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太极宫亓文帝的寝殿内, 此时正紧闭着门窗。风吹不进来,阳光也透不进多少, 但殿内的各角点着四层大烛塔,案几与床柜上还点着羊角琉璃灯。 玲珑精致的明角灯上涂着喜庆的朱红,流云漓彩,晶莹剔透。烛火透过那纤薄的罩子将亮光晕染至周身数丈,融融暖暖, 一片馨和。 可眼下龙塌上所坐之人, 面色却是难堪异常。 “辰戌相冲?”亓文帝重复了遍王太医方才回复陆九卿的这句话, 神情凝重。 王太医原本还向着陆九卿的角色,立马调整过回,转身面向圣上, 既而直接跪地!双手前趴, 将整个身子伏在地上,像是自己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一般。 他颤颤巍巍带着似有若无的哭腔, 诉道:“陛下……是微臣失职……微臣之前未敢提及这些怪力乱神之说……” “那你早就注意到这些了?”亓文帝声色中带着几分阴厉,迫人的紧。 其实亓文帝原本也不是太信这些相生相冲之说, 只是眼下这病来的蹊跷, 他又日日被梦魇纠缠。比起承认自己是被一个舞姬的意外之死吓破了胆来,他宁愿相信是有人八字冲撞了他。 “微臣……微臣愚钝……也是刚刚在陆世子的提醒下才想到了这点……”吱吱唔唔了半晌, 王太医也未敢说出实情。 他既是专注研究祝由之术的, 又怎会未留意平阳侯府小公子的八字与圣上相冲。只是这几年来他帮着平阳侯瞧病,也得了侯府不少的好处,到了侯府大喜的事儿上他又怎能站出来拆台? 若是在圣上下旨要大肆操办小公子十二日时, 王太医站出来说这么一句,这十二日必是要作罢了,连以后小公子长大袭爵都有可能受到影响,商嘉年还不得恨死他! 亓文帝是何等人,此时虽然卧病于床,可仍旧是耳聪目明,王太医那点儿心虚全在脸上和声音里展露的清楚。不过显然眼下最重要的不是细究这些,而是如何恢复龙体的康健。 亓文帝有些激动的坐直了些身子,背脊自床背上离起,面色维持镇定可语气中却带着掩不下的焦灼,问道:“可有破解之法?” 王太医吓的已是一头的冷汗,晚秋的时节愣是能有汗水自额间滴落在地上! “回陛下,法子倒是有一个……”王太医哆哆嗦嗦的说了一半儿又顿住了,这话说出来怕是真要惹来平阳侯的记恨了。 “那还不快说!”不待亓文帝开口,凉国公已低吼了起来。 王太医畏怯的抬头看了看凉国公,又将眼神滑向国公身旁的陆世子,眼神中既有着惧怕,又有着一丝的无奈。 显然今日这些皆是陆世子提前盘算好的,设了这个坑就等着他跳呢。他若是今日不出卖了平阳侯,怕是眼下就要人头不保。 这一瞬,王太医脑中闪过各方利益得失,最终认命般的横下心来,拱手回道:“陛下,辰戌相冲乃天数,但若想化解此冲尅倒也不难。只需以戌月戌日戌时所生之人的血入药引,陛下服下便可将之镇住,自然药到病除。” 亓文帝闻听此言不由得眉头一皱,这个麟儿可是平阳侯府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宝贝!侯夫人怀子时连一直为平阳侯瞧病的王太医都说些举堪称为奇迹!若是拿这么小的孩子来当药引…… 只犹豫了片刻,旋即一抹狠厉之色不易被人察觉的划过亓文帝的眼中。孩子固然珍贵,可这天下还有什么比天子的命更珍贵的? 不过顾虑到悠悠之口,圣上还是龙颜微凝,呈现一副忧国忧民的慈悲之色,语气沉重道:“以个新生孩儿之命,来换朕之命,朕何忍!” 不出所料,凉国公立马神色凝重的跪地相求,以表衷心:“陛下!万事以圣上为天下之根本,若无圣上的康健,这天下百姓如何活?平阳侯府损失一个孩儿,来年还可以再要第二个,可圣上的康健不可耽误呐!” 言辞间是大义,但若是平阳侯府当真绝了后,这怕正是凉国公心中所盼。 这一切虽皆在陆九卿的掌控之中,但他还是随同父亲一同跪下垦切奏请,装了装样子。其实他早知王太医所说的这个法子不至于要了那孩子的命。 王太医先前只是不敢打断圣上与国公的话,如今见他们都说完了,才赶忙解释道:“陛下,国公,大可不必如此担忧。” “只是以小公子的血入药作个药引,不至于取其性命……” 这话说完,圣上是松了一口气,忙伸出胳膊向着凉国公的方向虚扶了一把,言道:“国公快快请起,九卿也快起来。”