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问魔》不似《成仙》那般的大长篇, 也有上百万字,虽然现在也不似当初还有生存的压力, 但既然已经发出去了, 就绝不会有太监或烂尾的想法, 是以, 午饭后, 陆淼淼小憩了片刻,就去了书房。 推开案前窗扇, 窗外绿萝幽幽,青绿喜人。 但今日的天气并不算好。 现已渐渐入夏, 天气也跟着热了起来, 许多人都已经换上了轻薄的夏衫, 但今日天际一片灰蒙,空气中隐隐有些湿意, 暮春的雨大约要来了。陆淼淼站在窗边看了一会天际乌云, 直到手有些泛凉了, 才转身入座,铺纸, 研磨。 紫檀案上已经铺上了数张散乱的宣纸,上面娟秀字迹整齐罗列,是已经完成的书稿,陆淼淼也不整它们, 直接端坐提笔,埋首开始落笔。 窗外乌云越来越浓, 黑云翻滚,不知何时,也开始起了风,树叶飒飒作响。 今年最后一场春雨很快就要来了。 “咚咚咚。” 头顶忽然传来三声轻响,陆淼淼不解抬头,然后神色一冷。 陆延晟一身常服笑嘻嘻的趴在窗边,随着他的动作,头顶玉冠熠熠生辉,见陆淼淼抬头,笑得更欢了,若身后有尾巴,怕是都摇起来了。 讨好道:“左右你今日你写不出什么,不如带了秋笙去玩玩?今年的桃花你还没去看过呢,马上就是夏天了,花期都该散了,我知道有个地方,桃林漫山遍野……” 陆淼淼不听陆延晟的话,只垂眸看着手边的宣纸。 竟只有寥寥几个字迹,洁白的宣纸上大小不一的墨点,宣告的主人一点都不平静的心情。 “咔嚓。” 陆淼淼直接手一抓就将纸揉成了一团,丢进了一旁的纸篓里。 陆延晟的絮叨声也戛然而止,有些怕怕地瞅着面无表情的陆淼淼。等了几息,陆淼淼只是沉默,甚至都没看陆延晟一眼,陆延晟有些憋不住了,她已经几天都没正眼看自己了,已经做好被骂的准备了。 可偏偏,她一句话都没跟自己说,直接当没自己这个人了! 手撑在窗沿上,神情有些急切。 “我承认那件事那是我做的不对,我不该算计你。” “呸!” “我没算计你,我算计的是纪宁!” “一开始就冲着纪宁去的,跟你说了,他不是你的良配,你还放不下,我才……” 陆淼淼忽然抬头,面无表情定定地看着陆延晟,对上陆淼淼沉默的双眸,陆延晟刚才还一叠声声讨纪宁的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下来。 “我才,才出此下策的……” 陆淼淼起身,走至窗边。 “手。” 陆延晟不解看着自己撑在窗沿的手,陆淼淼连个眼神都欠奉,双手搭在窗扇上直接关窗。 “砰!” 幸好眼疾手快不然手都被夹了的陆延晟看着紧闭的窗户,瘪瘪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而里间的陆淼淼,却无心去想陆延晟,更无心写文,在窗边站了一会,自觉心情甚烦,外面春雨欲来,屋中却有些闷,有些喘不过气,寻了一把团扇,懒懒躺在贵妃竹塌上,手中桃花团扇扇个不停。 也许是屋中太闷了,这风打出来也是闷的,不过几息的功夫,打扇的声音就停下了,屋中一时寂静下来,淡淡书香夹杂着闷热。 桃花团扇已落至地上,陆淼淼抱膝坐在塌上,下巴搁在膝盖上,杏眸若有所思。 陆淼淼从来都不是犹豫不决的人,先前不愿意去想纪宁,是因为这段情太纠结了,而且认真说起来,都分不清谁对谁错,又有纪宁那个病夹杂在其中,就更乱了。但是,这几日虽然强迫自己正常生活,可是很明显,自己完全静不下来心。 既然静不下心,那就好好想想。 