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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病弱轮椅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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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厉十一年。    皇宫, 中秋宴。    歌舞升平,觥筹交错,言语欢畅,其乐融融。    允和殿高阶之上,坐着承位不久的青年皇帝,不过他坐的不是龙椅,是一把黄梨木的轮椅。    他双腿残疾, 没有知觉,本不该坐上这皇位,但是薛家这代子弟十分命薄, 他的皇兄们还未诞下子嗣便相继死去,如今只剩下他了。    昭厉国以黑为贵,他穿着一件墨色滚红色流水纹的单衣,肌肤本就病弱苍白, 此时显得更甚,看上去十分可怜。可他眼神温和, 嘴角似乎凝着浅笑,好似同常人无异。    他方执起案上杯盏小酌一口,便不由剧烈咳嗽起来,好似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一旁的宫人赶忙递来帕子, 他拿着掩住唇,片刻间那雪白的帕子就沾了腥红。    薛衡抓紧帕子,唇上沾着鲜血,眼皮半阖, 眼角湿红,眼中已经水光盈盈,连带着羽睫都承了露,他本就生得好看,珠玉似的人物,此番咳得厉害了,简直招人怜爱得要命。    他正要吩咐宫人换一条帕子,就有人拿着帕子拭上了他的唇瓣。    他看清眼前人,凤眸顿时星光熠熠,唇际浮起浅笑,伸手抓住心上人的袖子扯了扯,软乎乎地唤道:“公仪,你回来了。”    公仪霄看着他唇际的血,心中阵阵绞痛,托着他洁白的下颌小心擦拭:“想小九了,就回来了。”    薛衡闻言颊色泛红,愈发可人起来。    公仪霄心中却愈发难受。    小九咳血已久,越发嗜睡起来。他多年寻医无果,此行本是听了江湖传言去云泰山求医,却被告知神医已经仙逝。    他一生顺风顺水,唯此他求而不得。纵使能把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小九面前,却也争不过上天对小九一而再再而三的摧残。    造化弄人。    公仪霄不愿薛衡仰着脸同他说话,半蹲在薛衡面前,大手握着他放在膝盖上的玉手,柔声道:“小九可有乖乖服药?可有好好吃饭?”    薛衡的手被他揉得发烫,羽睫都颤了颤:“有的,有的。”    公仪霄啄了啄他的指尖,转头向宫人求证。    “公仪,你不信我。”    宫人看着皇上委屈的小模样,哭笑不得:“回太师,皇上这次是真的听话了。”    底下的臣子们都瞧见了,心中觉得乱了朝纲,却也不敢做声。    皇上弱冠之年,大权基本上都在太师手里。太师出了名的心狠手辣,父亲公仪翡是大将军,母亲又是邻国嫁过来的公主,简直权势滔天。按道理他该篡位才是,谁知他竟帮薛氏守着江山,真真是美色误人。    薛衡一见公仪霄回来便欢喜得很,宴会一点也不想呆了,便撒娇央求着同公仪霄出去独处。    公仪霄命人拿来一件狐裘,拢在薛衡身上,又取了一张软毯,便丢下众臣,推着轮椅,出了殿门去。    “小九想去哪儿。”    “和公仪在一起,哪里都好。”    公仪霄愣了一瞬,心里软得要陷下去,他揉了揉薛衡的发顶:“那我们去花园,那里有个藤架,还有石桌石凳,可以坐在下面赏月。”    薛衡纠结片刻,花园里卵石太多,若是去了,屁股指不定要痛,但是他又觉得在那里和公仪说悄悄话一定氛围很好。    “好。”    薛衡道。    却发现公仪停了下来,绕到了他的面前。