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庆怀王从怀中掏出棉帕子, 轻轻擦拭了下两侧的眼角,然后将沾湿的帕子塞回怀里。 这些往事皆是心中芒刺, 他是真儿真不愿再次想起。若不是今日看到的那位楚夫人与当年那个姓白的丫头眉眼如此之像。 其实在那之后他也未曾放弃过寻找,只是多年下去,却是遍寻无果。派去胡人那边儿的探子卧底多年,也只探听到了一点儿难辨真假的皮毛。 说是自打阮氏跟了那胡人首领,便死心踏地的不肯再回头了。只是阮氏后来偷偷将生下的那个孩子, 又托人送回了大亓。而至于送回大亓后交由什么抚养, 却是没有得到半点儿风声。 不过庆怀王想来想去, 若是这消息为真,那孩子的下落八成与姓白的那个丫头脱不了干系!毕竟阮氏乃是从外地嫁来临安的,进了王府后又深居简出的没什么朋友, 说起来, 唯一与她亲近的便是王府中贴身伺候她的那个白姓丫头。 加之二人又有着同被陷害送与胡人的命运,想是那些时日更加亲密了些。 自想通这点之后, 庆怀王不仅让探子继续留在胡人那边儿打探,还派人在临安四处找寻那个白姓丫头。只是多年下来, 两头皆空。 打那之后, 他便再也不愿提及此事了。 方才那名妇人的确是与白姓的丫头十分相像,可是当陆世子说出那妇人姓楚时, 庆怀王只觉心头再次被狠狠揪起, 又毫不客气的弹开…… 怕是这世上,也没有几种苦痛能与这失子之痛相提并论了。 “哎……”庆怀王长叹一声,心想着怕是此生就要这样含恨而终了。 马车在庆怀王府驻停后, 庆怀王便直接回了卧房。 王妃的伤寒如今好的差不多了,正由丫鬟搀扶着在后院儿里散步。 这时一个家丁小碎步子跑来,他依照王妃的吩咐,待王爷一回府,便来后院儿通禀。 家丁颔首:“禀报王妃,适才王爷业已回府了。” 王妃这会儿正因着赏花欢喜,兴会淋漓,便急急吩咐道:“那你快去禀报王爷,后院儿的木芙蓉与菊花今日皆已开了,问王爷可有兴致来欣赏欣赏。” 家丁脸色讪然,见王妃兴致如此之高也不好直说,但显然这趟去了也是白跑。 踌躇间,王妃似已看出端倪,脸色蓦地转冷,连声音都难听了几分:“可是出何事了?” “禀报王妃,事儿倒是没出,只不过……只不过王爷回府时脸色有些不好。”想了想,他也只能这样说了。若是再将王爷老眼挂泪之事说出,怕是自己过会儿要吃板子了。 话虽说的清淡,不过王妃自然也明白,能让下人这样说,看来王爷是当真在外头遇了什么不好的事。不过细想一下,王爷出门是去探望陆国公的,难不成…… “快……快搀我回卧房。”王妃对着身后的丫鬟吩咐道。 王妃回到卧房时,见庆怀王正斜倚在床柱子上,脸色难堪的紧,手里还攥着个半湿的帕子……这是哭过了? “王爷,这是怎的了?难不成陆国公他……”王妃当真是已多年未见王爷这般模样。要说年轻时那会儿,确实还常沉浸在阮氏与孩子的悔恨当中,。 见到王妃往床这边儿走来,庆怀王也觉失态,赶忙直了直身子,顺带着将手中的帕子往身后藏了藏。 他脸色一转,先前那悲伤之色立时又换为寻常的严肃脸:“瞎说什么!陆国公身子好着呢。” “那王爷这是遇到什么事儿了?您倒是快与妾身说说啊!莫让妾身胡思乱想的担心啊。” 稍作犹豫后,庆怀王决定不说。若说当年阮氏之事,单凭一个嫉妒心强的小妾哪能兴得起这么大的风浪?说到底,王妃在里头也没少出力。 每每想及此,庆怀王就很难给王妃好脸色看。 他不耐的推了王妃胳膊一下,令她原本想要扶上他肩膀的手落了个空,口中不耐烦道:“哼!你若是真为本王着想,当初又如何会纵容后院儿里的那些拈酸泼醋,以至于酿成之后的悲剧!” 话说成这样,王妃已听明白这是王爷又想起阮氏与那个孩子来了。 对于此事,她确实胆怯心虚,是以才在王爷每次提及都沉默不语,只老实听着。 只是这事儿都好多年不再提了,今日这是又怎的了,王爷怎么又想起来了。 王妃缓缓在床榻的一侧坐了下来,与王爷既不疏离相远,也不紧挨惹他烦躁。 原本这事儿沉浸了那么多年,她以为终于过去了,如今看来,这事儿是王爷心中一辈子也越不过去的一道砍儿。 既然如此,或许总沉默着不作辩解也并不明智。 王妃轻缓的开口:“王爷,不管当时是谁的错,大错业已铸成,且十几年过去了,早已是覆水难收。纵是您将妾身骂到入土,也是枉然。” 说着,王妃眼角已有晶莹闪烁的东西滑落,应着屋内并不通明的光线,显得格外凄婉。 “哪怕是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希冀,妾身宁愿是死,都愿意为王爷将阮氏与那个孩子换回!