想想自己现在对纪宁,到底是何样的感觉。 是喜欢他呢? 还是只把他当孩子的父亲? 也正是因为不知道心中到底何样感觉,才会答应陆延晟安排的,荒唐得有些可笑的相亲,就算没有纪宁的出现,这事也不靠谱,那是什么相亲阿?除了满屏的尴尬就只剩下哭笑不得了。 “咿呀。” 心里刚吐槽陆延晟呢,就听到开门的声音,难道是陆延晟又来了?皱眉抬头,然后就看到一个星眉朗目的小家伙正探头探脑往里瞧呢。 陆淼淼:“陆延晟叫你来当救兵了?” “哪有,我是想阿娘了,所以过来瞧瞧!” 都被发现了,陆秋笙也不遮掩了,几步走到竹塌前坐到陆淼淼身边,陆淼淼摸了摸他有些薄汗的头,“今天学的什么?”陆延晟既然说了不干涉就真的不干涉,这几个月,学文还是练武都是陆秋笙自己决定。 陆秋笙手撑着塌沿,黑靴小腿一晃一晃的。 “先生有事家去了,我歇息会,准备回房去看书。” 陆淼淼点头,“劳逸结合是对的。”又嘱咐道:“你还小,一切都不要操之过急,慢慢来就好了,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知道吗?”陆秋笙点头,“阿娘放心,我知道的。”说罢,抿着唇看着陆淼淼,想了想,小心翼翼道:“阿娘,你很不高兴吗?” 陆秋笙真的像极了纪宁,特别是那双眼睛,既润又清,远山眉黛都融进了那双眸子里,此时屋中并未掌灯,有些昏暗,陆淼淼一个恍惚,还以为是纪宁在看自己。 “阿娘?” 陆秋笙伸手摇了摇陆淼淼的袖子。 陆淼淼回神,怔了怔,才轻笑道:“生气谈不上,有些不高兴倒是真的。” 确实谈不上生气,因为知道陆延晟也是为了自己好,但有些郁气也是真的,所以现在不想搭理他。知道陆淼淼不会对自己说谎,陆秋笙拍了拍胸口,娘和舅舅可不能吵架的!又笑道:“娘放心,等以后我长大了,我打舅舅,给你出气!” “好,等着秋笙给娘出气呢。” 揉了揉他的头,又侧身去开窗,乌云似乎比刚才翻滚得更厉害了些,风也跟着喧嚣了起来,不过,空气中雨气十足,倒是一片清爽,看着院外隐隐可见的梧桐树,隐湿气渐润,枝丫也更青绿了些。 眯了眯眼,做了一个决定。 回身看着也趴在塌上陆秋笙,因开了窗,光线明亮了些,那双和纪宁几乎一模一样的凤眸也印在陆淼淼的眼底,看了几息,面色如常的笑道:“今日怕是有雨,我也静不下心来,你自己在家好好看书,我去书铺看看。” 陆秋笙刚想说下雨了阿娘怎还出门? 可看到陆淼淼眉间隐隐藏着的愁绪,到底没开口,只是亲自送了陆淼淼出门。 马车刚出了内城,陆淼淼出声,“张叔。” 外面赶车的张奇应了,“姑娘有什么事?” 陆淼淼:“去相国寺。” “好。” 张奇应了,调转马头往相国寺去。 陆淼淼半拉着车帘看着窗外,看着马车驶出了内城,跑过了外城,经过了城门,想着去相国寺的官道一路前行。 手渐渐抚上自己的心口。 掌心下是一声一声跳动的心,似乎,比平日快了些?并没有询问纪宁今日是否休沐,也不知传言是真是假,他休沐真的会去相国寺? 不知道。 可是…… 手微紧。 现在的心情,是雀跃吗? 是因为可能见到他,而高兴吗? 马车刚行上相国寺的盘山路,手边就传来凉意,酝酿了数个时辰的暮雨,终于落了下来。雨并不大,天际间只一层朦胧的雨帘,陆淼淼却将车帘拉得更大,飘进来的雨将她的鬓发染湿,她只微微探身看向前后。 大约因为天公不作美,信徒也不上山了,向来热闹的相国寺盘山路,竟罕见的清幽了起来,前无马车,后无行人,雾气隐隐将山路笼罩在其中,似梦如幻。 陆淼淼看了许久。 