震撼还是泄露了他的情绪，淼淼连这个事情都告诉他了？ 纪宁：“她没说，我自己猜出来的。” 站直身子，定定看着陆延晟。 “我之所以告诉你，只是让你知晓，我要的是陆淼淼，只是陆淼淼，不是你妹妹，不管她是神是妖是人是鬼，都是我的，你阻得了一时，阻不了一世。” 陆延晟冷然，“因为你要，所以就设套毁了她的名声让她必须嫁给你吗？！” “再有，你们之间的过往我确实不清楚，但我知道的是，她是喜欢你没有错，但她喜欢的是面上温和的你，而不是里子里那个肮脏卑鄙无耻的你！” 这段话彻底将纪宁心里最不愿意提起的伤疤给揭露了出来，气质骤然凛然，冷冷的看着陆延晟，陆延晟毫不相让，目不斜视的纪宁对峙。 纪宁：“肮脏卑鄙无耻又怎样？” “我没得选，她也没得选！” 音调骤然一急。 “今日我固然走了下策，那也是为了淼淼，不想再让她夹在你我之间难以抉择！” 陆延晟看着纪宁。 纪宁双颊早已紧绷，厉声道：“她不是你妹妹，她对你没有感情，如果不是你一直强加干预，而她又是个难以做决定的人，我们不会分开，就算分手，也早就再度相恋，就因为你在中间干预，才让她耽误了这么多年，秋笙也没有爹！” “你的为她好，就是用你自己的意愿强行把她禁锢在了原地。” 陆延晟听完先是震怒，可是张口回骂前，脑子里回想的，是这些年的种种。 是，先前刚分开时，她很明显的不乐意。可是后来，自己以为数年了，她该忘了，她看起来也是很平静度日的模样，可是她不出门，她不接触外男，宁愿秋笙没有爹也不找下一个，是，因为什么？ 今天，她来了相国寺，她没有拒绝纪宁的亲热。 这就是答案了？ 真的，这些年，是自己强行用亲情把她给禁锢住了？ 陆延晟陷入回忆，纪宁却没那个耐心等。 “你知道该怎么做，就算你一介武夫，也拜托你偶尔用用脑子。” 说罢，径直转身向着来路去，淼淼还在里面等着。 陆延晟看着纪宁的背影，一步，两步，在他将要出树林的时候出了声。 “站住。” 纪宁停下脚步，皱眉回头。 陆延晟定定看着纪宁，沉默数息后，闭眼，深呼吸了一口气，再睁眼时，先前暴怒，戾气，都换上了隐隐的妥协。 “你要真有能耐，你就在她面前披着你那斯文的皮哄她一辈子。” “如果你装到一半不装了，那么……” 伸手伸手将手边一臂粗的枝丫扯了下来，往前一丢，枝丫进泥数寸，枝叶乱颤，雨露洒落。 “本王会让你知道莽夫是如何彻底解决事情的。” ………… 梳洗完毕后，大约知道陆淼淼很是不自在，琉璃并没有近身伺候，而是守在了门前，有吩咐也可以马上听到，又不至于让陆淼淼觉得不自在。 陆淼淼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眸色怔怔的看似发呆，其实心里早已癫狂。 名声对于自己来说当然不重要，亲个嘴儿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可现在自己不是一个人了，就算身份没有曝光不必考虑陆家陆延晟，但是秋笙呢？自己去书院接过他的，他同窗也都看过自己了。 若是被闹了出去，秋笙以后怎么办？ 他再早慧他也是个孩子，旁人议论他娘他不可能做到无视的！ 而且，陆延晟也来了，两人是不是在外面打起来了？有没有惊动别人？皇上已经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了吗？ 这些问题一个一个压过来，把陆淼淼直接整懵了。 “纪大人。” 琉璃请安的声音在门前响起，陆淼淼悠地转身，就见一身青衫的纪宁站在门前，当即起身，有些无措的看着他。纪宁先是给了陆淼淼一个眼神，示意她安心，又挥手示意琉璃退下，进屋，关门。 “你和他打起来了吗？” 门刚关上，陆淼淼可以压低的声音就在后面响起。 纪宁回身就见陆淼淼已经站在自己身后，紧张而担忧，陆淼淼将纪宁上下看了一遍，见他衣衫簇新，鞋边却似有泥泞，当下心里一紧，“你和陆延晟单独出去见面了？你们两说什么了？吵架了吗？” 纪宁伸手去拉陆淼淼，微微一笑，温和道：“不用担心，没有发生任何事，我和他见过面了，没有吵架，不要激动，恩？” 发现陆淼淼两手都凉，掌心还似有冷汗，大约是太过紧张所致。 没有半分嫌弃的将她两手都包在掌心，以掌心温度轻轻揉搓，为她暖手。 没有吵架，怎么可能呢？陆淼淼心下正疑惑，手背忽然传来热感，低头一看才知纪宁做了什么，当下脸颊一红，想要把手给抽出来，谁知还没用力，就被纪宁先手给握住了，陆淼淼顿了顿，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俊颜。 纪宁浅浅一笑，拉着陆淼淼坐在榻边。 “陆延晟真的没有事，你若不信，待会回家后一看便知。” “唔……” 陆淼淼含糊的应了一声，有些不自在的低头，但又不受控制的低头看。只因坐在榻上，纪宁不仅没有松手，还反手一扣，就十指交缠了。 “……淼淼。” 他的声音忽似叹息，又似期待，又包含着微颤的忐忑，陆淼淼不解抬头，竟见想来从容的他紧张的抿唇，见自己抬头，似乎想笑，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又下落抿成了一条线。 纪宁看着陆淼淼的眼睛，低声道：“我知道，这一切对你来说，可能太快，但我随时都在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你，愿意再次嫁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