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云山学院虽在京城诸多学院中算不得首屈一指, 但也是名列前茅,每次会试也能占得一席之地, 又因它收学子并不看家世只看才气, 不少寒门学子亦远赴此来求学, 是以, 云山学院是京城之中占地最广的一座学院。 院门在京城, 半院之后便是城郊,城郊的一处广地都属于云山书院, 是以,书院之中, 假山静湖, 亭台楼阁, 杨柳柏林,林间石板小路, 应有尽有。纪宁过来时, 已是下午, 院中书声郎朗,但却少见人影, 都在书舍之中。 静谧的云山书院如同一副上好的丹青水墨画。 走过大门,踏上青苔微布的石板小道,纪宁缓缓前行,将春景收入眼底, 春阳高挂,远处便是城郊重重山峦, 已入春,漫山野花也绽放,远远瞧着,像是墨青绸缎挂了星星点点的彩色,纪宁闲适看着美好美景,一边随意向云山书院后山走去。 刚走出一片香樟林,忽然听到清脆童音嬉闹阵阵,顺着声音看过去,却是一处明黄沙地,中间立了酱色的风流眼,一群不过六七岁的小娃娃们正在玩蹴鞠,沙地之中大约有二三十名孩子,红蓝两色相对,随着哨向两边很快混合成一团。 是蒙学的孩子们。 隔得有些远,看不清他们的神情,只看着他们矮小的身影快速穿梭,仍然稚嫩的嗓音满是快意欢快。 纪宁负手站在原地,透过青绿的枝丫,静眼看了许久。 云山学院后山的一片桃林确实开花了,一眼望去,粉嫩花海绵延不绝,桃林层层峦峦,花瓣洋洋洒洒,铺了一地的花海,纪宁最后在桃林中间一处石桌下找到了周云流,他正坐在树下,双目呆滞,头上,肩上都撒满了花瓣。 纪宁挑了挑眉,快步上前,坐在他的对面。 又见他面前白色瓷杯都已落了花瓣,澄青的茶汤融了数瓣桃花。 这是发呆多久了? 曲直敲了三响石桌,淡淡道:“回神了。” 周云流回神,抬眼看着纪宁,眸色还有些发懵,两人早已熟稔,纪宁也不同他客气,自己伸手倒了一杯茶,低头细品,刚抿一口便皱纹,微微嫌弃道:“不是让你备今年的云芽么,怎么是凤尾?” 凤尾味太轻,不似云芽,初尝很苦,忍过去后又是一番香甜。 纪宁最近都爱这茶。 周云流完全没有听纪宁在说什么,双眸全是神采。 “隽仪,我遇到一见倾心的人了!” 这话绝不是孟浪。 虽然在陆秋笙那边碰了壁,但是周云流贼心不死,跑去问了许老先生,原来那娃娃已经入学一年了,一直都是下人接送,但第一次他来入学的时候,是他娘送过来的,而且他姓陆,他娘也姓陆。 这意味着什么? 跟着母姓,很有可能爹已经不在了呀! 一想到陆淼淼,周云流心中仍如雷击,激动覆满全色,看着周云流手抖的模样,纪宁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三月前,你也一见倾心,五月前,你一见倾心了两次,六月前,你……” 周云流:“打住!” “这次不同,绝对不同!” 纪宁凉凉一笑,“有何不同了?” 周云流眼神一定,“我想娶她回家!” 这是最真实的想法,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心中想法如此疯狂,明知她已嫁人,有了一个五岁的儿子,甚至还没弄清她是否独身,就有了这样疯狂的想法!这样的想法实在太过疯狂,迫不及待想与人分享。 目光灼灼的看着纪宁,只等他开口,便将心中汹涌全都诉与他听! 谁知纪宁挑了挑眉,眉眼淡淡,侧首看向一旁落花桃林,神情淡淡,俊朗的眉眼中并无半分好奇,甚至有些淡淡的无趣。 周云流:…… 一腔热血就败在了纪宁的冷漠双眸中。 