薛衡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公仪霄一把抱起,一手托住臀腿,一手扶着背,把他牢牢抱在怀里。    “不会让小九不舒服的。”    薛衡闻到了公仪霄衣裳上淡淡的青桂香气,自觉地环住公仪霄的脖颈,将脸颊贴在他颈窝处。    那条小路额外静谧,周围有浓郁花香,空气湿润清新,月亮又亮又圆,朦胧月华款款落下,公仪霄看着怀中人,像抱着一个小玉人一般。    薛衡小声道:“公仪,你吃月饼了吗?”    公仪霄摇头,就觉得颈窝处一阵湿润,薛蘅奶猫似的舔了舔他的脖颈,小得意道:“我拿了一个在身上,等下要和公仪分着吃。”    公仪霄每多被薛衡打动一分,心中就要痛上一分。    那么,还能拥有小九多久呢。    他怀里抱着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永远离开他。    到了藤架之下,公仪霄单手将软毯铺在冰凉的石桌上,将薛衡放上去,双手撑在薛衡身体两侧的桌缘上,低头看他。    薛衡被他盯得脸红,垂眸从袖中拿出一个油纸包着的月饼来。    “家人就会在一起吃月饼。”    薛衡说这句话时,耳垂是羞红的。    公仪霄抚了抚薛衡的背脊,吻着他的耳垂,心中难受。小九的父母,兄长,都离他而去了。    而他的兄长们,都没活过二十四岁。    薛衡打开油纸,油纸包着月饼一角递到公仪霄面前:“咬。”    公仪霄只咬去了外头那层饼皮,薛衡拿过来,恰好咬着里头甜腻的桂花糖馅。    他吃东西时乖巧极了,都是小口小口地吃,左边腮帮子动一动,右边再动一动。    薛衡慢吞吞地吃着月饼,公仪霄就看着他吃,时不时被薛衡喂上一口。    那个月饼是极甜的。    月华如水泻地,风吹藤叶有轻微沙沙声,旁边的荷塘里不时有几只青蛙跳入,溅起水声,荷叶上的露珠在月光下晶莹发亮。    岁月静好。    薛衡吃完月饼就被公仪霄亲了一下嘴唇,额头抵着额头,哑着声音唤道:“小九。”    薛衡被他这低低一声叫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话都说的结结巴巴:“怎、怎么、怎么了?”    公仪霄沉默半晌,托起薛衡的脸,低头深吻上去。    深入尝了一下薛衡的味道,公仪霄便停了下来,只看见薛衡喘息不止,眼眶憋得有些红,羽睫都湿润了。    “公仪,等我死了你会像这样亲别人吗?”    公仪霄心一揪,看着他的眼睛道:“不会。”    薛衡叹息,绞着自己的手指:“我不想我死后你孤孤单单,但是我又嫉妒那个陪着你的人。”    “不会有别的人,只有我们。”    公仪霄道:“我会一直陪着你,陪着我的人也只会是你。”    ……    薛衡被公仪霄从花园又一路抱回来,推着他回了寝宫。    黄色油灯下,薛衡的肌肤显得分外单薄,依稀可见薄薄一层肌肤下黛色的血管。    公仪霄摸了摸床垫,又加了两层绒毯,薛衡在他服侍下漱口净面,早就等不及要和公仪上床抱着,却又被公仪留着泡了个热水脚。    所有琐事都弄完了,公仪霄取了薛衡的发簪,任由满头乌发垂落,将他抱上床,牢牢圈住。    薛衡的脑袋搁在他颈窝处,想要说两句甜蜜的悄悄话,陡然喉中一阵火烧,捂着唇咳嗽起来。    “小九!”    公仪霄的肩膀猝不及防一阵滚烫,鲜红的血液染满了他的衣襟。    公仪霄从来没有像此刻一般怨过上苍,心里像被人活生生捅了几刀子。    他捞起薛衡,只见他雪白指间尽是鲜血。    “公仪,我没事。”    薛衡这病已经得了许久,他觉得只是发作时吐血吓人罢了,其实咳起来没有那么难受的。    洗净血渍后再次抱着薛衡,公仪霄不敢用力,怕碎了,怕化了。    薛衡想好的那些甜言蜜语化成了浆糊,他好累,他想睡。    “睡,小九睡。”    “嗯,公仪,小九爱你。”薛衡不清醒了还是记得这最重要的一句,软乎乎地贴着公仪霄的胸膛睡了。    “我也爱你。”    