奈何就算是妾身看轻了生死,也换不回她们……” 见王妃又是诉苦又是流泪的如此动情,庆怀王也有些心软了,先前的气已消了大半。这会儿只凭空叹了一声,感慨到:“罢了,好好的本王也不该再提此事惹你伤心,若不是先前去探望陆国公时,恰巧碰到了一个妇人,像极了当年伺候在阮氏身边的那个丫头……” “王爷是说姓白的那个丫头?”王妃面露错讹,这种情况倒是她未想到过的,难怪王爷今日生出这莫名的惆怅。 “是啊。”庆怀王丧着个脸点了点头。 王妃心下也生出些狐疑,王爷年轻时也是有一双慧眼的,如今不至于老眼昏花到认个人都能认错。他既然觉得极像,那就有半数的可能! “王爷可有问那妇人的名讳?” 又是一声轻叹:“本王问过九卿了,那个妇人应该是姓楚,是九卿友人的亲娘,说是进京治病,才暂居别苑的。” “姓楚?”王妃轻蹙着眉,从床上起身,往前慢悠悠的挪了几步,似在心中仔细思量。 接着,她又喃喃了句:“还是外地赴京的。” 蓦地,她转过身子,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王爷,若妾身记得没错,当初姓白的那个丫头在被送走前,的确是有个姓楚的相好!” 庆怀王‘噌’的一下从床上弹起!两眼瞪得老圆,紧紧盯着王妃,声音都有些颤抖:“此话当真?” 王妃点点头,又细细回想起当年的事儿来。 “妾身记着,原本那个楚家小子还来过府里,找妾身要为那个白姓丫头赎身,可偏偏当时阮氏已怀有身孕,妾身想着若是此时换贴身下人,定会让阮氏心中不自在,才阻下了这事儿,并答应楚家小子,一但阮氏生完孩子,就同意他为白姓丫头赎身。” 庆怀王顿时心中七荤八素,没了方向。许是太过激动,一时竟有些无措,只一双老眼在地上胡乱寻着什么,满心慌乱的无处安放。 “这……这么说,那个妇人真有可能是……”他有些不敢说下去了。想到这十几年来,每每是被希望吊起胃口,却又被接下来的失望打入深渊。 王妃也不敢乱做猜想,若是把话说得太满,之后再次迎来失望,她又成了罪人。迟疑了片刻,她说道:“王爷,不如这样,明日先由妾身去那处见见那位妇人。” 见王爷脸上带着些狐疑,王妃知道他这是因着当年的事始终不肯再信任自己。怕自己这一去,又要作出什么幺蛾子,把好不容易找来的一条线索又给弄没了。 但这事儿上,她还的确是想要表现下的,说是将功赎罪也好。 王妃又解释道:“王爷,妾身毕竟是管理后院儿,对各房的丫头更加熟悉些,若只是您看那妇人像还不算,若是连妾身也看着像,这事儿基本就没跑儿了。况且妾身与那姓楚的小子也有过一面之缘,若是连他也能对上,他们便无可抵赖了!” 庆怀王听完心中细忖了下,的确是这么个理儿。何况依他观察,王妃自从上了年纪,也的确不似年轻时那般争强斗胜了。这些年他的失子之痛,她最了解,想来,她如今也不敢再次再他伤口上撒盐了。 最终,他眉间释然,决定道:“好,明日就有劳爱妃辛苦这一趟了。”说罢,他牵过王妃的手,四目相望,眼中既有感激,也有期冀。 翌日清晨,王妃起的极早。往日里她怎么也会睡至辰时,而今日刚一日出,便起寝了。 倒不是今日的事儿有多急切,而是庆怀王辗转反侧的,这整整一夜都没有阖眼,故而惹得她也睡不下去,不如早早起来收拾妥帖。 下人伺候完王爷与王妃的盥洗梳头,便端着水盆铜盂下去了。 屋内又仅剩了王爷与王妃二人。 “爱妃,你过会儿去时切记要瞧仔细了,若真是他们,隐身埋名十几年,必然是不想让人找到。” “爱妃,若认出真是他们后,你切勿对孩子的事太过打草惊蛇,以免将他们吓跑了。” …… 一通叮嘱,这些话从昨晚说至今早,王妃自己都背得过了。但她还是没有太下王爷的面子,反倒温婉的为他理了理袍子,宽慰道:“王爷还信不过妾身的察人能力?” “噢,呵呵呵呵。”庆怀王面带窘色的干笑几声,终是闭上了嘴。 半个时辰后,王妃所乘的马车停在了国公府的别苑大门前。下人上前叩门递了名贴,很快马车便被府里的下人请了进去。 毕竟陆九卿也不是始终留宿于此的,前晚只是因着楚妤的爹娘刚来,才多有不放心,加之楚妤又是昏倒又是彻夜不睡的,他才在此过了一夜。 而昨晚,他回了国公府,如今这处别苑,只有楚妤跟她的爹娘居住于此。 下人们昨日刚刚见世子高规格的接待了庆怀王,是以今日王妃前来,下人们也是极尽细致的为其上了好茶与点心,然后等楚妤这‘半个’女主子前来接待。 没多会儿,楚妤便换好一件正式着的衣裳往前厅疾步行来。 方才听到丫鬟来禀报是王妃来时,她吓的咳嗽了半天,险些就要吐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