不雅的翻了一个白眼,又瞪了一眼纪宁,不该说与他听的,生得这般好,偏生一点儿女情爱都不开窍,都快三十的人了,也不见他有心仪的女子,不该说与他听的! 闷闷灌了一口热茶,谁知茶汤入口早已冰凉,还尝到了苦涩的异物,低头一看,杯中何时有了落花的? “呸呸呸。” 忙不迭的吐出来。 “呵。” 对面传来一声嘲笑。 周云流一边抹嘴一边气闷,瞪着纪宁,刚想发火,却见他微敛眉,虽似在看美景,但桃花影在他的双瞳中,却无半分的闲适,眸色幽深,冷峻又淡漠。顿了顿,小心翼翼道:“隽仪,你心情不好?” 话出口,脑中快速思考近日京城大事。 虽自己并未入仕,但父亲和家兄都在朝中做事,近日似乎没听到翰林院那边有什么难事?纪宁不答,只是唇角抿得更深,不愉几乎已经刻在了脸上。 “隽仪,怎么了?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纪宁从落花中收回眼神,看了周云流一眼,冷淡道:“无事。”说完又低头品茶,显然不想再论。 好,虽然周云流确实忧心他,但隽仪是个话少的人,他若不想说的话,没人能逼他,抿了抿唇,就此沉默下来,两人静坐无言。只周云流是个闲不住的话篓子,只坐一会便静不住了,脑筋快速转动,马上就想到了话题。 兴奋道:“今日我也去观礼了,陆将军可真是出了大风头了,连皇子都站他后头呢。”眼睛一眨,“阿,不对,现在已经是亲王了!” “隽仪你同他认识么?若认识,可一定要为我引见一番!” 声音满含激动。 周云流虽无入仕之心,甚至有些懒散得过且过,但到底是男儿,是男儿,就有热血之心。陆延晟以不到三十之龄,平复了大周多年的北疆战事,甚至一举扩展了大周的疆土,这样的功劳,会铭记史册。 更遑论他现在已是大周唯一的异姓亲王,权势和实才都聚于他一人之身,今日过后,陆延晟会成为大周男儿所有奋斗的目标。 周云流也不例外。 谁知纪宁忽地抬头,冷冷的看着周云流,眸中并无明显怒气,只青衫远黛的双眸似薄冰覆盖,偶有凉意划过,冰冷十足。周云流一怔,自己说错什么话了?呆呆的看着纪宁的双眼,心中忽然闪过一双眼睛。 那个孩子的眼睛! 几乎和纪宁的眼睛一模一样,特别是现在抿唇不言的模样,明明那样小的一个娃娃,还一身的奶气呢,偏生有了清贵的模样! “我,我今天下午看到一个几乎和你一样的孩子!” “你在外面有私生子了吗?!” 这话题跳得实在太快,饶是纪宁都楞了一下,回神之后移开眼神,看都不想看周云流一眼。周云流不断回想,当时看到那个娃娃就觉得眼熟,只当时一心在他娘身上,没有细想,但现在看着纪宁,脑中再回想那个孩子的模样。 几乎是一模一样阿,就是缩小版的纪宁呀! “你真的没有儿子在外面吗?五岁了,和你几乎一模一样!” 五岁? 纪宁回头,定定看着周云流,“五岁,入学多久了?”声音有着他自己都不知道喑哑。 周云流:“已在蒙学一年了。” 纪宁既然看向桃林,神色淡淡,瞬间兴致怏怏。 陆延晟才回来,她应当也是才回来的…… 周云流还想再问,突然想到了陆淼淼,那位夫人生得这样美,有这样一位倾城佳人,谁舍得与她分离?而且,隽仪一直孤身一人不曾近过女色,更别说婚嫁之事了。想到此,周云流就完全认为这是个巧合了。 遂不再提此事了。 二人在桃林中坐了一下午,说了些旧事,还商议了何时再回芙蓉城去看看老师,日暮刚斜,距离云山学院落课钟声还有小半个时辰的时候,周云流就坐不住了,他可没忘记,下学后佳人还要来接人的! 只是对面纪宁稳坐如斯,是自己邀他来的,自己先走好像有些不太好?可想着陆淼淼兴许已经到了学院了,便实在坐不住了,动来动去的,像是坐了砧板一般。 纪宁眉眼一抬,声色凉凉。 “你若有事就自去。” 