公仪霄伸手抚着薛衡静好的面颊,憋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流下。    ……    昭厉七年。    公仪霄二十一岁。    他应了皇命,当了太师,去了皇宫授课。    第一次见到薛小九。    名叫薛衡,排名第九,他的兄长父母都唤他小九,不过当时公仪霄还要尊称一声九殿下。    薛家子弟都是病秧子,各个满面愁容,作的诗都是悲风伤月,写的文章都是悲悯过去,写的策论堪称一塌糊涂。    当然,除了薛小九。    当时薛衡的腿还是好的。    他很爱笑,十六岁的少年本就是青葱岁月,他又长得极为好看,笑起来十分讨人喜欢,又纯良性善,人人都想把他捧手心里宠着,包括他的兄长,父母,还是那些宫人们。    他的笑容暖到公仪霄要以为薛家出了个健健康康的孩子。    后来他才知,那薛衡,病得是最重,身体是最差,只有他会咳血,还有腿疾,走路十分痛苦。    后来薛小九的腿彻底不行了,只能坐那轮椅,当然,这也意味着他与皇位无缘。    但是薛小九看起来依旧是最开心的那个。    他的策论永远写得最好,他的字永远写得最端正。    当时,对薛小九,公仪霄是怀着敬意的。    直到那日晚上,皇宫里过七夕,放河灯,放烟花。    薛小九让宫人去看热闹去了,自己呆在玉湖边,看着宁静的水面出神。    公仪霄不知道自己那天在想什么,从后头接近他,问:“九殿下怎么不去玩?”    薛小九十分实诚:“我看他们放烟花好吓人。”    公仪霄就笑了,替他拢了拢外裳。    沉默半晌,薛小九竟道:“老师,你跟我讲讲《国》,好吗?”    想和薛小九聊些别的话题的公仪霄被迫又上起了课,不过看着薛小九听得极为认真,他倒是很高兴。    讲了一半,公仪霄问:“你不过十几岁,身体又不好,大可不必如此用功。”    这时,皇宫那头的烟花绽放开来,五彩绚烂,很多人都在尖叫,看着火花一点点从空中散去。    “老师,烟花好看吗?”    “好看。”    “老师可能不知道,我大抵活不过二十岁。”    公仪霄一怔。    “我就想像那烟花一样,虽然很短暂,但是起码凐灭之前,要听别人说一句好看。”    公仪霄难以想象这是十六岁少年口中说出的话。    他震撼到回家后整夜无法入睡。    少年的话,还有说那句话时淡然的神情,不断浮现在他眼前,他后悔,当时应当揉一揉少年的发顶。    ……    日后每每上完课,他都在以公徇私,把薛小九留下来,研习学问。    研习完了又以彰师德,亲自推着薛小九回宫去。    路上他时常要问一些不咸不淡的问题,譬如薛小九喜欢吃什么,爱什么颜色,最爱哪本书,有没有什么崇拜的历史人物。    薛小九以为老师要同他交友,也把这些问题问回去。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年。    薛小九没开窍,公仪霄心里对薛小九却是越看越喜欢。    然而就在这一年,薛小九的大哥二哥相继暴毙,父亲遭受丧子之痛,也心脏绞痛而死。    薛小九嫡亲的三哥承了皇位,还没过三个月便患恶疾而死,他的母亲承受不了丧夫丧子之痛,也撒手人寰。    薛小九那连着几个月都跪在灵堂。    他去看时,薛小九跟他说:“老师,我怕。”    “快要轮到我了。”    公仪霄没有过女人,是独子,父亲和他见面次数极少,母亲也早亡,他没有过什么太过强烈的感情,却在那一刻心疼到无以复加。    公仪霄从来不信什么人命天定,他相信身子调养好了就能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搜罗本国名医,动用公仪家在邻国的人脉,又砸大价钱广招江湖神医,公仪家花在这事上的银子数也数不清。    到底是江湖神医比御医的法子多,薛小九服着药,活过了二十岁,可是身体看上去并无好转,依旧病弱,咳血之证也没有得到医治。    