真的,一个人都没有…… 相国寺来了许多次,倒是第一次去后山禅房这一片,陆淼淼撑着青油伞,在微雨的青石板路上前行,走了几个蜿蜒小道后,一片错落在山间的朱红禅房出现在陆淼淼的眼底,雨声中似乎也能听见他们念出来的佛偈声声。 陆淼淼站在半腰小丘上,很容易就将整片禅房收入眼底,在朱红的禅房后面,还有一小片黑瓦白墙独立小院。 很明显,是贵人暂住的地方。 静眼看了一会,抬脚,向着那个方向走去。 一路上还有些忐忑,因下雨,路上和尚都很少。姑娘们都往这上面涌,但没听哪个说在这里真的见到了纪宁,应该是有人拦着不让进?今日他应当不在,但那一片地方,应该也不是随便能进的? 一边走,一边心里想着措辞。 谁知,不仅在朱红禅房这一片没见着一个和尚,就连白墙黑瓦都隐隐出现在眼前了,还是一个人都没见到,这里好似一个空荡荡的空城,若非隐隐佛音入耳,都怀疑自己走错地方了。 可是所有的疑惑在看见那株梧桐树的时候,都放到了一边,不觉几步上前,仰着头,怔怔的看着。 这亦是一座安静小院,大门紧闭,只院中有一株梧桐树,在院外也能看到繁盛的枝丫,它真茂盛呀,若站在树上往上看,都快遮天蔽日了。 和,和华衣巷的那株梧桐树,很像。 也许是雨气入了眼,杏眸微润,看着微雨中的梧桐树,握着伞柄的手渐紧。 是愉悦吗? 刚才出城进山时的心情,是不是愉悦自己不知道,但后来没发现无香车上山时,失落是真的。 失落? 是,是因为知道他不在这里,所以就失落了? 陆淼淼仍仰头怔怔看着那株梧桐树,可视线早已空洞流离,为什么会失落呢?雨声似乎都被屏蔽了,就听着自己的心跳,一声,再一声。 “下雨天,怎么还上山了?”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数步远的距离传来,陆淼淼心神一震,连呼吸都停住了,身形都僵住了,过了好一会,才撑着伞慢慢转身,熟悉的青衫印入眼帘,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纪宁站在雨中,并未撑伞,衣衫袖袍已湿,青色更浓,微微贴合清瘦的身姿,明梨木簪束发,因发已湿,黛色更浓,根根分明的横眉也挂了雨珠,而那双青山远黛的凤眸,正隔着暮春朦胧雨帘,定定看着陆淼淼。 陆淼淼也在看纪宁。 有些朦胧的视线,一寸一寸的看他,看他的眉,看他眼,看他的下颚,看他的轮廓。 一行清泪不知何时就落了下来。 变了。 是变了。 数年过去,容貌虽未大改,但到底是变了。 如今的他,神色气质更为内敛,久居高位的人,身上自然而然的就带了常人难有的气势,眉眼,也变得更有韵味了,叫人更是一见难忘了。 可他不再是当初那个华衣巷梧桐树下回眸的清润少年郎了。 不是了…… 眼泪忽然就汹涌而出,也不知在哭什么,视线也模糊了,都看不清纪宁的轮廓了。 “哭什么呢?” 一声轻叹从雨幕中传来,纪宁走进伞前,颤着手去逝陆淼淼脸上的泪痕,微凉的手和滚烫的泪撞在一起,两个人都轻微瑟缩了一下。 纪宁垂眸看着陆淼淼。 看着她的眼泪不停留,看着她泪眼婆娑的望着自己,眼尾似乎都红了,颤声道:“莫要哭了,你哭,我更难受。” 这话让陆淼淼的眼泪更加汹涌。 纪宁手早已紧握成拳。 “我可以抱抱你吗?” 陆淼淼还没回话,整个人就被环在了带着雨气和凉意的怀抱之中,耳畔也传来他微颤喑哑的声音。 “抱歉,我忍不住了。” “如果你有半分不适,推开我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