周云流:“咳,其实我也没……” “再推诿,就不用走了。” 纪宁抬眼看着周云流。 周云流一下子从石凳上站了起来,笑着做了一揖,“我确实有事,就先去了,你自便。”说罢就快步向外去了,纪宁孤身一人既然欣赏落日金辉中的桃林。 坐了一刻钟后,纪宁也跟着起身,虽嫌周云流有些聒噪,但他走了,这林中似乎也太清幽了些,明明满目春色,看久了,竟也有些苍凉之意,遂不愿再看,抬脚踏上林中青石板路,向外而行。 走至半路,刚入一处园林,耳边忽闻一阵嘈杂,明明还是稚嫩童音,却偏生做得恶声恶气,还夹杂着拳脚入肉的声音。 小孩子打架? 纪宁不愿理会,只是这群小孩子打架的地方正好在纪宁前行的路上,又走了几步,就见云山蒙学的孩子正围成一个小圈子,朝着中间拳打脚踢,纪宁皱眉,不是看到他们群殴一人而皱眉,而是这几个实在太吵。 满口粗鄙,比市井痞子还不如。 沉着脸,冷声道:“你们在做什么?” 突然传来大人的声音,那几个动手的孩子一怔,回头就看到了纪宁负手站在身后。纪宁本就当过数年先生,又在官场沉浸了几年,他沉下脸时,连大人都会害怕,更别说几个孩子了。那几个孩子以为纪宁是院中的先生,直接拔腿就跑,生怕被捉了责罚。 一阵脚步声之后就彻底没了踪影。 那几个孩子跑了之后,被围在中间的那一个就显了出来,他抱着脑袋倒在地上,不见哭声,也不见痛哼,这片林中还种了月球花,月球花喜湿土,是以这片土总是湿润,那孩子身上满是黑色泥土,隐隐还能辨出红色的衣裳。 红色的衣裳?纪宁只看一眼就认出了是下午踢蹴鞠的那群孩子? 那孩子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脸上也满是泥土,夹杂的额头眼下的青肿,只一双黑黢黢的眼睛,定定的看着自己。 别说哭闹了,就连害怕都没有,只是紧抿的唇泄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心情。 陆秋笙痛极了,可是阿娘说过,男孩子不能哭,男孩子要顶天立地。虽定定看着纪宁,但其实双眼已经有些模糊了,刚才虽护着头,还眼睛还是被打到了,看人都有些模样,忍着剧痛,上前一步。 谁知纪宁挑了挑眉,径直抬脚继续向前,侧脸似有嫌弃划过。 性子还算不错,被霸凌了也不哭闹,只是一脸的黑泥,似乎还有花泥的味道,实在是,脏死了。 上前一步本欲道谢的陆秋笙:…… “表舅舅,你是来接我的吗?” 周云流一直等在外面,还有一刻钟才到正式放学的时辰,谁知佳人没等到,等来了自家的小侄子,刘向北今年六岁了,也在这里读书,生得很是胖,性子也有些骄纵。周云流不太喜欢这个小侄子,又加上一心盼着心中佳人。 敷衍道:“表舅有事呢,你快跟人走。” 刘向北一脸邀功的模样看着周云流,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周云流直接挥手打断,“你看看你的鞋,还不快去弄干净了?被你娘看到了,你又要被揍了!”黑色小靴子上满是花泥,想来也知道下午有多皮了。 刘向北低头看向自己的鞋子,遭了,忘了换鞋了!想着娘最不喜自己脏了,惊呼一声。 “表舅,我明天来找你,我有事和你说,今天先走了!” 说罢,就快速跑了出去去清理自己了。 周云流继续望着来路尽头,佳人怎地还不来? 陆淼淼既然答应了陆秋笙会来接他,当然一定会来,谁知刚到蒙学门口,除了一些小厮和家长,竟又看到了下午那个人?他一看到自己就眼睛发亮,有些昏暗的夕阳都盖不住他眼中的亮。 陆淼淼嫌恶颦眉,此时距离放学还有一会,也不去廊下,就在一旁的花架下站着,背对着周云流,假意欣赏花木。 