薛小九十九岁时死掉了所有兄弟,登了帝位。    臣子们对薛家的江山虎视眈眈,薛小九经常批折子到半夜,不敢出一点差错。    公仪霄索性动用公仪家的势力,把那些个乱臣贼子斩尽杀绝。    他家的江山,他帮他守着。    折子什么的,吓了薛小九几回他批得太烂,薛小九就不敢批了,他刚好接了担子,在薛小九寝宫内开了一间别院,批完挑要紧的同薛小九商量一下就好,还顺带方便照顾他。    偶一日同薛小九下棋,他不知不觉就说了句:“小九,该你了。”    说完才意识到不对,想要改口,却听得薛小九掉下眼泪来。    只听得薛小九说:“亲人都离我而去,没人再叫我小九了。”    自此他就随着薛衡的兄长,唤他小九。    日久生情,薛衡虽不知是否喜欢上他,对他的信赖和依恋却是一日深于一日。    公仪霄想,他对薛衡的感情,完全不是普通的友情,或者是师生情。    他是想照顾薛小九一辈子的。    ……    为了捅破这层纸,公仪霄在一日替薛小九在腿上盖毯子时,亲了一下薛小九的脸颊。    他想,若是薛小九恼了,他便当是开玩笑过份了,向薛小九道歉,不再想那些事了,就用朋友的身份,照顾他一辈子。    谁知薛小九的反应十分可爱。    他的手指绞着毯子,脸颊就开始泛红,接着,红了耳垂,脖颈,最后眼睛都湿漉漉的。    他扯着自己的袖子,亲昵地亲了一下自己的下巴。    这大概是公仪霄这辈子最得意最畅快最想铭记的一日。    ……    和薛衡在一起后,才发现薛小九有多可爱。    会在被窝里揪着他的衣襟害羞又小声地说悄悄话,会软乎乎地撒娇要他把自己从轮椅上抱起来,还会奶猫似的黏着自己,一声声十分可爱地叫着他“公仪公仪”。    ……    可爱是可爱,公仪霄终是没敢下口,身子那样弱,自己也怕会不会在小九面前把持不住,他是一点不敢折腾的。    有时薛小九也会想要。    他怕骑上去要累着他,便脱了他的亵裤,蹲下来,替他口。    薛衡每次都羞窘至极,两条雪白长腿被迫分开,羞得要哭,眼泪啪嗒啪嗒能掉一大堆,被他含舒服了没忍住泄了,又觉得对不起他,又要可怜兮兮擦着眼泪哭唧唧。    实在太可爱了。    ……    再次回到昭厉十一年。    薛衡嗜睡越发严重。    公仪霄每每躺在他身边,都好怕第二天薛衡会醒不来。    他已经做好准备了,薛衡活到哪一日,他便也活到哪一日。    他自然是不想死的,但是,世上没有薛小九,想想活着也无趣至极。    ……    二十一岁的薛衡越发厌食起来。    公仪霄会哄着让他至少吃一些,薛衡不想让他担心,很听话地吃着。    但都是吃了便吐。    身子愈发消瘦,胸口的肌肤下已经能看到很明显的肋骨。    咳血的血量也愈发多了起来。    公仪霄不想在薛衡面前哭。    公仪霄觉得上天正在一点点地收回,曾经赐予自己的,最珍贵的东西。    太残忍。    ……    薛衡已经不愿在宫里待下去了,有太多的地方他没有去过,死前,他想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公仪霄一日都未曾耽搁,准备马车,吃食,银两,将国事交于父亲暂管。    ……    薛衡说:“公仪,若是我半路死了,是山川就把我埋在山上,是河流就将我焚成灰,撒了,好吗?”    公仪霄沉默良久。    “好。”    ……    以为山穷水尽的两人断然没有想到,在秦川河游玩时,会见到那名谎称已经死去的神医。    ……    神医医术果然不差,很快找到病根,半年针灸,两年调养,薛衡的身体终于好了起来。    只是那腿疾太过久远,实在是治不好。    不过,没关系,有人愿意给他推一辈子轮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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