口中独独没提王太医的事儿。 陆九卿搀扶了把凉国公,看到父亲起身之际眼中显露出一丝失望。看来是对仅仅是放血却要不了商家子孙的命,感到有些遗憾。 凉国公也只得借题发挥,冲着王太医低喝两句算是出一口气:“这种事你就不知道早说清楚!白白害圣上为此困扰了这许久!” “是是是……微臣愚钝……还请陛下息怒,国公息怒……” 陆九卿斜觑一眼仍跪于地上的王太医,又问道:“王太医,此计我也曾有所耳闻,只是这似乎仅适用于未曾被冲尅之时。而陛下如今已受病邪侵袭卧病在床,身子正虚弱得紧,可还能镇住那戌血之力?” 王太医闻言心中又是咯噔一声!陆世子今日这到底是想要做何,难道给小公子来那么一刀放点血还不够他解气的? “这……”王太医吞吞吐吐。 牟思云此时似也难再信任他的办事能力,反倒将目光落于陆九卿身上,显然陆九卿所懂的要比王太医还多!更何况陆九卿没有旁的心思,不会畏怕得罪平阳侯府。 圣上便转了个温和语气,问道:“九卿啊,你可有什么好的法子?” 陆九卿脚下稍往后一撤,躬身拱手回道:“陛下,九卿的确是在古书中看过,这种况状下最好是先将戌血稀释冲淡,之后再行入药。” “噢?就如此简单?”亓文帝有些疑惑,若是仅此便可,熬药时多加些清水岂不是便可。 国公也转过头来看着陆九卿,今日一切他已然看出是自己这宝贝儿子设的局儿。 自打来了太极宫之后,可以说九卿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举止都是环环相扣,为了自然的引出这事。原本他以为九卿是想要商家断了后,可如今又证明了不是。到现在,他还没看明白九卿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陆九卿神色肃穆的缓缓摇了摇头,“陛下,人血不能与外物相溶,若想要稀释它,便只能由其至亲之血。” 亓文帝似有所悟的点点头,确实是只有至亲间的血方能相溶,“如此说来,还需平阳侯之血喽?” 侯夫人自然是不可以的。圣上乃是九五之尊,又岂能饮臣妻之血。 “是。”陆九卿郑重的点头应道。 这时凉国公笑了,他虽一时还未搞懂陆九卿的目的,但显然陆九卿已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那他只需顺着儿子的意思圆场便好。 “陛下,这可是大喜事一桩!既能治了陛下的病,又无需牺牲谁,只是取点血而已,无甚大碍的!哈哈——”凉国公说罢,大笑着捊了捊花白的胡须。 之后又赞许的回头瞥了一眼陆九卿,见儿子脸上那股笃定的劲儿,他的笑颜便越发明快了。只心道这可当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亓文帝也终是一脸释然的笑笑,仿佛觉得药未入口,病况便已好了三分。只淡然道:“只要是不伤及旁人,那此事便越快越好。” 既然亓文帝这只是被吓出来的心病,那治病所需的便也不是什么良药,而是一副心药!陆九卿此时便已成功将圣上的心思从舞姬之死,转移至辰戌相冲上来。 待那药引入口后,管它有无实效,亓文帝的病怎么都会好上一半儿的。 而商嘉年与官凝青所生之子的血是否相溶,也将在众目睽睽下得到一个极自然的验证,届时无论那孩子是不是他的,一切都会自然的进行,比起强行滴血认亲来,这法子可谓是一举三得。 既治得了圣上的心病,又公开验证了父子关系,同时还不必让自己冒检举的风险。免得那孩子万一真是商嘉年亲生的,自己还可能落个栽赃陷害欺人太甚的口实。 这,便是陆九卿的算盘。 …… 在凉国公父子离开太极宫时,王太医也已同步去筹备其它几味珍贵药材。毕竟那鲜血的药引是要越新鲜越好,自然要趁这之前先将其它所需皆备好。 依圣上所令,明日早朝之机众位大臣要来太极宫将奏折呈上,而李公公便会在收取奏折的同时留住平阳侯。同时亦会派人去侯府将小公子接进宫来。 如此便可入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