陆淼淼的嫌弃并未掩饰,周云流当然看得一清二楚,当下心中急的不得了,自己中午那会只是一时情非得已,绝对没有想要唐突姑娘的!有心想要上前,只是脚刚抬一步又硬生生止住了。 这里人太多了,贸然过去,会伤了她的声誉,也会让她更厌恶自己的。 虽没上前,但余光牢牢锁在陆淼淼的背上,只恨不能一诉心事! 陆淼淼又不是木头,这样的视线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心中无语万分,只觉得这一刻钟过的实在太慢,在陆淼淼耐心将要告诫的时候,下学的钟声终于响起,小豆丁们的渣渣声也跟着响起。 陆淼淼也跟着转身,等着陆秋笙出来。 谁知豆丁出来一波又一波,怎么不见自家儿子?陆淼淼皱眉,无视周云流走到了廊下,站在门口探身往里望,目光扫了一圈,眉眼有些慌张,陆秋笙呢?怎么不在这?!一旁的周云流呆呆的,面如美玉,黛眉青青,近看更美了…… 不过好在他还剩了些神智,忙道:“今天有一半的孩子下午玩了蹴鞠,大约是在后面洗漱呢,一会就该到了。” 陆淼淼刚才真的心一下子就拧紧了,实在无法想象秋笙遇到了什么意外的话自己会如何,听闻他没事,心中大石落了地,侧身看向周云流,福了一礼,轻声道:“多谢公子告知。”周云流忙摆手,想和陆淼淼多说些话。 谁知陆淼淼福了一礼就侧开了眼神,侧颜冷若冰霜。 见状,周云流只得苦笑。 没事,慢慢开,总能将这登徒子的印象改了的。 周云流在心中默默给自己大气,陆淼淼则在等着陆秋笙出来,周云流的话不假,没一会,就有十多个孩子从后面涌了出来,有些收拾的挺干净,有些还带着一身湿气,都被大人给接走了。 可是孩子们陆续出来了,秋笙呢,怎么不见秋笙? 陆淼淼牢牢看着孩子们来时的方向,不知为何,心中焦虑又浮了上来。等了又等,都隐隐有夜色了,还没看到陆秋笙,陆淼淼等不得了,正要询问周云流洗漱的地方在哪,尽头又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哪怕背着光,看不清脸,但一看这身形,陆淼淼就知道就秋笙。 几步印了上去,走得更近了,就发现他披散着头发,甚至还在滴水,衣服都被打湿了,当下就有些生气了,快步上前。 “怎么不把头发擦干呢?” 正想去摸他的头发,谁知陆秋笙快速的拉着陆淼淼的手,垂着头,低声道:“阿娘,我们快回家。” 声音听着没有什么,可是陆淼淼觉得太奇怪了。 不管在外人面前如何,陆秋笙在自己面前时,总是笑着的,精致的小脸一脸期盼的望着自己,何时垂头挡脸呢?皱着眉,慢慢蹲下,陆淼淼蹲下,陆秋笙小身子很明显一紧,继续低头,把头低得不能再低了,头发顺着他的动作下滑,几乎把他整个脸都挡住了。 陆淼淼迅速拨开陆秋笙的头发。 然后双眸悠得瞪大。 即便隐隐夜色,陆淼淼还是看清了陆秋笙脸上的痕迹,额头,脸颊,都是青肿,连,眼睛,眼睛都肿起来了。 陆淼淼呆愣一息,双手握着陆秋笙的肩,声音颤抖。 “怎么回事!” “嘶……” 陆秋笙没有回话,身子一缩,很明显的一声痛呼,小小的身子也跟着颤抖起来。陆淼淼迅速松开了握着他肩膀的手,眨了眨眼睛,不仅脸上,身上也有伤,是吗? 绷着脸,屏着呼吸,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谁打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_(:з」∠)_ 这次是大肥章啦,晚上,么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